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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是我的国家

——诺布教授个人传记

文/Thubten Jigme Norbu 图登.吉美.诺布

编译(依章节序)/刘大元,李凌纯,詹乃立,廖美冠,陈志全,徐俪芬,
叶明龙,何明字,周明德,陈吉仲,涂柏原
中文译版序
流转容颜 我所见到的 Norbu 教授
Chapter 1 家乡的村子
Chapter 2 家居一日
Chapter 3 快乐童年
Chapter 4 我进入寺庙
Chapter 5 在萨宗的三个月
Chapter 6 第一课
Chapter 7 古本寺的见习岁月
Chapter 8 如愿以偿
Chapter 9 我的弟弟达赖喇嘛
Chapter 10 家人迁居拉萨
Chapter 11 从古本到拉萨
Chapter 12 抵达拉萨
Chapter 13 在哲蚌寺的学习
Chapter 14 拉萨的新年节庆
Chapter 15 父亲之死
Chapter 16 我的印度及中国之旅
Chapter 17 古本的住持
Chapter 18 威胁与承诺的煎熬
Chapter 19 告别西藏
Chapter 20 往返世界各地
Chapter 21 自由的代价
中文译版序

"Tibet is My Country" 《西藏是我的国家》德文译本初版的发行,对我


来说那已是四十年前的往事了,而在四十年后的今天,当我正沉吟该如何
为即将发行的台/中文版写序时【注1】,不禁惊觉到这些年来世事的巨骤
变迁。然而很遗憾地,有些事实却丝毫未曾改变—西藏人民依然在他们自
己的土地上,遭受中国共产党的凌迫与摧残。但是我们从未屈服,为了保
护自己的文化,以及重申西藏的独立决心,我们将永远奋斗到底。

有许多理由让西藏人民拒绝向中国的吞并野心屈服,原因之一是基于西藏
的历史。在 1950 年中国武装部队入侵西藏之前,这块占了所谓「近代中国
版图」三分之一的广大土地,从来不曾隶属于中国。其次,近代西藏在中国
的侵略统治下,发生了无数的惨剧。第三个原因是,中国的武力侵占全然
违背了西藏人民的自由意愿;以下我将就这几点再做进一步的解释。

西藏和当今世上的许多独立国家并无不同,但特别的是,在中国入侵之前,
独立自主的西藏已然存在了将近二千年之久。西藏有自己独特的历史、宗教
及文化背景,因为地理位置的特殊,西藏向来便是一个隔绝独立的国家。
有时,人们会误以为近几个世纪以来,西藏是中国边疆的一部分,但这全
然是误解!事实上,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直到中世纪初,西藏曾侪身
为亚洲大帝国之一,尔后中国与西藏之间才开始有较多的接触。

在公元七世纪与九世纪之间,西藏的军队曾经先后征服过阿拉伯、土耳其、
中国等国家的领土。聂赤赞普(Gnyakri Btzanpo)是历史上第一位西藏君
主,他在公元前四百年左右统治西藏,并从此确立了西藏皇室的血统。

伟 大 的西藏君主松赞干布 (Songtsen Gampo) ,于公元 630 年率军与唐朝


第一次交战,唐朝皇室对藏军十分忌惮,因此,乃将文成公主许配给松赞
干布。文成公主的陪嫁妆奁中,有一尊十分有名的佛像,后来这尊佛像被
供奉在拉萨附近她所建的大昭寺【注2】。中国宣称西藏隶属于中国的主 要
理由之一,即是基于唐朝的此一「和亲政策」。这种论调无疑是荒谬的, 若
此种逻辑成立,英国应当可以宣称其主权及于全欧洲及俄罗斯,因为英国
皇室与所有欧洲的统治者都曾有过姻亲关系。世上没有一个自尊自重的国
家会如中国一般,大言不惭地发表如此荒唐无理的论点。

公元 760 年,西藏与中国之间再度爆发战事,藏军轻易地击溃唐朝的部队,
根据战后的协议,中国每年都得赔偿西藏金帛丝绸等物,尔后因为中国拒
绝支付贡品,西藏于是再次入侵中国。由两位杰出将领达 Takdra Lukang
及 Shang Gyalzik 率 领 的 藏 军 屡 次 大 败 敌 军 , 甚 至 连 唐 朝 的 都 城 长 安 亦
遭到藏军攻陷,唐朝皇帝被迫出走。为了庆助这次空前的胜利,西藏王特
地在布达拉宫前,竖立一座胜利纪念碑以扬国威。

藏人统治下的维吾尔 (Uigur,即唐代的回纥 )人民在公元 810 年联合中国


向西藏宣战,长达五年的战争在藏军再度攻陷中国首都后方告结束。战后
双 方 签 定 了 汉 藏 (Sino-Tibet) 和 约 , 中 藏 两 国 共 同 在 错 冈 (Chokang) 寺
前修筑了一座和平纪念碑,当时中亚各国的使节都曾应邀观礼。在落成典
礼中,西藏君主拉巴钦 (Ralpachen)明白表示︰中国与西藏唯有互不侵犯,
两国人民才能安享太平。

这段时期的西藏,不论军事或政治实力而言,都是亚洲最强大的国家之一。
但在公元九世纪时,西藏的军事力量迅速衰退,其原因并非来自对外的战
争,反而是肇因于西藏内部的政教冲突,让藏军从此一蹶不振。
Padmasambhava 及 Shinta Ragshita 将佛教自印度引进西藏【注3】,教
徒们并在公元 840 年建立西藏第一座佛寺,当时的藏王强烈反对佛教,他
并逼迫僧伽们向现今安多省(Amdo)的边境出走。这次的政教冲突导至王室
权力的衰微,此后的四百年,西藏便一直处于分裂的局面,在这四百年间,
西藏的国力由顶峰跌至谷底。

西藏对外征战的时代,在佛教流传日广后,正式划上句点。佛教教义也取
代 原 来 的 笨 教 (animistic Bon tradition) , 并 主 导 着 藏 人 社 会 的 生 活
哲学与道德规范。

接下来的数个世纪,西藏可以说完全被佛教所主导。佛教的思想宗师、僧伽
学院在公元十世纪至十三世纪间,陆陆续续由印度传至西藏。随着佛教的
日益兴盛,四所佛学院分别创立︰萨迦、格鲁、噶当、宁玛四大宗派
(Sakyaba, Karjupa, Gelukpa, Nyingma)。西藏逐渐过渡成为神权统治
的国家,主持四所学院的高僧法王,曾在不同的时期分别统治过西藏。

西藏佛教的影响力甚至远及蒙古,当蒙古建立了横跨欧亚的大帝国,而与
西藏有所接触时,蒙古人几乎立即受到西藏佛教的吸引,蒙古人对西藏佛
教的皈依一直持续到今天,即使在俄国的强势影响下,蒙古人依然坚持他
们传统的信仰【注4】。

根据史载,即使在蒙古帝国最强盛的十三、四世纪,西藏也从不曾是蒙古
帝国的一部份。由此可见,中国媒体宣称西藏隶属于所谓「大中国」是非常
无稽的。事实上,西藏与蒙古皇室之间的关系完全不同于中国与蒙古的关
系,由于中国被蒙古所占领,中国乃谎称蒙古人亦是中国人,并进而认定
蒙古人的领土即是中国的领土。若此论点成立,西班牙当可大言不惭地将
法国视为一部份,因为两者皆曾被罗马人所占领,两者曾同为罗马帝国的
一部份,这是多么可笑的逻辑!我竭诚希望各位在面对中国这些荒谬论调
时,都能起而驳斥之。

公 元 1240 年 , 蒙 古 君 王 忽 必 烈 汗 (Kublai khan) 邀 请 萨 迦 喇 嘛 (Sakya


Lama)前去会晤,忽必烈对萨迦喇嘛在宗教上的影响力印象深刻,他因此
将西藏封给萨迦喇嘛治理,从此分裂了数百年之久的西藏,才又恢复了统
一的局面【注5】。 在 1240-1350 年间,西藏便由萨迦家族统治。1350 年之
后 萨 迦 的 总 管 Nedong Kongma 及 其 家 族 继 续 统 治 西 藏 , 直 至 藏 军 统 帅
Rinpungba 取而代之。

十四世纪时,由于蒙古王子的支持,达赖三世在西藏的重要性大为增加,
事 实上 ,达赖三世原本的法号是 Drepung Lama,他是在访问蒙古时,这
位王子才授与他新的名号为达赖喇嘛。

公元 1640 年,另一位蒙古王子固始汗 (Gushi khan)在达赖五世的援助下,


成功地逐出第悉藏巴(Ksangpa King)【注6】。取得王位的固始汗接着 帮
助达赖五世在 1642 年时成为西藏最高的政教领袖。西藏的行政体系在此之
后趋于稳定。 1642 年至 1949 年间,达赖喇嘛便以最高政教领袖的身份治
理西藏。

元帝国在十四世纪瓦解后,西藏再次与中国(明朝)相毗为邻,所有中国
及西藏的史料皆显示,明朝的历代皇帝均不曾将统治疆域扩张至西藏领土。
只有在满洲人占领中国后,于十七世纪至二十世纪约三百年期间,才又将
中国、蒙古、西藏纳入满洲帝国的版图,然而蒙古与西藏却从未被并入中国
领土。满洲帝国瓦解后,西藏与蒙古皆在本世纪初宣布独立。蒙古至今仍是
独立自主的国家,但世界各国却在中国残暴的武力入侵西藏时,不肯施以
援手,而任由西藏被中华人民共和国并吞。

由于 1950 年中国的入侵,达赖喇嘛被迫自西藏出走。西藏人民在武力的胁
迫下,与中国政府签署所谓的「十七点协议」,此外,为了混淆西藏代表的
认知,这份文件是以中文签订的。正如所有帝国主义侵略者般,中国丝毫
不受此份协议的规范约束,而可以为所欲为。在此我附上「十七点协议」全
文,以让诸位了解当年西藏人民在迫害下签订的这纸形同虚设的条约。

1959 年 初 , 西 藏 爆 发 大 规 模 反 中 国 的 示 威 , 达 赖 喇 嘛 并 于 不 久 之 后 逃 出
被中国占领的西藏,开始了长年流亡的岁月。这次的示威活动,最后在中
国人民解放军血腥的镇压下悲惨收场。随后陆续有将近十万西藏人跟随达
赖喇嘛抵达印度境内,并在印度的达兰色拉建立西藏的流亡政府。

中国并吞西藏带来前所未有的浩劫,过去的四十五年间,无数的藏人,据
估计约有一百万左右,即全西藏人口的百分之十七,惨遭中国军队的屠杀;
西藏的自然生态环境严重恶化,传统文化也被破坏殆尽,除少数残存的寺
庙,其它成千的寺院全都遭受不同程度的毁坏。

除此之外,中国并有计划地逐步摧残藏人的民族意识,意欲以中国意识取
而代之。这些手段无疑想将西藏文化彻底绝迹。但这一切阴谋,都只让我们
争取自由的决心更为坚定。很遗憾地,西藏人民的努力往往不被其它国家
支持与了解。西藏人民企盼独立自主的心声、及英勇抗暴的悲壮事迹,直到
1979 年 当 中 国 解 除 对 西 藏 的 封 闭 禁 令 后 , 才 逐 渐 被 日 益 增 加 的 访 客 传 播
到世界各地。

在此我只列举几项中国对西藏所横施的暴行,这包刮了对一百二十万西藏
人民经由军事镇压、劳改、刑求、杀婴、饥饿等等残酷的暴虐与屠杀。西藏妇
女被强制节育,各地多达六千多座的寺院横遭破坏,成千上万不愿放弃宗
教信仰的西藏人民也被逮捕入狱。中国的终极计划是要西藏人民的下一代
认为他们是中国人,而非西藏人。未了达成此一目的,除了采取前述的种
种非人手段之外,中国甚至大量移民汉人入藏,目前西藏境内约计有七百
五十万中国移民,比西藏人还多,约为五比四左右。西藏的自然资源被掠
夺一空,脆弱的生态完全破坏,而西藏此时更成为中国核废料的掩埋场,
正一步步成为囤积毒物、囚禁犯人、处处掩埋死尸的不毛之地。曾是和平净
土的西藏,如今充斥着无数军事基地,五十万的中国部队、全中国三分之
一的核武皆长驻于此。我们不禁要问,这些泯灭人性的恶行劣迹可有尽头?

今日达赖喇嘛继续辛劳与各国元首交涉,以期为西藏的苦难寻求和平的解
决之道。在许多场合中,西藏人民都一再明确表示他们追求独立自主的决
心,有些流亡的西藏人民企图以「自治」代替争取「独立」,但这必定是无
效的。我必须强调,无论中国在交涉谈判中的表现如何友好,西藏人民千
万不可放弃对「自决权」的坚持。所有西藏流亡政府与中国签订的条约,亦
绝对不能放弃对主权独立的诉求。

从先前签订十七点协议的教训可知,所有不能确保藏人独立自主的条约,
只会对西藏带来更多的苦难。我们永远不该忘记中国是如何一再违反协议,
我们不能再重蹈覆辙,中国共产党政权是不值得我们信赖的。

西藏一旦独立后,中国与西藏之间可以就任何问题,如边界及国防等方面
展开沟通,但独立绝对是西藏问题的唯一解决之道,也是西藏未来希望之
所系;与中国的谈判,务须在双方平等的前题之下进行。

虽然某些对西藏友好的人士认为,西藏可在中国统治下与其展开交涉,但
我个人认为这是非常不智的。在中国统治下,西藏只会丧失自身文化的传
承,将永远沦为中国的一部分。在中国的汉化政策阴影下,中国将不断的
压迫西藏人民,直到西藏从中国消失为止,我们决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在反抗中国霸权、争取西藏自由的过程中,我们并不孤独。许许多多内蒙古
东土耳其斯坦(新疆)、台湾的人士也同样为此相同的目标而奋斗。这些地
区的人民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文化,而中国却无所不用其亟的欲将之摧
毁。我们必须携手合作,一起反抗中国霸权的威胁。我们绝不能坐视西藏的
苦难在台湾重演,台湾也绝不能如香港般为中国所并吞。台湾,应是一个
主权独立的国家。

人民自决的权利,不仅止是台湾人与西藏人的愿望,世界上所有受压迫的
民族都应享有此一联合国宪章所保障的基本民权︰即政治的自主权、文化
的自主权、社会的自主权,以及经济的自主权。让我们一起努力,愿二十一
世纪成为所有受压迫人民的自由时代!

Semchan thomchad bdewala godparchog!


(愿和平为所有苍生共享!)

Thubten J. Norbu 图登.诺布


1997 年底写于 Bloomington, Indi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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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 】 台 / 中 文 版 译 本 是 于 1997-1998 年 间 , 由 World United


Formosans for Independence (WUFI) 美 国 本 部 学 生 工 作 委 员 会 所 进
行的企划案之一,十数字在美国留学之青年学子,分台文、中文两种版本
同时进行翻译,本篇序文是新近由诺布(Norbu)教授所撰写。 《西藏是我 的
国家》原著者 Heinrich Harrer 于 1960 年以德文撰写此本关于诺布教授
的 自 传 , 电 影 Seven Years in Tibet 即 是 由 Heinrich Harrer 原 著 改
编而成,记述他在 1940 年代于西藏居留时所发生的事。

【注2】松赞干布和尼泊尔迟尊公主及唐朝文成公主联姻,迟尊公主带来不
动佛像(释迦牟尼佛八岁时的等身像),文成公主带来觉卧佛像(释迦牟
尼佛十二岁时的等身像),两尊佛像分别供奉在拉萨的大昭寺、小昭寺。

【注3】Padmasambhava 即是莲花生大士(邬丈那活佛),公元八世纪,
当时西藏佛教受到当地原始宗教(笨教,黑教)的排斥, Padmasambhava
受西藏王邀请入藏,将笨教驱逐,并建立西藏第一座剃度僧人出家的寺院
桑耶寺。

【注4】诺布教授曾于 1973 年访问西伯利亚的布里亚特共和国(Buriat),


布里亚特是苏连境内数个蒙古族群之一,至今仍维持固有的佛教传统。

【注5】蒙古皇帝忽必烈即元世祖,封萨迦派五祖八思巴为大宝法王,并赋
予 其 掌 统 全 西 藏 十 三 万 户 的 权 力 , 1349 年 元 朝 中 央 政 府 瓦 解 , 萨 迦 派 方
始式微。

【 注6 】第悉藏巴 (Ksangpa King)曾于 1618-1642 年间控制西藏政权,


1642 年蒙古硕特部领袖固始汗(Gushi khan)进兵西藏,将第悉藏巴逐出。
(注释/刘大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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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点协议

一、 西藏人民团结起来,驱逐帝国主义侵略势力,西藏人民回到中华人民
共和国大家庭中来。

二、 西藏地方政府积极协助人民解放军进入西藏,巩固国防。

三、 根据中国人民政府协商会议共同纲领的民族政策,在中央人民政府统
一领导之下,西藏人民有实行民族区域自治的权利。

四、 对于西藏现行政治制度,中央不予变更。达赖喇嘛的固有地位及职权,
中央亦不予变更。各级官员照常供职。

五、 班禅额尔德尼的固有地位及职权,应予维持。

六、 达赖喇嘛和班禅额尔德尼的固有地位及职权,是指十三世达赖喇嘛与
九世班禅额尔德尼彼此和好相处时的地位及职权。

七、 实行中国人民政府协商会议共同纲领规定的宗教信仰自由的政策,尊
重西藏人民的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保护喇嘛寺庙。寺庙的收入,中央不
予变更。

八、 西藏军队逐步改编为人民解放军,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武装的一
部分。

九、 依据西藏的实际情况,逐步发展西藏民族的语言、文字、学校教育。

十、 依据西藏的实际情况,逐步发展西藏的农牧工商业,改善人民生活。

十一、有关西藏的各项改革事宜,中央不加强迫。西藏地方政府应自动进行
改革,人民提出改革要求时,得采取与西藏领导人员协商的方法解决之。

十二、过去亲帝国主义和亲国民党的官员,只要坚决脱离与帝国主义和国
民党的关系,不进行破坏和反抗,仍可继续供职,不咎既往。

十三、进入西藏的人民解放军遵守上列各项政策,同时买卖公平,不妄取
人民一针一线。
十四、中央人民政府统一处理西藏地区的一切涉外事宜,并在平等、互利和
互相尊重领土主权的基础上,与邻邦和平相处,建立和发展公平的通商贸
易关系。

十五、为保证本协议之执行,中央人民政府在西藏设立军政委员会和军区
司令部,除中央人民政府派去的人员外,尽量吸收西藏地方人员参加工作。
参加军政委员会的西藏地方人员,得包括西藏地方政府及各地区、各主要
寺庙的爱国分子,由中央人民指定的代表与有关各方面协商提出名单,报
请中央人民政府任命。

十六、军政委员会、军区司令及入藏人民解放军所需经费,由中央人民政府
供给。西藏地方政府应协助人民解放军购买和运输粮秣及其它日用品。

十七、本协议于签字盖章后立即生效。
流转容颜——我所见到的 Norbu 教授

文/刘大元

.. 一 九 九 七 年 十 二 月 中 旬 , 我 再 度 造 访 位 于 印 地 安 那 州 布 鲁 明 顿 市
(Bloomington, Indiana)的西藏文化中心,也就是 Norbu 教授的家。距
离同年夏季的第一次拜访,时隔数月,那只我所衷爱的混种牧羊犬
Tsering 还认得我,几乎是歇斯底里狂欢般地撇下其它的人客,冲过来扑
在我身上又舔又舐,Norbu 教授笑着对我说︰「看!Tsering 爱上你了。 」
我想先从狗狗谈起,这是我开始一段关于人的故事的习惯心情,我总如此
认为,狗狗比人更懂得惜情、更天真,或许人类永远不可能了解狗狗的想
法,或许人也永远无法深触到其它人心底最深的思绪,但是狗狗可以做到
我们盼期一生所不敢想望的,就是裸露的感情,或许是固执使然,我总觉
得狗狗远比人可爱。

撇开进化论、宗教论的说法,虽说一切因适者生存而逃过灭种命运的生物
无一不在说谎,但为了生存而说谎确切乎符合进化的主旨;变色龙为逃避
天敌的掳掠而扮演欺敌的伪装,阴湿沼地的猪笼草为了摄取维系生命的蛋
白质、将自身进化成诱引蝇虫陷入的陷阱,缤纷花朵绽放争奇斗艳的姿容、
以些微甜蜜的报偿诱引蜂蝶来传布生命的种籽;于是乎众生众相在求生的
谎言与贪欲里流转生死,在因果相系的哀乐忧喜里轮回无尽。

Tsering 欢欣地扑在我身上又舔又舐的同时我不禁感慨莫名,至少狗狗能
够做到我们(万物之灵?)所难以做到的,将心底最深的忧欢悲喜直接毫
无矫饰地、完完全全表达出来,不管对方接受与否,总是如此天真而诚挚
的方式。

记得小时候读过的某则传记:一位众所钦仰的大文豪接受访问时,有人问
道︰「请问您,在数十年创作生涯里,您写过不计其数人性各层面的故事,
是否您对人性有着深切地偏好与了解?」大文豪答说︰「什么人性?人是最
最龌龊卑鄙的动物,我以身而为人感到莫大的耻辱,而且即使到死我永远
也无从了解人性到底是个什么鬼玩意!」

为了生存或是繁续后代所编织一生的谎言值得同情,若如变色龙、猪龙草、
争妍斗艳的花朵们,它们一生只坚守一个「不得不」的谎言,从未因额外的
贪婪而多说一句话、多害一个生命…而人呢?仅只为了一时的怯懦、欢愉、
自卑、自大、自私、贪婪、爱憎、痴傻、死要面子,流水价般地一个谎言说过
一个谎言,无怪乎当初被上帝禁锢的黑盒子一旦开启,所有的灾祸于焉纷
至沓来。所幸黑盒子及时关闭,将预知未来的能力禁锢盒中,于焉神的最
后威权得以保存,尔后世世代代造孽的人间,遂有爱情、诗、文学和苦难,
人类开始学会以各种机巧的言辞流利地说谎,开始离弃、误解神当初的善
意叮嘱,种种背弃灵性的谎言与说辞,若瘟疫的传染速度,一个世代紧接
一个世代无可柰何地繁衍不息。

Norbu 教 授 今 年 七 十 六 岁 , 于 1987 年 自 印 地 安 那 大 学 退 休 后 , 和 他 的 太
太、三个儿子、五只猫、五条狗狗住在布鲁明顿大学城。许多认识他的人对
不认识的人提到他时,总会加上一句「他是达赖喇嘛的长兄」,然后听者便
会睁大眼睛「喔!」地开始所有好奇的话题。人性总是好笑而一窝蜂的,殷
殷热情的人们,戴着短视昏茫的眼镜四处逢迎拜拜,殊不知佛家所言诸多
缤纷异彩,最后终属眼翳幻影罢了。

和 Norbu 教 授 前 后 只 见 过 三 次 面 , 看 到 他 沉 稳 诙 谐 的 洒 脱 , 又 看 看 周 遭
围拥众人热情地凑热闹,个人感慨颇深,想到当初佛陀在灵山会上拈花无
语,与会众人愕然不解,惟有识者破颜微笑,这样雄阔静美的时空,恐怕
当世再不得见。

写这篇文章的缘起说来简单,因为许多在美国就学的朋友正在翻译
Heinrich Harrer ( 电 影 Seven Years in Tibet 的 故 事 主 角 ) 所 撰 的
Norbu 教 授 个 人 自 传 "Tibet is My Country" , 众 位 朋 友 已 经 为 这 件 计
划奋斗数个月,我个人只负责最后的编辑及润饰工作,也由于最后总览的
缘故,让我想更进一步了解这部自传的背后想说的是什么,除了诉说西藏
人数十年来的心声、除了政治上的观点之外,问自己到底还能有什么感触。
很早就想写这样一篇纯粹个人、非正式文宣的篇章,但苦于心情与现实无
法对应,才拖到现在方始下笔。

写作的因由不是什么「夜来忽得一梦」,或是神通乍现、灵光一闪的古怪感
应,也不是奉命起草文宣新闻稿等等现实的理由,之所以想写而经过许久
仍未动笔,是预期中所构思的角度尚未厘清而已︰我想以面对一位平凡的
老人、一位被妻儿家人所喜爱、养有五只猫五条狗狗、大半生流亡的西藏人
的故事。正如 Norbu 教授常说的一句话:「我现在的生活只是吃饭睡觉。 」
这和禅门公案「吃茶去!」颇有诙谐的认同。平凡之中示现真情,有情世间
扰攘无尽,容颜流转今昔,Norbu 教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某 天 夜 里 我 窝 在 Iowa City 的 租 贷 小 屋 里 , 喝 着 冰 过 的 廉 价 清 酒 , 酒 意
酣畅、面对计算机屏幕却写不出一个字,忽然间我想到 Tsering 这条漂亮
的 狗 狗 , 然 后 想 起 Norbu 教 授 的 家 , 又 想 起 去 年 江 泽 民 到 D C 时 的 示 威
现场巧遇 Norbu 教授,他在被人群包围照相的空档走过来和我打招呼,我
第一句话就问︰「你有没有把狗狗带来?」他听到高兴地笑了,然后不到半
个月我再度造访他布鲁明顿的家, Tsering 冲过来扑在我身上又舔又舐的
情景…想到此处不禁笑了起来。

某 天 夜 里 , 窗 外 Iowa City 飘 着 微 雪 , 我 独 自 甄 饮 着 清 酒 , 想 着 我 的 狗
狗朋友,想起人情世事相续无常,再续一杯冷酒,下笔开始写这篇文章。

西藏文化中心占地九十英亩,除了正屋及入口处的纪念塔,四周被大片草
坪与树林围拥着。纪念塔甚高,依照传统舍利塔的形式建造,底下有一小
金属牌,上头用藏文及英文镂刻着纪念碑文,叙述数十年来西藏因中国军
队的入侵,已经有百万西藏人遭到迫害屠戮。在十二月的冬阳底下,我伫
立纪念塔前,阅读这页记忆,金属牌上镂雕的悲惨史实,以冷毅的声调告
诉每一位访客,这桩人类史上永不可原谅的亡国灭种事实。

纪念塔旁那块草地,原先搭有ㄧ座棚子,去年夏天我来时棚子还在,是用
牦牛(yak)的毛所编织而成,非常厚重结实。有时会有人在里头讲经、修法
夏天时也有一两个人睡在那里。我没到过西藏,但第一次看到如此硕大黝
黑的蓬帐,想象到酷寒的西藏高原,一代代的牧人就在移栖的草原上搭起
帐蓬,面对积雪的山峦唱着牧歌。

这 样 的 情 景 如 今 已 不 复 存 在 , Norbu 教 授 说 他 于 1980 年 重 返 西 藏 , 在 六
周的停留期间,看到故乡的土地被中国政府蹂躏蹧蹋,绝大部分的宗教圣
物、金像等珍贵遗产,被运到中国熔成金块,仅只为了金钱上的价值。中国
人不仅破坏、贩卖自己文化的遗产,对于其它受入侵的国家,亦同样无耻
霸道地演出恶行。

Norbu 教 授的大儿子 Lhundrup 说到当年和他父亲回到西藏的情景,那年


他 才 十 七岁 ,生 平第 一次 踏上 故乡 的土 地, Lhundrup 说 他们 白天 时访 问
团被中共官员监视着,只允许参观中国政府粉饰过的假象,到了深夜,他
父亲将他叫醒,带着他在拉萨市街沿户敲门,面对久违的乡人们,听他们
哭泣,听他们诉说多年来所遭遇的惨事。本来 Norbu 教授的访问团是达赖
喇嘛的先行队伍,负责评估日后达赖喇嘛造访西藏的可能性,但所见所闻
无一不令人伤心失望,尽管中国政府喊出多么动人的谎言,那些深夜面谈
的乡人在 Norbu 教授耳边哽声细语︰「绝对不要,万万不要相信中国人!」
「告诉达赖喇嘛不要回来!」

十二月的冬阳底下, Tsering 伴着我在户外散步,她喜欢玩一种丢石头的


游戏,每当我拣起一粒石子在手中抛弄逗她时,她便兴奋莫名等待我将石
子抛出,然后迅捷地冲上前去张嘴拦截,而且几乎没有失误。去年夏天我
第一次来时,每每见到她叼着一粒石子,姗姗走来将石子放在我面前,然
后发出焦急的低吼,原先我没想到她是要和我玩丢接石子的游戏,当时我
还好笑地认为,这条天真可爱的狗狗一定是什么虔诚的信徒转世而来,以
致还留存着拿石头献供的脾性。

Norbu 教授的五条大狗狗以 Sengkar 最受客人宠爱,因为它两百磅的身


材及浑身雪白的毛色,看起来像一只白熊,客人们喜欢抚弄它的长毛、和
它 照 相 , 而 我 则 对 Tsering 情 有 独 衷 , 可 能 是 个 性 使 然 , 我 对 狗 狗 比 对
人更有兴趣,对「较被冷落」的对象抱持较大的爱心, Tsering 曾是一只
被抛弃的狗狗,在那次的造访期间,她除了和我玩不厌丢石子的游戏之外,
整日跟在我身后,连睡觉时还会屡次跑进房里来探看我醒了没。

佛说人身难得,此生不修何时修,但我总觉得狗狗比人可爱, Norbu 教授
家中的猫狗狗个个有自己的脾性,它们大多小时候被遗弃,不过如今在众
人的呵护下幸福地过活。想到中国人每每自夸自己如何如何了不起,我看
也未必。众生造业终有果报,如果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永远不知自我反省悔
悟,终有一天会自食恶果。

Norbu 太太是个很有趣的西藏妇人,很爱说话,很爱笑,而且还会烹调很
美味的西藏菜。她在布鲁明顿市开一家小巧精致的西藏餐厅,取名 Norbu
Cafe , 餐 厅 有 印 度 和 西 藏 的 料 理 , 我 对 任 何 咖 哩 香 料 烹 调 的 食 物 颇 有 偏
好,但对某些辣得呛鼻的菜则余悸犹存,上次点过一道「特辣」的餐点,舌
根痲痹之余频频向女侍要水灭火。

Norbu Cafe 里有一幅悬挂墙上的照片我很喜欢,那是两个西藏小孩的背


影,俩人搭着肩面对苍缈的远方,看到那幅照片我甚至联想到那是 Norbu
和他的胞弟达赖喇嘛小时候。当然这是不可能,因为 Norbu 幼年时就被认
证 是高 僧塔泽仁波切 (Taktser Rinpoche)的转世,然后被送到古本寺出
家修习,后来出任古本寺的住持,当时古本寺是西藏极重要的寺院,有着
五 千 个僧侣在其中修行。小 Norbu 十三岁的胞弟达赖喇嘛于 1939 年被认
证 是 十三世达赖喇嘛图登嘉措 (Thupten Gyatso)的转世,接着全家便移
居到拉萨,因此兄弟俩人并没有多少相处的机会。

在 Norbu 教授家中我看过一卷录像,那是 1996 年达赖喇嘛二度造访西藏


文化中心,场面盛况空前,达赖喇嘛高坐在法座上头(那个法坛还在,就
在 纪 念 塔 右 方 的 大 草 坪 上 ) , 年 长 十 三 岁 的 Norbu 教 授 在 底 下 致 欢 迎 辞,
当他描述到西藏人种种苦难事迹时,情不自禁激动地老泪纵横。致辞完之
后 Norbu 向 胞 弟 达 赖 喇 嘛 顶 礼 跪 拜 , 令 我 感 触 到 西 藏 人 对 佛 教 的 虔 信 ,
他们俩人今生或许是俗世的兄弟,但生生世世却是两位圣者的转世,一位
是 高 僧塔泽仁波切,一位是西藏法王白观音 (Chenrezig)的化身, Norbu
致 辞 中提及他们前世某次相遇的因缘,而今生两人流亡异邦,在 1996 年
布鲁明顿的盛会中重述所有西藏人民的苦难,这一张一张流转的容颜,关
于一个几近亡国灭种的苦难民族,闻睹之余不禁令人伤悲万分。

