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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川 博物 馆侧 记
□谭作人
并非人所尽知,在当时国民政府领导下的中国军队(也包括八路军、新四军),曾
经奋起抗日,在正面战场与侵华日军进行了 200 多次战役,其中 22 次重大战役,6 次特
大战役。八年抗战中,中国军人奋勇杀敌,壮烈捐躯,共有 360 多万国军将士战死沙场,
其中将级军官 262 名(也包括八路军将军左权和新四军将领彭雪枫二人)。仅以川军而
论,当时 100 多万川军将士,出川抗日达 60 多万,而回到四川的仅 30 万人,30 万巴蜀
儿女做了异乡英魂。文革后期,成都曾经满大街抓捕“国民党残渣余孽”(这些人后来
多是拉板车卖苦力的城市贫民),欲对当年抗日英雄斩草除根并毁尸灭迹,被揪上台来
的抗日英雄流着泪说:当年参军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抗日……有谁知道,原立于成
都市东门大桥,现已迁往万年场并正准备继续迁移的,被喊了几十年的“无名英雄纪念
碑”,竟是国内唯一的川军阵亡将士纪念碑。
身为八路军后代的建川先生,通过三十多年的文物收藏,了解了真实的历史。所以
他不遗忘,有抱负,敢担当,准备通过建造壮士广场,来纪念所有献身中华民族的全民
族抗战的烈士英魂。建川先生为了和平,收藏战争;为了民族,抢救历史;为了未
来,寻找正义 。然而,一只大手开始横加干预。数十次会议之后,800 壮士被变成 500 壮
士,300 壮士,最后变成 200 壮士。容纳了国共两党人士的壮士雕塑广场完成后,却不准
对外开放,壮士身前不准刻名字,不准媒体报道或宣传,不准游人靠近。专为纪念抗战
胜利 60 周年而赶制出来的壮士群雕广场,在 8·15 抗战胜利日这天却被关门闭户,只
有几个雕塑作者在此默默洒祭。悲愤难抑的艺术家们提出动议:如果不准开放壮士广场,
不如运来黄沙,重新掩埋这些战死沙场的壮士,让广场成为“沙场”,让英魂再次变成
冤魂!
一个多么伟大的创意!然而建川先生不敢造次,他只能哀声求告朋友们:不能啊!
我是企业,我有成本,而下命令的那些人没有成本,我无法抗争……
如此悲壮的“一个人的抗战”,雕塑都在哭泣!
樊建川,一个具有这一代人的典型经历,却同时更具有这代人已经欠缺的理想主义
和英雄主义的传奇人物。他的名字如所有南下干部的子女一样类型化同质化且毫无创意,
然而他的作为创造了一个天大的创意,他的壮举挽救了并支撑了一代人的光荣。
建川先生下过乡,当过兵,上过学,教过书,做过官,官至四川省宜宾市副市长时 ,
他辞官下海,净身出“府”,做了一个房地产开发商。“当官五年,我自认为是一个清
官,我从没有收过人家一分钱”。新年文化论坛上,建川先生如是说。
建川博物馆是一个宏大的博物馆聚落的建设构想。这个宏大构想座落于四川省大邑
县安仁镇——一个充满浓郁的田园风情的川西古镇,占地 500 亩,计划投资 3 亿元。建
川先生要在这里建设大大小小的十几个主题博物馆、民间艺术博物馆和民俗文化博物馆。
拥有 30 多万件馆藏文物的文革博物馆无疑是其中最大最有特色的世界级的主题博物馆,
仅管它的建设过程甚至项目落地决不会一帆风顺(甚至立项都难)。而拥有 2 万多件文
物的抗战纪念馆却成为最敏感最艰难的一个政治事件,仅管它合情合理合法合乎规定合
乎人心,但它不符合少数人的胃口和个别人的利益,所以要无端地遭受磨难。抗战纪念
馆由共军馆、国军馆、日军馆、众志成城馆、外国军队馆、汉奸馆、俘虏馆等八个分馆,以及
呈 V 字型下沉式的壮士广场组成。其中国军队抗战纪念馆由国民党前主席连战先生题写
馆名。抗战纪念纪馆采用现代及后现代的开放式布展方式,以多种艺术手法的组合运用,
装置成为以馆藏品和艺术装置组装的场景式的艺术表现空间,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观
念震荡和情感颠覆效果。
9 月 3 日,日本投降签字 60 周年纪念日,笔者偕《文化人》编委会主任谢庄、无慧、剑
秋及著名学者肖雪慧女士专程前往国军馆。偌大的馆内观者云集却静默无声,一些人静
静观展,悄悄流泪;一些人伫足沉思,手指摸着某个地名或人名;还有一些手捧鲜花的
老人,在 2970 个国军徽章组成的童子军画像前献花、鞠躬,默哀……在这静穆的场景之