还 俗 的 Norbu 于 1960 年 和 他 的 太 太 Kunyang 在 西 雅 图 结 婚 。 他 太 太


Kunyang 是 萨 迦 (Sakya) 家 族 的 成 员 , 1254 年 元 世 祖 忽 必 烈 汗 (Kublai
khan)即位,封萨迦派五祖八思巴(Sakyapa Phagspa)为大宝法王,成为
当时西藏佛教的领袖。根据传统,萨迦家族的长子得成为 Sakya Dagchen
(Grand Master of the Sakya Tradition) ,长子必须结婚传承世袭的
地位,其它的孩子则不论男女则依照传统出家成为僧尼。

Norbu 太太 Kunyang 后来在印度的一所英语教会学校读书,并没有依例出


家 ,她 的大哥达钦仁波切 (Dagchen Rinpoche)继任为萨迦派的教主,曾
于 1986 年来台湾参加「世界显密佛教学议」,并于 1987 年在台北首传萨
迦派大法「喜金刚」大灌顶。

一般说来萨迦派传法甚严,对自身学养、修行极重视,年轻一辈的仁波切
(Rinpoche)几乎甚少在外传法。我在 1997 年夏天第一次造访西藏文化中
心时,Norbu 太太的大哥达钦仁波切正好从西雅图来此传法,当日有数十
位密教修行者从各州开车来参加法会,那时我并不知道传法的就是著名的
萨迦派法王,虽然自己勉强算得上是半调子藏密佛教修行者(我的师承隶
属西藏最古老的宁玛派),当时也不晓得机缘难得,仅参加一场皈依的灌
顶,第二场他们移到户外的牦牛帐蓬里传法,我却偷懒躲在文化中心的佛
堂里睡觉,实在可惜之至。

中 国 佛 教 常 把 仁 波 切 (Rinpoche) 翻 译 成 活 佛 , 我 不 知 这 是 否 适 当 , 或 许
将 之 视 为 转 世 自 在 的 圣 者 较 为 贴 切 , 在 西 藏 文 化 中 心 ( 也 就 是 Norbu 教
授的家)遇见过好几位仁波切(活佛),有的是遭受中国政府迫害入狱后
来辗转流亡到美国,或者像达钦仁波切是萨迦派唯一的传承教主、像塔泽
仁波切 Norbu 教授这样自幼出家年长后因为政治因素还俗结婚,西藏人出
家的很多很平常,他们对生死、俗世、宗教上的看法并不似一般人执守的荒
谬教条,早期中国佛教排斥西藏佛教(密教),无视西藏的佛教千百年来
守着最严谨的传承,反之掺合儒、道思想的中国佛教自明、清以降即荒弛式
微,却仍夜郎自大地唯己独尊,这大概就是中国式传统的沙文主义心态。
后来由于中国入侵西藏,许多高僧流亡北印度,无以数计的人士从各方远
赴北印度修习藏密佛教,尔后西藏佛教方始在西方世界昌盛起来。

Norbu 教授在自传的后记写道︰「做为一个转世的喇嘛,我只被训练成为
一个和尚,没受过正式的西方教育,要找一份适合的工作一点也不简单。」
他 于 1960 年 和 Kunyang 结 婚 后 , 长 子 Lhundrup 、 次 子 Kunga 、 小 儿 子
Jigme 相 继 出 世 , 有 了 家 庭 的 负 担 , 他 在 1961-1965 年 间 曾 担 任 过 纽 约
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助理馆长,负责编目馆中所收藏的西藏文物,尔后在
1966 年 全 家 自 纽 约 巿 迁 居 到 印 地 安 那 州 布 鲁 明 顿 巿 , 在 印 地 安 那 大 学 乌
拉 山 与 阿 尔 泰 山 研 究 学 系 (Department of Uralic and Altaic
Studies)任教,主要教授西藏语文、宗教、僧侣制度和政治组织等课程,
后来他于 1987 年自印地安那大学退休,主持西藏文化中心至今。

读到他写关于家庭的琐事,感觉他是个平凡、顾家的丈夫和父亲,事实上
也是如此,在三个儿子相继出生后,他写道︰「我们的家庭是多么地忙碌
而 且 喜乐啊!」当他的母亲在 1967 年到美国和他共住一年,他记述道︰
「现在我已结婚,有了自己的孩子,母亲能出现在我家屋檐下,将带给我
某 种 程 度 的 安 多 式 (Amdo, Norbu 的 家 乡 ) 的 居 家 生 活 及 家 庭 气 氛 , 那 是
我打从童年起就一直想念的,尤其在如今的流亡日子里。」对于母亲的挚 爱
他的胞弟达赖喇嘛在自传里亦曾经表达过同样的深切感情,他们履次提到
母亲的慈悲、母亲烹调的食物、母爱种种琐碎的细节,这些或许和政治无关
和宗教上神圣的名衔无关,只是很挚情地自然流露,母亲和儿子之间的孺
慕情感。

上 次 的 拜 访 使 我 较 有 机 会 和 Norbu 太 太 Kunyang 接 触 , 原 因 是 我 们 两 人
都抽烟。我烟抽得很重,每到一个地方便会四处探看哪里是抽烟的好所在,
一 开 始 到 西 藏 文 化 中 心 时 , 每 次 烟 瘾 发 作 只 好 带 着 Tsering 那 条 可 爱 的
狗狗,远远溜到外头的草坪上抽烟解瘾,后来嫌每次跑得太远麻烦,索兴
搬一张椅子坐在门口抽烟,我常笑自己是得寸进尺不拘小节的个性,竟然
如此大方惫懒地在活佛家门口翘着腿抽烟。后来发现 Norbu 太太她也出来
抽烟,颇有点又惊又喜,一来自己抽烟的劣习得到认同,二来聊天时抽烟
颇有催化的作用。

我对她和家人的琐事很感兴趣,和她聊了许多,她说她十七岁时就嫁给
Norbu 教授,现在三个儿子都已长大成人(她家老二 Kunga 和我同年),
每 每 我 东 扯 西 扯 和 她 说 笑 , 她 会 大 声 笑 得 很 开 心 , 若 是 Norbu 教 授 在 场
时,她会频频向他重述方才好笑的话。

我想起某次一个人坐火车旅行途中遇见一对老夫妇也是这样,老先生木讷
坐在一旁,老太太和我说话,说到有趣的事她便侧头搭着丈夫的肩,絮絮
叨叨又开心地重复一遍。

那 次 去 Norbu 教 授 的 家 他 们 有 听 过 我 弹 一 段 古 典 吉 它 的 音 乐 , 没 想 到
Norbu 太太为此大为兴奋,她向我热烈建议我应该搬到布鲁明顿市,在她
的 Norbu Cafe 弹吉它。本来我以为她不过是一时高兴口头上说说而已,
后来她却和我提起许多细节,问我如果搬家她要帮我找怎样价钱的房子,
又说她目前正计划将餐厅扩大…等等,本来以我看破世情的流浪个性,遇
到这样热情的提议颇有点心动,何况以一个佛教修行者的观点来说,能够
有这么不错的机缘可以就近修习,那也是不错的事。

在 Norbu 教 授 家 中 和 他 的 家 人 一 起 共 进 晚 餐 , 吃 着 西 藏 的 食 物 , 喝 着 加
盐的奶茶,听他们一家人高兴地聊着种种琐碎,几只猫狗穿梭来去…莫说
今昔种种流离的苦难,莫说曾经发生过的诸多惨痛前事,只是一般家庭朋
友素淡自然的聚会,这样一幅温馨的情景让我深深感动。佛说诸行无常,
有情世间忒无情,无情相续亦有情,诸般流转容颜,忧欢悲喜辗转缠绵,
人世间多少纷扰,尽付一笑罢。
Chapter 1 家乡的村子

.. 西藏历里头有吉日和凶日之分,很庆幸我是在一个吉日里出生的。母
亲常告诉我说,我是家中的第一个男孩,我的降生被众人的喜悦气氛所环
拥着,因为我被认为是家里即将拥有一堆健康儿子的第一个。
事实上,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生在一个凶日,因为西藏的风俗使我们刻意
去排除凶日的可能;例如说,为了避免不吉的十三日,我们会过两次十四
日来取代。我是在水狗年(编按,藏历干支︰十二生肖配上地、风、火、水、
铁 ) 八 月 十 六 日 来 到 这 个 世 界 , 在 安 多 省 但 泽 (Tengtser) 家 乡 的 小 村 庄,
我母亲是在家中农舍的牛棚里生下我的。但泽(Tengtser)是「高地」的意思,
也就是说「山上的村」或者「上村」之意,而实际上,我们村子座落在小丘
上,四周围着更高的山脉,那就是涵盖冰雪的奇里(Kyeri)山。

但 泽 是 从 西 宁 ( 中 国 西 康 省 政 府 所 在 地 ) 到 拉 蚌 塔 西 (Labrang Tashi
Khyi)(该省第二大寺)的商路中途一座穷困的藏人小村,据说只有三十
户人家,散置在夏天青绿、而冬季被大雪封盖的田野。低缓的斜坡和远处的
山峦长满芳香的针叶林,林子里长着许多可口的莓果让我们不时大快朵颐。
我们的村子较邻近的村落高些,所以只有一条很小的溪流过,如果我们想
要见大一点的、甚至是河的时候,那得走上很远的路才行。

这些小溪都是附近山上雪融时流下来的,溪水非常清澈,我们小孩子喜欢
在那儿嬉戏,并曾在溪里抓到许多小型金色的鱼。但是一旦下雨时,这些
温驯的小溪就会倏然变成浊流滚滚凶险的激流,将土壤表层冲刷殆尽。每
年五、六月时常会下好几天的雨,地面上泥泞不堪的黄泥浆使你只能待在
屋里无法出门。但是下雨对我们的田地是有益的,表示我们有充分的水源
可用,就像乡里所有其它看天吃饭的人们一样,我们的生活深深地依赖着
阳光和雨水。每当旱潦发生时,附近寺庙的僧侣常会被请来对天祈禳消灾。

但泽实际上是距离约两小时路程以外的大村庄巴兰扎(Balangtsa)的放牧
区域,在夏季,乡人们会驱赶他们的牛群来我们这边放牧。我们村子的田
野长满丰厚的水草,牛只在这里长得很好,并生产极佳的乳汁。牧牛人临
时居住在他们黑色的帐蓬里,那帐蓬是用牦牛的毛织成的。当谷中的人数
增多时,有些家族就会移居到我们所在的山丘顶上。后来他们发现在高地
土壤可种植燕麦、大麦、小麦、马铃薯和多种疏菜后,他们决定留下来,建
起永久性的屋子,打算在此度过酷寒的冬季。

我们家就像其它人一样,建在平地上,有着宽广的平台屋顶,它刚好与其
它两栋屋子相邻,这相邻几座房子都比村子里其它房舍高些。从我家的屋
顶上,可以极目眺望底下丰饶的田野,而所谓的伟大「屋山」奇里
(Kyeri) , 刚 好 占 据 整 个 视 野 , 这 庄 严 的 冰 山 所 代 表 的 是 我 们 的 守 护 神
Kye 的宝座,眺望之际总会令人心跳加速。

我家的房子是四方形,有一座很大的内院。暮里大门是关着的,我们就如
同安居在一座小小堡垒那般,感到安适无比。虽然屋顶上开有三个通气孔
和两个烟囱,外墙却没有任何洞开的窗户。夏季的雨水和春季山上的融雪
给我们带来丰沛的水源,环绕着屋顶有导水管将水导引至院中。导水管是
由古老型式的粗厚杜松木制成,我们这些孩子常爱看上头的花草昆虫,就
像我们看云的变化一般,常常我们会因为其中新奇的想象而高兴不已。每
当我忆起我的村庄时,我总会看见雪白的森林、风霜破败的祈祷幡被山岚
吹得摇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暴风从奇里山那头逼近时,幡旗在风中
猎猎狂摆,令我印象深刻。

当村里有人要盖新房子时,我们小孩子是被允许去帮忙的。构筑地基护墙
的工作对我们来说,总是充溢着莫大的乐趣。在歌唱和笑声里,我们将混
凝的黏土灌入木制的印模,然后等它自然干燥成为建屋的土砖。最后用大
木干榫接成屋顶,然后再铺以较细的灌木枝,以此为底再敷上一层油拌混
凝土发挥防水的作用。当一切都建构完毕,房子将被漆成白色。村里的房厝
每年都会重新粉刷,秋天时节我们的村子看起来就像新磨的针一般,洁净
而明亮。房厝建好之后,接下来是竖立祈祷幡,在房子的入口处我们通常
设有插旗杆孔洞,可插上十尺高的旗杆,杆上飘扬着大幅棉质的旗面,上
头印满无数的祈祷文。

你只能从东边或下风处进入我们的家厝,如此的设计在冬天时有一定的保
护作用。我们家好看的大门上头悬挂着多彩的幔,而大门的枢栓则是木制
的,因为枢栓用羊皮裹住,所以开关大门时不会发出噪音。经过一道宽廊
道可走到院子里,廊道右侧第一间是厨房,几乎占去房子东厢的部分。北
厢则是上房、佛堂和父母亲的房间,而且所有房间都是连通的。牛棚、客房
和储藏室则在西厢,马厩、狗舍和羊圈则分布在南厢。院子、步道和畜棚都
用大石板铺地,石板之间不规则缝隙处则紧密涂抹着灰泥固定,房间里则
铺以干净的地板。

全家的生活重心大部分是在厨房,那儿用炉灶和木制隔屏分隔成大小不等
的两部分。从院子那头进到厨房较大的一边,支撑天花板的木柱旁置放着
大水缸,水缸表面釉着美丽的青花条纹,缸口并配有木制的盖子。长形的
炉灶有四个炉口,越过炉灶后头就是厨房另一边,设置有一座木质的炕,
大半个冬天我们都在那儿度过,不过任何时候那边也是我们最爱逗留的所
在。炉灶的热气穿过炕底下,维持着舒服的暖意。厨房的墙镶钉着木板,其
它的部分则以磁砖铺地,家用的燃料则堆在角落。我们用木头、干牦牛粪、
灌木条、和干草来烘培麦谷,因为那需要快而烈的火。炉口从另一边的四个
开口处分别点燃,炉口则放着几个茶壶,第一个茶壶是冲茶用的,一天要
加好几次水。除了铜具皿之外还有一些陶钵,但是牛奶总是存放在木制的
容器里。

母亲的厨艺极佳,她能烹调出最美味的食物。母亲操持着厨房里大部分的
家事,靠墙有一张小桌,母亲就在那儿制作着美味的糕饼和面包,这些即
令在今日(译者按︰ Norbu 后来移居美国印地安那州),仍然被我视为最
喜欢的美食。母亲做的糕点是村里有名的,她还会培养最好的发面酵母,
许多农妇都来向她索取,而索取的同时总伴随着由衷的感谢与赞美。母亲
用盛着红炭的铁桶当做面包的烤炉,我们平时食用发酵过和没发酵过的两
种面包,但最喜欢的一种是用油或奶油烘烤出的面包。

我们将麦谷送到巴兰扎(Balangtsa)的磨坊碾成面粉,父亲会定期用骡子
驮着麦谷的袋子去那里。至于碾面粉的酬劳则是将其中的十分之一分给磨
坊主人。

家中几乎每餐都吃马铃薯,有肉的时候就吃肉,不过我们不大吃猪肉,喜
欢牛肉,但最好的是羊肉。上好的羊肉通常在秋天,因为那时是羊只最肥
的季节。如果夏天时有新鲜的肉吃,通常是因为意外的原因;有时狼会咬
死我们的羊,我们就吃剩下的肉。最好吃的是羊肋排,脂肪有手指那样厚,
我们用煮或烤来吃,也生腌成肉干存用。

当一只羊被屠宰时,从头到蹄每一部分都被充份地利用到。羊肠细细洗净
后填充成香肠,用血、碎肉、糌粑和油脂做成。羊的肺则被视为美味,至于
羊头,一旦上头的角质被剥尽后,尝起来好吃极了。我们小孩子喜欢在一
旁观看灌制香肠的过程,那些香肠无论烤的或煮的,都是极佳的美味,不
过我们喜欢自己烤来吃。羊肚则是另一种美味,仔细清洗处理后加上香料
及辣椒凉拌成色拉,有些羊肚则留到秋天以后做为存放奶油的容器。除了
秋天之外,一年的其它季节通常只有干肉可吃。想要制造肉干的话很简单,
因为我们的村子很高,通常只要放在户外自然干燥就行了。夏天的时候我
们的主食是蔬菜和色拉,最好吃的色拉是母亲腌制的萝卜,和酸黄瓜一起
腌渍在木桶里。我们通常用木制的汤匙进食,有时也用筷子,所有餐具不
使用时则存放在墙上的木格里。

我们真正的主食是糌粑,所有豆、麦烘炒过的面粉都叫做糌粑,有麦糌粑、
豆糌粑和玉米面糌粑,但主要是用大麦做成的糌粑。麦子是在厨房烘炒的,
先将沙子放在炒锅中用文火煨热,然后将麦子放进锅中,用沙烘炒的麦子
会爆裂开来,散发出来的香味充溢整个房间。将锅中的麦、沙倒入筛中将沙
子筛除,第一批最香最脆的金黄烤麦子直接送到餐桌上食用。烘炒的过程
很费时,通常需要耗去一整天,炒过的麦谷则装入袋中,送到磨坊去碾成
糌粑粉,用来加茶、牛奶或麦酒食用,或者不加任何佐料单食。

面团的制做需要一些技巧,例如说,将茶倒到木盘中,再在上头撒以面粉,
然后用左手顺时针方向揉面,同时右手以反方向添加面粉,直到面团揉成
黏实为止。我们小孩子对这样的工作并不能做到同样的熟练,为了避免将
面粉撒得到处都是,母亲会准备一只皮袋,将面粉放在里头,要我们一手
握着皮袋,另一手揉着面团。餐桌上一个大盘上头摆放着奶油、糌粑面和干
奶酪,我们彼此传递着大盘子,将适当的份量放入自己的木碗里搅和,然
后揉成小团直接送到嘴里,或是一粒粒排放在眼前,茶或汤则舀入空碗中,
然后正式的用餐才开始。吃饭的碗是桦木制成,大小刚好可以一手握住。小
孩子的碗较小,大大小小各自不同的木碗排列桌上,碗的表面瘤节呈现的
木纹在灯光底下美极了。

装发酵饮料的碗用铜或银制的器皿,款待客人最好的瓷器则是从佛堂的橱
柜拿出,每次母亲到橱柜那头时我总会跟在身旁,觑看柜中其它有趣的物
事;例如,我爱吃的糕饼就放在橱柜,从以往的经验上,每当有客人来时,
我总会从母亲那儿得到一两块由奶、糖和果干制成的点心。而这些精美点心
的发酵程序与食谱,则被母亲仔细存放在严密的所在。
Chapter 2 家居一日

.. 现 在 日 常 生 活 , 我 几 乎 完 完 全 全 依 赖 着 腕 上 的 手 表 , 也 想 象 不 到 当
时,在家乡的日子即使没有钟表这类的东西,却过着十分精准的生活。当
然,我们是照着自然的规律作习。黎明前,公鸡啼叫,母亲醒来,一会儿
就听见她在厨房里忙碌地工作、炉火哔剥的响声等等。虽然我们当时也有火
柴,但仍习惯使用火刀火石来升火。第一件事是为父母亲烧水,当天开始
蒙蒙亮时,父亲就起床,将马带到水边,然后将孩子们叫醒。我常赖床,
但想到要骑着无鞍的马和父亲一起带马去喝水,我就会赶紧起来梳洗一番,
而这时通常是清晨阳光点亮第一座山峰的时候。和父亲骑马到水源处常会
弄到我浑身肮脏,事后还得要在大铜盆里清洗,似乎也不是那么烦的事了。
稍后母亲会到家中的小佛堂,进行每日的早课。翦灯的工作很慎重,首先
母亲将双手洗净,用棉花捻成新的灯蕊放在灯上,然后将事前已在炉上融
化的酥油注入灯里。点灯是父母亲专属的工作,一盏放在佛堂的祭坛上,
另一盏则放置在父母亲房内的佛像前。我们和双亲一起,在佛前礼拜三次
祈祷。另外一项仪式是点香,到院中石台前那座陶制的香炉前,香炉顶端
和侧方均有开口,父亲或母亲将铲上烧红的炭,放入炉侧方的洞中,然后
在炉上撒上香料,通常是干燥的高山玫瑰。当馨香扬起空中时,远方奇里
山的峰顶已经明亮起来,温暖的阳光越过我们家的平台屋顶,落到院子里
来。

宗教的功课完成之后,一天的工作才真正开始。我们在早餐喝第一次茶,
看着开水在铜壶中渐渐烧滚是蛮有趣的事,看母亲从茶砖上剥下一小块茶,
然后放在掌中揉散,再将卷曲的茶叶丢到开水中。接着她会加一点盐,然
后再让茶滚沸一两次。在我们故乡安多,人们用着从中国西康运来的茶砖,
那是很粗劣的茶,茶砖里常会见到整片的茶叶,有时甚至有枝梗在里头。
我 们 的 盐是 从藏 北的 羌塘 (Changthang) 用牦 牛运 送过 来, 盐是 当地 盐湖
的特产。

至今我仍时时想起我们村中那个牧牛人,当时我才五岁,而他则是我童年
梦境里的英雄。每天早晨当我们还在用早餐时,他会驱赶我家的马和村子
里的羊群牛只出去,在他经过的路上,总会有其它小群的牛羊趋前跟随,
不久之后他身旁就会簇拥着一大堆的牲口,浩浩荡荡向山边丰美的草原进
发,时刻一到,我们家的牛羊就会在院中蠢蠢骚动,亟欲加入牧牛人所统
领的壮观行列。牧牛人深富乡野的知识,而且他强壮得足以控制整大群牲
口。将动物们聚拢在一起也算是一桩艺术,同时他也要随时提防着狼,狼
不管对羊或牛只来说都是相当危险的威胁。为了自卫和对付那些四脚的贼,
他配带有一把双刃的剑和掷石的索套。我们村里的小孩当然极渴望想要和
这样神气的家伙做朋友,而我是其中达成心愿的孩子之一,虽然到山的那
头是被禁止的事,但我在牧牛人的怂恿之下还是会突破禁令偷偷随着牛只
溜出去晃荡。

在山林间和牧牛人还有村里几个大孩子一起,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山里的
新奇和神秘似乎永远吸引着我们,我们可以无拘无束地在那儿嬉闹撒野,
不过当我们玩得太疯时,牧牛人会把我们统统叫过来,一起玩着比较安静
然而却仍非常受欢迎的游戏︰我们被分派四处,在林野间尽可能采撷不同
的花朵,然后带回来给牧牛人评定,看谁采得最多最好,最优胜者可以得
到一块糖渍杏果干做为奖赏。如果我们饿了,就吃覆盆子、草莓和野浆果,
那些可以轻易地在林子里找到很多。不过当接近中午要回家时,我害怕地
想到回家将难逃处罚,好玩的游戏让我忘记自己是没经过允许跑出来的。
我会跑到林子里,采一帽子的莓果带回家送给父母,当做赎罪之用。

那个牧牛人常会安静地坐在石头上,仰头痴痴望着天空,有时我甚至看到
他颤动着嘴唇,似乎对着天上的云、周遭的树、鸟和溪泉说话。我们在山上
一直玩到累了,然后在掌灯时分回到村里。那些日子我总是梦想,自己有
一天能够成为但泽的牧牛人。

通常父亲会在早餐后带着长工出门去田里,或许会带一只骡或牛,而平时
我们小孩子是不需要到田里帮忙的,不过在春天父亲耕田时,我们会跟他
过去,在翻起的土中拣拾又甜又白的薯茎。犁是尖端包铁的硬木制成,将
田土翻起约两手掌的深度。父亲大声地哟喝着耕牛,就算是在很远的地方
也听得见他的声音。我父亲种植燕麦、小麦、大麦和马铃薯,也种植大片的
豆做为马的秣料。秧苗从土里冒出来时,我们小孩则要帮忙除草的任务,
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感到很有趣,但久了就觉得乏味无聊,很想回复我们
原先的游嬉。田里一天的工作是很累的,我们得在日出的时候出门,直到
太阳下山时才回家。

当男人出门下田时,母亲便开始用刷子、扫帚大致打扫一下厨房和房间,
然后清扫牛棚,之后她才开始炊事,通常这不是很复杂的工作,她只将一
两样糌粑弄好就行了。

中午时母亲会带着食物到田里去,给父亲和长工们吃,有时会多一两位来
帮忙农作的邻人。她通常会用肩扛着篮子,或用绳索背在背上,一只手扶
着篮子,另一只手拿着一陶罐的茶水。我们常爱跟她一起去田里,一路上
在她身边玩着跳着。我们家的农地分散在几处,这是因为祖传的原故,因
为土壤成份好坏不同,历代的农夫们将土地分割成小块,如此每一家都可
分到好的和不好的田,间作着不同的农作物。粗重的工作让人感到饥饿,
大人们热切地进食也让我们觉得饿,我们也会跟着一起进食。当大人们用
餐完毕后,我们就随母亲回家,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回到家里她会放下篮子,带着水罐到井边装水日用。水井在村的另一头,
离我们家约十分钟的路程,夏天时母亲每天至少要来回四次,冬天时则大
约三次。当我的姊姊泽仁多玛(Tsering Droma)还将我背在身上照顾时,
她总求恳母亲要一起到水井那边,母亲就会将我缚在她背上,自己拿着水
罐,然后一起同去。

水井那边是热闹欢乐的,妇人们闲聊、交换最近发生的闲事。由于她们聊得
太入迷,往往任由孩子们自己玩去;我们恣情玩耍,但同时又得注意别闹
得太过火。所谓的水井其实只不过是个水坑,径宽大约四五尺而已,母亲
通常会走下去,用一个大勺舀水,同时小心避免将底下的沙泥搅和上来,
然后在将水倒进水罐里,盖着木盖的水罐是避免在回家的路上将水溅出来。
有时如果她忘记带木盖出来,她会就近摘些枝叶盖在水罐上头,也可达到
同样的效果。如此取水的路程常会令我们小孩子容易肚子饿,但是还没到
吃饭的时候,母亲会给我们几个硬得像石头的面包,我们将它浸泡在温水
中软化,依然吃得津津有味。

天慢慢黑时,母亲就开始做一天的晚餐,通常她会准备一道很营养的蔬菜
牛肉汤,然后加入糌粑把汤调到浓稠;当然少不了茶,如果我们吃完还不
饱,我们会再吃些糌粑和其它的配料。

每天傍晚泽仁多玛和我会守在门口,焦急等候父亲归来,当牲口们陆陆续
续回来时,我们睁大着眼留意是否是我家的牲口。牲口们都认得自家的路,
它们会自行走进院子里,而不需要牧人或者主人多加费神。将牲口都安顿
好之后,我们的晚餐才正式开始。之前父亲会带着骡马去饮水,母亲则到
牛棚挤牛奶。牛棚用大石板铺地,没有窗户,不过屋顶上有开口,天气冷
时则封闭保暖。饲牛的草料槽是用泥砖砌成、以木板镶钉而成,挤奶的时候
每一只牛都有一座专用的饲料槽,里头放满豆饼和切碎的草秣。如果母亲
挤奶的时间迟了,那些牛只就会低声哞叫催促她。我们每天将牛放牧到草
原上,除非天气真的很不好,比如说大风雪的时候;通常即使在冬天也将
牛羊放牧出去,因为强风会将雪刮开,牛羊很容易就找得到草根来吃。

天黑时我们点灯,灯是由注满芥子油的浅碟做成,有一、两道棉花灯蕊,
一半露在外头。灯放在墙上的木架上,牛棚里也点着这样一盏灯,这样的
灯是我们所唯一知道的人造光源。

挤完牛奶后,母亲会将奶放进厨房的木桶里,制桶的松木是父亲从山上带
回来的,每隔一段时日,工匠会从巴兰扎来村里,将松木制成盆或碗等器
皿。他很巧手,能够将许多用具做必要的修理。最好的碗用来装炼乳用的,
这些碗特别坚固,上头雕饰着花纹。量多的牛奶则装在铜锅里煮沸,少量
牛奶则放在一边冲茶用。在牛奶烧沸前,母亲会舀一瓢到一旁让它变稠,
第二天凝结的奶酪被取出放入特别的木盆,几天后木盆满了,将里面的酪
浆放进奶油搅拌器之内;我们常常缠着母亲要她给一匙酪浆加进茶里,在
它完全溶解之前,我们会很兴味地用硬面包将它压浸在茶底下。新鲜的炼
奶是一大美味,上头浮着许多细小粒状的奶油,我们可以尽情享用,爱喝
多少就喝多少。如果母亲要制造奶酪的话,她会再将酸奶滚煮一遍,倒在
筛杓上头,然后置放在阴凉的所在凝结,如此就成为早餐时和糌粑同吃的
食物。制造奶酪所遗下的糟粕则留给牲畜当做饲料。

我们的牛羊牲口数量照正常的自然方式增加着,惯例上我们保持四只母牛
在畜栏里;母牛很自然地生产小牛,当小犊生产时,我父母亲甚至不须要
特别前去照顾。每当家里又添一只小牛时,母亲会将我从床上叫起,然后
顾不得洗脸,我直冲到畜栏那儿,看新生的小生命,蹒跚地用它细长的腿
试图开始走路。初生的小犊热切地用鼻子去触碰母牛的乳房,母牛虽然已
经筋疲力竭,她会温柔地舐着小犊的背,这样的情景总是一遍又一遍令我
惊奇不已。从那时候起我了解到自然的法则如此,比我们深思熟虑人为的
法律更加严谨。我将初生的小牛当成是最佳的玩伴,常常将小牛放在篮子
里,然后带到院子享受阳光。生小牛的时节另一件愉快的事是,母牛会生
产大量浓郁美味、深黄色的奶供我们饮用,不过母亲会小心控制,她总是
挤出不超过一半的量,将剩下的大部份留给小牛。除了母牛之外我们也养
公牛,年轻的公牛都被阉割过,通常村里只留下一只,做为传种之用。公
牛叫做 yak,母牛叫做 di,公的牦牛(yak)常用来做为载重之用。

傍晚时分父母亲有许多家事忙着,就任由我们小孩子玩去,而我们总焦急
地期待着晚餐的到临。晚餐是很愉快的,经过一天的劳动,牲口们都各安
其位,农庄的门关了,当父亲用毕晚餐、起身走到厨房后头时,也是我们
小孩该上床睡觉的时候了。
Chapter 3 快乐童年

.. 夜 晚 经 常 是 寒 冷 的 , 冬 夜 尤 其 更 为 酷 寒 , 我 仍 能 清 楚 地 看 见 烧 着 木
材或煤的三脚大铜火炉;我们通常是烧杜松或木柴,但在特别冷的日子里,
我们就烧煤炭。先把煤炭烧得火红,再将他们放在铜火炉中。因为煤必须由
牦牛或驴,耗费数天载运过来,所以极其珍贵。当每年田里的农事结束之
后,我父亲就会领着一匹马,带着用来换煤的酥油和面粉,到煤矿区去,
大约经过两周,旅行商队就回来了。就这样,我们总是有足够的煤炭,来
渡过漫漫冬夜。我们会围成圈圈,紧紧地围坐在炉边喝茶,而大人们就喝
啤酒,有时是喝烈酒。在火炉四周,会有食物和一些厨房用具。一个陶制的
茶壶置于燃烧的煤中,而旁边则是一片烤得嘶嘶响的肉,或是还包着油脂
的动物肾脏。大人们通常会坐在一起喝酒,一直到午夜。
啤酒是我母亲自己酿的,大部分是在夏天饮用。她祇是把一大锅大麦煮熟,
在大麦冷却之前将酵母丢入。几天后,发酵后的麦汁看起来像液态的牛奶
汤。因为它有酒精成份和刺激性效果,所以极受欢迎。这啤酒再进一步地蒸
馏,就可以得到清澈的烈酒。

在房子里有很多地方可睡,我们小孩子会依照天气来选择我们觉得舒服的
地方。在特别寒冷的时候,我们会聚集在有睡炕的特别房间中。这个黏土制
炕炉,位于将厨房和这最好的房间隔开的整面墙壁上,大约只有两尺高,
加热的工作是从厨房那一面进行的。不管外面有多冷,躺在睡炕上,睡觉
的人都可以睡得极其安稳。床下燃烧的是牦牛粪或马粪的余烬可以持续数
日;再盖上由一、两片羊皮缝制成、有羊毛内里的被子,使得睡炕变成寒冬
中非常舒服的暖床。

这房间的北墙,是一个很大、由地板连至天花板的衣橱。其中不但有全家的
衣服,也有农场做的羊毛衣,和我父亲手制的羊毛线球。在衣橱的背面,
有一个高起的平台,上面有一张小桌子;我们经常围着桌子,盘脚坐着玩
游戏或聊天。在平台上有一个分成几个方格的窗子,可直接看到后院。由窗
子的木框内面张贴着有延展性的物料,而精雕细琢的木制窗棂,则以艺术
般的手法来上漆,就像我们其它所有精美的木制品一样。窗户可以由绑在
天花板上的细绳来拉起打开。在窗子开口的下方,则放着一张躺椅。当我们
小孩子在玩捉迷藏时,经常会利用这被禁止出入的通道,作为快捷方式。

当母亲带我们上床,我们躺在微弱的油灯灯光中时,我经常垦求我姐姐
Tsering Droma , 讲 她 从 母 亲 或 祖 母 那 边 所 听 来 的 神 话 故 事 。 Tsering
Droma 能讲让你觉得有趣或害怕的生动故事,而我经常聚精会神的听着,
直到我的眼皮支撑不住而睡着为止。当祖母或阿姨来拜访我们时,就轮到
她们说故事给我们听,直到我们睡着。

我最喜欢的故事之一,是骡子和老虎的故事。当骡子舒服地在河中洗澡,
快乐地欢呼时,一只老虎以为有人在求救而跑来;骡子觉得这很有趣,所
以就一直重复这样做,直到老虎不再跑来。有一天,骡子不小心跌到河中
深处,他大叫求援,老虎却以为骡子又在戏弄他,而不加以理会,也没有
别人来救牠,骡子就因此被淹死了。

在众多的访客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外公外婆了。他们也是农人,且住得不
远,只需一天的行程就可以到我家,所以他们经常来看我们,我想他们必
定很喜欢我们家的欢乐气氛。在西藏,婚姻是由双方家长指定的,这造成
上下代之间的密切关系。当我们祖父母来访时,我们就要挤在一起睡,因
为我父母会将自己的房间让给祖父母睡。这个房间是由祭房通过双扇门进
入,它有一个高高的床,但是没有睡炕。在房间内,有一个可放更多衣服
的橱柜,我母亲的首饰也放在那里。祇有在重要的日子或节日,我母亲才
会穿戴这些首饰。这些首饰,有的像是三条镶有银币、贝壳、珊瑚和篮宝石
的红缎带,看起来极为鲜艳出色。

羊毛布是由来往于各农场间的织布工纺织成的,他们会把织布机架在庭院
里。他们将羊毛织成八吋宽、好几呎长的布。用来织布的线,是我父亲在长
长冬天中纺起来的。不论他在那里,站着或坐着,他的手边总是有事在做。
西藏的农夫从不偷懒,若他们手边刚好没有工作做的时候,他们的手指也
会拨弄着一颗颗的念珠。所有小孩的衣服都是由我母亲做的,只有要做我
父母在祭日穿的衣服时,才会请裁缝师到家里来。我还记得我张大了眼睛,
看着裁缝师们精的针湛线技巧。在剪裁我们的衬衫时,他总是先将布折起
来,然后将布拉向他油腻的脖子下方,把折痕压深。当我看见浅色布料上
留下的污迹时,我总是觉得好笑。

我父亲在我们的田地四周,种了足够用来制成缝靴线的黄麻。当黄麻在我
们家屋顶晒干后,我父亲会再将它们弄湿,用棒子敲打,然后去掉外壳,
再将纤维纺成线或纱。做为鞋底的牛皮是在 Balangtsa 买的;我们自己不
制造牛皮,因为我们不在自己的农场里杀牛,我们只是将牛卖给别人。在
夏天时,我们可以打赤脚,但在冬天,我们常会穿破很多靴子,以至于补
靴师傅须在冬天时到我们家好几次,将新的皮鞋底加到靴子上。我父亲总
是先将皮革浸湿,如此一来,当补靴师傅到的时候,只需切割鞋底,然后
再将鞋底缝补到旧的上面就可以了。

除了补靴师傅,裁缝师、织布工、还有其它的商人,例如木匠和地毯工匠,
也会来我们家工作。这些工匠,或是过路的商旅,会留宿在牛栏旁的客房
里,睡在和一面墙一般大的板秮上;若他们赶着牲口,也要提供牠们住宿。
庭院中,放置着一圆形的石制基座,其上有我们高达三十呎的祭旗杆。在
这基座的四周,是许多充当喂食槽的不规则形大石板。石板上有凿洞,是
用来拴住牲畜的。
祭旗本身是一块约一呎宽的白色棉布,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经文,祭旗从
祭旗杆的顶端垂挂到基座底部,偶而也需要更新。在一些庆典之前,我们
会带着一块适合的棉纱去找有经文刻版的邻居,请他们在上面印上和旧祭
旗一模一样的经文。我们带着我们自己的油墨去,是父亲自己将厨房天花
板刮下的油烟和锅底的油垢,大量混合调制而成的。

胶漆是跟沿街叫卖的小贩买的,是他们自己用牛蹄、牛骨和牛皮混合熬制
成的。这些小贩总是挨家挨户、一村又一村地叫卖林林总总的货品。我想,
对我们小孩子来说,最有趣的是卖陶器的小贩;他的驴子上堆满了陶瓷器,
很多数呎高的陶瓷器挂满牠的身边。在我们家,有三个盛水的绿釉陶缸,
毫无例外地,它们的使用寿命都不长。在冬天,尽管被它们用羊皮小心地
包起来,其中的一两个还是会因酷寒结冰而被撑裂。在夏天,我们需要多
一点的水,其中两个盛水器具被摆在厨房外面,它们被用牦牛毛绳,绑在
穿廊的第一个柱子上。
Chapter 4 我进入寺庙

我出生时,父母亲为我取名塔西泽仁(Tashi Tsering),但记忆中我从未
被如此叫过。许多西藏孩子仅在出生后,因由某些特殊的事而命名,例如
小孩病愈、高僧来访,高僧会成为这个孩子的祈护者,并为小孩取个适当
的名字。当他们被命名之前,通常只被称为「男孩」 、
「女孩」或只是「孩子」 。
当我三岁时有高僧来访,并在我家过夜,由于这个机缘,他为我取名为图
布 登 . 吉 美 . 诺 布 (Thubten Jigme Norbu) , 自 此 之 后 我 父 母 亲 通 常 叫
我吉美,意即「无畏」,通常采用敬语形式「吉美拉」,但我的兄弟姊妹们
则叫我佐拉(Jola),意即「老大」,那是一种敬称,因为在西藏长子享有
优先的特权。
几年后当我父母得知我是著名高僧塔泽 (Tagtser)的转世,也因此在我八
岁 时 我 并 不 若 其 它 孩 子 那 般 , 到 巴 兰 扎 上 学 , 而 被 送 到 古 本 寺 (Kumbum)
出家,并且领受塔泽.拉蚌(Tagtser Labrang)的圣职。当我年岁较大之
后,他们经常说我命定是个僧侣,但这并没什么特别,因为在但泽也有其
它孩子同样命定是个僧侣,不过,我渐渐意识到与其它孩子相较之下我享
有 某 些 特 权 , 例 如 我 有 仁 波 切 (Rinpoche) 的 圣 号 , 而 且 我 也 了 解 到 每 个
转世的喇嘛(Lama)或图嘉(Tulka),在西藏都被冠以最崇高的敬意。

当然我以自身的名衔为荣,且在我一生中我将以玫瑰般淡丽的色彩描绘我
的人生,我因此一心一意向往等待能够出家的一天,日子愈接近愈感到急
切难耐,有时因为年少无知及性急,我曾数度向家人以立即出家作为要挟。

僧侣们常来到我们家与我聊天,但当时我还小,他们带来糖果和漂亮衣服,
却无法阻止我偷跑去邦康(Bumkhang)与其它孩子玩耍。不过,当我长大些
后,我就能够加入他们的谈话,且尽我所能地对他们表达我的每一种想法。

当我已值上学年纪,那年四月某个清晨,要带我去出家的僧侣来到我家,
那时我正好在厨房,听得见他们与我父母的谈话。在他们来我家时我便已
知道他们的来意,我静静地守候可瞧见院子的小窗前,为了能清楚看见大
人的举动,于是我在窗纸上头弄一个小洞,用唾液将纸弄软,再用手纸戳
一个小洞。在我家这是被严厉禁止的事,但当时我的好奇心远胜于怕被责
罚的恐惧,不过就在同时,父母亲带着访客进到厨房里来,此时我踮着脚
尖从厨房中央的分隔柜洞后偷看。那柜洞平日可用来传递食物,经由那个
方洞我们小孩子常常伸手偷吃炉子上锅里的食物。

我 听 到 僧 侣 的 头 领 对 我 父 母 亲 说 , 他 们 将 带 我 到 萨 宗 . 雷 卓 (Shartsong
Ritro) 的 寺 院 出 家 , 为 此 我 必 需 在 那 里 上 学 , 同 时 他 说 他 自 己 是 塔 泽 .
拉蚌(Tagtser Labrang)的的总管。座落于古本富有而华丽的塔泽,那是
萨宗.雷卓的上级寺院。身为塔泽的转世,我现在住在古本寺,与其它四
位都居于塔泽.拉蚌的僧侣一起住在萨宗.雷卓的一个小院中,只是为了
度过这段短暂的准备期。

这些僧侣在我家住了四天,当然他们住在上房,那是唯一有炕的房间,他
们带来大箱笼,里头有我将要穿的衣物,那些衣服和我平时穿的并无太大
不同,只是手工和质料较好。羊毛料的衣服呈深褐色,但其针织较细,。鞋
子的皮革较好,边缘的纫绣也很精致。但起初我并未感到有什么特别,仍
然继续与其它的小孩子玩耍,不过喜欢他们对我较尊敬的态度,所有屋中
的 事 物 都 围 绕 着 我 , 引 起 我 的 思 绪 像 叩 头 虫 (whipper-shapper) 般 地 起
伏不安。没想到进入寺院出家的历程,同时也意味着与我的童年、亲爱的父
母和弟妹、熟悉的庭院和心中一切事物作最后的道别。

第五天一早,我全身穿着新衣,但不能携带任何以前拥有的熟悉物事,不
过我成功地在新衣中偷偷藏了一袋虫及磨光的羊骨骰子及五彩的石头。我
怀着对未来一切、对寺院、学校、旅程的好奇与期盼出发。最后我们这九匹
马的队伍在门口打点停当,我的父母亲和弟妹将伴我同行。嘉洛通笃
(Gyalo Dondrup) 坐 在 我 父 亲 前 方 的 鞍 上 , 我 上 了 僧 侣 为 我 带 来 的 马 ,
那匹马配有高高的木制鞍座,是为了防止我从马上摔下来,但我习惯不用
鞍骑马,然而我这只新马,是所见过最漂亮的,而且温驯非常。

萨 宗 雷 卓 (Shartsong Ritro) 是 隐 士 的 住 处 , 只 离 但 泽 (Tangtser) 几 小


时路程,我们途中遇到一条河,有座拱桥,过桥后我们沿着河蜿蜒西行,
最后终于见到寺庙,像鸟巢一般镶嵌在山岩上,我生平不曾见过如此奇景。
白色的庙屋与褐色的山岩恰成强烈的对比,房舍大半被青翠的松林掩盖着,
深蓝的天穹覆盖其上,在惊奇之余,我有点怀疑我们如何攀上这五百尺的
峭壁。我们沿着曲折的小径上行,穿过芬芳的松林,渐渐攀升之后,我们
遇见一道类似隧道的门,在那儿有二十个僧侣持香列队,就在我们抵达门
口时,他们全体躬身行礼。

他们献给我一条白色的卡达(祈福巾),卡达(kata)代表好运、神的庇佑
感谢、祷祝、和平和款待之象征。卡达有很多种类,由长宽的丝质围巾到小
而硬的条状薄纱。我是塔泽 (Tagtser)的转世,是寺中最高的僧侣,我很
喜欢被以如此敬重的方式接待,特别是欢喜自己被当做成人看待。

他们牵着我的座骑抵达大屋,我被搀扶下鞍,且被萨宗雷卓的住持本人以
圣礼欢迎。他邀请我们进入大殿,请我父母亲饮用奶茶及米饭。这些食物风
俗上用来款待宾客,但虽然加有匍萄干的甜奶油饭很吸引人,我却无法品
尝,因为这些食物不过是欢迎仪式的象征罢了。然后,我们离开住持及所
有 随 从 们 , 被 我 的 总 管 带 到 塔 泽 拉 蚌 (Tagtser Labrang) , 塔 泽 拉 蚌 是
座很大的建筑,第一层楼有两个院子,穿过其中一个院落可通到正屋,正
屋的上层就是我的房间,到达房间后,我们褪下外衣开始喝茶。
之 后 , 我们 加入 住持 他们 的祭 拜, 这宗 教仪 式称 做 Choalo ,我 们必 须在
经过的每一个祭坛点灯,并将白色的卡达放下。到寺院的路沿着险峻的山
岩蜿蜒,并穿过一座仅容一人通行的木桥。这座看来危险的桥由许多崁在
岩缝的柱子支撑着,看到这样的桥我吓得想转身逃跑,但最后忍住恐惧,
坚强地一步步向前行。身旁左侧由岩缝生长出来的树枝向我刺来,右侧却
是黑暗的深渊,令我看了头昏眼花。父亲知道我害怕,执着我的右手,而
我左手攀扶着岩壁,双眼直视前方而行。最后我们来到一座小小的堂屋,
总算松了一口气,我再度回望窄桥四周,寺工们可以随时移走木桥的撑柱,
如果有必要防止外人进入的话。对他们热诚的接待,我立即在堂屋的小花
园中做了感谢的告祷。

现在我们身处在寺院中的禁区,当我们沿着由山岩凿成的石阶向上攀登时,
我感到自己兴奋莫名。这些石阶很高,我父亲又再次帮助我,让我可以手
脚并用往上攀爬。不久,我们来到寺工们的家,它座落在另一座小堂屋旁,
那 座 堂 屋 用 来 供 奉 Buddha Jampa (Sanskrit Maitreya) , 因 此 叫 做
Jamkhang。那不过是一个崁在岩石中的大洞窟,石阶一路而进,穿过一道
小门后,有一尊 Jampa 的雕像以及其它小的佛像,这是生平第一遭我见到
绘满彩色壁画的墙。

约在上行三十级石阶,我们来到另一个洞窟。几百年来,虔修的隐士们以
佛陀一生的故事来绘饰石墙,其中有些壁画已经褪色得几乎无法辨识,有
些已经重新被修葺过。我们再向上攀爬十五级,站在寺中最大的石窟前,
有其它岩窟的两倍高,在下层房室供有三座佛像,灯光下看来栩栩如生。
上层石室有一存放 Karmapa 转世的舍利,是 Kagya Sect 的创建者。这是
萨宗寺院中最珍贵的收藏。那是一座近八尺高的墓,埋藏着 Karmapa 的骨
骸,他们对我说,供奉在此的 Karmapa 于六百年前曾是 Gelug Sect 创建
人的亲教师,在当时宗喀巴(Tsong Khapa)还是个三岁大的小僧侣,虽然
我发现要了解住持的解释很困难,有时甚至不可能,但我也明白在此修习
是一种莫大的殊荣。

顶楼的窗子很吸引我,我俯身探看底下的园圃,上头开满蜀葵及紫苑花,
但我母亲及时拉住我的衣角将我拉回去,这危险的举动将母亲吓坏了,对
于我将在此生活她开始感到忧虑。许多朝圣进香的人,因晕昡害怕而不敢
上去,所以只走到寺院的底下而已,当时也曾有过因攀爬而跌落的事发生。

自 Karmapa Lhakhang 到寺院的最高点距离并不太远,在这上头建了四座


房舍,一栋单层的住屋,一栋供佛的堂屋及两栋四层楼的建筑。步道到此
为止,但有经验的登山者,为了到最高处点香或竖立祈愿幡,他们会继续
向上攀登。这些房舍惊险地凸出岩面,房舍的白墙与茶色的背景相映,那
儿有苍劲的松柏在此扎根,构成了令人难忘的画面。从此处俯望,可鸟瞰
底下的峡谷和蜿蜒的河流,还有远方积雪的山峦。看得最清楚的是
Chochungla 及 Chakhyunger,这些山是以山脚下的村落命名的。很巧的,
几乎所有看到的山,都是以神或村庄来命名。
此地每个年满二十岁的僧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房间,这些房间都装饰简朴,
唯一的装饰是一幅佛教圣者的画像。在经卷旁边,每个僧侣都有自己的铃
及鼓。白天他们以床为座,厨房用一帘幕隔开,其内只摆置一个炉座、水桶
及储物柜等物。依照此地的规定,你必须尽可能保持安静,并以庄重的步
子行走,当你走在石阶上时,必须非常小心,因为它们非常险峻,加上许
多木梯年久失修、充当阶梯扶手的绳索已变得滑溜不堪。

僧侣们都过着简朴的生活,他们依靠进信徒的布施及附近亲人送来的面食
及奶油过日子。现在由古本的塔泽拉蚌又送来一车的粮食。但至少燃料不虞
匮乏,每位僧侣下山挑水时,总会带回需要烧水泡茶的柴火。寺中并无井
或水源,僧侣必需下山到河边挑水,他们背着装水的木桶,然后花一个小
时爬石阶上山。在如此情况下,能够取得适量的水也是颇为吃重的工作,
因此目睹每一位僧侣窗前小心灌养的盆栽令人感动。

这两栋大屋属于古本寺的资产,一栋由塔泽拉蚌建造,另一栋由穆朗拉蚌
建造。最美观的建筑是一栋单层的小屋,其中也住着僧侣,它座落于突出
深谷上方的山岩上,且有回廊,我经常在大晴天时坐在回廊上欣赏底下奇
美的景致。在此特殊情况下,寺院提供了一个解决卫生问题的方法,在小
屋的侧面建一间厕所,那厕所就直接建在深谷上头。

第 四 栋 建 筑 , 里 桑 贡 拉 康 院 (Rigsumgon Lhakhang Chapel) , 内 有 十 六


呎 高 的 Chenrenzig (Sanskrit Aralokiteshvara) 雕 像 、 Jampelyang
(Sanskrit Manjushri) 雕 像 、 及 Chador (Sanskrit Vajrapani) 雕 像,
那 是 寺 中 收 藏 最 大 的 佛 像 。 这 三 座 佛 像 代 表 Nature of Buddha,
Chenrezig 及 the Buddha of compassion , 一 同 转 世 成 达 赖 喇 嘛 。
Jampelyang 是智 慧的 化身 ,也 是 Saint of astronomy 的守 护神 ,他 的
右 手 握 着 一 把 智 慧 之 剑 , 左 手 一 本 The Perfection of Wisdom Sutra
包在莲叶中。Chagdor 是 Defender of the Faith,佛像前有小供桌,桌
上有灯、香、花和卡达。许多香客供上他们的珍宝、钱银和小礼物以为祈愿
之用。信徒们从四方而来,礼拜宗喀巴,这为十四世纪时寺院的创建者,
同 时 也 在 此 处 受 教 , 而 在 此 之 前 很 多 年 , 由 Balangstsa, Tengster,
Chakhyung, Chochung 及 Gyatsa Mani 等地的居民协力建造完成。

我为所见的一切深深感动着,当我完成日课回到屋中,很难想象塔泽拉蚌
就专属于我,而且我是此处奇妙世界最重要的人物,而且今后我将与那些
待我亲切细心的僧侣们一同生活。我被引导参观前院的马房还有后院四周
厨师及仆人的房间。一栋为我特别准备的双层屋子,床垫上覆盖着上选的
毛毯,墙上有珍贵的彩绘唐卡,我甚至有自己的佛堂,但对我而言,最棒
的是我能够穿过门走到下层房子的屋顶上,在那儿可欣赏到远山及村落的
美景。

我的继任仪式持续三天之久,在那段期间我几乎已经适应了令人愉快的新
生活,我的父母及弟妹也一起参与仪式,并在空闲时陪我,但我也了解我
的新身份使我与他们渐渐疏远。我偷偷把玩袋中的羊骨骰子和颈上的彩色
念珠,这些是我和过去生活的最后联系。最后分离的时刻到了,当我眼见
父母准备离去时,心中无比的难过,我哭得很厉害,双亲和僧侣的怜惜劝
说都无法安抚我。我对新环境感到陌生,想随父母回家,深深想念着过去
的玩伴和往事。

僧侣们尽力想转移我的情绪,他们给我玩具和糖果,还说故事逗我,但我
拒绝他们的玩具甚至好吃的东西,也不听故事。最后他们施计骗我说,我
母亲必须回家一趟察看农场是否安好,同时我父亲会留在这里陪我。我被
说服了,当母亲与嘉洛通笃和泽仁多玛准备离去时,我还高兴地向她道别。
当晚睡觉时我还一再确定父亲会如同我们初到此地的几个晚上一般,睡在
我隔壁的房中。

但隔天父亲不见了,我急急询问他的下落,他们告诉我他到附近的村子为
我买羊头去了。这样软胶的美食引起我的注意,特别是舌头,如是美味令
我开始相信他们的说辞。但不久之后我又起了疑心,哭嚎之余我再度要求
见父亲,僧侣们尽所能地想转移我的注意,他们为我做了一些木头或纸的
玩偶,又利用糌巴面团捏出好笑的图像。还有一个和尚,他很会扮鬼脸,
甚至逗得我笑了。但不久之后我又哭了,后来即使那位胖胖的好脾气厨子
端来一盘美味的烤羊肉时,我却一口也吃不下。他沮丧地又端着盘子出去,
留下我在那儿黯然啜泣。唯一和我一起的是本卓,他是我的侍从兼教师,
晚上他为我铺床、说唱一些安抚的歌,后来我感到疲倦了,才渐渐进入梦
乡。
Chapter 5 在萨宗的三个月及到达古

本寺

.. 可敬的本卓 Puntso 最后终于驱走我的哀伤;时间愈合了我的伤痕,


每天早晨他来到我房里,轻唤我起床,然后看着我梳洗,他用铜盆盛温水,
用一小块木头咬掉其中一头当做牙刷,我学着清洁牙齿。在家中我们都用
湿润后的手指清洁牙齿。梳洗后,本卓会给我一用木碗装的热茶配上卷心
面包或糌粑以及一盘青菜或肉类。本卓是个慈祥且善体人意的亲教师,过
不久后我就已完全信任他了。那时他四十岁,不瘦不矮,他留着尖尖的胡
子,我从不曾见过有人留这种胡子,只在我村子里的庙中保护神麒麟雕像
上看过。
住 在 萨 宗的 几天 中, Puntso 一步 也没 离开 我, 且他 总是 尽他 所能 的消 除
我因换环境,那最可笑且最微不足道的恐惧。且他非常温柔的引导我熟悉
一切我份内应熟知的事物。有一天早上他带着一张木桌来,并告知我从现
在开始必须学写字。这木板很坚实,而且有个方便的把手可用膝盖撑着它。
上层表面因涂有油脂而色泽较深,在那上面布满了白垩粉,用一斜切的竹
棍在上面写字,若你熟练的使用竹棍,能在上面刮开白垩粉露出下面深色
木头,而写出粗细不同的笔划。

本卓叫我照他所写给我的字临模一遍。这对我而言,目的十分明确,我用
心坐下完成它,当然我没有立刻成功,而我的处女作反倒是比较像公鸡抓
虫时在地上耙出的痕迹。当字显然对我而言太难时,本卓会领着我的手写。
在这一早上的写字课后他允许我去玩耍,通常本卓会自己陪着我去树林,
不过有时则由别的老僧侣陪同,就是在这种时刻我最为想念过去玩伴。在
寺院中有一两个较年轻的人,但他们都比我大得多。他们都已着红色僧袍,
而我仍穿着我的褐色 chuba 或羊毛外套到处乱跑。

但是,白天都被课程游戏及指导给填满了,我跟本无暇哀伤,但晚上躺在
床上时,闪烁的油灯光在墙上映出怪异的影像时,我却难忍思乡与过往心
系人事分离的苦。我特别想念母亲,以前她会在我不舒服时轻抚我的前额;
隔日我会一再询问本卓那问了再问的问题:我父母何时来看我?

在 树林 里有一间很大的 bumkbang 我经常去,很快的,即使没有人陪同我


也 很自 在。在我摘花或拣草莓前,依循宗教古礼,我会先在 bumkbang 外
以顺时针方绕圈。

有时我被允准下山去河堤岸玩耍,但我只能由要下山取水的僧侣陪同才行。
也许他们是怕我偷跑,且我也认为若没人看着我,或许我可以成功地逃离。
最重要的是,我已知道那一条与桥相通,回但泽的路。但随时光流逝,我
渐渐适应了我在寺院中的新生活。我的职责也扩大了,仅在几周后,我开
始接见来自我邻家的第一个朝圣者。他们带来普通的白色祈福巾及一些礼
物,包括酥油及面粉给我。他们会先向我鞠躬,而我则以他们教我的合掌
祝福他们。

一个美好的夏日傍晚课后,我坐在我的屋顶回廊,远望着我认为
Tangtser 所在 的方 向, 当我 听到 马匹 走近 下面 院子 ,我 跳跃 并狂 喜的 叫
喊;我的父亲突然来探望我!我急冲下楼,冲到院子拥抱他。喜悦幸福之
泪滑落脸颊,一时之间我感动的说不出话来,平时沉稳的父亲也必须忍住
心 中 的激动,眼 ?塈 t 着泪光的他,给了我一篮母亲为我做的我最喜欢的
菜 肴 。 我们 彼此 亲吻 对方 的前 额与 脸颊 ,我 任泪 水长 流, 忘却 了 Puntso
与住持的告诫,一个任波切应行为举止像个成人而不应像小孩般嚎啕大哭。
我反复紧握父亲的手,我不愿再与他分离,他呆了两天,当他要回家时,
他郑重承诺我他会很快再来并带母亲与弟妹来看我。

现在我有了寄望,且那令我十分愉悦,突然间我的学习能力倍增,因为我
急于想能在父母面前当个好学生,在本卓的教导下一个月后我便认识好多
字母,我开始读初学者所习的祈祷经文中的第一个字。我们也开始学习默
读祈祷经文,拜良好的记忆力所赐,我进步神速。本卓是个好老师,他从
不会犯揠苗助长的错误,当我开始注意力涣散时,他便牵着我的手去外面
散步,且在同时几乎无法令你察觉的继续教导课程。我已非常清楚寺庙中
的环境,连结寺庙两部份的那座长桥已经无法再始我害怕,且我也能在前
往其它僧侣住处拜访时,无人陪伴之下通过。他们都很欢迎我,且他们通
常都会给我一些惊喜;精雕细凿的纸龙,或面团捏制的可爱玩物,甚至还
会给我一些糖果。

终于有一天,我的父母真的与泽仁多玛及嘉洛通笃来访三日,带着荣耀,
我引着弟妹参观我的小王国。他们特别羡慕我去我的小阳台喂鸟。那些鸟儿
只要我一洒鸟食就会飞来。我最喜欢的是画眉鸟,因为牠们的声音很美,
但我也必须很小心厚脸皮的黄嘴乌鸦,牠们总是用牠们的大黄嘴抢走其它
鸟儿的食物。能够告诉我弟妹所有客人的名字,使我特别引以为荣。从我阳
台望去,你有时能看到一两只麝香鹿在岩石上跳来跳去。牠们通常很害羞,
但在此地,没人会杀生,所以牠们似乎知道牠们很安全,因此会靠得很近。
当然我也介绍我的弟妹与其它僧侣们认识,我们与白发的图布腾 Thubten
共渡了几小时的快乐时光,他为泽仁多玛及嘉洛通笃以石头及纸表演魔术
杂耍,他也教过我「拣棍子」的游戏,我的妹妹似乎对此游戏非常在行。但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而我便心情沉重的与他们再度道别,但此次我因强装
镇定而更形痛苦。
此时我在本卓的教导下已有三个月,当有一天住持及总管告知我必须离开
萨宗前去古本寺的首院时,我已十分适应寺院中的生活且表现良好。当然
我也明了我在萨宗雷卓的日子只是暂时的,只不过是为我去古本寺就任之
前的准备。所以离开萨宗雷卓并不会太难过,且我急切的参与我离开的准
备工作,古本寺派来裁缝及鞋匠,为我制作比过去更好的衣鞋,但此次是
更高级的丝质,且鞋身有着更繁复的装饰。至于头饰,我现在戴上一短而
宽边的镶金边制帽子,这种帽子只有仁波切及住持在夏日骑马外出时才戴。
这两位工匠本身也是僧侣,而且还有第三位僧侣与他们同行,他是做马鞍
的。他负责为我进主院旗的骑马装备。他用小的镂空的金属盘来装饰我的木
鞍,并且用钻子为我做了牦牛皮制的全新马具。像我这种身份的人,马具
有镶金的徽章顶,且骑马服自颈部以下装饰着丛丛蕴染成猩红色的牦牛尾。

我 学 会了经由但泽 道古本寺的路怎么走,这使我非常兴奋,所以现在我
有其它事可以令我欣喜期盼;我可以新身份在我的老友前出现。同时,有
一、二个高僧,从我在古本寺的拉蚌来加入我们,在一个美好清晨,我们
一行人总算是启程了。在寺院下的桥依然被遮盖着,事实上它被一层薄冰
覆盖着,所以好心的本卓小心奕奕的抓着马勒牵着马渡过最险峻的一段,
同时我看了萨宗雷卓最后一眼,在那儿我流了许多眼泪,同时也渡过了不
少快乐时光。在当时我还太小,不能了解到我到底欠这建在岩石上的寺庙
有多少,我只是焦急的想离开它到但泽去。我抱着极高的期盼,终究他们
没令我失望。
Chapter 6 第一课