中,风雨声、枪炮声、厮杀声、呐喊声汇集成为无声,撞击直捣心灵。没有语言,没有声音,
只有一种情感在滋生,在传递,在增长,在行进,直到充满胸臆。我认识这种情感,它
叫正义,它穿过时间,化作烈士墙无以数计的英烈名字,组成民族之魂的灰色底纹。
一 个民族,一个国家,如果没有最基本的正义感,就会一黑到底,真不如 假 ,
善不敌恶,正不压邪,最后变成魔鬼的天堂,人间的地狱 。
扬善惩恶的建川博物馆不幸陷入了中国式的政治陷井,成为政治利益集团斗争的牺
牲品。据说,正是因为市委书记的支持,激起了另一位高官的反对,因为这位专讲政治
的高官曾被书记抢去了他想得到的官位。所以,君子报仇五年不晚,逻辑学上的全或无
定律成为中国政治的全左律,成为个别人手中的打人工具。中国式的“经济民主”和政
治专制,给公权私用提供了大量的机会。在政治决策上,如果有 99 个人向右转,1 个人
反对,并搬出主义,复印教训,这 1 个高调人物准赢。“姓左的墨索里尼”总是有理,
于是有人经常利用这条政治定律来达到个人目的,这种现象在缺乏制约的宣传部门中尤
为突出。建川博物馆的本意是表彰和纪念全民族的抗战和爱国精神,却被人恶意污为事
关“小学课本和中共党史都要重写”的政治事非,上升到亡党亡国的极限高度,谁还敢
承担政治责任?
有位指导建馆的艺术大师曾说: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完美的专制主义,台湾拥有世界
上最糟糕的民主制度,中国的社会进化环节出了问题。印证这个论断的是,一些国民党
人揪着建川先生的衣服追问:你既然都知道国军是抗战主力,为什么把共军馆修成
4000M2,国军馆才 2000M2?建川哭笑不得,委屈感油然而生,干脆说:你搞清楚,我这
是共产党修给国民党,你爱要不要!即使曾经坚决支持建川博物馆的市委书记,在强大
的政治压力下,也只好对建川先生说:我只能暗中支持你了。中宣部官员说,要我们认
可你,要政治局常委开会……中国大陆上唯一一个表现全民族共同抗战拯救国家的民间
博物馆(另一个“官方”的是湖南衡山的忠义祠),在国共两党之间,党政利益之间,
省市矛盾之间,京地派系之间,部门冲突之间,公私恩怨之间,古今是非之间,正邪搏
斗之间,善恶取舍之间,遭受重重夹击,左右不逢源,里外不是人。连建川先生这样的
铁汉也只能喟然长叹:时代虽好,做一点事太难,太难!
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倒下来。如果我们在物质文明已经初级之后,却在民族
历史中充满说假和假说,在“意识形态”上充满邪恶,在政治生活中充满暴力,在社会
现实中充满专制,我们就没有政治文明可言。如果我们不能客观地面对历史教训,不能
正确地明辨是非,不能积极的扶正祛邪,不能有效地恢复诚信,我们就不会有真正的精
神文明。没有精神文明和政治文明的社会不是和谐社会,只能是马加爵们的温床和康生
们的天堂。
2005 年 10 月 19 日,笔者第三次来到建川博物馆,拍摄不准刻名字的壮士广场雕
塑。那天,正逢省委宣传部的视察大员来馆,再次提出他们的意见:一、全盘改造,不分
国共,全部改成 1 号馆,2 号馆,3 号馆;二、政府收购,或者招拍挂。你不改,让别人
来改。这样的粗暴干预,是否合法?合理?合情?能否代表公众意志?公众能知道吗?
能干预吗?能决定吗?中国社会要合理并和谐地发展,迫切需要建立对“宣传部们”的
有效制约机制。同时,要特别警惕少数左派人物把持关键岗位,危害国家民族的发展大
局。
送走宣传部大员,建川先生送我一本书——《狄岛静夫日记》。这是建川博物馆自 费
出版的一件收藏品,书中记载了侵华日军的火葬兵狄岛静夫与中国军队交战的心路历程。
通宵读完后我掩卷思索:抗日战争起源于东方文明先后发育形成的地区差异,是“同父
异母”的两种文明的冲突,战胜国和战败国都应该学到新的东西。战败国日本对内学得
很好,对外学得很不好。战胜国中国对外学乖了,对内却学得更坏了。中国政府如果不能
正确对待这段民族抗战的历史,要求日本正视历史就会底气不足,并在国际多边政治中
留下历史的阴影。中国人民如果不能从抗日战争中学到更深刻更本质的先进文明,就对
不起 3500 万中国死难同胞的鲜血!对不起 360 万中国军人的英魂!对不起 200 多位中国
将军所代表的正义之魂!也对不起第 201 个壮士——建川先生孤军奋战的身影!民族正
义,魂兮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