.. 隔日清晨,我完成了我第一个重责,在父母、拉蚌的总管及本卓陪伴
下 ,我 必须拿着 Chojal 走过全院,在三十个殿中点燃油灯、燃香并放下
祈福巾。连续几个小时我们上山下谷,攀爬着陡峭而回旋、盘穿在铺石步道
间的阶梯。这份差事还包括到本院最负盛名的地方色东殿;在那儿,传说
中我们伟大的改革者宗喀巴,在此悟道。即使在费力的巡拜之后也无时间
给我休息,我必须为了就任去拜访住持及许多古本寺的仁波切;他们每一
个人都亲切热情地接待我,给我糖果或玩具。

在古本寺,他们对小男孩都已颇有经验,他们知道第一天是最难过
的。除了登卓之外,他们带来另外两个小孩,天津及念卓,我与这三个玩
伴度过几个小时的快乐时光,并很快的在古本寺安定下来,不过除此之外,
与父母弟妹再度分离依旧难受,他们在到达古本寺的第六天离开回去但泽。
但本卓督导我每天的课业,他察觉到我内心难受,每天给我一堆功课,好
让我没时间沉溺在感伤中。

现在我每天的规范计划到以分钟计算,在古本寺我们并非用公鸡啼叫或日
出日落来计时。这是我生平以来第一次看到钟及表。事实上,我拥有大约十
五个咕咕钟,大多数都挂在我房间的墙上,我的是其中最大的房间,且我
尚称富有,因为我的前世已经搜集了许多宝物。不过,我依然还太小不能
把玩我的珍宝。而且我真正感兴趣的还是那些玩具箱,那些玩具箱就像钟
一样,是我的前世扎雷由苏俄带回来的。

我大部份的乐趣都来自八音盒,它能奏出快乐及哀伤的曲调。当其中一首,
也许是最优美的一首在演奏时,有个小小美丽的女生会出现,那总能深深
打动我。她快乐的以芭蕾舞姿旋转着,且她手上有一个盒子,那是我最喜
爱的,其中有一个更小的人。我特别喜爱这个玩具,并且让它一直反复地
唱。我经常想象这个小人会走出盒子并带着更小的盒子,其中出现个更小
的人,如此继续下去。或许这是我第一次巧遇轮回永生复杂谜团似的概念。

我已对许多尚未知晓的深奥秘密有了模糊的概念。很自然的我很快便想知
道我前世人生的细节,一两个老僧告诉我一些有关他的事迹,他活到很老,
且他在上一世纪当古本寺被火烧殆尽全毁的恐怖叛乱中逃过一劫。他的屠
夫,像任何一个在西藏的屠夫一样是回教徒,帮助他与他老师藏匿,以躲
过袭击的群众。但当情况险恶到他无法再提供他避难场所时,他送给他们
一个营帐。他们乔装成乞丐逃到蒙古,尝尽一切苦难,甚至连帐蓬都都掉
了,但我的前世及时练就了医治的功力,不久使他声名大噪,最终因以致
富。后来他被邀到苏俄,在那儿他也十分有名。最后,当他正值壮年时,他
带着一车队的宝藏回到古本寺,包括咕咕钟及八音盒,并重新在古本寺建
造塔泽拉蚌。在他过世时,留下非常富裕的生活给他的转世,也就是我。

因此当我还是个小孩时,我已经被当做是我王国中的主人了,塔泽拉蚌约
有七十世以此为名的转世。我住在行宫中最大最漂亮的房间里。本卓是我最
信赖的人,拥有离我房间不远处的一间小房间。拉蚌的僧侣们都住在较小
的建筑物里,马都拴在最大的院子中,且通常不少于二十匹。拉蚌的财富
经几世纪的精明总管们管理已累积不少,由仁波切代代相传。除了田、农场
及拉蚌的土地而来的收入外,并有自四处富商及王子送来大量的礼物,以
及租给佃农牧农的田地和农场,他们会缴交固定比例的收成物做为年租金
…拉蚌由这些收入中付税给驻扎在西宁的中国官员。

塔泽拉蚌有许多巨大的储藏室,那里存有佃农们及其它人的奉献。我从未
进去过,因为不想,它们大而阴森,加上在里面我一个人找不到路。仓房
也很吓人,那油油的感觉令我很害怕,那里又暗又潮湿且墙壁冰冷,进去
里面会令我冷得发抖。那里就是我们存放所需的大量酥油的地方。在塔泽我
们都会在茶中加鲜奶,在主食中加一点酥油。但在古本寺以及由拉萨到西
藏中部,他们会特别饮用我们所称的酥油茶。通常会有约两三百名僧侣来
我们殿中祈祷,我们必须提供酥油茶及糌粑,所以我们需要大量的酥油。

在古本寺的第一个礼拜,本卓再度是唯一为我上课的人。就如同以前一样,
过一阵子后他表示对我在读写方面的进步令他很满意。有一天他突然对我
说,我已需要另一名老师来教我了,他将我带去明阳任波切那里,他的知
识渊博,确实使寺院的名声更添光彩。我被带到这位博学又绝顶聪明的人
那里,由他那儿我学到更多,不过本卓继续教我文法和拼字。每天早晨九
点,我与另两个朋友念卓及天津,一同上明阳仁波切的课。令人意外的,
约有五十名与我们年纪相当的小孩也来上课;很令人遗憾的,我们三个好
友不被允许坐在一起,打从第一堂课开始,明阳仁波切就把我们分隔的远
远的。我学会诵读并默诵某些经文,我的求知欲被激发了,因为我必须与
其它男孩竞争。

直到中午课已结束,午餐过后,我与我两个朋友通常玩到下午四点,天津
和 Jangchub Nyendra 不是任波切,不过他们都来自有名望的有钱家庭。
我 们 玩 耍时 自然 有时 会吵 架, Puntso 总 是监 视着 我们 ,然 后严 厉的 告诫
我,指出做为一名任波切我必须能控制我自己,我不能为一玩具或糖果与
我的玩伴争吵。在四点后我们必须回到自己房间,复习早上的功课,有些
像家庭作业。

在我们用完晚餐后,六点我们来到邻近的殿堂诵经,并做宗教习礼,我们
诵经时非常虔诚,依循戒律上要求的态度,那很类似我们在但泽家中的佛
堂里及在夏山诵经时一样。但在古本寺这里,我们必须反复诵经数次。起先
我们双手合十,然后将手放在额、唇及胸前,跪下以头一再叩地,并在同
时 口 念经文。通常是最广为人知的 Om Ma Ni Pad Me Hum 六字大明咒,
粗略的翻译是「噢,你莲花中的珍宝」。对一特别虔诚的僧侣来说,因为 头
不断撞压在石地或硬木上,额头上若结起厚茧一点也不稀奇,有点像被硬
皮覆盖的异生物。

除了这种祈祷仪式外,我们必须在佛陀前,五体投地跪拜三次。在其中
majushri's 是最重要的,这种完全五体投地更形困难,我们这些小男孩,
并没有在这些宗教礼仪上表现得够虔诚,即令在本卓或其它老僧的要求下,
我们也没有多一些虔敬。我们自己做的时候,更不可能比在本卓或其它老
僧的要求下还用心。当必须在七尊佛前做此繁覆的虔敬礼仪时,我们总是
兴奋地跑来跑去地玩耍。但本卓总是以要我们复诵当天所学的一切来制止
我们,无论是谁,只要没办法流利背诵出来就必须得继续读到完全会为止。
Chapter 7 古本寺的见习岁月

.. 当 狂 暴 的 大 风 沙 开 始 吹 起 时 , 意 谓 着 春 天 已 经 不 远 , 此 时 , 天 空 常
会有大片乌云飘扬而过,强风日以继夜在寺院间狂啸不已。不过至少冬天
的酷寒已稍稍褪去了些,来自沙漠的温暖气流融化了屋檐上的积雪,四处
可见融雪汇集的小溪,而不久前犹被封冻的草原,此时已有幼嫩的青草争
相冒出。最后连古本寺周围那些黑色山丘背阳的一面,所有积雪都消融殆
尽。

根据藏历,春天真正来临的日子是在每年四月的第十天。按照往例,这一
天大家都要到户外来庆祝春天的来临,此时原野上的树木长满了新芽,早
春绽放的花朵也散发出馥郁的香气。草原上搭满帐篷,帐篷内大家正忙着
准备一顿丰盛的飨宴以迎接春天的到来。对我们而言,藏历的四月是特别
神圣的月份,因为四月初八是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成道的日子,而四月
十五则是佛陀涅盘之日。

在这几个神圣的宗教节日里,古本寺的每个人—包括见习喇嘛、比丘和喇
嘛等人,都必须循着古本寺的外廓做绕境巡礼的仪式,而且必须以五体投
地的大礼拜方式绕行全程。做为一个好的 nangpa(内省的人),在每年这
段期间必须茹素。由于大礼拜的方式绕行需消耗很大的体力,所以将整个
绕行路线分成几段,每天只进行一段是被允许的。我常会利用如此分段的
方式,在每天结束时,用一粒小石子或一小段树枝做记号,以便知道第二
天从什么地方继续开始。我以此种大礼拜方式绕行古本寺的外廓总共四次
之多,其中有两、三次我是和远道来探望我的父母和姊姊一起做的。不过大
部份的时候,我比较喜欢和朋友漫步在这条外廓上,有时我们也会朝附近
的小山丘出发,沿着林间的空地爬到山丘顶上。我们喜欢躺在山顶的空处,
尽情欣赏山脚下古本寺的景致,以及远处冰河的壮丽景观。一直到夜慕低
垂,我们才饥肠辘辘地赶回古本寺。此时我们身体虽然疲累,但心情却愉
悦无比,而那乡野的美景更让我们久久不能忘怀。

在一年中较温暖的几个月,我们也会离开古本寺做短期的旅行。我的第一
次 旅 行 是 由 我 的 高 级 亲 教 师 明 扬 仁 波 切 (Minyag Rinpoche) 提 议 邀 我 同
行 的 , 其它 的成 员还 包括 本卓 (Puntso) 、 我的 好朋 友仲 涅仁 波切 (Chone
Rinpoche) ,以及我的初级亲教师拉善 (Lhagsam)。我们此次的目的地是
一座建筑在峭壁上的寺庙,距离古本寺约一天的马程。我热切地注意着他
们为此次旅行所准备的事项,而在某天早上当我们在曙光初露的时刻出发,
我的心因为高兴而沸腾起来。那次旅行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早春的原野,
万物苏醒,生机盎然,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仍可嗅到青翠草原的气息,
也似乎可听到四围小鸟的歌唱,而那些随着日出而显现千变万化的景观,
彷若历历在目。

当晚,我们在那座寺庙所建造的山丘下扎营。我们的营帐是一种蒙古人所
用的圆形帐篷 (yurts),这种帐篷中间用一根杆子做为支柱,顶上有一个
开口。那一晚,我和我那位严厉的亲教师明扬仁波切、以及我的好友仲涅仁
波切同睡一个帐篷。在此之前,我从来未有过在帐篷里过夜的经验,由于
面对新环境的陌生,加上怕打扰到亲教师的睡眠,那一夜,我过了很长一
段时间方始入睡。

那是一次令人难忘的旅行。我们受到寺里喇嘛们最热诚的欢迎和款待,仲
涅仁波切和我经常在附近的乡野中游逛,发现许多美丽的植物和造型奇特
的石头。对这次短暂的寺庙造访,每个人都觉得很尽兴,我的高级亲教师
明扬仁波切也因为我们在此次旅行中表现良好,而倍觉欣慰。在回古本寺
的途中,他甚至向我们承诺下次旅行的计划。

在我十一岁那年,与我一起初次旅行的拉善变成我的第三位亲教师。那时
他大约四十来岁,黝黑宽圆的脸上有一个大大的鼻子,和一对聪慧仁慈的
双眼。不像以前我和明扬仁波切学习的时候,我每天都得到他的房间报到;
这一次,我并不需要到拉善的住处跟他学习,而是他搬到我这边的厢房来
住。在这里他有一个仆役供他差遣,而当他有事外出时,马厩里的马匹也
供他自由使用。拉善是个十足的好人,也是一位善体人意的亲教师,在很
短的时间内,他对我便有了很大的影响,同时我们也因此建立了深厚不移
的友情。拉善来自一个牧民家庭,在他早年的僧侣生涯中,他是如此勤奋
而杰出,没多久,他便成为此地最受敬重的高僧之一。

拉善是个非常优秀的教师,他那高洁的人格一直都是我依循的榜样。当他
负责我在古本寺的修习时,我已通晓佛教的基本戒律及寺院中一些重要的
仪节,同时我也已记诵一些基本的佛教经论。而此时拉善最重要的工作是
开 始 教 导训 练我 ,让 我能 够顺 利通 过考 试, 进入 Tsogchen ( 高等 学院 )
中继续修习研读。然而,我不得不惭愧地承认,在起初的几个星期中,我
时常滥用他对我的信任,并欺瞒他那善良的性情。每天早上、下午四点到晚
饭之前,拉善必须参加大殿中诵经行列,每当他离开的时候,他都信任我
将认真研读所交给我的功课,然而我却常在他离去之后,又钻回被窝里继
续睡觉。当他诵经回来时,我却又正襟危坐在书堆中,一副孜孜不倦、勤奋
向学的模样。

有好一段时间,我以背诵那些在本卓及明扬仁波切时期早已学会的经文来
欺瞒拉善,但当他有一天更进一步盘诘我的进度,事迹终于败露,当时拉
善一阵狂怒,把我抓来趴在他的大腿上,掀起我的僧袍用手掌狠命处罚我。
我顿时因疼痛而嚎啕大哭起来,结果,他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无名怒火感到
吃惊,不但忘了要处罚我这件事,反而还笨手笨脚将我搂入怀中,想要安
抚我的情绪。而我也由于拉善的态度突然转变,及对自己的做为感到羞愧,
将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前,犹自哭得伤心欲绝。当他发现无论怎么哄我、甚至
用我爱吃的零食都无法平抚我的情绪时,他决定放一个下午的假让我自由
玩耍,然而我却无能享受这突来的自由,因为自己所做的那些顽劣事迹无
时不刻如针刺一般刺痛我的良知。当我从外头玩耍回来时,心情依旧沮丧,
此时拉善以他最喜欢的姿势盘坐着,他的双手平放在腿上,在诵经的同时,
念珠一颗颗从他指间滑过。直到如今,每当我想起拉善时,他总是以这副
景象出现在我的记忆中。

每年六月十日是佛陀的诞辰,若天气晴朗的话,所有喇嘛都必须离开古本
寺,在曹溪塘(Trashithang)的大草原上扎营一个星期。在佛诞的前几日,
我们这些较年轻的小和尚都热烈期盼这天的到临,我们的话题也总脱离不
了与那日有关的事,预测当天是否阴晴,因为如果不巧下雨的话,所有的
活动将取消,而我们就只好待在房里与书本为伍了。

令人庆幸的是,如往常一般,今年的佛诞日天气非常良好。这一日,古本
寺所有喇嘛全都来到曹溪塘大草原,搭起绣有祈福图样的传统白绵布帐篷,
然后厨子们会在帐篷前架起炉灶,生火准备丰盛的食物。

曹溪塘大草原绵延数里之阔,而古本寺的僧侣喇嘛人数众多,他们的帐篷
很快地便沿着三条清澈的小溪搭建,漫布整个大草原。我和朋友们被那潺
潺流水所吸引着,我们在溪上头堆筑水坝、丢石头驱赶鸭群,而仲涅仁波
切则展示他那矫健的身手和泳技。
Chapter 8 如愿以偿

.. 在迈入藏历的火鼠年时,我为大考 Dura 所做的准备阶段也已接近尾


声,此时的我已是十四岁堂堂的少年了;以前孩提时代那些游戏已引不起
我的兴趣,反之,现在的我每天都很有决心毅力地努力学习。虽然无论从
那一方面来看,我都不是一个模范学生,但至少我的老师们都对我能够维
持不断的进步而感到非常满意。截至目前为止,我已更深一层地领略了佛
教信仰的精义,同时也熟读许多经文中对善恶诸神的论述,更由于我天生
的好记性,我甚至已将其中两千页左右的经文铭记在心。同时,我也更加
广 泛 地 了 解 了 将 佛 教 引 入 西 藏 的 莲 花 生 大 士 (Padmasambhava) 对 佛 教 教
义的阐释,莲花生大士是来自印度的佛学大宗师,他于公元八世纪时来到
西 藏 , 随 即 创 立 了 西 藏 佛 教 。 莲 花 生 大 士 法 号 罗 本 仁 波 切 (Lopon
Rinpoche),在西藏佛教徒的心目中,他的地位几乎与佛祖一样崇高,这
种想法在萨弥寺 (Samye)尤其明显,因为萨弥寺是莲花生大士入藏后亲手
创立的寺庙,也是全藏最古老的寺庙。当然前面所提到的各项领域绝非我
这些年来所学习的全部,事实上,它只代表我全盘教育中的一小部份而已。

我的亲教师们一直拒绝透露我何时将可以参加大考。那场考试将决定我是
否有资格晋升到喇嘛大学院(Tsocheng)里继续进修。然而读者们或许可以
想象,在经过多年的苦读之后,我是如何期待这一天的来临。所以,有一
天,当我不小心听到拉善和我的总管谈到,是该请求大学院的住持
(khenpo)让我参加大考的时候了,我几乎不能抑制自己兴奋的情绪。我终
于有机会可以正式成为拥有三千多名喇嘛的大学院学生。直到现在,我只
在偶尔的机会才获准参与他们的课程和活动,但也仅止限于旁听而已。每
当我有机会参加他们在大殿上的活动时,我都很专致地投入课程的进行,
而内心更热切盼望自己有一天能够和大学院里的其它喇嘛一起并肩而坐。
能够进入大学院将是我多年勤奋与努力之后,所能得到的最佳回愧。我愈
来愈等不及大考的来临,而同时,却也愈担心自己考试的表现。

我的亲教师们发觉我的焦躁与不安,他们尽可能地安抚我的情绪,告诉我
有十足的理由可以安然过关。我的日子就在这般等待与焦虑中缓慢度过,
然而我心里也很明白这件一生中将临的大事并非一蹴可及,而我本身的条
件也非全备,此时仍有许多要务亟待我去完成,然后我才可能真正成为
Tsocheng 大学院殿堂的一份子。在那个我所向往的殿堂中,每天都进行有
趣的学习与讨论,同时也培养喇嘛之间珍贵的友谊。
在古本寺设有许多专门的学院(Tratsangs)可供那些决定毕生奉献在学术
研究的喇嘛们进一步研读他们有兴趣的科目。 Gyupa 学院负责教导对打坐
静修有兴趣的学生,Dukhor 学院则是以研究佛教神学而享有盛名。西藏千
百年以来所发展而成的医药则由 Menpa 学院负责传授。另外,Shaduplin
学 院负 责教导逻辑与辩论,这也是我进入 Tsocheng 大学院后将进一步钻
研的学科。由于我大考的最后一部分包括了逻辑与辩论的测试,所以我的
亲 教 师 们 认 为 让 我 先 跟 一 位 在 逻 辑 学 非 常 有 名 望 的 老 师 欧 罕 (Ohon) 学 习
一些初级课程将会令我受益匪浅。

欧 罕 来 自 蒙 古 , 是 一 位 非 常 有 学 养 的 喇 嘛 , 他 是 阿 迦 仁 波 切 (Akya
Rinpoche)的终生亲教师,那时阿迦仁波切约三十来岁,是位颇有财富且
广受敬重的喇嘛,他很慷慨亲切地同意让欧罕请假来教导我。欧罕同时也
拥 有 西 藏学 术界 崇高 的 Yongdzin( 教授 )头 衔, 因为 他是 阿迦 仁波 切的
终生亲教师,所以大家都尊称他为欧罕.阿迦教授,这为能干的教授很快
地就让我掌握了应付大考中逻辑部分应具备的知识,使我后来能够顺利进
入 Shadupling 学院更进一步学习逻辑与辩论。

此时这厢我住的所在,也为我将临的大考及进入大学院事宜热烈准备着。
由于这是我生平的大日子,所以我的总管不厌其烦也不吝花费在张罗一切,
他找来了城里最好的裁缝,为我量身订做红棕色的僧袍达干 (dagam)。达
干 是 一 种 与 兜 嘎 (Toga) 类 似 的 宽 大 僧 袍 , 坐 下 来 时 可 以 将 整 个 身 体 罩 在
里头,也是我进入喇嘛大学院后每天所必须穿着的正式服装。我的总管还
从临村请来了一位非常有名的制帽师傅,为我订制喇嘛的传统黄色羊毛尖
帽。另外,我还有了一双全新的靴子。

这些零零总总的准备工作,让我不禁感染了快乐与兴奋的气氛。我愈来愈
迫不及待想要穿戴这些新衣服及新靴子。每天从大清早开始,厨房里便会
飘来阵阵另人垂涎的香味,我的厨师也请来许多帮手,准备大考后将要举
行的庆祝晚宴。

我的父母和亲人们也在考试的前一天抵达古本寺,他们并不想错过我生命
里这最重要的一刻。最后,我衷心期盼的那一天终于来临了,我心情忐忑
不 安 地 依 照 指 定 的 时 间 去 见 大 学 院 住 持 (khenpo) , 依 照 规 定 , 我 必 须 单
独前往,不得有我的亲教师或仆人陪伴。我犹豫不安地进入他的房间,一
般而言,喇嘛大学院的院长通常是由一位有名望的仁波切担任,当时住持
这个职衔是由一位学养深厚、极受尊崇的喇嘛所担任。他坐在一座高台上,
我对他行了三次五体投地的大礼,并向他献上祈福的卡达,他则以摩顶来
为我祝福,然后我就在他的脚下坐了下来。

他先问我,是否仍坚定的想要参加这场考试,并问我是否真的已准备充分?
不像我生来是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下,注定当一个仁波切的转世,对于这次
的考试,我坚定自若地答说︰La-les, La-les(是的)。然后他就从身旁
挑出一部经书,随手翻开,开始大声诵读那页的经文,他念完一段之后,
要求我接续下去,将整页经文背完。他以这般方式向我测试了好几本经书,
我全数流畅毫无滞碍地背诵完毕。当时,我多年来勤奋苦读的努力,似乎
有了一个最清晰的目的。

当我终于可以离开住持的房间时,我内心充满了兴奋与骄傲。我已成功跨
越了大考的第一道难关,朝着喇嘛大学院之门迈进一大步。大考(Dura)的
第二部分是由古本寺的行政官 Shengo 主考,Shengo 一职不仅拥有维持古
本寺整体秩序的司法权力,同时也是喇嘛大学院的监考官,他负责管理学
院中喇嘛们的举止言行,确保每一位学生都能循规蹈矩,不触犯戒律。

当 我去 见 Shengo 时,依然必须对他行三次礼拜,但由于他的身份不是喇
嘛,所以他不用摩顶礼来接待我。与先前的第一关比起来,这次的考试显
然 容 易 得多 , Shengo 只 考我 三本 经书 ,对 他提 出的 每个 问题 ,我 都响 应
得 很恰 当。当 Shengo 阖上那第三本经书后,他把在前房等待的本卓叫进
来,然后他们两人一起祝贺我在考试中的优秀表现。本卓随后陪我回到房
间,我的双亲正焦急地等待考试的结果。我想诸位一定可以想象得到,当
我告诉他们我在考试中的成功表现时,他们是多么为我感到高兴与骄傲。
当时我父亲高兴地几乎说不出话来,而母亲则是不停地拭着眼角的泪水。
那天晚上,我怀着兴奋与骄傲的心情入睡,因为我知道从明天开始,我将
可以和大学院的其它喇嘛一样,真正成为殿堂中的一份子。
Chapter 9 我的弟弟达赖喇嘛

.. 催促喇嘛们召开代表大会的螺角,不寻常地响起了哀凄的咏叹曲调。
班禅喇嘛圆寂的消息,如风一般,迅速地传遍了西藏的每一村落,以及大
小寺院。就在不久前,班禅喇嘛在他从北京前往拉萨的旅途中,还曾经取
道 古 本 寺做 客数 日, 然而 ,现 在他 已在 另一 次的 拉萨 之行 中, 于 Kantse
圆寂。

自 从 达 赖五 世认 证他 的高 级亲 教师 (great teacher)Tashihunpo 寺的 班
禅喇嘛为「O-pa-me」,即阿弥陀佛(Amitabha)的转世之后,从此每位班
禅喇嘛的转世都被赋予 Tashihunpo 寺的住持之职。不幸的是,当初达赖
五世出于感激之情的认证,竟成了日后外邦人士利用来分化西藏的工具。
虽然在藏人心目中,不仅班禅喇嘛的职权仅止于 Tashihunpo 寺,而且班
禅喇嘛必须尊崇 Chenrezig 的转世,即达赖喇嘛。但是由于西藏与中国间
由来已久的冲突,中国人长久以来便试图在暗中离间达赖与班禅。然而,
对所有西藏人而言,达赖喇嘛仍是唯一至高无上的政教领袖。也因如此,
中国也尽量避免任何和达赖喇嘛的直接对立。

班禅喇嘛生前的这次拉萨之行,其实是有其政治意味的。古本寺位处偏远、
近乎无政府状态的中国领域中。虽然名义上,古本是受西宁的地方军阀马
步芳管辖,古本当地的居民却深信,他们原本应该属于西藏。古本寺是班
禅喇嘛生前最后拜访的寺院之一,值得一提的是,当班禅喇嘛离开古本寺
之后,并非直接启程前往拉萨,相反地,他选择在远离拉萨的中、藏边境
活动。班禅喇嘛圆寂的 Kangtse 即位于中国境内。中国人还提供了一支不
下千人的武装护卫,意欲陪同他前往拉萨。而我官方对此一举动的响应是:
拉萨随时欢迎班禅喇嘛,但中国军队无论如何不得进入西藏领土。

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下,西藏各地对班禅喇嘛半带敷衍的哀悼,也就不令人
意外了。以古本为例,追悼的仪式,并无不同于对一般高僧的追思,其规
模 甚至 小于数年前为曾主持我剃度的 Chesho 仁波切所举行的仪式。但是
整个过程仍是盛大而庄严的,是在布置了无数油灯与蜡烛的古本圣殿
Serdong 寺中完成。

「Serdong」在藏语中的意思即「金树」,有着镀金尖顶及彩釉琉璃,四层楼
高的 Sertong 寺围绕着一株古木而建。大约六百年前,伟大的改革者宗喀
巴(Tsong Khapa),就在这棵树的所在地诞生,并在这里接受剃度。传说
中宗喀巴的头发便化做这棵树的树根。这棵树被与 Sertong 寺等高,银色
的 Chorten 严密地保护着,Chorten 上满布着来自各地的朝圣者献上的华
丽 装 饰 与 珍 贵 珠 宝 。 Chorten 本 身 又 再 被 六 个 约 五 呎 高 , 较 小 的 金 色
Chorten,及十二个六呎高的金色油灯,和无数银色油灯围绕着。这些有
着不下十五个灯蕊的巨大油灯,需要两个成年男子伸直了手臂才能合抱。
Sertong 寺 外 , 是 一 片 浓 荫 蔽 日 的 大 树 。 我 极 爱 这 个 地 方 , 在 我 每 天 去
Tsogtchen 的 途 中 , 我 总 是 习 惯 从 这 里 经 过 。 另 一 个 让 我 特 别 喜 爱
Sertong 寺的原因是,在每年最宜人的 ` 月份里,我总是约了朋友在此相
会。

附 带 一 提 的 , 班 禅 喇 嘛 圆 寂 前 , 在 Kangtse 会 见 了 拉 萨 政 府 派 来 寻 达 赖
喇嘛新转世(即达赖十四世)的带表团。虽然代表团在不久之后即认证我的
弟 弟 , Lhamo Dondrub 是 新 转 世 的 达 赖 喇 嘛 , 但 班 禅 喇 嘛 在 病 榻 上 , 向
代 表 团 提 到 了 一 位 由 母 亲 陪 同 , 从 Lonpa 来 到 古 本 接 受 他 祝 祷 的 小 孩 ,
在班禅喇嘛用丝带轻拂过每位受祷者时,这名小孩伸手抓住了丝带,并执
意不肯松手。班禅喇嘛显然对此印象深刻。

代表团也因此决定长驻古本。根据西藏的习俗,这支有四十名成员的代表
团 团 长 一 职 , 是 由 官 方 代 表 高 级 喇 嘛 Kyetsang 仁 波 切 , 以 及 民 间 代 表
Kunsangtse Dzasa 共同担任。虽说这支代表团停留在古本约两年,他们
始终很谨慎,且尽量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寻找达赖十四世。但是,古本当
地 的 僧 侣 们 大 多 认 为 , 那 名 经 常 被 母 亲 带 来 朝 圣 的 Lonpa 小 孩 , 会 被 认
证为达赖十四世,即 Chenrezig 的新转世。

不 久, 代表团传出了他们曾经拜访我的 Tengtser 老家之消息。此举使得


所有的僧侣都非常热心地向我探察原委。由于代表团的原则是在得到最后
结果之前都要保持沉默,所以我也是一无所知。甚至前来古本探访我的父
亲,亦对此种传言表示难以置信。我的父母是单纯的农民,他们根本不会
怀疑那些上门乞求饮水与食物的旅客,竟是千里迢迢前来寻找达赖十四世
的代表们装扮的。事实上,由于寻找达赖喇嘛转世是一项必须非常小心谨
慎的工作,代表团的成员们不得不乔装成一般的旅人,以便可以对每个可
能的人选,在暗中做最客观的观察。

随着代表团在古本不下两年的停留,古本地区的僧侣们,对于究竟谁才是
达赖十四世的兴趣也与日俱增。直到许久之后,我才由代表团的成员,
Sera 寺 的 喇 嘛 , Kesang 那 儿 , 知 道 了 当 初 Kyetsang 任 波 切 及 Ketsang
等 人 造 访 我 家 的 经 过 , 以 及 为 何 我 的 弟 弟 Lhamo Dondrub 会 被 认 证 为 达
赖 十 四 世 。 在 那 次 拜 访 Tangser 的 计 划 中 , 他 们 乔 装 成 一 队 正 要 去
Chakhyung,但在途中向我父亲借宿一晚的商人。为了在最自然且不引人
注目的情况下,对所有情况做最直接的观察,众人中地位最高的
Kyetsang 任波切甚至志愿乔装为仆役。当他们一行人第一次走近我家的农
庄 时, 我家檐下导水管的特殊式样,立即引起 Kyetsang 任波切的注意,
那就是早些年曾激发了我和玩伴们丰富想象的那个导水管。
Kyetsang 任波 切知 道, 拉萨 的高 僧曾 经在 梦中 看见 ,当 时尚 身份 未明 的
达 赖 十 四 世 , 站 在 有 着 这 种 导 水 管 的 屋 檐 下 , 他 决 定 对 小 Lhamo
Dondrub 做进一步的观察。他吩咐已乔装成他主人的随从们向我父母借宿,
我父母自然是欣然答应。那晚,他以仆人的身份,和 Lhamo Dondrub 玩了
好一阵子,他对小弟的反应,印象十分深刻。

Kyetsang 任波 切随 身带 了一 些达 赖十 三世 的遗 物, 每当 他遇 到可 能的 达
赖十四世人选时,都会向他们不经意地显现这些遗物,以试探其反应。在
和 Lhamo Dondrub 进一步接触时, Kyetsang 任波切佩带了一副达赖十三
世 的 念 珠 , Lhamo Dondrub 在 看 到 这 串 念 珠 时 , 马 上 很 生 气 地 对
Kyetsang 任波切说,那串念珠是他的。而且无论别人好说歹说,他依旧坚
持他对念珠的所有权。Lhamo Dondrub 是个特别活泼且精力旺盛的小孩,
此刻他也毫不退让地要求 Kyetsang 任波切将那串念珠还给他。

不仅如此, Lhamo Dondrub 还说 Kyetsang 任波切是一名来自拉萨的喇嘛,


更 令 人 讶 异 的 是 , Lhamo Dondrub 竟 然 用 纯 正 的 拉 萨 口 音 和 他 们 交 谈 ,
同 样 的 情 况 在 Lhamo Dondrub 看 到 达 赖 十 三 世 的 拐 杖 和 一 面 鼓 时 再 度 发
生,他坚持那些东西是他的而不肯松手。在整个过程中, Lhamo Dondrub
一直十分亢奋,在其它人试图强行取走那些他认为是属于他的东西时,他
甚至忿怒得几乎落泪。

我的母亲看见了这一切,她无法了解何以平时一向听话的孩子会变得如此
执 拗 , 她 尴 尬 地 向 孩 子 保 证 , 一 定 会 买 一 面 大 鼓 给 他 , 但 是 Lhamo
Dondrub 就是不肯放弃那面小鼓,还坚持要带着小鼓就寝。我母亲只有趁
他 熟睡 时,才从他紧握的手中取下小鼓,交还给 Kyetsang 任波切。虽说
Kyetsang 任波切至此已对 Lhamo Dondrub 十分满意,他仍不露半点风声。
第二天一早,他们随即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匆匆离去。
Chapter 10 家人迁居拉萨

.. 期 盼 已 久 的 一 刻 终 于 来 临 了 , 代 表 团 正 式 对 外 宣 布 , 将 邀 请 Lhamo
Dondrub 前去拉萨。但即使如此,我们仍不能确定,这是否代表官方的最
后决定。更何况,Lhamo Dondrub 启程的日子,也还在未定之天。原因之
一是中国政府果不其然地刁难,马步芳政府先是向代表团索取三万元的保
护费,但是在代表团好不容易筹付了这笔钱之后,贪得无厌的马步芳随即
又要求再追加一万元。至此,代表团已没有能力再支付这笔额外开支了,
不得已之下,只好和中国政府展开冗长的交涉。最后,代表团向回教商人
商借,凑足了钱数,并如数交给马步芳后,他终于同意放行。

这时,各种前置工作已经陆续开始进行,这趟拉萨之旅,仅仅在行前的准
备 上 , 就 得 耗 时 数 日 。 我 的 父 母 , 以 及 两 个 弟 弟 Gyalo Dondrub 和
Lobsang Samten,也将随同 Lhamo Dondrub 一起迁居拉萨,妹妹这时已
嫁为人妇,自然不再是家庭的一份子,而我现下已是第四级的
Shadupling Dratsang , 极 需 潜 心 钻 研 课 业 , 因 此 , 我 们 两 人 并 不 在 这
次的随行之列。

要和即将远行的家人们分开,对我而言是极为难受的。特别是这次的离别
之后,下次的重聚将会是如此地遥遥无期。因此,在内心深处,我对这个
不让我同行的决定,非常不满。这支庞大的车队出发当天,我怀着黯然沉
重 的 心 情 , 和 许 多 僧 侣 们 一 同 护 送 着 车 队 的 最 初 两 小 时 行 程 。 Lhamo
Dondrub 和 Lobsang Samten 一起乘坐在一顶特别订做、由骡子馲着的轿
子上,我的母亲也坐在一顶类似的轿子里。

在一个小山丘顶上,我最后一次和家人们拥别,直到此刻,我仍满心地期
望着,他们会在这最后的一刻,决定让我同行。父亲似乎察觉到我的心意,
在分别之前,他向我承诺,他会尽力安排,让我前去拉萨。车队随后便与
送行的队伍分开,正式开始了漫长的旅程。我驻足在山丘上良久,目送着
车队朝向远处靛蓝的崇山峻岭间前进。而拉萨,应该就在那些山岳的另一
端,遥远无比的西方吧?车队终于从视线中消失,我将座骑转向归去的路,
任凭泪水滑落我的脸颊。

我黯然地回到空寂的住所,就在不久之前,弟弟们还在这儿愉快地嬉戏,
而现在已经人去楼空,留下来陪伴我的,只有四处散落的玩具。其后数日,
我常在梦中醒来,似乎 Lobsang Samten 仍在唤我帮忙,或是听到 Lhamo
Dondrub 又被恶梦所扰,然而这些都祇是幻觉罢了,要让自己再安然入睡
是多么困难啊。

一位旅行者首次带来了关于车队的消息,他曾在藏北高原遇到车队。此外,
他还带来了家人给我的十铢( Ten Gormo)和一头乳白色的美丽小马,这
是爸妈对我这些年来扶持弟弟的奖赏。之后,一直等到前来朝圣的人们提
及中国报纸的相关报导,我们才知道车队已平安抵达拉萨。曾有一位内阁
大 臣 率 领 着 随 从 们 , 在 途 中 迎 接 车 队 , 并 转 呈 拉 萨 的 官 方 信 函 , Lhamo
Dondrub 从此正式被授以达赖十四世的尊号。 1939 年 10 月 7 日,达赖喇
嘛在来自拉萨以及西藏各地无数人民的欢呼及促拥下,乘坐官方派出的金
轿,以最隆重的仪式进入拉萨。在次年二月的新年庆典上,官方正式为达
赖 喇 嘛 举 行 登 基 大 典 , 并 授 予 他 新 的 名 号 : Ngawang─ 雄 辩 的 ,
Lobsang─智慧的,Tenzin─信仰的守护者,Gyatso─浩瀚如海的。

1939-40 的冬季,古本寺为严寒及异常大量的降雪所苦。有时,我们甚至
得在一天之内,爬上屋顶数次,去清除积雪,以防房舍被压垮。街道中央
也堆满了和人同高的雪堆,祇有在建筑物边缘,留有仅容人行的狭窄步道。
覆盖着积雪的古本寺,虽然看来美不胜收,却也累苦了仆役们。以取水为
例,他们不仅要先下达水源,然后还需费劲地敲碎厚厚的冰层,最后还得
扛水回到寺内。

由于如此的严冬,实在太出乎大家意料之外,准备不周的我们,吃足了酷
寒的苦头。大部份的寺庙、禅房、及寝室都没有暖气,只有少数房间有可用
的壁炉,在此时要加装壁炉也为时已晚,而且实在是所费不赀。我们只有
用铜火盘,盛着厨房用剩的炭渣余烬来取暖,铜火盘唯一的好处就是携带
方便,你可以带着它来来去去,放在你需要的地方。随着酷寒的持续,我
们更从附近的 Lussar 市集,买来更多的铜火器。

逛市集总是充满了乐趣,我们可以好整以暇地,从各式各样的火盘中挑出
合适的,此外,火炉的备用零件也是不可或缺的;然而,仅管我们如此费
心地准备,酷寒依然还是令人难以消受,每当刺骨寒风呼啸着冲入寺内,
我们祇有悲惨地瑟缩在一起。即使是在小禅房内,逼人的寒气也同样让人
无法久留,光是伸手翻书便足以让人手指冻僵。我祇有采莲花坐姿,好让
冰冻的脚趾紧贴着大腿。幸好 Tsendru Gyatso 总是尽其所能、无微不至地
看护着我,他会适时地递给我一杯热茶,或是替我的火盘添些炭火。

和我年纪相若的沙弥 Dondrub Gyantsen,陪着我渡过了许多艰苦的日子,


很快地,他便成为我最忠诚的掣友。无论环境困厄与否,他一直是最令我
信赖的帮手。那时,我满脑子都在偷偷计划着去拉萨和家人重逢的各种方
法,他总能适时地给我宝贵的建议与忠告。

在达赖喇嘛登基的前夕,我终于收到了家人给我的口讯。当时随着爸妈一
起前去拉萨的堂叔 Tsering Dondrub,带着多位仆役及一位来自 Sera 寺
的喇嘛 Chandzo Jampa,一起从拉萨回到古本。目前堂叔的妻儿们已迁入
我 在 Tangtser 的 老 家 , 他 在 不 久 后 也 要 去 Tangtser , 和 他 们 一 起 接 管
我家的农庄。Chandzo Jampa 及堂叔,选用了耐力与速度皆十分良好的骆
驼,以通过积雪的藏北高原。父亲并托他们带给我四头,牠们是上天赐给
西藏的恩宠之一,虽然牠们毛茸茸的外表,配上红通的面孔,看来十分吓
人,但是牠们硕大的体型和温和的性情,都令人十分满意。

堂 叔 此 行 的 目 的 之 一 , 是 要 带 着 目 前 住 在 Chungtsi 的 姊 姊 Tsering
Droma 及姊夫前往拉萨;此外,他还要去西宁的马市采购大量马匹。与拉
萨 相较 ,西宁马市可说是物美价廉,堂叔先回 Tangtser 去探望家人,并
将姊姊一家人带来古本,接着又要去西宁办货。临行前,他来古本寺与我
话别,我央求他在抵达拉萨后,尽快替我安排,以便我能尽早和家人团聚。
在 1940 的夏季,我再次悲伤地看着堂叔的车队,赶着百来匹的畜群,浩
浩荡荡地启程前拉萨。除了我之外,全家人都将会齐了,到底我还要忍受
多久的分别之苦呢?

这一阵子,去拉萨与家人团圆的渴望,以及前些时候代表团在此地寻找达
赖十四世所引起的兴奋与骚动,对我的修业而言,并没有什么正面的帮助。
因 此 , 对于 即将 到临 的会 考, 亦即 鉴定 我修 完 Shadupling Dratsang 前
五级课程的鉴定考试,我的内心感到既期待又有些忐忑不安。

在 堂叔 的车队启程后数周,亲教师 Shengo 通知我正式考试的日期。考试


一 连五 天,每天下午,我要接受由教授各门学科的 Dratsang 组成的评鉴
委员会口试,口试内容涵盖过去几年间所有我曾修习的科目。此外,我还
必须回答比我资浅的沙弥们提出的问题,我于是下决心重拾书本,只愿剩
下的数周时间,足够让我准备这许多年来荒废了的课业。

我 的 亲 教 师 Ohon Yongdzin 热 心 地 帮 我 温 习 , 并 巨 细 弥 遗 地 为 我 重 点 复
习,以期我能彻底融会贯通。这番功夫显然并没有白费─虽然我的成绩并
非 顶 尖 ,但 我顺 利地 通过 了考 试。 不过 ,由 于成 绩不 尽理 想, 在 Khenpo
及 Shengo 依照传统亲自来住处恭贺我时,不禁让我感到有些羞愧。无论
如何,我仍然兴采烈地参加随后的庆功宴,毕竟我已完成了大半的养成教
育。

在我完成考试后,想和家人团聚的念头与日俱增,我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思
念着在拉萨的亲人们。我完全不能了解,为何他们不能准许我去拉萨完成
我 的 学 业 , 甚 至 当 总 管 明 白 地 指 出 , 我 不 应 忽 略 Tagster Labrang 时 ,
我还是不愿意顺从这个相当合理的说辞,现在事实已十分明显,他们不能
接受我的观点,我也不愿听从他们的意见,我似乎只有另寻他法,才能改
变现状。譬如说,逃离古本!前往拉萨的蓬车道,在这个季节尚不利于旅
行,但我可以另觅他途;方法之一是,我可以先经由西宁前往沿海地区,
然后在海港搭船到印度,接着再翻越喜马拉雅山脉,即可抵达拉萨。这条
迂回的路线,要比经由蓬车道多花三倍以上的时间,然而我并不在乎。

我秘密地开始了准备的工作,一位在西宁中国行政单位做事的回教友人,
甚至为我备妥了护照及其它相关的文件!虽然这个暗中离开古本的计划,
不久即因为风声走露而被迫放弃,但是我的师长们,却也因此了解我坚定
的去意。他们至此也不得不承认,唯有准许我去拉萨,才是正确的决定。

对 于 此 事 , 我 真 的 是 喜 出 望 外 , 在 我 最 勤 奋 且 精 明 的 助 手 Dondrub
Gyantseng 协助下,我全心全力地开始准备这个前后长达四个月的漫长旅
行。但是很不幸地,我又再度因此荒废了学业。当 Chandzo Jampo 再次随
着 堂 叔 从 拉 萨 来 到 古 本 时 , 我 们 已 完 成 了 初 步 的 准 备 工 作 。 Chandzo
Jampo 并带来了父亲的家书。这次我终于能喜逐颜开地读完了信。信中说道
他现在已经要兑现当初曾给予我的承诺,他并且要将去留的决定权留给我。
虽然他很坦白地告诉我,目前我最好还是应该留在古本修业,但是如果我
决定要去拉萨,Chandzo Jampa 会给我必要的帮助。我想离开古本的念头
早已坚定无比,如今又得到父亲的许可,再没有其它理由可以让我留在这
儿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家人们相聚,我们曾经如此地亲近,而现在却
要被迫分隔两地。我的家人是我最最珍视的,我对父母以及弟妹们的爱,
是其它任何事物所不能相提并论的,因为无法与家人相聚,曾经使我的意
志极度地消沈。我尤其思念我的母亲,再没有什么能够替代她给我的爱、她
菩萨般的慈悲心肠、以及她出于天性对我的了解,我何时才能重新回到她
的怀抱呢?
Chapter 11 从古本到拉萨

前往拉萨的准备工作正缜密进行着,由于这次旅程所经之地大多荒
无人烟,所以途中所需的粮食大部份都得自行携带。即使粮食不成问题,
我们沿途却还得提防盗匪打劫,所以旅人们都尽可能地结伴同行。为了安
全,我们组成了一支有 22 名成员的旅队,另外还有大批用来驮负帐篷、粮
食的牲畜。沿途可能下雨,有时需要渡河,因此所有的行李、食物都得包扎
的密不透水才行。一旦出发后,一切就只有靠天保佑了。

  我找到了一些用油脂处里过的防水皮袋。每只可以容纳一人份的
Tsampa、四人份的面粉及二人份的炸硬面团。每只袋子装满后重约七十磅。
我的厨子们花了许多天的工夫准备了大量这种油炸、滋养的炸硬面团,炸
好的面团小若樱桃,我们可以方便地将它们置于杯中,冲入热茶待其软化
后食用。我们也携带了奶油、大头菜、洋葱干、甜菜根、腌萝卜、药草及茶叶。
另外我们也准备了一些肉,但是一般说来,肉类不必事前准备,我们可以
沿途打猎或向牧人们购买。我们也装了一些干豆,以作为马匹的饲料,以
防在途中没有足够的粮草。

  这些后勤的民生必需品的数量是如此的惊人,读者们应不会对我们这
支队伍的实际规模感到意外。我们共有 120 匹驮兽,其中有 40 匹马可供我
们 在 漫 长 的 旅 途 中 交 替 更 换 坐 骑 。 队 伍 中 还 包 括 了 我 的 好 友 Dondrub
Gyantsen 及 我 住 在 Balangtsa 的 叔 父 。 另 外 , 一 支 由 Chandz Jampa 筹
组 的商 队也将和我们同行, Chandz Jampa 从不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在
得到我父亲半职业的指导后,他在西宁附近选购了一些上好的马匹和骡子,
以便在到达拉萨以后以高价出售给公侯贵族们,单是属于他的牲畜中就有
不下一百五十匹的马。

  若非情况特别紧急,百年来所有选择这条路线的旅队总在夏季或冬季
出发。有好些旅队则是由许多来自各地的队伍渐次在旅途中集结而成的。我
们 的 队 伍 在 经 过 漫 长 而 仔 细 的 准 备 工 作 后 , 和 另 外 两 支 分 别 由 Chandz
Jampa 和一位回教徒 Matsenshi 带领的队伍一起从古本出发。Metsenshi
受雇于位在西宁的中国政府机构,他就是我先前提及的那位曾经帮我取得
护照及其它文件的回教朋友。除了我们三支规模较大的队伍之外,其它还
有一些以僧侣或是牧民家庭为主,准备去拉萨朝圣的小型队伍也与我们同
行。当我们抵达最后一个旅聚集结点 Tsaidam 时,队伍中的各类牲畜总计
达二万头之多。
  我们这样庞大的队伍,前进的速度当然十分缓慢,但相对的,我们旅
途中的安全也因人数众多而得到最大的保障。此外,若有需要,大家能够
随时互相支持。当然,谁也不能保证旅途中不会遇到盗匪的打劫。若遇上了
经验丰富的悍匪,我们的旅队仍得奋力杀出一条血路才行。

  一位懂得占星术的专家认为五月十九日是最适合我们启程的日子。而
当天的天气的确也十分配合。先前一连下了十四天的雨,天空才刚刚放晴,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天候上的问题。每年五月,古本地区常会下起倾盆大
雨。当地表在艳阳连续数周的曝晒下开始龟裂,湛蓝的天空会突然乌云密
布。人们急忙躲入室内,天庭的出水口也已蓄势待开。滂沱大雨即将倾盆而
下。干枯的大地饥渴地吞饮着久违的雨水。转瞬间,整个地区就变成了一个
超大型的土耳其浴池。冰凉的雨水落在燥热的地面上立刻蒸发起漫天的雾
气。大量的雾气甚至遮蔽了村落和山丘,一直要等到雨停后,雾气才会渐
渐消散。然而地面蒸散的水气很快地又形成新的云层并带来另一波的大雨。
直到太阳再度露脸时,这壮丽的景观会接连出现数次。树木在丰沛的雨水
滋润下纷纷萌芽,在雨后的阳光照耀下显得青翠无比。绿草也以惊人的速
度铺满曾经干涸的大地。原本被晒成了红棕色的土地,很快的变成了一块
百花齐放的五彩翠绿地毯。

  我们就是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日子离开了古本寺。负责驮物的牲畜最先
出发,接着是骑马的队伍。我从窗户中静静地看着大家忙着做好出发前最
后的准备工作。盼望了许久的这一天终于来了,但此刻的我却因为必须与
许多好友分别而依依不舍。在古本寺的这些日子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光,
我在潜移默化中所受到的影响远超过我所能理解的范围。我衷心地感激古
本寺的每一个人,我非常清楚地知道他们所为我付出的一切将会使我无以
回报。在昨晚的惜别晚会中,我向住持、亲教师及我朋友们一一辞行。他们
对我的关心至今仍然令我感念不已。住持送我一件皮大衣使我在旅程中常
保温暖。我的好友 Seto 仁波切替我准备了美味的食物供我在旅途中食用。
一向对我要求严格的亲教师 Minyang 仁波切,此时早已上了年纪、头发、
斑白,他也温和慈祥地替我准备了一件华美的羊皮衣,以免我在藏北高原
受到风寒之苦。我心情激动地收下了他们的礼物和祝福。我衷心地为他们致
上我最深的感谢。

  离开古本寺的仪式与十年我刚入寺时大致相同。我骑在马背上,后面
跟着一位喇嘛,撑着代表我的阶级的黄伞。我缓缓地走过排成长列的僧侣
面前。这些僧侣或沉默、或则低声诵经,木管和喇叭合奏着美好合谐的音律
但此刻这似乎半带哀伤的旋律却让我觉得心绪混乱。当我终于走过这僧侣
集合成的长列,来到棚子的尽头时,我心头的焦虑才稍微释然。在这棚子
下,朋友们肃然地为我献上最后一杯茶。在我喝完后,他们之刻再将茶杯
添满,就这样让它留在桌上。习俗上,这是希望远行者能够尽快平安归来,
能有机会再和大家一起共饮这第二杯茶。我含着满眶的泪水,努力控制自
己激动的情绪,而此时内心更是交杂着快乐、忧伤和感激的心情。我将手伸
入外套的口袋,握紧了我随身携带,装有护身佛祖雕像的黄色外盒,祈求
祂的庇佑。在和大家最后一次道别后,我遥远的拉萨之旅正式开始。
    Lhagsam 在 得 到 许 可 后 , 一 路 护 送 我 到 旅 程 中 的 第 一 个 旅 队 集 结 点
─Trekhog 平原。在攀爬了一段漫长陡峭的山坡路之后,我们于黄昏时刻
顺利地抵达了 Trekhog 平原。这片草原的四周围绕着人迹罕至的荒山野谷
草原上只有一条河流流贯,除了一两处牧民的聚落和深山中一些住民外,
这片广大的草原上几乎荒无人烟。为了节省我们携带的有限存粮,我们向
游牧人家买来牛奶和肉类。由于这里的海拔约有一万二千呎高,空气稀薄,
我们在升火时必须借助风箱才能使碳火持续燃烧。

  我们一共在 Trekhog 草原停留了三天,等待其它队伍前来会合。第三


天傍晚,草原上已搭起了不下四十个帐篷。此时 Lhagsam 终于不得不与我
道别,我们俩人泪流满面、相拥而泣,这是多么令人痛苦的离别啊!我是
如 此地 舍不得与这位多年来照顾我,扶持我的好友分别;自从 Puntso 过
世后,Lhagsam 就担负起照顾我的责任,每天早晨他都会到我的床前把我
叫醒,和蔼的询问我的身体健康状况,然后替我做头颈部的按摩。他不仅
是我的老师、我的监护,他更是我最好的朋友。在长长的拥抱之后,
Lhagsam 送我一条手巾和五十元 (gormo),并再三叮嘱我要永远保有虔诚
正直的高贵情操。第二天清晨,在最后一次拥别后,他立刻翻身上马,头
也不回地疾驰而去。当其它人正忙着准备出发事宜之际,我则静静地看着
Lhagsam 逐渐远去的背影,一直到他和马儿都消失在远方的天际为止。

  在我们出发数小时后即抵达了当天的目的地 Tongkhor。我们在山边的
一座小寺院下扎营过夜。再走了三天,我们到了可可诺(Ko-Ko-Nor),即
所谓的蓝湖。蓝湖以它如蓝宝石般澄澈湛蓝的湖水闻名,明亮如镜的湖面
上,倒映着四周终年覆雪的山峦。天气和暖时,微风吹在湖面上,泛起阵
阵的涟漪,呈现一好山好水的优美景致,然而每当暴风雨来袭时,蓝湖的
波涛却也异常地凶猛,让人惊惧。我对蓝湖的美丽与广大无边早已耳闻,
因此当我初到蓝湖边时,听旁人提起环湖一周得耗时三个星期之久时,亦
不觉得意外。有几位僧侣在湖中的石岛上盖了一座寺院,在那儿过着近乎
与世隔绝的灵修生活,他们连一条用来和外界交流的船也没有,只有在冬
季里,当这个海拔数千呎的大湖结冰之际,僧侣们才徒步走过冰封的湖面,
向居住在岸边的人家化缘。附近的居民在天气转冷时会在湖中捕鱼。当天气
暖和的时候,他们则不以鱼类为食。
Chapter 12 抵达拉萨

.. 星 相 学 家 们 已 经 帮 我 选 择 了 一 个 到 达 Lhasa 的 好 日 子 , 至 少 从 目 前
的天气来看,他们的选择似乎是对的。为了欢迎我们所准备的宴会,预定
在距离首都只有一个小时路程的 Rigya 举行。我在那里下了马之后就被带
到一个帐棚里,一位代表达赖喇嘛的高僧在里面欢迎我,并且赐予我白色
祈福巾和一条由达赖喇嘛亲自打结的红色短带(sungdu)让我套在脖子上。
欢迎我的礼物不是像以前的牛奶和面粉,而是许多块亮丽的羊毛及丝绸布
料,因为这些东西比食物更适合。
当 代 表 达 赖 喇 嘛 的 高 僧 完 成 了 他 的 欢 迎 , 接 着 来 自 临 近 的 monasteries
of Drepung 及 Sera 的代表也来表示对我的问候。根据以前第五世达赖喇
嘛 在 于 边 界 上 的 划 分 , 我 的 故 乡 Tengtser 是 属 于 Drepung 的 辖 区 , 而
Drepung 又是 monastery of Kumbum 的上级。Drepung 的 Shengo 也赐给
我一条大的祈福巾。此时我感觉到有些被我的新衣所束缚住,并且也有点
被这些庄严的礼仪给困惑了。

此 时 许 多 高 僧 带 着 他 们 的 仆 人 准 备 和 我 们 一 起 进 入 Lhasa ( 拉 萨 ) 的
Norbu Lingka,达赖喇嘛正在那里等着我们。Norbu Lingka 是达赖喇嘛
的 夏 宫 , 它 的 意 思 是 「 珠 宝 花 园」 。 但 当 达 赖 喇 嘛 那 栋 具 有 金 顶 的 冬 宫
(Potala) 远 远 朦 胧 地 出 现 在 眼 前 时 , 我 心 中 却 是 充 满 着 喜 悦 , 终 于 快 到
达那向往已久的城市了!过没多久之后,那个有许多壮丽建筑和美丽花园
的 Lhasa 已 整 个 呈 现 在 我 们 眼 前 。 因 为 由 北 边 入 城 , 所 以 我 们 穿 越
Lingkhor (在 Lhasa 城最外围让朝圣者暂时停留的圆形道路 )。许多群众
已经在聚集了,并且从各地来的观光客也已陆续赶到,我对这种景象感到
眼花撩乱而不知从何看起。父亲指着一处大花园,并且告诉我那里将要盖
一栋大房子给我们。经过 Potala 的南端及穿越 Chorten 城门,我们到达
了城西的 Norbu Lingka。午后温暖明亮的阳光,将 Potala 金色的屋顶照
得好像在燃烧一样。

石狮子矗立在达赖喇嘛的夏宫前,穿着欧式制服、佩带现代步枪的哨兵则
站着门口值勤。在父亲的指令下,大家纷纷下马,然后父亲带着我到我们
暂时居住的小屋去。我在门口遇见母亲,并且再次被父母华丽的外表所惊
讶。虽然不容置疑地父亲是一家之主,但母亲通常支配家中所有的事情。现
在假使不管她那一身亮丽的服装,母亲看来仍旧和以前一样。就像 Gyayum
Chemo (Great Mother of the King) , Dekyi Tsering 的 表 现 就 如 平
时一样,但同时她又散发出相当庄严的感觉。此时的我已将自己投向她的
怀抱。
经过了在 Kumbum 几个月变化不定的日子、艰辛和物质缺乏的长途旅行、以
及前几天的兴奋之后,我终于又再次回到了给我安全和保护的家中。母亲
默默地给我一碗凝结(curdled) 的牛奶然后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这种
情景就像以前我玩的太热时,会跑到厨房去找她一样。还没有结束向母亲
的 问 候 , 姐 姐 Tsering Droma 就 跟 在 弟 弟 Lobsang Samten 后 面 跑 进 房
间里来。令我惊讶的是姐姐手上的襁褓中居然抱着两个小孩,一个是姐姐
的小孩─ Tenzin Ngawang,另一个是母亲在 Lhasa 才生的妹妹─Jetsun
Pema。

那天下午,我被准许进入 Norbu Lingka 晋见达赖喇嘛,他住在一个由黄


色城墙围起的建筑物里。父亲带着我穿过黄色城墙上的门,然后进入
Kesang Potrang,接着再引我到达赖喇嘛读书的小房间。三位负责监督达
赖 喇 嘛念书的住持都在那里,他们分别是 Simpon Khenpo, the Master
of Robes; Sopon Khenpo, the Master of Religious Ceremony;
and Chopon Khenpo, the Master of Tea. 依 照 传 统 礼 仪 , 我 跪 地 向
达赖喇嘛卧拜三次,并献上白色祈福巾。我弟弟达赖喇嘛现在已是六岁半
的少年了,他穿着一件和其它喇嘛一样简单的红袍。由于那三位住持在场,
所以达赖喇嘛仍然表现地很拘束,并且有礼貌地询问关于我旅途的事,但
之后他却牵着我的手到花园去。那花园有壮盛的树木,在树荫下也有盛开
美丽的花朵。达赖喇嘛热情地向我介绍在这乐园里所有的奇物,包括花朵、
池塘、温驯的动物、还有才刚成熟的果实。他并且很高兴地表演如何压碎果
实 给 我 看 。 他 也 告 诉 我 一 些 有 关 他 老 师 Yongdzin Rinpoche 和 Tagdra
Rinpoche 的事情。 Tagdra Rinpoche 同时也是担任达赖喇嘛在法定年龄
以前的法定代理人,弟弟也说他已经会读和写了。过了愉快的一个小时后
我们又得分开,因为他必须去上宗教指导的课程。

当夜晚来临时,我们全家聚集在一起吃晚餐,不晓得已经多久没有像现在
这 样 子了 ?父亲和我因为是家中最年长的男人,所以我们坐在主位上,接
着 旁 边 是 母 亲 和 已 成 为 大 男 孩 的 Gyalo Dondrub 及 Lobsang Samten﹔
姐姐 Tsering Droma 及姐夫则坐在他们旁边。现在唯一缺席的人,就是那
位能让我们坐在这华丽餐桌前及漂亮房子内的弟弟。当达赖喇嘛到达时天
早已经黑了,他很高兴地向大家达礼。我们都要求他坐在主位上,但是因
为尊重父亲及我是长者,所以他拒绝了。最后,达赖喇嘛是坐在丝质的垫
子,而我们则蹲坐在毛垫上。餐后,时间在我们全家快乐地闲聊中飞逝,
很快地达赖喇嘛又再次地被带离了我们身边。

那 夜 , 我 久 久 无 法 入 睡 , 心 中 由 衷 地 感 谢 Buddhas 给 予 我 们 这 美 好 的 一
切 。 由于祂们深奥的智慧,才能使我们从 Amdo 的乡村农场到 Tibet 的首
都─ Lhasa。在这里,我们得到了超出梦想以外的富裕及崇高地位,我想
再也不可能得到比这一切更好的了。现在,我心中深深地祈求我及家人的
健康和长久的平安。

隔天清晨,一群喇嘛来访并带来一份和达赖喇嘛一同参加典礼的邀请函给
我及父亲。这种为了贵宾而举行的庄严欢迎会通常是在每日的 Drungja 举
行。Drungja 是由所有喇嘛官员聚集在达赖喇嘛的大厅举行的典礼。一位特
别 的 助 理 (Letsenpa) 过 来 帮 助 我 , 并 向 我 解 释 这 将 在 达 赖 喇 嘛 大 厅 举 行
的庄严典礼的细节。他帮我穿上一件棕色丝外套和黄色短上衣,然后带着
我到 Kesang Potrang 前的寺庙基座,那里已有约六百名朝圣者正等着进
入大厅接受达赖喇嘛的祝福。不久之后,Dronyer Chemo 邀请我担任与他
一起进入 The Small Palace 的首席贵宾。Dronyer Chemo 是这群朝圣者
的 High Chamberlain 和 Master of Ceremonies﹔现在我跟随他走在整
个朝圣队伍的最前面进入大厅。那些喇嘛官员早已在那里坐在他们的毯子
上。刚开始时我感到有些不习惯,但是现在已觉得好多了,因为这一切让
我回想起以前在 Kumbum 的情景。

当达赖喇嘛出现时,最后一位朝圣客几乎来不及进来。达赖喇嘛小心翼翼
地带着从容自信的脚步走上他圣座的台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站起来向他
深深地鞠躬。当他坐下后,其它人才跟着坐下来。现在,父亲和我慢慢地走
向他的圣座并向他卧拜三次,然后 Mendel Tensum 典礼就开始了。我们将
Buddha of Long Life 的小雕像、小本佛经、及 Chorten(象征 Buddha 身
口、意)压在我们的前额,并由达赖喇嘛为我们祈福。由于这房间昏暗的灯
光及油灯闪烁的光线,使我感到四周人的脸似乎都变模糊了,只有达赖喇
嘛 的 脸 在 金 光 中 闪 闪 发 亮 。 我 恭 敬 地 献 上 一 条 昂 贵 的 祈 福 巾 给 High
Chamberlain,他的工作就是负责代替达赖喇嘛接受礼物。然后我走上前
到圣位旁接受我弟弟的祝福。当他将双手放在我身上给我相当尊贵的祝福
时,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双手是多么的美丽。

之 后 , 我 跟 着 父 亲 到 达 赖 喇 嘛 法 定 代 理 人 的 座 位 去 , Mendel Tensum 典
礼 又 再 度 进 行 。 我 们 用 祈 福 巾 (kata) 和 法 定 代 理 人 交 换 红 色 短 带
(sungdu)互相祝福。这亮丽的红色短带可以戴在脖子上、或当作护身符、或
放在家中的祭坛上。后来,我们退到一旁并等待一长列的朝圣者通过达赖
喇嘛和法定代理人。只有地位高的名人、高官、及喇嘛们才可以接受达赖喇
嘛将双手放在身上的祝福﹔其它的信徒则接受达赖喇嘛触摸丝带的祝福。

此 时 我 完 全 地 被 这 庄 严 的 仪 式 所 吸 引 住 , 在 这 个 时 候 , High
Chamberlain 及一位喇嘛正端着一个大的银茶壶走向我。当最后一位朝圣
客 接 受 完 达 赖 喇 嘛 的 祝 福 后 , 我 的 助 理 (Letsenpa) 告 诉 我 应 再 次 走 向 圣
座。依据传统礼仪,我向达赖喇嘛卧拜三次,然后以鞠躬的姿势端着我的
木茶碗站在那里,有人替我倒上浓郁的奶酥茶。我喝完茶后,用一块白棉
花将碗擦拭,并用一条黄丝布把它包起来放在一旁。再次地,我又向达赖
喇嘛卧拜三次,然后退回我原来的垫子坐下。

同时,达赖喇嘛也喝完他的茶。然后那位端着茶壶的喇嘛再为其它在场的
喇嘛倒茶,他也帮我再倒了一碗。喝完茶后,就开始分配饭食。达赖喇嘛是
第一个被分配的,接着是法定代理人,由于我是首席贵宾,所以我是第三
个被分配到的。习俗上,每一个人都要从碗中拿出一些饭来敬拜
Buddhas。在喝茶及吃饭的仪式中,达赖喇嘛的仆人不断地从他那里拿礼
物给我,礼物包括好几袋的米、奶油、面粉、和厚厚的几捆羊毛及丝布,慢
慢地礼物已在我前面堆积起来。我再次地向达赖喇嘛卧拜以表达对他的谢
意,此时 High Chamberlain 也给我一条白色的祈福巾。然后达赖喇嘛立
刻站起来并随着法定代理人和其它的重要内阁离开,其它所有在场的人都
给予最深的鞠躬。

典礼之后,我带着深深感动的心情准备和父亲一起回家,但因为我是达赖
喇嘛的大哥,每个人都争先过来向我表达问候,使我几乎无法回到家。他
们都送给我祈福巾,而我也向他们祝福。再接下去的数天,也有许多人来
家中拜访,其中有许多是内阁官员。我必须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们我旅途
的 经 过 以 及 在 Kumbum 和 Siling 的 事 情 , 相 对 地 , 我 也 向 他 们 询 问 关 于
Lhasa 的问题。每天达赖喇嘛都会到家中来,但是只有停留很短暂的时间,
因为他的许多工作及功课已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时间。

当这群来访的人潮告一段落后,我终于第一次可以和父母亲及弟弟姐姐们
一起进城作一次「神圣之旅」(Chomeche),并带着贡品到城里所有的寺庙
去进贡。Tsuglagkhang 或是 Jokhang 以及 Ramoche 是在 Lhasa 最大和最
有名的寺庙,我们在那里烧香并点燃油灯。因为这城市条理的规划、以及建
筑物和花园的丰富,我认为 Lhasa 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都市。 Lhasa 是由三
条 神圣 的圆形道路将它分隔为三区﹔最内圈的路是围着 Potala 而成的,
在这区域里,数以百计的朝圣者及访客都不停地转着嗡嗡叽喳响的经轮
(prayer-wheels)﹔第二圈道路又称为 Barkor,它围着 Tsuglagkhang、
几 个 街 区的 房子 、以 及许 多商 店而 成﹔ 最外 围的 那圈 称为 Lingkhor , 意
思 为 停 留 区 (park ring) , 它 围 绕 着 那 个 以 Potala 为 主 的 Lhasa , 共 长
约五英哩。

大部分的房子都是两层楼的建筑,而且从它们的颜色及形式来看都没有太
大的差别。现在我又再次地穿过一间带有精致装饰的华丽小庙,我特别被
布达拉宫周围的美丽花园所惊讶。在屋顶排雨水的小水沟,其每端各有一
颗金色的龙头突出屋檐边,在四周也有许多屋顶挂着写了经文的旗子,这
些景象令我见了非常兴奋。这个丰富、美丽、令我惊讶的城市,是由一群基
本上反对战争、爱好和平的人,历经数千年的高度发展而成的。最后,父母
亲终于带我回家休息吃点心,我现在住的家只是暂时让我们在新家盖好之
前居住的,这个新家也就是后来被中国使节团接管的那栋房子。

在接下来的某一天,我被安排到布达拉宫参观,照例,父母及弟弟姐姐们
又再次地陪着我。在这个访问行程中,我熟悉了这整个巨大的综合建筑体,
其中包括许多住家及一所大学校。在西侧,有一间拥有二百五十位喇嘛的
Namgyee Dratsang Monastery。我们必须穿过许多长廊,爬着似乎是无
止尽的石阶直到上了一段相当陡的木梯才能到达宫殿的最高观景点。从矮
墙望出去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这壮观的全景真是超过了我的想象之外。
整个广大的 Lhasa 城全部都散布在我脚下,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座巨大的玩
具模型城。我看到了蓬马车穿越城门入城,我也看到了在庙前的拥挤人群,
及街坊的摊贩们。所有的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地微小,这令我想起了我在
Kumbum 为了 Festival of Lights 用奶油所作的高塔。从许多祭坛和金炉
冒出的缕缕轻烟升入洁净的空中,并变成透明的细丝慢慢地飘过全城。

特别地,我可以从很远的距离清楚地看到流经城南的 River Kyichu 其闪


烁发亮河水的流向。在山顶有国家医学院的 Conical Chagpori(铁山),
其 山 形 线 主 要 组 成 这 棕 色 平 原 的 边 界 。 在 这 里 , 你 也 可 以 看 到 Sera 及
Drepung Monasteries。这美丽的全景令我看得入神﹔我牵着母亲的手,
并听着她详细地解说一切。

只要还没有决定如何及在那里继续完成我的学业,我就有很多时间可以到
城里到处看看。我逛遍了所有的街道及巷子,并且几乎到处都有新的发现。
在 Lhasa 的每一件事情比起在 Kumbum 时,它是更不一样、更丰富、及更令
人兴奋。在冬天开始之前,达赖喇嘛都会随着一队庄严的队伍回到布达拉
宫。我在布达拉宫学到了一些与典礼和宴会相关的事宜。在庄严的队伍里,
每一个人都会穿上亮丽色彩的衣服。我父亲骑着一匹壮硕的马,而达赖喇
嘛则坐在一个外面罩着黄色丝绸、由三十六位随从扛着的大轿里﹔跟随在
后的是一位喇嘛拿着被微风吹皱的孔雀羽毛伞。

我母亲决定继续留在 Norbu Lingka 的小屋中,直到严寒的气候来临时才


要搬到 Lhasa 的房子去。在全家中,只有弟弟 Lobseng Samten 跟着达赖
喇嘛搬到冬宫,他们住的房间是相当平实的。除了可以看到城市全景的客
厅之外,那里只有一间小卧房、书房、及室内庙堂。通常我只能和达赖喇嘛
短暂地见面,但是却可以和 Lobsang Samten 在大阳台长时间地相处。在
那里我们可以很容易地透过双筒望远镜来观察在我们下方市民的生活,并
且相互指着人们在屋顶上升起的彩色纸龙。

因为 Lobsang Samten, Lobsang Samte 只比达赖喇嘛大两岁,所以他们


的兴趣相当类似。全家只有他们两个已经相互地用 Lhasa 的方言交谈,其
它的家人则仍在使用 Amdo 的方言。他们两个已经渐渐地习惯他们是 High
Tibetan 。无论如何,当达赖喇嘛在场时,我们都使用正式礼貌的 Lhasa
方言并尽量减少错误。
Chapter 13 在哲蚌寺的学习

.. 接 近 年 底 时 , 大 家 在 由 父 亲 为 首 的 家 庭 会 议 中 决 定 我 应 该 在
monastery of Drepung 继 续 完 成 我 的 学 业 。 距 离 Lhasa 约 五 哩 的
monastery of Drepung 是 monastery of Kumbum 的上级。这个决定才刚
作完,为了我到那里所做的准备就已经开始了。和我一起长途跋涉到
Lhasa 来的叔叔,为了我到 Drepung 去收集一些资料回来。他建议我可以
在 Gomang Dratsang 念 书 , 并 在 Samlo Khangsten wing 的 Chupa Og
House 找到住所,但首先那房子需先经过一翻的检修。就在工人们忙碌的
整 理 我 的 房 子 时 , 父 亲 和 来 自 Samlo Khangsten 的 代 表 们 也 在 商 量 有 关
我应该筹措多少 kugye 的事情。
kugye 就是当每一回有新人来到时,他们必需支付给每一位喇嘛的礼金,
之后每位喇嘛再以祈福的方式回报。这边所说的「支付」,是一个蛮正确的
用 法 , 因 为 每 一 位 喇 嘛 都 必 须 收 到 礼 金 当 作 礼 物 。 由 于 Drepung 是 现 在
Tibet 最大的寺庙,所以里面住了大约一万个喇嘛,而我要付 kugye 给其
中的八千位。因此这笔 kugye 再加上其它的支出是一笔很大的财务负担。
最后我们决定付给每一位喇嘛一个 gormo,除此之外,我还需要负担祈福
巾、油灯、以及在 Drepung 安定后需举办的欢迎会的所有费用。

在 由 宫 廷 星 象 学 家 挑 选 的 一 个 好 日 子 里 , 我 在 父 母 亲 、 姐 姐 Tsering
Droma、弟弟 Gyalo Dondrub、以及一群朋友和随从的陪同下一起动身到
Drepung 去 。 就 在 一 个 离 monastery of Drepung 不 远 的 华 丽 帐 篷 内 ,
Drepung Lachi (寺院的首席住持) 、及来自 Gomang Dratsang 和 Samlo
Khangtsen 的代表都在那里迎接我们。在庄严地交换过祈福巾之后,我们
一起进入这个以半圆形围在山脚下的广大寺院城。这寺庙金色的屋顶在冬
天的阳光下闪烁﹔有一大群喇嘛聚集在那里欢迎我们,但是他们都保持沉
默。Monastery of Drepung 是以严格的戒律闻名,除此之外,在它的音
乐中也不包括喇叭及唢吶。

我被带到一栋五层楼的房子,我的住处是位于顶楼,那里有三间房间及一
个厨房。房外有一个宽广的阳台,从阳台我可以看到寺庙的大部分。我也带
着 Dondrub Gyantsen 和我一起去那里,随行的还有我的厨师及一位仆人。
现在,和我一起的又多了两个人﹔一个是由寺庙指派来在第一阶段当我顾
问 的 喇 嘛 Tseten﹔ 另 一 位 则 是 来 自 Mongolian 的 学 者 ─ Ngawang
Nyimala,他同时也担任我在 Drepung 的老师。
我 发现 在这里的每一个东西都比在 Kumbum 时大,而且在某些事情上,这
个寺院的权威也较严谨,但在大体上来说没有太大的差异。Tseten 充满骄
傲 的 跟 我 说 在 Drepung 与 Sera 及 Ganden 组 成 的 “ Three Pillars of
the Land” 中 , Drepung 共 有 六 位 住 持 及 四 个 dratsangs , 但 在 与
Drepung 一 样 大 的 Sera 却 只 有 四 位 住 持 及 三 个 dratsangs﹔ 而 Ganden
更少,只有两位住持及两个 dratsangs。Drepung dratsangs 的名字分别
为 Loseling、Deyang、Ngagpa、及 Gomang,每一个 dratsang 又分成约二
十 个 khangtsens 。喇嘛该被 分配到那一个 khangtsens 是根据他来自国
家的那一个地区来区别。

第二天早上,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从大聚会厅的屋顶响起,叫所有的喇嘛
起 来 作 早 课 , 这 和 在 Kumbum 时 所 用 的 海 螺 号 不 同 。 在 这 硕 大 的 厅 堂 ,
Shengo 立刻带我到我的位子去。从回廊里,父亲及 Gyalo Dondrub 看着
我在 Drepung 的 Tsogchen 第一次出现在大家面前。这回廊是以圆形围绕
着整个一楼,里面还有提供让人坐的跪垫和放有让客人喝茶的小桌子。之
后,他们又陪伴我带着我的 kugye 到各间庙寺去发放我贡献的礼金。到中
午 时 , 当 我 第 一 次 进 入 Gomang Dratsang , 他 们 又 再 一 次 站 在 回 廊 看 着
我 的欢 迎会。因为我是 Rinpoche 又是达赖喇嘛的兄弟,所以我的位子被
放在最前面。当父亲他们在下午离开寺庙时,其实我对这离别并不感到难
过,因为现在我住的地方距离他们只有一个小时的路程了。

不 久 之 后 , 我 必 须 要 参 加 Gomang Dratsang 第 六 级 的 入 学 测 验 , 这 测 验
是在 Chora 举行的。在这重要的入学测验日早晨,一位达赖喇嘛的信差带
来了一些礼物,其中包括一双新的上好羊皮鞋面和皮制鞋底的靴子、一个
酒红色的 dagam、及一顶黄色的帽子。我立刻换上这些新衣物当成考试装,
但是我必须要承认的是在这一番耽搁后,我应考的心情真的让我担心好一
阵子。尤其当我知道一位比我准备考试多好几年的喇嘛将是我在关键性辩
论的对手时,我的心情更是无法变好。可是在考试后,我发现这一切都是
多虑的。一般来说,考试当局多少都认为这考试是正式的,而我被问到的
问题不是那么地难回答。但是,从我对手回答的答案来看,我了解在这
dratsang 中,我应该要有更敏锐的思考。这考试并没有花太长的时间,考
后,我的上级纷纷来道贺我通过考试。我已经要求把搬入新家的茶会和通
过入学考试的庆祝会一起举行,很多来自 Lhasa 的官员、贵族、及亲朋好
友都来向我祝贺。没过多久,我已经开始在寺庙交到新朋友了。

现在,我又带着勤奋热忱的态度再次投入我的学习,因为我真的已经荒废
学业太久了。并且,我只有在某些特定的场合才有参加 Drepung 喇嘛的聚
会。Chuke,或又称早课钟,在早上四点就响起。我从来不曾错过任何一堂
在我所属 Dratsang 的两间 Choras 上的课或讨论。我们都是用锣和钹所敲
出的两个音来叫大家一起上共同课,这些课一直持续到晚上。我们在早上
集合一起上共同课及共同修行,在这之后有一个短暂的喝茶休息时间。如
果 天气 好的时候,这休息是在 Choras 举行的,但如果天气不好时,就是
在 Dukhang。虽然现在我已经不用太费心在宗教课程上,但下午四点时,
我还是有两堂由 Ngawang Nyimala 上的私人课。在吃完晚餐后不久,像音
乐般的锣声又再度响起叫我们一起去参加在 Chora 举行的辩论及讨论。当
这些结束后我们会一起祈祷,然后各种不同级数的晚课就分别开始了。在
第六级大约有一百位学生,我们是由两位在较高级班的喇嘛负责教学。通
常我不会在晚上九点以前就回到家里,即使回到家的话,我也会立刻在芥
子油灯下打开书本读书。

然而不久之后,这一阶段密集且繁重的学习就在新年节庆的到来而被愉快
地中断。这节庆又称为 Monlam Chenmo,它是一个在 Lhasa 盛大庆祝并持
续数周的庆典。我要求去观看这闻名的庆典马上就被批准了,于是我和我
的仆人们启程回到 Lhasa。因为家里的空间不够大,所以我在外面租了一
间小房子。

当 我 们 三 人 准 备 离 开 时 , 平 常 安 静 平 和 的 Drepung 变 得 让 我 几 乎 无 法 认
得。经过这一段学校严格的训练之后,学生被允许自由地发泄压抑已久想
要吵闹欢乐的欲望。 (pp175)他们大声喊叫、欢乐、并唱着兴奋的歌曲走在
寺庙的街上,他们也燃放烟火及计划着各种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Chapter 14 拉萨的新年节庆

.. 虽 然 拉 萨 位 于 海 拔 一 万 两 千 英 呎 的 地 方 , 但 是 它 的 冬 天 非 常 温 和 并
且几乎不曾下雪。例如,当整个城市正在准备庆祝新年节庆时,那经常发
生的砂风暴等于是宣布春天的到来。

新年节庆是在旧年最后一个月的第二十九天,以在布达拉宫举行的
Torgya 庆典揭开序幕。我带着极兴奋的心情和父母、姐姐、及弟弟们一同到
达赖喇嘛的住所,并且被带到专门为我们准备的阳台去。达赖喇嘛也参加
了 这 个庆祝会,这庆祝会是在宫廷的其中一个大庭院─ Deyangshar 举行
的,一起参加的还包括他的老师及监护人。在阳台的最高处,达赖喇嘛坐
在一个为他准备的黄色丝质帘幕后面。他的家人及官员们都坐在比他低的
位置,为了就是不会有人坐在比达赖喇嘛还要高的地方。

在邻近房屋的平屋顶上,挤满了快乐兴奋看热闹的人。每一个人都耐心地
等待这多样化节目的开始。这节目完全是由布达拉宫西侧寺庙的喇嘛们所
准备的。人们快乐地说着笑话,谈着下一年可能发生的事情,并且在狂风
中表现欢愉。狂风拍打着达赖喇嘛阳台上的丝质帘幕,这也代表着新年的
好预兆。

突然间,些许的骚动从群众中发出,紧接着是完全的安静。每个人都聚精
会 神 地注意着那斜斜的木楼梯, 现在第一群表演者出现在那里了。一位
Hashang( 蒙 古 大 力 士 ) 旁 边 由 七 位 戴 着 面 具 的 喇 嘛 护 卫 着 出 来 ﹔ 这 位
Hashang 虽然力大无穷,但是看起来却是和善的。他现在戴着一个大面具,
所以很难看清他的脸,并且他的护卫必须带着他慢慢地走下台阶。当表演
者走到中庭的中央时,他们都庄严地向达赖喇嘛跪拜,接着他们开始舞蹈。
这些表演都是以模仿国家历史上的各种传说故事为主。当他们表演完了这
些传统不变的舞蹈后,经过台下观众的大声鼓励,他们开始有趣的即兴表
演。现在,穿着如数百年前冑甲的士兵,发射着古式的枪直到满天充满烟
雾,这烟雾使我们几乎又再度看不清楚。

下一组的演出是由一群戴上动物面具的喇嘛表演的,他们趣味的跳跃博得
在场观众的大笑及掌声。大部份的观众并不知道这些面具及角色背后所代
表的意思,他们只是享受那些生动有趣的表演而已。其实,每一个角色都
有其重要的意义和深远的历史,但是除了少数有此经验的人外,大多数的
人都因时间过久而淡忘。经过这一长串历经数小时的舞蹈表演(Cham),虽
然这些表演背后代表的意义已被人们遗忘,不过它们还是带给观众许多的
笑声及掌声。但是在带着黑帽子的舞者们出现时,一切都不同了,因为大
家都知道这群舞者代表着魔鬼,他们带给全体观众一阵悸动的感觉,而且
他们昂贵及古老的戏服也带给大家无法忘怀的深刻印象。这舞群的首席舞
者长得比其它人都还高,他扮演着魔鬼王的角色。在他们暗色戏服的外面,
每一个人都带着几乎长达地面、用人骨做成艺术造型的链子。在舞蹈中,那
可 怕 的骨炼 (又称 Rugyen)发出 一种怪异阴森的声音,同时,观众群也变
得完全地安静。

一群舞者紧紧地跟着另一群舞者后面,无论是戴着好人或坏人、美丽或丑
陋面具的舞者,一个接着一个陆续地出现。一位英俊的舞者优美地穿越中
庭,他的后面跟着一个看起来阴森讨厌瘦骨嶙峋的人。此时,所有舞者中
最好的那位戴着鹿的面具,他并表演着猛烈的跳跃和旋转,令观众们看得
眼花撩乱。

一个具象征性的哑剧作为今天表演的结束。一张画有一个男性人物的大张
米纸被铺在中庭内,然后由 Chief Magi 率领着那些之前曾表演过的舞者
随着喇叭、鼓、唢吶、及钹的声音起舞,所有代表过去一年里不好的一切,
全都被加诸于米纸上的人物。

渐渐地,这舞蹈变得越来越狂暴,舞者也越跳越高。在中庭的一角,一个
油锅底下被燃起了明亮的火焰。音乐现在越奏越大声,舞者也狂烈地跳耀
及 旋 转,在其中也可听到从观众那里传来的掌声。这时, Chief Magi 抓
起了那张米纸并且将它拧扭,然后把它丢到滚烫的油里,接着他舀起了一
匙酒精并装在用人骨做成的碗里,然后将它洒在火上,火堆立刻跳出比人
还高的火焰,这代表着过去一年里不好的一切都随着化为乌有。

这精彩表演是今天的高潮,同时也是这个庆典的结束。我们答谢了达赖喇
嘛的邀请之后,大家就回到父母亲的家中。当天晚上,每一个西藏家庭都
要在晚餐吃 Gutug。Gutug 就是一种上面浮着水饺的浓汤,而在水饺内会
揉入小石子、木片、羊毛、骰子、和钱币,另外或许会加入一些盐及辣椒。所
有这些包在水饺中的馅,或多或少都代表了吉祥的预兆。这些汤和饺子被
舀起后,因水饺中的不同发现而被作为不同的解释,这些解释也为我们带
来了许多笑话和欢笑。

新年的头两天,在拉萨只有官方及市民参与庆祝活动,但在第三天,
Monlam Chenmo( 大咒师 ) 就开始了。这是一个长达三个礼拜的活动,其
中包括了大大小小的祈祷会,在邻近几个寺庙的喇嘛都全程参与。当天清
晨,数以千计的喇嘛从四面八方涌入这个拥有两万五千名居民及朝圣者的
城市。大约有十万个人在这首府参加 Monlam Chenmo,他们向诸佛祈求快
乐幸福及国家的富足。

我 所 租 的 小 房 子 位 于 城 中 , 距 离 Temple of Tsuglagkhang 只 有 一 掷 之
遥,每天早上我都会与两万个喇嘛一同在那里参加祈祷会。所有无法挤入
那寺庙中的人,他们都会爬到附近的屋顶上,或是站在周围的街道及中庭
一起祈祷。许多仆人总是忙着端茶和汤给聚集的喇嘛们。这种用米、肉、奶
油、干果、和奶酪作成的汤总是尝起来有点烫,但是没有人会在乎﹔事实上
这种特别感觉蛮适合节庆的。茶,通常会被大量地饮用,奶油也被大量地
使用,但有一些并不是很新鲜。他们会将自己带来的糌巴粉和茶一起在自
己的木碗中混合。

在这个大祈祷会结束后,紧接着是 Sungchora。在这个活动里,从各地来
且 已经 完成学业的喇嘛,将为他们自己赢得 Lharampa 的称呼。这种由经
验丰富且学识渊博的人参加的理论辩论会,总是吸引大量的观众。这个冗
长的辩论是在住持们前举行,并由陪审团根据参加者的表现来决定其等级。
Lharampa 共有二十二个等级,只有前五名能在一间大寺庙中接受 Khenpo
荣誉的授予,这种荣誉甚至能为他们打开从政的可能性。在礼堂及回廊中
的观众,随着辩论的进行表现出热烈的兴趣,尤其当和他们来自同一个寺
庙的喇嘛出现时,他们表现得更加热情。优秀出色的参赛者会得到热烈的
掌声,但是最后失败的人则会被观众善意幽默地取笑。

有些时候,达赖喇嘛会亲自离开布达拉宫来到 Tsuglagkhang 拜访。在住


持们的隆重护卫下,达赖喇嘛随着庄严的队伍穿过拥挤的街道,后面跟着
他的老师、寺庙的首座、他的内阁成员、及许多像我一样的 Rinpoches。一
个圣座已经在庙中准备好了,当达赖喇嘛坐定后,一大群人鱼贯地从他面
前经过以求得他的祝福,每一位诚心的信徒都会接到一条代表祝福的红色
丝带。这样的典礼通常会持续一天。

只要达赖喇嘛、他的法定代理人、或是其它的高僧在城中时,城里总是戒备
森严。当达赖喇嘛的队伍到达时,士兵就会沿着 Barkor 站成一排。但是只
要 各 位 高 僧 们 一 回 到 布 达 拉 宫 中 , 士 兵 就 会 撤 离 , 然 后 Dopdops 马 上 会
用手来指挥拥挤的人群。Dopdops 就是涂着黑脸、宽肩并戴着粗棍的喇嘛警
察。为了配合新年假期,一般非宗教的活动都不进行,并且将维持法律及
秩序的责任都落在由各个 dratsang 组成的喇嘛警察手上。

在原来已经五花八门的群众中,身着古式制服的士兵看起来更加庄严亮丽。
无论他们在何处出现,总会让民众感到惊讶。他们那些穿着华丽锦缎披风、
戴 着 黑色狐毛帽的将军们 ( 或 称 Yasos) 会和他们的士兵一起到达将发射
古式迫击炮的河岸边,那些迫击炮所产生的巨大烟雾代表将会把恶魔赶离
这 个城 市。在布达拉宫所举行的 Torgya 庆典结束后,所有于新年期间使
用的奶油装饰品,现在同时也会在河岸边用同样的方法燃烧掉。

在 新 年 第 一 个 月 的 第 十 五 天 , 家 家 户 户 和 dratsangs 都 会 争 先 地 作 他 们
的奶油高塔,而且政府也会颁一个特别奖给作得最好的那一位。比起在
Kumbum 时, 这里 作的 许多 奶油 高塔 都比 较大 ,但 是在 技巧 及创 造力 来说
却不如 Kumbum 的好。

因为我是 Tagtser 活佛的化身,所以不论我到那里都会受到特别的礼遇。


我也习惯参加在拉萨举行的运动会,这些运动会都非常地受欢迎,其中包
括的竞赛有赛跑、摔角、及举重,赛马则是整个运动会的最高潮。虽然奖品
只有祈福巾,但是所有的比赛仍然是很受欢迎。人们都蜂拥地前去观看他
们的竞赛,因此出席的观众常常多达五万人。

一旦这长达三个礼拜的新年假期结束后,这个城很快地就空荡了。到访的
喇嘛们成群结队地各自往他们的寺庙回去。所有的吵杂及喧嚣都将归于平
静,一般的街头小贩又将他们的小摊搭起。再一次地,整个城市恢复了以
前 的宁 静。它似乎是正在休息,为了小新年庆典─ Tsogcho Monlam 的来
临而作准备。小新年的庆典将在十二天后举行。

当那天到来时,街道上又再次地充满了人群,直到长达十二天的庆典结束。
在这个新年的第二次庆祝会里,最有趣的传统就是喇嘛间的理论辩论会,
经 由 这 辩 论 会 , 喇 嘛 们 可 以 得 到 他 们 渴 望 获 得 的 Tsokrampa 称 呼 。
Tsokrampa 的 等 级 并 不 比 Lharampa 高 , 但 是 它 也 授 与 Geshe 的 荣 位 ,
Geshe 是一种擅于宗教科学的荣誉。这整个小新年庆典的最高潮就是有名
的 Ghoku,Ghoku 是一个在大游行后所展示画有标语的大旗帜。一个由快
乐人群组成的长队伍会经过一座通往布达拉宫的蓝绿色桥,其中许多人拿
着用纸糊的巨偶,这些巨偶代表着奇想的魔鬼及动物,但是同时那些喇嘛
们也会拿着寺庙的旗帜、丝质和锦缎的伞、以及其它吉祥的代表物。

这一大群人后来会聚集在布达拉宫前并快乐地随着鼓声跳舞。最后整个庆
典的结束及最高潮是在布达拉宫的窗口放下一幅长达两百呎宽的旗帜。这
幅旗帜是在当天早上从一间专门保存它的屋子中拿出来的,工作人员小心
翼翼地将套在它昂贵刺绣和金色锦缎装饰品外的保护套拿开。当这整个旗
帜(Ghoku)完全地被打开后,一阵赞美声从人群中传出,同时,人们也惋
惜新年庆典就这样地结束了。这幅旗帜 (Ghoku)在展示数小时后,它又被
小心地卷起放入保护套中。
Chapter 15 父亲之死

.. 作 为一个僧侣,我的责任 将我召回到哲蚌,在那里还有很漫长的学习
等着我。我枯燥的生活被亲友的到访或我离开寺院院回家作为家里节庆的
贺礼而一再被打断。我也经常在祭日 (high days)或节庆时去拉萨,那时
我们一直是达赖喇嘛的贵宾,我当时对很多亲戚的福利非常的注意,而且
详细的了解家里的一切事情。
那栋我父母最终要搬进去住的新房子的进度比预期的慢非常多,负责施工
的单位一点都没有紧急的观念,进度一直不变的慢。然而,最后在我去哲
蚌三年后,房子终于盖好了,它座落在漂亮的白洋树及柳树间的大花园中,
一座高砖墙围绕的两层楼房子。当我第一次进入时,不禁让我想起我们在
Tengtser 朴素 的农 舍, 多么 的不 同啊 !几 个星 期之 后, 我出 现在 将房 子
正式移交给我父亲的庄严仪式上。那栋政府下令建造的房子,被称作
Changsaishar,但那是在一般人称它为 Yabshi Sarpa 或「父亲的新房子」
很久之后的事。所有参与建筑及装饰的工人都出现在乔迁的喜宴上,我父
亲除了准备丰盛的食物之外,并给每个人祈福巾和一大笔钱。

我 父 母 和 我 弟 弟 及 妹 妹 很 快 就 在 新 房 子 安 定 下 来 , Gyalo Dondrub 证 明
自己是一个优秀的园丁,在适当的气候及肥沃的土壤下,他种出十八寸长
的芜菁,大大的蕃茄及漂亮的甘蓝。但是他是在他的菜园中最快乐的人,
而且他特别去拿 Norbu Lingka 的菜园中的种子。英国政府驻拉萨的代表
Sheriff 先 生 和 他 太 太 对 Gyalo Dondrub 的 菜 园 变 得 非 常 有 兴 趣 , 而 且
给他的嗜好所有的帮助。他们自己也有一个漂亮的花园和一个对我们来说
具异国风的割草机经常整理得非长秀丽的大草皮。意外的,在 Sheriff 家
是我们认识到西方文明和文化的地方;例如,学习使用刀叉及挺直的坐姿,
我们也在他家知道加了糖的茶,我们非常喜欢,后来我们在自己家中也这
样喝茶。

当 我 在 哲 蚌 第 三 年 的 一 个 大 清 早 , 当 时 十 六 岁 的 Gyalo Dondrub 和 我 的
妹夫 PuntsoTrashi 来拜访我,他们以愉悦的口气向我说他们已被允许去
印度及中国朝圣。事实上,他们来看我的目地是来向我告别,我对于我的
两个亲戚能够到国外神圣的地方朝圣,感到非常的骄傲及感动,我祝福他
们也祝他们好运。私底下,我真希望能和他们一起去拜访这两的大国的神
圣的佛教中心,但那时我的义务不允许我离开那么久。我便把更多的心力
放在学习当中,那时我正在准备成为西藏僧侣, Parchin 的五次大考的第
二次考试,在那段期间,只有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我很少离开寺院。当
我弟弟 Lobsang Samten 十二岁时,他也进到哲蚌,在他的到来之后,亲
戚的拜访也变的更加频繁。在藏历火狗年的第一个月,我母亲生下另一个
弟 弟 , 他 被 取 作 Tenzin Chogye , 他 后 来 被 认 为 是 Ngari Rinpoche 的
转世。

几个月后,在我将近二十四岁时,为了准备考试前的传统祈祷练习我和
Parchin 级的同学到寺院下面漂亮的小树林,连续几天,我们走这条路进
入静谧的乡下,在茂盛的树下走在草皮上时,一边念经文。在这阶段的内
省,到达末端时,我再一次邀请我父母及一些朋友从拉萨到哲蚌来看我,
在他们看过我之后,我开使闭关两个月,在即将来临的考试之前两个月的
整个课程中保持心境空明。

Parchin 的 考 试 在 Loseling Dratsang 举 行 , 这 对 我 来 说 是 非 常 陌 生 及


不熟悉,从各个寺庙的应考者都出席参加辩论并测试各人的辩论技巧,每
个应试者不仅代表自己奋斗,更需为各自代表的寺庙努力。虽然我为了这
次 考 试 已 有 非 常 充 份 的 准 备 , 但 当 我 必 需 在 整 个 Parchin 级 的 同 学 面 前
和事前已指定的对手辩论,并没有减少我的紧张。我们被指定的题目是‘
kabshipa’ , 当 我 听 到 这 个 题 目 时 , 我 的 紧 张 马 上 减 缓 , 因 为 我 对 这 个
命题已非常的彻悟,我知道对我来说,在这个题目上,没有多少人能够威
胁我。事实上,我不曾输给对手所提的任何一个问题,然而我的问题确使
他陷入更深的迷惑,这样的结果让我在掌声中通过考试的第一部份。

第二天,在更大的集会场有类似成队的辩论,每个应试者从自己的寺庙中
选择一个最厉害的 Gesh(es),而由他提出难解的问题把对手逼到决境。众
多的观众则专注于个人的言词激辩。我再一次的表现的非常好,在
Parchin 考 试 的 第 二 部 份 及 结 论 之 后 , 由 联 合 祈 祷 (prayer) 仪 式 作 为 结
束。接下来几天,在传统上,那些通过考试的人会举行更大的庆祝或宴会
来互相恭喜考试过关。

在这个假期中,我向父母和达赖喇嘛表露我长期的希望,到印度及中国的
圣地去朝圣,他们允许我的期望,我就开始准备这长途的旅程,我预计在
新年的庆典之后出发。同时我告别在哲蚌的成员而搬到我父母的新房子,
我原来对于我即将的朝圣之旅应该非常高兴,但是有一件事令我非常挂念,
我父亲有时觉得非常不舒服。他抱怨他剧烈的胃痛,就在新年的庆典之前,
他的胃痛变得更严重,我们只能借日以继夜的守在他床边来减轻彼此的悲
伤,但看到他在床上受病痛的折磨,我们却只能无助的站在旁边更令我们
苦恼。当然我们有请医生来诊疗,但医生所开的处方对父亲并没有什么帮
助,甚至没有减少他的痛苦。在除夕那天,父亲的病情变得更糟,我们只
有派人向达赖喇嘛请求能够不要参加新年的庆典。

经过时时害怕最坏的情形会发生的恐怖夜晚,父亲突然觉得好多了,并坚
持自己在家中的祭坛举行传统的新年祭拜。这当然给了我们新的希望,特
别是他不停地和我们一起喝茶,似乎有复原的可能,在这令人振奋的时刻,
我竟敢去找朋友作新年传统的拜访。在一个从色拉寺来的蒙古僧侣朋友来
访,当我还没坐下之前,报信者带来了父亲病情复发且更严重的消息,要
我立刻回去,我当然立刻回去,但当我回到家,父亲已过世。带着愁容的
母 亲 把 小 弟 放 在 她 膝 上 坐 在 父 亲 的 床 边 , Lobsang Samtem 和 Jetsun
Pema 则蹲在她旁边,一切看来父亲像是在安静而无痛苦中去世。

一 个 我 们 的 喇 嘛 朋 友 Gonsar Rinpoche 为 父 亲 念 祭 文 , 并 有 一 些 僧 侣 到
寿床为父亲诵经,父亲并被扶成坐姿且换上新的衣服,死后第三天日出之
前,他的遗体被带到山上火化,我们为他守丧四十九天,这期间天天为他
念经和斋戒。然后我的弟弟因为极度的需要改变心情及休息,搬去要到印
度途中的 Gyantse,我则搬到我以前一直拥有在拉萨的一个小房子,在那
里我计划再一次把我的心力投入朝圣之旅的准备工作,然而…

新的动乱发生而造成国内一场小的内战,这场动乱的中心是在色拉的一个
寺 庙 , 而 教 唆 者 是 在 父 亲 生 前 我 们 常 去 拜 访 的 前 任 Regent Reting
Rinpoche 的 支 持 者 , 他 是 真 的 自 动 从 Rinpoche 退 位 , 但 他 有 非 常 多 的
朋 友 , 因 此 在 私 底 下 他 被 迫 去 推 翻 他 的 继 承 者 Regent Tagdra
Rinpoche。而炸弹爆炸正是这次暴动失败的前兆,而同谋也被告发,内阁
大 臣 也 派 一 小 批 军 队 进 入 Reting Ritro , 并 逮 捕 前 任 Regent , 当 逮 捕
的消息传到色拉寺,僧侣们掀起令一波暴动,而同时拉萨宣布戒严,店家
挂起他们的帐蓬,而街上也几乎看不到任何行人,只有当大炮被带到瞄准
色拉寺的位置后,那里的僧侣才真的投降。许多僧侣流亡到中国,在这混
乱 的结 果下,前任 Regent 也在不明的情况下死去,他健壮的身躯就这样
隐殁,他在 Reting Ritro 富丽的房子也被夷为平地,而那棵每次我去拜
访他见到的,我非常欣赏的大树也被连根拔起改种在别的花园。

这一切的动乱使得我的朝圣之旅无限期展延,我再一次住到哲蚌并等待下
一次机会向达赖喇嘛请求出发。这引发了我和 Choshu Tshibgyor 的关联,
ChoShu Tshibgyor 是达赖喇嘛到拉萨附近的大寺庙所作的朝圣之旅,当
达赖喇嘛的游行队伍通过进入哲蚌的大草原时,天空是晴空万里,没有一
片云,在哲蚌为了这次一个月的朝圣特别盖了一个宫殿, Lobang Samten
和我再一次有很多机会和我弟弟在一起,我们参与所有的典礼仪式,并陪
达 赖 喇 嘛 到 附 近 一 个 国 家 的 先 知 住 的 在 Nechung 的 寺 庙 拜 访 , 那 个 先 知
是一个能够进入幻境,并对国家重大事务给予启发性解答的僧侣。

当达赖喇嘛离开哲蚌去色拉寺之后,我回到拉萨作我朝圣之旅的最后准备
工作,这包括告别 Richardson 先生,他在这段期间已取代 Sheriff 先生
成为英国政府驻拉萨的代表,在我拜访中,他答应我可以留宿在从
Gyantse 到印 度路 途中 英国 政府 的别 墅, Richardson 先生 并非 常好 心的,
送我一付我有生以来的第一付太阳眼镜。
Chapter 16 我的印度及中国之旅

.. 占 星 家 再 一 次 为 我 的 离 开 找 寻 最 好 的 日 子 , 我 并 带 着 达 赖 喇 嘛 为 我
旅程的祝福;在我离开那天,我非常早就向母亲及弟妹告别,除了 Gyalo
Dondrub 仍 然 在 他 的 朝 圣 途 中 , 我 预 定 和 他 在 中 国 见 面 , 我 妹 夫 Puntso
Trashi 在听 到我 父亲 的死 讯时 便十 万火 急的 回家 ,这 次旅 途他 将伴 随着
我,他将以有经验的朝圣者在路途上给我帮助及支持。我母亲很慎重的给
我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保存下来的父亲的骨灰,我小心的收起这珍贵的
遗物,把它放在我的 amba 中,并包在皮带上的衣服内。在我从中国回来之
后 ,我 在 Kumbum 的拉蚌寺停留一阵子之后,从那里到附近山上的家族墓
地,将父亲的骨灰放在我那婴儿时便去逝的弟弟的墓穴旁。

作 完 最 后 的 告 别 , 我 骑 在 马 上 , 而 Puntso Trashi 和 我 的 仆 人 兼 朋 友
Dundrub Gyantsen 跟着我朝哲蚌寺的方向出发,在山脚下已升起一顶帐
蓬,而寺庙的住持 Drepung Lachi 为我举行一个告别宴会。之后我们沿着
栈道往南而行,经过的地方对我那时是完全陌生的。当我们通过一连串的
山 脉 之 后 , 我 们 乘 一 艘 大 船 渡 过 Brahmaputra , 之 后 我 们 沿 着 Yamdrok
湖 而 行 , 经 过 Karo Pass 到 达 我 家 在 Gyantse 外 的 土 地 , 我 们 在 那 里 休
息 两 天,我并在那里第一次看到欧洲军人。在 1904 年的合约中允许英国
保持他们的军队以保护他们的贸易,而那里的驻军人数并不多,但他们的
操演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过了 Gyantse,我们可随意住在英国政府所拥有的别墅,从我们的观点,
那些别墅是非常的舒适,而那些别墅之间的距离正好大约在平整的栈道上
骑 马一 天的路程,这个舒适的路程正好和我从 Kumbum 到拉萨的蓬车之旅
形成强烈的对比,那时是多么艰困与辛苦,现在即使遇到沙暴,至少我们
知道到了晚上,我们顶上就有一片屋顶,并可以坐在温暖的炉火前,以消
除一天骑马的疲顿。而 Puntso Trashi 的经验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他认识
很多沿路可以帮助我们的朋友,而由于他的机灵与容易和人结交朋友的长
处,在我们的旅程上是个优秀的向导及经理人。

在 Sikkim, 我第 一次 见识 到丛 林地 形, 我们 非常 喜欢 那种 现摘 柳橙 的新
鲜滋味,在首府 Gongtok,我礼貌性的拜访那里的英国政府代表,一个叫
作 Hopkinson 先 生 的 人 , 我 是 在 他 以 前 到 拉 萨 拜 访 时 就 认 识 他 , 我 送 他
一条白色的祈福巾,以回报他的政府一路上让我随心使用他们政府别墅的
好意,在我拜访他时,他向我展示他去拉萨时所拍的照片,我非常感伤的
看 到 仍 然 健 康 强 壮 的 父 亲 也 在 照 片 中 。 在 Gangtok , 我 也 遇 到 我 的 朋 友
Tepola Rinpoche,他在我之前进行朝圣,那时正朝不同的路线进行中。

我 们 坐 车 从 Gangtok 到 Kalimpong , 这 是 我 们 进 入 印 度 之 后 的 第 一 个 大
城。就在进入 Kalimpong 之前,我们遇到一队正在进行世界访问的拉萨政
府代表,这是一次非常友善的路边相遇,然后我们的车继续载我们到
Kalimpong 一个非常富有且尊贵的西藏人 Pomdatsang 所拥有并借我们随
意使用的富丽的房子,事实上隔一天载我们到 Darjeeling 的艾佛斯山旅
馆 (Mount Everest Hotel) 的 车 也 是 他 的 , 在 旅 馆 中 我 第 一 次 见 识 到 西
式旅馆的舒适,但是我注意到有时这种舒适会是虚幻的,虽然我的房内升
有电子炉火,但那晚我竟然冷得发抖。

我们再一次坐进汽车,这一次带我们从山区下到温暖且肥沃的平原
Siliguri , 一 大 片 雾 气 罩 着 整 个 乡 间 , 我 想 这 一 定 是 气 候 非 常 潮 湿 , 和
家乡相比,这里的天空多么不同啊,从一个贫脊且人烟稀少的乡下到过度
拥挤而富有又陌生的地方本身就是一种新的体验,而这种新的体验持续地
涌向我,无论我看向何方,那里总是有我此生以来从未看过的东西,且是
我认为不可能的事物,我妹夫竭尽所能回答我所问的奇异问题,但我们常
常得请教司机,他也尽他所能来满足我们无止尽的好奇心。

我 们搭 火车从 Siliguri 到加尔各达,政府为我们安排一个特别的客车,


在离开车站前,那车头喷出蒸气所产生的嘶嘶声,吓得我几乎跳起来,由
于我的耳朵及眼睛似乎不太适应这么多新的印象及经验,不久之后我就睡
着了。这样也好,在这长长的到加尔各达的火车之旅,正可以给我们调整
心情及体力。在加尔各达,我们遇到西孟加拉国(West Bengal)总督的代
表 , 我 们 在 Kalimpong 遇 到 的 西 藏 政 府 代 表 也 在 欢 迎 我 们 的 人 群 中 , 我
妹夫和我接受总督 Rajagopalachari 的邀请,和他一起饮茶。我们在那个
城市停留一个星期,期间我们参观了一些大的寺庙并浏览风景,当我们在
那里时,蒋介石政府的代表向我们转达中国蒙藏委员会邀请我们访问中国
的邀请函。

我们预计从加尔各达起飞,但在起飞前一刻,因为天气不好而延期,内心
倒是感谢这个延期,因为当第一眼在机场看到那像巨大银鸟的国际航线,
内心实在很害怕,延期后我甚至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到这几天一直住的
Grand Hotel , 但 很 高 兴 的 发 现 老 朋 友 Telopa Rinpoche 和 他 的 仆 人 也
在旅馆中,他们便加入我们。

当天气变好之后,我们便飞到香港,刚开始还不太适应在空中的感觉,但
后来倒喜欢这种经验,两天之后,我们从香港飞到上海,在那里遇到我弟
弟 Gyalo Dondrub 和一个叫作 Lhamo Tsering 的亲戚。我们停留在这个
中国最大的港口的五天期间,我弟弟成了非常好的导游,且由于他的语言
天份,他成为我必须去拜访的许多中国政府机关非常有助力的翻译。

上海之后接着去国民党政府所在地南京,我在那里待了将近六个月。中国
政府配了一辆车给我使用,使我有很多机会到附近的乡村看看,并了解这
块土地及人民。首先拜访者之一就是蒙藏委员会主委,一个姓徐的先生,
他表现出非常的亲切,并安排我充分的时间晋见蒋介石,蒋介石的军队在
1947 年 三 月 才 攻 下 对 手 共 产 党 的 首 府 , 一 切 似 乎 很 乐 观 , 但 是 自 从 那 次
胜利之后,他的部队已经遭到好几次的溃败,然而,他那时的地位还是无
法被动摇的,隔一年,中国的国民大会选举他为中国行宪之后的首任总统,
并 给 了他两年绝对的权力。但在 1949 年,他和他的国民党政府被迫逃到
台湾,而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袖毛泽东成为整个中国大陆的当然主宰者。

在 1948 年,我对中国话已有一些基本的能力,对这个国家和人民也有概
略 的 了 解 , 我 独 自 飞 到 北 京 , Telopa Rinpoche 在 我 之 前 已 先 到 北 京 ,
我在一间由蒙古和尚所主持的西藏寺庙和他再度会面,我下榻在北京旅馆,
虽然这个都市有着富丽的建筑物及令我印象深刻的天坛,但因为局势的快
速转变,似乎不宜在中国再待下去,所以我并没有停留太久。在城内已经
听得到共军的大炮声,而铁轨也被切断,我便飞经上海到国民党政府的首
都 南京 ,在那里和一些我们的人会合。那时从南京要回 Kumbum 的陆路已
经不通了,我们被允许搭军机先到西宁数小时车程以东的兰州,不幸地,
军机的航班非常不规则,我们通常得等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星期才有空位
可以接运我们,因为军机得载运大量军用物品及其它物资,已几乎占满整
个机舱,所以整架飞机有时只有再载一个人的空间,不过我们最后都平安
到达兰州。

当时的首长仍是马步芳,他派军车将我们从兰州载到西宁,然后坐吉普车
到 Kumbum。当我再次进到 Kumbum 是土鼠年的一个温暖的夏天,距离我上
次离开这里去拉萨已经七年了,我当天仍穿着普通百姓的服装,我的僧袍
仍在行李堆中,虽然我不是正式的回来,但我仍马上被认出,我的一些老
朋 友 并 且 热 烈 地 欢 迎 我 , 尊 贵 的 Lhagsam 和 我 以 前 的 老 师 Minyag
Rinpoche 和 Ohon Yongdzin 都 以 灿 烂 的 笑 容 迎 接 我 。 我 再 一 次 在
Tagtser Labrang 安 定 下 来 , 并 在 寺 内 作 一 次 传 统 的 留 览 , 然 后 将 西 藏
政 府 所 赠 与 寺 庙 总 数 30,000 gormos 正 式 交 给 寺 方 , 那 时 已 没 有 多 少 我
们 那 一 代的 学生 仍留 在 Kumbum ,大 部份 都已 离开 寺庙 ,有 些人 正在 朝圣
之中,有一部份已经过世。

我马上就适应这熟悉的气氛,在接下来几个月,我大部份的时间都在邻近
的 地方 拜访,我第一个长途旅程是到 Tengtser 山上的家族墓园,我将装
有父亲骨灰的小袋子埋入那块他长年辛苦耕种以供应全家食物的土地中,
着实令我感动。我知道虽然在他晚年,他在拉萨得到的特权,他仍视自己
只 是 他 最 喜 欢 的 Tengtser 偏 僻 山 庄 的 孩 子 , 生 命 之 轮 又 回 到 起 点 ,
Tengtser 之子又回到他原来的土地中。我站直我的身躯看着底下的村庄,
那可爱又洁净的房子座落于山谷的景像,比我在外长途旅行的所有景像都
漂亮,在满怀感谢的心情下,我转向白雪盖顶在阳光下发亮的 Kyeri。

我 再一 次在 Tengtser 受到热烈的欢迎,更感动的是遇到以前的玩伴,而
且接受老 Pasang 的招待,Pasang 是以前村中的领袖,代表整个村庄发言,
他的头发已变白,而快乐的脸上也满布皱纹,他连续向我问了一大堆问题,
问 有 关 达赖 喇嘛 的福 利, 有关 拉萨 ,有 关 Potala, 有关 在遥 远的 首都 非
常有名的节庆的细节,和我家人在拉萨新生活的细节,接下来我成为村中
每户人家的座上客,我必需在每家至少待上一个晚上,每到一个家庭,我
必需把我的经验作详细的报告,并回答数不清的问题,大部份的问题是关
于达赖喇嘛以及他的生活情况,每一个人对于达赖喇嘛是他们自己村庄的
小孩都感到无比的荣幸。

我 并 拜 访 我 曾 经 准 备 过 僧 侣 生 活 的 Shartsong Ritro , 作 为 一 个
Tagtser Labrang 的 师 父 , 我 再 一 次 检 视 我 的 隐 居 室 , 我 现 在 年 纪 大 些
也更成熟一些,比我第一次使用时更能感受它的隐敝性,那个傍晚,我在
阳台上站了很久,看着周围壮丽的景观,深深地陷入孩提时的沉思之中。
Chapter 17 古本的住持

.. 接 近 年 尾 , Kumbum 的 住 持 Choni Rinpoche 在 一 次 僧 侣 聚 集 的 大 会


上宣布他想要辞掉他住持的工作。

依照传统的程序,他正式恳求僧侣们不要让他再负担这个重担,然后就离
开大厅。寺庙的审议会(monasterial council)立即聚会,列出二十个被
认为够资格继承退休住持的候选名单,然后由住持从中挑选他的继任者。
这个继任者的考虑因素之一,是必须有足够的财富,以维持这个职位的尊
严,更重要的是为了应付 Tongo 仪式的大笔开销,新继任的住持必须为寺
中的每个神坛作祈福仪式,烧香、点油灯,并送寺中每个僧侣一定数目的
钱,虽然他还很年轻,我以前对 Choni Rinpoche 就非常熟,他在位的三
年期间,以他的能力和智慧,将他的工作做得非常好,完全没有任何特殊
的征兆显示他要退休的意愿,或许他想要进行朝圣之旅或退休后设立自己
的僧侣学校(labrang),在我眼中,他还未到长者的年纪。

Kumbum 的住 持是 寺中 有关 宗教 事务 以及 管理 问题 上的 最高 权力 者, 他是
所有会议的主持,监督所有的考试,对外是寺庙的代表,寺庙中所有事务
的最后决策者。虽然他的位子是绝对的崇高,但不是闲差事,不但没有收
入,还要应付大量的支出,而且没有太多或者说完全没有自由的时间,因
为即使在正常的学校假日期间,他必需去检视数以千计的房子及组成这个
寺院的三十几间寺庙,之后又要处理这段期间所累积的行政事务。

在新年的庆典之后,在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情形下,我以前的老师
Minyag Rinpoche 来 找 我 , 并 以 寺 庙 的 审 议 会 或 称 Tsongdu 的 名 义 , 提
供 我 Kumbum 住持的职位。一开始,这个建议对我造成很大的困扰,我表
达我要接受这么重大的责任还太年轻,特别是今日我们处在如此的动乱时
期,我怀疑我是否有能力达到这个职位艰巨的工作要求。但是在我老朋友
Lhagsam 强 烈 的 保 荐 下 , Minyag Rinpoche 拒 绝 我 的 推 辞 , 并 在 一 次 严
肃的对话中对我劝说,对于我害怕能力不足的理由是不能成立的,他特别
指出在这动乱时期,假如寺庙的住持是由达赖喇嘛的大哥来担任,对寺庙
将有无法估计的帮助。最后,我接受了劝说,并正式宣布准备接受他们提
供我的高级而责任重大的职位。

我有两个月的时间去准备接管事宜,确实有很多事要准备,其中之一,虽
然 Tagtser Labrang ( 塔 尔 寺 ) 相 当 富 有 , 我 并 没 有 办 法 在 这 么 短 的 时
间内,募集到许多相关仪式所需支付的现金,不足的金额我必需向一个朋
友 , 令 人尊 敬的 安多 Kunkhyen Rinpoche 的办 公室 借调 ,他 曾经 管理 在
安多省的第二大寺庙 Labrang Tashi Khyi 的财务和圣俸。

我在土牛年三月九日被正式引荐进入我的新职,我穿着黄色的住持
dagam,寺庙审议会和我的朋友跟在我后面,在代表新的尊贵的丝伞下和
乐器的伴奏声中,我走进僧侣的聚集大会,有将近四千个僧侣聚集在那里
来 看 他 们 的 新 住 持 , 除 了 Kumbum 自 己 的 僧 侣 外 , 有 一 些 是 来 自 属 于
Kumbum 的大约七十个隐休所在,也出席这个典礼。在我致词中,我发愿竭
尽 我 所 能 替 寺 庙 争 取 最 大 的 福 利 , 之 后 就 是 我 的 正 式 引 荐 典 礼 , Choni
Rinpoche 坐 在 我 旁 边 , 他 的 助 手 拿 着 那 个 装 有 数 百 年 来 代 表 Kumbum 住
持徽章的精致木雕盒子,首先他们交给我的助手一个长而浅的盒子,在那
个已经开的盒子中,可以看到一个易碎的深黄色丝制卷轴,而那个卷轴的
拥 有者 将代表 Kumbum 寺的最高领导者,然后一个四寸长,一指厚,用古
代 kata 包 着 的 本 寺 印 信 的 小 盒 子 , 在 另 一 面 古 老 的 布 片 中 是 一 片 封 腊
(sealing-wax),最后交接的是包在一片几乎已破碎的红丝巾中的这些盒
子的钥匙。

然后我坐在住持的法座上,所有的在场者走向我,并给我他们的 katas,
成堆的祈福巾在我升起的宝座旁逐渐堆高直到我有如坐在白纱和丝般的云
中,在接受完最后的恭喜之后,我被隆重地护送进将来我要居住,已漆成
鲜红色之住持的房子,在那里,我立刻发布我第一个行政命令,设定我最
亲近的共事者。依惯例,新住持可以指定寺庙中所有的重要职位,其中包
括 一 个 新 的 Chandzo , 财 务 , 新 Nyerpa , 管 家 , 再 加 上 两 个 新 秘 书 和 六
个 审 议 会 的 成 员 , 我 亦 师 亦 友 的 Lhagsam 已 经 答 应 接 受 审 议 会 中 的 一 个
职 缺 , 我 指 定 我 忠 实 的 仆 人 Dondrub Gyantsen 成 为 我 的 Simpon , 其 职
责类似负责我正式服装的管家,正式的组织架构就这样成型。

现在我的例行工作忙得我几乎没有任何空闲,早上在僧侣的集合大会中,
必需当主席并发表训词,下午则必需处理行政事务及准备隔天的训词,但
不久之后,更重要和不寻常的困扰也接着到来,那时大约是四月中旬,政
治气氛越来越紧张,所谓中国人民解放军已将蒋介石的军队逐出中国,来
年春天,共产党百万大军更渡过长江。我们的邻近地方不可避免的受到东
方革命事件的影响。例如,马步芳省长要求更多的马匹、粮草和更多的金钱
或是征收的次数增加,以对抗共军的逼近,情况越紧急,索求就越多,但
是征收是一回事,供应又是另一回事,因为我们的资源已经几近枯竭了,
在一连串无止尽的索求中,要求我们提供五百匹马的要求已得不到任何响
应,因为我们自己本身也都没有马匹可以再提供了,也没有钱可以买东西
了,即使他们有办法弄到钱,也买不到东西了。在那同时,共军也无情的
继续逼进。

七月通常是保留作为最精近的祈祷仪式,这时中国人民解放军已占领兰州。
虽然有许多扰人的谣言,但在寺庙中的生活还是保持如常,僧侣仍继续于
早 晨和 黄昏在 Tsogchen 静静的集会,他们只有在群祷时会提高声音,除
了在白天时彼此不交谈并谢绝访客之外,没有人出寺走动,连牛只也没有
赶到牧场去,然后在那个月的最后一天,所有的僧侣都离开寺庙而爬到山
上 去感 谢和祭拜诸佛,这是在 Kumbum 的寺庙团体所举行在郊外的最后一
次 有计 划的祭拜仪,连续几天,祭拜时升火所生的烟从 Kumbum 附近的山
丘 升 起,新的祈祷幡也在风中飘扬。 Mempa 或称医务 Dratsang 的成员带
着帐蓬爬上山顶并待一阵子以便采集草药、树根、花和种子以配制所需的药
我 和我 的管家 Shengo 和所有的审议会成员所组成的壮观队伍,向因具有
特 殊 突出形状而被称为心山 (Heart Mountain)的山头前进,当火一熄灭
之后,我们拔起我们的帐蓬而坐下来一起庆祝。接着,僧侣们一起唱歌,
游戏和互相摔跤,我们再度回到快乐而无虑的时光,这个乡村之旅是为了
向该年的暖季告别,但这次也是向一个长期的平静而满足的年代的告别。

在接下来几周我们有做不完的工作要做,考试一个接着一个,我必需每一
场都到场,我必须承认在那时,几乎每个小时都有新的坏消息传来的情形
下,实在很难随时都对每个应试者保持专[心。我也非常可怜他们为了寻找
正确的答案而发抖的站在我面前的样子,我则尽我所能出些简单的问题。
我让所有低年级生都过关,因为若有考生被我的任何问题斥责,将会受到
他们的老师非常严厉的处罚。有时我会回想我自己在考试时的情形,我故
意假装分心,好让我有借口可以没有发现他们不对的答案。有些课程的考
试若是我自己以前没有修习过,对我而言也是非常困难,我常常完全跟不
上他们的内容。
Chapter 18 威胁与承诺的煎熬

.. 我 所 担 忧 的 是 , 那 些 恼 人 的 家 伙 还 是 会 如 影 随 形 地 跟 着 我 , 而 这 样
的担忧总究还是成为事实了。很明显地,我总是他们的注意焦点,因为我
是达赖喇嘛的大哥。他们的目的是要将我收买,加入他们的阵营,如果他
们 不 能 收买 我, 至少 他们 也要 使我 对他 们的 计划 有所 帮助 。新 任 Kumbum
寺 的 住 持 , Shabdrung Karpo 同 样 地 也 不 得 安 宁 , 他 同 样 受 那 些 人 的 注
意。与我的情况相比,他所受的迫害,远较我为轻。他像我一样地受到监视
但他有较自由的行动权。所以他能够参与一些宗教及行政的工作,相对地,
我就不被容许有这些权利。与我的情况相比,他们对他言行的监控,并未
系统化而持之以恒。对我而言,我现在并未拥有任何官方的头衔,这使我
比以前更难摆脱他们持续性压迫的阴影。

起初,他们对我采取怀柔政策,老是自满地对我描述,所谓在中国共产党
统治下的一些伟大成就。他们利用一些统计数据,特别是关于工业产值的
增长,对我做疲劳轰炸。他们也告诉我一些中国人民解放军未来灿烂的远
景。林林总总,他们将共产党统治下的中国,建构成一幅充满希望的图画。
当我对此无动于衷后,他们就采取较激烈的手段:他们想要从我们的行政
机关及我们的生活方式中来挑毛病。而我总是聆听他们了无新意的虚假词
句,并且尽可能地不与他们持相反的意见。他们是极权主义国家的崇拜者,
他们宣称在极权国家中,个人一律平等的理想将会一一实现。他们对我保
证,在极权国家中,原为少数人所拥有的私有财产,将充公为众人所共有。
在未来的国家中,国家将照料每件事及每个人,而且在均等主义之下的分
配系统,将使金钱变得毫无意义。每个人将被吸引至生产在线,妇女也将
利用休闲的时间来工作,因为他们不再需要做家务事。而且儿童从出生起
就由专责的育婴中心扶养,因而得到比由各别父母育养之下,还要好的照
顾。

虽然至今我老是听到这类极权国家的幻想,但每一次我听到此类的传闻时,
皆令我不寒而栗。当他们在描述他们所谓的天堂,在我听起来却如人间地
狱一般:灰色的生活,毫无生气的制服,人与人之间不存在人情和爱,一
个不值得去生活的世界。

最后,他们其中的一些人建议我要做西藏人民的好榜样,要我把 Tagtser
Labrang 及一切俸禄交给国家以利人民。但我坚决地拒绝此一荒谬的主张,
同时我严正的指出,我并不是这些财富的拥有者,我只是暂时的受俸禄的
人,将这些财产完整无缺地交给我的继任者是我的责任之一。很明显地,
当我试图维护社会上一些良好的传统制度时,却得不到任何的认同。更严
重的是,每当我提出任何主张,皆遭到否决的命运。

最令我沮丧的是,我所致力维护的事物,正因新的统治者的胜利,逐一地
瓦解无存。中国共产党当局所新颁的法令,只维持了极短的太平时期,很
快地这些法令使整个社会陷入混乱无序的状态。在农村中,狡猾且有经验
的宣传人员扭曲农民的心性,只有流浪汉才能不发怒地,从头到尾听完他
们的宣传。新的税制明显地将驱使农民走向毁灭的边缘,且为共产党的土
地改革铺路。例如,现在农民须直接向西宁当局纳税,但以往,他们只需
向当地的僧院缴税。现在统治者直接向农民征税,而统治者又总是贪得无
厌,虽然农民们反对这税制,但在红军的支持下,统治者对农民施以威胁,
加重税赋及惩罚。在纯朴的乡下地区,抢劫及谋杀事件却一再发生。一度令
人惊魂的土匪再次成群地在乡间出现。这林林总总、乱七八糟的情况,都是
由新的统治者所带来的。

约 在我 从 Kumbum 寺院住持职务退任的一个月后,西藏委员会的徐主席出
现在我的跟前,他提议要我代表共产党,到拉萨向达赖喇嘛表达共产党的
要求。假如我接受这项提议,他将对我以往顽固的言行,及我与国民党、西
方势力的关系重新考虑。另一方面,假如我假装接受这提案,而利用此一
机会逃到印度,他们将永不允许我再踏入西藏一步。这提案使我反感,我
就加以拒绝。我告诉徐,他与整个西藏委员会完全扭曲了拉萨的情况。我不
会笨到去当一个共产党的使者、不会毁灭自己去当一个叛国者。

但是共产党并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徐在没有达到他所想要的目的后,便
离开了,但在徐之后,行政长官秘书、行政长官本人及新任驻西宁的司令
官,皆对我提出同样的提案。而我总是一次又一次坚决的拒绝他们。我很快
地发觉到,如果我继续直率地拒绝他们的要求,将会使我置身于危险之中。
经过我仔细考虑之后,这个令我蒙羞的提案,将是我能脱离他们的掌控,
与我在拉萨的家人相聚的唯一机会。我突然间想到,如果我一再坚持地拒
绝他们,我极可能成为他们向拉萨勒索的人质。当时的情况十分危急,我
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对我而言,假装接受他们的提案,并利用此一机会逃
脱,是相当可以谅解的。

在与西藏副行政长官会面后,更坚定了我逃亡的决心。在西宁,除了有一
名行政长官外,尚有两名副行政长官。这两名副行政长官中,一位负责回
族的事务,另一位则负责藏族的事务。他们二人或多或少是在共产党行政
长 官 的胁迫下,才担任这职为位的。负责回族事务的是 Ma Dza-U ,他是
西宁回族的领袖,他虽然是副行政长官,但还是不能挽救他的儿子被新的
统 治 者 逮 捕 入 狱 。 负 责 西 藏 事 务 的 副 行 政 长 官 是 Geshe Sherab
Rinpoche,他是个有企图心的人,我在 Kumbum 求学时,就认识他了。在
我与他独处时,我曾叱责他的叛节,但他否认这项指控,而且他告诉我一
个与新统治者的谨慎相处之道,那就是离他们越远越好,特别是当他们如
此的强大,而我们又无法反抗时。正确之道就是与他们合作,以免更糟的
祸事临头。
以他为例,让我了解到为何中国人,总是可以找到那些自甘堕落的傀儡,
以供他们使唤。在他的身上,中国人发现西藏的高僧愿意与他们合作。对我
而言,情况看起来似乎相当地不乐观,这更加深了我逃亡的决心。但为了
掩护我逃脱的意图,我告诉西藏委员会的主席,我想到北京去求学,以便
使我更加了解整个国家的情况。我向他解释为何我留在北京比留在拉萨,
对西藏更有帮助。因为我若留在拉萨,我将被怀疑是个叛国者。他们对我的
建议感到兴趣,但并没有下任何的定论。可是至少我得到了短暂而又宝贵
的疏缓,同时也使我能开始准备这长途的旅行,而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但过不了多久,我被通知,我前往北京的计划已被拒绝,而他们要我按先
前的决议前往拉萨。

我告诉他们,我同意他们的提议前往拉萨,但我有个附带条件,那就是,
我 要带 Kumbum 寺内的二十位高僧,当我的随行人员,如此一来可提高我
此次拉萨之行的重要性。西藏委员会答应了我的请求,并要我提出二十名
随行人员的名单。不幸地,我这项试图拯救西藏最具影响力及身陷危急的
喇嘛的计划,终究未能成功。就在我提出名单后没多久,他们就将名单退
回,而且利用不同的借口,说我提出的名单并不可行:他们不是嫌这人太
老,就是嫌那人太年轻。到最后只有二位高僧被他们所接受,这二位高僧
是 Shar Kalden Gyatso 和 Shalu Rinpoche。
Chapter 19 告别西藏

.. 拉萨的气氛充满着焦虑和不安,许多人已经准备逃出这个国家。中国
共产党军队已经深入西藏的领土,任何有效的军事抵御已几近不可能。少
数几个保有压倒性兵力优势的部队,在做过一些抵抗之后,仍难幸免被迫
撤退的结局,徒然增添落入敌人手中的许多战俘而已。中国军队会不会转
向拉萨用兵呢?那时又会发生甚么事呢?心怀恐惧,民众们又回想起
1910 年 时 , 中 国 人 在 拉 萨 的 残 忍 暴 行 , 当 时 的 达 赖 喇 嘛 被 迫 出 走 , 后 来
因 为 有 1911 年的中国革命,他才得已回到拉萨,否则中国人怎么可能会
轻易放弃已到手的东西呢?西藏政府已经向联合国申诉,但他们无暇伸出
援手,无论如何,由于印度的从中斡旋,中国已答应要进行协商,一个包
括我妹夫 Puntso Trashi 在内的代表团,已经出发前往北京。

我有相当确定的预感,我们经由协商所能获得的最有利结果,也不过是一
种拖延战术而已,即使是一种不确定的状况,我还是决定要离开拉萨;特
别是我在西宁的教师们,必然很难再隐藏我一直在阻碍他们诡计的事实。
在这种情况下,我继续地在首都出现,只会引起争议而增加谈判的困难。
因此我决定,目前我所能做的,就是向南前往印度的边界,在那里等待协
商的结果出来。同时,我也请求我的家人和我一起走,我母亲也立刻同意,
在 这 样的情况下,离开拉萨当是最好的抉择。她立即带着我的弟妹们 (当
然 ,达 赖喇嘛除外 )先到 Gyantse 去,她提议要去那里等我,很不幸地,
Lobsang Samten 的病情还是太沉重而禁不起旅途的操劳,只好忍痛把他
留在后面。

完成必要的安排后,我向达赖喇嘛辞别,骑马前往我的旧寺庙 Drepung,
我 又 做 了一 次 Chojal , 或是 正式 的布 施, 送给 每个 僧侣 一些 钱, 点燃 油
灯,并将祈福巾放置在所有的神坛上。然后, Dondrub Gyantsen 和其它
为我服务的仆人一起出来伴随我,我将我的袈裟换下,穿上旅行的装束,
踏上通向自由、也就是流亡的旅程。

我 们在 靠近印度边界的 Chumbi 谷地安顿下来。在此同时,因为局势更为


紧急,使得达赖喇嘛也不得不离开拉萨。在我们到达不久之后,他的大车
队 也 来 了 , 我 的 弟 弟 在 Dungkar 寺 住 下 来 , 他 在 那 里 和 他 留 在 拉 萨 的 其
它官员,还有信差往返以保持联络。护从他的高等神职人员也在 Dungkar
寺驻扎,同时,跟随他而来的贵族和官员也散居在附近的农家里。

没多久我便又感受到,中国共产党还没有忘记我,或放弃想利用我来达成
他们目标的希望。有许多讯息传到我的手上,要求我利用我对达赖喇嘛的
影 响 力 , 防 止 他 流 亡 国 外 。 第 一 封 这 类 的 信 来 自 于 一 位 名 叫 Puntso
Wangye 的 东 西 藏 人 (East Tibetan) , 我 并 未 对 它 特 别 重 视 , 这 个 人 在
1947 年时,随同国民党的代表们被赶出拉萨,他随即便投入共产党。他的
说法和西宁的首长说过的话完全一致,他向我保证,如果达赖喇嘛能留在
西藏,我想回拉萨当然不会有问题。中国共产党的策略显然是,他们最好
能告诉全世界,不只达赖喇嘛留在西藏,他的家人也都和他在一起。无论
如何,我决定不再和中国共产党打任何交道,并且我也让我的亲属和达赖
喇嘛的随从人员们了解到,对于我不想要回到拉萨的意图是不必置疑的。
我的家人必定可以了解我的决心,但是护从达赖喇嘛的贵族和官员尝试着
要改变我的想法,很显然的,他们害怕过艰困的生活。

但 是 当 和 我 伴 同 从 Kumbum 到 拉 萨 而 留 在 那 里 的 两 个 同 伴 , Shalu
Rinpoche 和 Shar Kalden Gyotso ,也由拉萨写长信来劝我回去时,我
要 Dondrub Gyantsen 替我送讯息到拉萨,用很谨慎的措辞告诉他们,基
于 健康 的理由,我必须留在 Chumbi 谷地,一直到有近一步的指示为止。
Dondrub Gyantsen 回来时,同时带回他们两位的回信,以及曾受指使,
伴同我前往拉萨之中国夫妇的讯息,他们在西藏的前线被逮捕,现在已经
被释放且在拉萨居住。

Shar Kalden Gyotso 仅致予我最高的祝福,希望我赶快恢复,然后可以


再回到首都。但是在 Shalu Rinpoche 的信中,他毫不保留地写出自己的
想法,他自比为一棵已盘根太深的老树,在也禁不起移植的痛苦;但是说
我还年轻,成长的精力还很旺盛,若能移植到更肥沃的土地,对我大有益
处,这正好说中了我的感觉。我现在已决心要出国,去寻求那我已知在共
产党苦难统治之下,绝无法获得的自由。但是环视目前我的艰难处境,以
及不想让我的家人 (我的母亲尤其不希望再有分离) 担忧,我只有秘密
地拟定我的逃亡计划。

我上次见到我的朋友 Telopa Rinpoche 时,是 1947 年在北京,他经由一


未 名 叫 Robert Drummond 的 美 国 生 意 人 从 中 协 调 , 得 到 一 份 Johns
Hopkins 大学的邀请函,让他得以脱离中国的魔掌,到达美国。我现在便
写了一封长而详尽的信给他,询问他我能尽速前往美国的最好方法,他回
信 要 求 我 寄 自 己 和 DondrubGyantsen 的 照 片 去 给 他 , 以 便 他 可 以 拜 托 他
的美国朋友,去帮我们争取进入美国的许可。正好我们都有他所要求的对
象,我便用最速件寄出我们的照片。

在此同时,情况对我越来越不利,我们接到的消息指出,西藏和中国的协
调已经答成共识,基于内政归予达赖喇嘛和完全宗教信仰自由的原则,拟
订出「十七点协议」。其中相对的条件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将在国际上 为
西藏的代表,并且承担西藏的「防卫」责任。这些协议的条文更确定了我的
许多恐惧,因为基于这样的妥协,西藏已进入成为中国的附佣阶段,渐渐
地 ,我 比往常更坚决要离开西藏。当协调同意达赖喇嘛将留在 Chumbi 谷
地,等待一位中国的将军由印度前来接送他回拉萨时,我仅存的时间已然
不多,我必须抢在中国共产党代表团到达之前,先安全抵达印度。我于是
请求达赖喇嘛准许我伴随着母亲和年幼的儿童,前往印度朝圣,我并将在
那里接受一次彻底的健康检查。

在一次达赖喇嘛对我的正式接见中,我获得所需要的许可证件,然后我完
成一个 Dungkar 寺指示的旅行。当一切就绪之后,我私下向我的两个弟弟
辞别,当我站在达赖喇嘛和 Lobsang Samten 面前时,真是一个令我悲伤
的 时刻 ,Lobsang Samten 的 状况已经大有改善而可以忍受旅途的劳累了
他们完全不知道我最后的计划,而我却不能因为透露自己的秘密,来增加
他们的烦恼和忧虑。我还能再见到他们吗?如果有可能,又会是在怎样的
情况下呢?似乎没有人察觉到一丝丝我内心的企图,甚至于最亲近达赖喇
嘛的人们,也只是敬告我要当心我在印度的言论,特别是在提到有关于正
在北京协商中的「十七点协议」时。

带着 Dondrub Gyantsen 和几匹马,在微雪中,我穿过了拿督关,往锡金


(Sikkim)前进,悲痛的心情也一路伴着我。我知道我极有可能无法再踏上
西藏的土地,并且再也回不了家了,现在我是自愿要永远告别自己家园的,
我要逃离恣意妄为的暴力以追求自由,我感受过一个自由的人被无数索炼
捆绑时的苦痛,而且我已了解到我绝不能失去自由。其它的人们已经助了
我一臂之力,并且为我夷平了通路,但是我从未想到我所要附出的代价,
竟然会是我的国家,而我现在正承受着流亡的折磨。我实在无法相信,向
自己的国家诀别,会是如此地凄苦!又想到将要到外国,要和和陌生人同
住、说着他们语言时,对我而言似乎是绝难忍受的事。但同时地,我的理智
告诉我,现在想要回头,已经是不可能了。难道我还未饱受在自己国家里
成为囚犯的景况,孤立无援,还要茍延残喘的生活在那些憎恨我们,且试
图要破坏一切对我而言非常神圣,甚至比生命还重要之物品的残暴施压者
可怜的恩泽之下吗?不!回头的大道已经被封闭了!毅然决然地,在越下
越密的大雪中,我驱策着我的马,寻路前行。
Chapter 20 往返世界各地

.. 在 我 回 到 Kalimpong 时 , 接 到 一 个 由 Telopa Rinpoche 送 来 的 讯


息 , 里 面 提 到 美 国 自 由 亚 洲 委 员 会 (American Committee for Free
Asia) 打算邀请我和 Dondrub Gyantsen 到美国去客座访问一年。在确定
这 个消 息之后,我现在可以让我的母亲和 Tsering Droma 知道我即将前
往美国的计划了。她们计划要陪小 Ngari Rinpoche 在 Kalimpong 停留一
段时间,在我得知她们完全理解我的处境并同意我的计划之后,我的内心
感到如释重负,我带着母亲全心的祝福出发。首先我搭着飞机到加尔喀答
(Calcutta)。在我这次的旅途中,一位曾经在我去中国朝圣之时帮助并招
待 过 我的西藏商人 Pomdatsang,介绍了一位在西藏东部传教的苏格兰人
Patterson 先 生 让 我 认 识 , Patterson 先 生 对 西 藏 极 为 了 解 , 他 对 我 在
取得旅行文件,和申请入美许可上,帮了很大的忙。
在加尔喀答时,我又不得不再一次和魔鬼打交道。曾在北京参与协商「十七
点协议」的西藏代表团,此时正在回到拉萨的途中,他们目前与中国人民
解放军将领 Chang Chi-wu 以及他的随行人员们,在加尔喀答稍做停留。
我 便 前 去 看 身 为 代 表 团 成 员 之 一 的 妹 夫 Puntso Trashi , 他 和 其 它 的 代
表 团 成 员 一 样 , 都 住 宿 在 中 国 的 大 使 馆 里 。 我 到 达 那 里 时 , 受 到 Chang
Chi-wu 的邀请,要我加入他们,和他们一起回去拉萨。当然,我实在很难
回 绝 这 样 的 邀 请 , 而 Puntso Trashi 却 又 使 我 的 处 境 更 加 难 堪 , 他 催 促
我赶紧接受 Chang Chi-wu 的邀请,和西藏代表团们一起回拉萨,他很肯
定地向我保证,只要我们能回到那里,就可以高枕无忧了。Chang Chi-wu
非常希望我能答应一起回西藏,为了暂时回避他的急切邀请,我只有用不
当面向他告别的方式离开使馆。在此事之后,我总算找到一个能和 Puntso
Trashi 私下谈话的机会,我告诉他,我当天下午就要搭机前往美国了。他
听了这个意外的消息之后,极为震惊,他尽最大的努力来劝我改变计划,
但我很坚定的拒绝了。当妹夫知道他无法改变我的心意时,便答应替我保
守这个秘密,我们最后在为彼此的未来互相祝福之后分手。

Dondrub Gyantsen 和我经由伦敦飞到纽约,由于我的外语能力不足,甚


至无法应付最基本的沟通,我们必须仰赖其它同行乘客的好意帮忙,当然,
他们也都很热心地帮助我们。在人声吵杂的 Idlewild 机场中,当我们听
到 Robert Ekvall 先 生 用 着 熟 悉 的 安 多 腔 调 , 叫 着 我 们 的 名 字 时 , 我 们
内心感到无比的安慰。Ekvall 先生是一位传教士的儿子,曾在西藏居住过
数年。他代表美国自由亚洲委员会来欢迎我们到达美国。在他的护卫下,我
才勉强可以忍受媒体记者们炮火密集的闪光灯,并回答他们一连串的问题。
接 着在 Ekvall 先生的陪伴下,我们做了第一次的美国之旅,他介绍我们
纽约的一般日常生活,并尽其所能地让我们了解一般美国人的思考方式。
美国自由亚洲委员会所举办的欢迎会,让我留下一个非常愉快的印象,会
中还特别因为要欢迎我们而准备了奶酪、羊肉、草莓等食物。

在 纽 约 停 留 几 天 后 , 我 们 转 往 Ekvall 先 生 在 西 维 吉 尼 亚 州 (West
Virginia) Fairfax 的家中居住,我们现在昵称他为 Bob Ekvall,他已
经成为我们最慷慨的良师益友了。Ekvall 太太也提供我们十分亲切而热情
的招待。我现在终于有机会去照顾我那已经衰弱不堪的身体了,经过医生
的详尽检查之后,发现我的肺部受到了感染,不过还好,并不是非常危险,
我们后来便借住到一间小农舍里,以方便我去接受医学治疗,并帮助我早
日 康 愎。 Bob Ekvall 经常来看我们,而被指定来帮助我们的私家司机,
也开始教我们一些初级的英文。

在 西 维 吉 尼 亚 州 与 世 隔 绝 地 休 养 数 星 期 之 后 , 我 收 到 弟 弟 Gyalo
Dondrub 的电报,电报中说他已成功地及时逃离中国,现在他和他的妻子
及小孩住在台湾,电报中又说他即将前来美国,我非常高兴地邀请他前来
与 我 们 在 Fairfax 的 农 场 同 住 , 他 和 他 的 家 人 后 来 真 的 一 起 到 这 里 来 住
了三个月。他们想和我的母亲一起回拉萨,我母亲已经觉得她再也难以忍
受这种骨肉分离的痛苦了。当我母亲还住在 Kalimpong 时,我经常都可以
收到一些我亲人们的消息,但是不久之后就没有传来任何讯息了。后来我
又从无线广播、接着是报纸等,断断续续发出一些和西藏有关,片段而不
详细的消息,但是没过多久,竟然就音讯全无了,这样的情况,就像是我
的国家已经渐渐变成死神降临的寂静坟场一般了!

经过六个月完善的治疗之后,我的医生宣称我已完全康复了,虽然我仍须
放轻松并且注意观察一些特定的症状,不过现在已没有理由让我不去加州
柏克莱大学修习英文课了。在柏克莱,我很快就交到了朋友,一位研究西
藏 的 学 者 Lessung 教 授 和 他 的 太 太 , 我 正 好 能 够 帮 助 他 们 翻 译 西 藏 的 书
籍。我到处得到的这些热诚接待,让我也比较能克服思乡的煎熬,一般而
言,我觉得加州的气侯很适合我,我在这里的学习进度也在逐渐加快。

在 1952 年的某一天,我收到一个世界佛教协会在东京举行的会议邀请函,
我又一次和 Dondrub Gyantsen 一同出游,但这一次是搭船。在横越太平
洋时,我饱受了晕船之苦,当最后抵达东京,踏上陆地的时侯,内心的高
兴实在难以形容。在码头上迎接我的人群中,有一些是从美国来的朋友,
附 属 于 Honganji Temple 下 的 一 家 寺 院 的 住 持 , 邀 请 我 们 到 他 们 寺 院 居
住,在这次的世界级会议中,使我有机会去接触一些非常有重要的人物和
事务,但我想到 Ceylon 的圣地去访问的最大心愿,还是不能达成。

我目前所使用的印度证件已经过期了,而且也没有再延长的可能,很不幸
地,这使得我陷入从数星期,甚至最后长达数个月的无谓等待中,后来我
便决定在这被迫居留的时间中,继续学习我以前学过的日文。不久之后,
我也有了一小班的人跟着我学习藏文。我曾前往日本各地旅游,拜访过日
本 的 寺庙和圣地,也和许多日本人及外国驻军结交朋友。 Kitabatake 住
持是一个非常热心的友人,我的一切困难事务都是拜托他帮忙,我在日本
的停留许可一延再延,而进入印度和美国的许可则似乎遥不可及。在这段
停留间,生活上并没有遭受太多的困苦,但我学到移民的焦虑、绝望、和痛
苦,也了解到一个移民在面对一个不知名的庞大官僚机构时,所要面对的
无望挣扎。

最后,借助于美国修改移民法,以及许多有影响力朋友的持续帮助,特别
是 世 界 教 会 组 织 (World Church Services) 的 帮 忙 , 我 终 于 取 得 回 到 美
国 的 许可,当时已经是 1955 年了,我选择了印度经欧洲再到美国的较长
旅程,因为我想到加尔喀达见 Gyalo Dondrub。四年前,他曾和他的家人
我的母亲及其它人回到拉萨,由于曾长期离开西藏,他发现他很难去适应
那里的现行景况,他也感觉到了自己对于自由的渴望。当共产党提供他一
个前往莫斯科做外交代表的工作时,他接受了,并且利用机会逃到了印度。
当 我们 见面时,他告诉我在拉萨的亲戚们都还好, Lobsang Samten 现在
已 经 升 官 , 是 一 个 Chikyab Khenpo 以 及 高 阶 的 侍 卫 ; Puntso Trashi
已经被任命为达赖喇嘛的侍卫长了。
Chapter 21 自由的代价

.. 在 1959 年 3 月某个星期五傍晚,我正在我位于纽约市公寓的小厨房,
依照传统的西藏食谱煮一锅汤的同时,恰好听到新闻广播中播报员正在报
导西藏已发生了暴乱。当时我忘了要将汤做好之事,迫切听着播报员那平
静徐缓的声音叙说在拉萨所发生的暴动。有一大群人已经将夏宫 (Summer
Palace)围住,中国共产党将达赖喇嘛抓走;另有一群人,主要是妇女,
已逃进印度大使馆,要求他们帮助达赖喇嘛。我站在那儿,心里头却是一
片纷乱。好多年来我所最惧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在过去数周,我早已知
道西藏的情形已经到了紧要的关头。中国共产党要达赖喇嘛到北京,但是
西藏国会(Tibetan National Assembly)拒绝这项要求。中国共产党现
在是不是要绑架西藏传统的统治者暨西藏佛教的精神领袖?
我打电话给在华盛顿的罗桑桑天,他也因这个消息而心乱如麻,他承诺在
当晚立即赶到纽约。随后我打电话给其它一些朋友,但我几乎不知该如何
响应他们安慰的话。其中有些人邀请我与他们共度该晚,但我婉拒,我情
愿独处,并坐在收音机旁,以免错失任何一则消息。差不多是午夜的时候,
报童开始在街头叫卖新闻号外;于是我立刻冲到外面,买了每一份我所能
买得到的各种报纸,希望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现在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我亲戚们的生命正处于极度危险的状况中,他
们是否能够逃得出来?就我所知,达赖喇嘛年轻有活力,而且健康情形良
好,他应可以对付任何旅途的劳累;然而在另一方面,很清楚的,中国人
一定布下天罗地网以防止他的逃脱。他仍然自由吗?我的母亲已经有 60 多
岁了,而天津秋结正在哲蚌寺 (Drepung)读书,仍然是个小孩子。最重要
的是,我深深被这些最令人不愉快的「想象」烦得整晚没睡。

罗桑桑天终于来了,我们尽自己之所能来安慰对方,但我想我们仅是将某
些特别的恐惧传给对方而已。隔日上午我们在 World Church Service 的
办公室焦急地等着其工作人员的到来。在这里我们同样地得到鼓励的话以
及要我们耐心的忠告;我们也被问及有关西藏情形的一些详细资料,尤其
是拉萨的地形景观,以便于新闻报导用。

有好几天我们都是在希望与恐惧之间度过,但是比这种折磨人的不确定性
还 要 更 糟 的 是 无 助 感 - 没 有 能 力 做 些 事 以 影 响 事 件 的 发 展 。 Dondrub
Gyantsen 向他 工作 的航 空公 司请 假以 便于 到纽 约来 与我 会合 ,西 藏官 员
Shakapa 的儿子也与我们同在,所以我们轮流收听无线电广播。很不幸地,
消息稀稀落落、含糊,有时甚至还互相矛盾,我们无法确定是否达赖喇嘛
已逃出。据报导中国人已经动用空降部队,但是,是在那里?为了什么?
是不是我们的弟兄已逃到山区,他们在后追赶?有一则来自中国的报导,
宣称达赖喇嘛被他自己的人民抓住。当然,这从表面来看即知是十分荒唐
的胡扯,因为没有任何西藏人民会动达赖喇嘛的一根汗毛。另外的报导宣
称达赖喇嘛骑马逃走,但从马鞍上摔下,受伤严重。这是意味着他无法继
续逃亡吗?还是整个报导都是假的?但是,重大消息终于来到,而且中国
方面亦如此报导,达赖喇嘛已经成功的越过边境进入印度境内。然而,如
果那是真的,为何印度的电台在此时刻怎么会是如此地安静?

有一天早上,当我到一家广播电台准备接受访问时,有一个可靠的报导进
来 , 指 称达 赖喇 嘛及 其家 人与 95 个 随行 的西 藏人 民安 全的 在印 度的 国土
上。带着这个重大消息,我怀着极其喜乐的心匆忙赶回家里,我们草拟了
一份恭贺的电报,并同时承诺我们将尽速赶往印度去看他们,我们请
Gyalo Dondrub 帮忙送出这份电报。然而,事实上我们要同行并不是那么
容易,到最后我得独自前往。五月底我抵达东京,立即与当地筹组支持西
藏的国际性组织的人士连络上。日本佛教会 (The Japanese Buddhists)
是第一个要求协助西藏及西藏独立的组织,他们并组织了西藏研讨会
(Tibet Convention)。

数 天 之 后 , Gyalo Dondrub 在 新 德 里 (New Delhi) 机 场 与 我 会 合 , 然 后


我们立即搭乘汽车前往莫梭瑞 (Mossoorie),我们在清晨三点钟到达那里,
但却发现我们无法进城去,因为印度当局已设立了路障以避免发生意外事
端。在那时候,警卫对来人的限制十分严格,即使已尽我们所能,我们仍
然只有在那儿气得踢车胎的份。约莫四小时之后,我们终于获准进去。一进
了城,我们直奔 Savoy Hotel,我们被告知就在当天 (以及每一个星期四 )
达赖喇嘛将主持谒见礼接见大家。

在前往达赖喇嘛在莫梭瑞暂时的住所柏拉屋(Birla House)途中,我们追
上了许多朝圣者,他们都穿着了他们最好的衣服往谒见礼会场前进。我们
愈接近柏拉屋,人群愈来愈多,直到最后,人群太密集了,使得我们不得
不下车步行前进。在柏拉屋的庭院我们遇见了天津秋结,他兴奋地跑过来,
温暖地拥抱着我们,随后他陪着我们入内。达赖喇嘛已在楼梯等待着我们,
以便直接带我们进入他私人的寓所。在我一如往常平伏在他面前以呈献祈
福 巾 (kata) 之 际 ( 我 一 直 都 很 习 惯 如 此 做 的 ) , 他 用 手 势 告 知 在 此 地 不 必
如此。他无言地指着一个有释迦牟尼佛(Buddha Shakyamuni)图像的刺绣
丝画唐卡(thanka),我深受感动地将我的祈福巾放在上面。从现在起,达
赖喇嘛视他自己为他那受压迫的人民中第一个逃亡者而已。

我们坐下,奶油茶被奉上,我的兄弟开始告诉我们关于他逃亡的事。中国
方面一个违反协议书内容且高度可疑的要求引起了这个暴动,达赖喇嘛被
要求单独一人,不能有随从侍卫并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到中国军方总部去。
内 阁 的 阁 员 强 烈 地 建 议 达 赖 喇 嘛 不 要 前 去 , 于 是 他 留 在 诺 布 尔 卡 (Norbu
Lingka)。年轻的天津秋结正在哲蚌寺读书,也接获了类似的邀请,这个
少年人被告知他将与他的哥哥会面,所以他立即由哲蚌寺出发。很幸运地,
在数小时徒然的等待之后,他们释放了他,于是他就回到他母亲的房子去。

这项对达赖喇嘛违反常理之邀请的消息,像野火般的传遍了整座城,一下
子,数千个既焦虑又愤怒的人民聚集围绕夏宫诺布尔卡,群众们克服了焦
虑,全力阻止达赖喇嘛离开了像要塞般的保护墙。就在那时候,达赖喇嘛
已派人将我的母亲及天津秋结接来,与他在诺布尔卡相聚。他们设法在中
国人封闭所有的通道口之前完成此事。在群众拒绝散开并持续耐心地等待
时,中国人开火了。我的亲戚们假扮成仆人从边门逃出,沿着一条通向奇
楚 河 (Kyichu) 的 小 路 前 进 , 在 这 个 深 具 冒 险 性 的 逃 亡 之 后 , 他 们 终 于 安
全地抵达印度边境。

我很乐意想多知道一些,但是预定接见群众的时间已到,仪式大臣 (High
Chamberlain) 进来 请达 赖喇 嘛 本 人到 集合 在房 子前 面的 群众 前现 身, 于
是我们便分开。我到母亲的房间去,她站在窗户旁边,看着在底下对她的
儿子达赖喇嘛献上尊崇的群众。我静静地走到她的身旁,她牵起我的手。望
着在群众头顶上方那美丽的大地,我眺望远方喜马拉雅山那覆盖着白雪的
山顶,在那之后即是我那不幸的国家。我的母亲打破了沉寂:
「Jigmela,」她低声的说着,好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用我小时候的名字。
「Jigmela,从现在开始,我们同样都是难民。」我领着她回到房间,坐 在
她的身旁,要找到想说的安慰话实在不易。是的,当然我们现在都安全,
而且可以仰赖某些有限的援助,但是我们已经失去了我们的国家。我们宗
教上及生活方式上的敌人在那里占有优势,而且他们意图摧毁每一项我们
所珍视的东西。我们的人民被迫着向施压者弯腰,那些拒绝低头者,不是
失去了他们的生命,即是被强迫劳动,有多少我的朋友已经身陷于如此残
酷的命运里面。在他之中,有很多人被杀害,有多人失踪后从此失去音讯,
而那些少数我们在过去数月还有消息的人,则是生活在极度贫困、危难和
可怕的情况之中。例如,我那年长备受尊崇的老师 Minyag Rinpoche 与其
它很多人被带去敲凿石头,以便帮助压迫者兴建新的道路。

不久之后,我再一次的接到我弟弟的电话,他很高兴地听到我将要以组织
对西藏难民的援助团体,作为我的职志。他问我详细的情形,以及已有多
少物资被送来,以减轻这些不幸人民的忧伤。听完我的报告之后,他对分
散于全球各地,出面帮助我们的所有不知名人士,表达了诚挚的谢意。

在接下来数周,在达赖喇嘛的指派下,我访问了位于印度北部的难民营。
数千位我们的国人在那儿正被照料着。当我回去之后,我做了详细的报告,
然后我们计算出进一步的需求数量,以寻求援助。在达赖喇嘛正式授权下,
我现在继续从事我已经开始做的工作,并请求全世界能够提供我们持续的
支持,这景况是迫切的。非常不幸的,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推测难民潮将会
增加,而且,特别地是,我们很怕印度政府会因此而陷入政治的困境中。

所以,我再一次展开我的旅程,但是这一次与我最亲近与最亲爱的人之分
离,并没有让我感到特别地痛苦,因为我知道他们都安全,而且我很快地
就会再看到他们。当我搭乘的飞机振翅往西飞去时,我回头注视着喜马拉
雅山的山顶许久,那是我所失去的国家──西藏,神之宝座。(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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