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予所有評審老師、得獎同學，以及全體工作人員。

第三十七屆鳳凰樹文學獎
　　　
現代散文 目錄 CONTENTS
001　正獎　外文碩二　岳宜欣　太陽

壹
004　貳獎　現文碩一　陳懿安　夢想的斜坡
007　参獎　日中文三　陳怡君　臉
009　佳作　建築碩二　蘇梓靖　經過 三種
012　佳作　日中文三　許致中　航行在星星之間
015　佳作　日中博三　林淑華　魔法阿嬤
017　佳作　日中文三　葉恩慈　陽光啟示
019　佳作　日中文二　陳涵書 　我第一次的秘密遠行

現代詩

貳 025　正獎　台文三　　廖桀瑩　瓦器
027　貳獎　日中九七　王天寬　說了
029　参獎　建築碩二　蘇梓靖　記憶迴游
030　佳作　現文碩二 李妍慧 什麼事都教我分心不專詩藝
032　佳作　物理碩二　蘇梓欽　不趕
033　佳作　台文碩三　高維志　遺憾
034　佳作　物治一　　石孟哲　下午時光
035　佳作　日資源三　孫宇岡　賞畫　
舞台劇本
038　正獎　日歷史二　李亦修　迴

參
050　貳獎　日中文四　王籽翔　血與淚
056　参獎　日中文四　陳建芬　找貓
064　佳作　日中文四　陳亞孜　鐵窗下
074　佳作　日中文四　郭旻靜　母親衣櫃裡的情人
084　佳作　日中文四　陶韻如　廣告世界
096　佳作　日中文四　鄭亦螢　我屎故我在

現代小說
105　正獎　現文碩二　楊文馨　母音

肆
111　貳獎　日中文三　藍念初　小田廣三郎與他的城市
119　参獎　外文碩一　柯彥廷　吸血獸
128　参獎　日中文三　陳怡婷　水痕紀事
134　佳作　政經碩三　郭子靖　茶舖
148　佳作　日中文三　鄧思平　這一年，油菜花田的溫柔
153　佳作　日中文四　王籽翔　尋
158　佳作　日工設一　吳思穎　潮水

　
 37
文學評論
164　正獎　現文碩二　蔡林縉　翻譯與越界：論北島《時間的玫瑰》之書寫樣態

伍
176　貳獎　台文碩三　黃仁富　內外之「境／靜」--試論周夢蝶《十三朵白菊花》與《約會》
　　　　　　　　　　　　　　　的空間語境
186　参獎　現文碩二　李妍慧　趨向－更深層的隱密，近乎荒蕪：瑪格麗特．莒哈絲
　　　　　　　　　　　　　　「寫作」空間的詩質追索
198　佳作　台文碩三　徐國明　「文學體制」與當代台灣原住民文學──以《山海文化雙月刊》
　　　　　　　　　　　　　　　為例談原住民文學生產
212　佳作　台文碩三　黃怡婷　試論八０年代都市文學與文化生產－以黃凡《都市生活》、
　　　　　　　　　　　　　　《曼娜舞蹈教室》為討論對象
222　佳作　台文碩四　王鈞慧　從暗鬱的過往復甦─試論施叔青《兩個芙烈達‧卡蘿》中的
　　　　　　　　　　　　　　　書寫策略
232　佳作　台文碩二　陳宛渝　翻譯閾境的曙光—論黃春明〈莎喲娜啦‧再見〉的　　　　　　　　　　
　　　　　　　　　　　　　　　知識份子介入與翻譯策略
244　佳作　日中博三　林淑華　稼軒詞取資《世說新語》探析

古典詩

陸
266　正獎　日中文二　陳奕蓁　寒夜讀詩有感
267　貳獎　日中文二　張邱奎　答榮富師
268　参獎　日中文五　鄭郁芬　記二零零八年颱風有感
268　佳作　中文碩二　黃思萍　陶醉溪頭
269　佳作　日土木四　郭修賢　觀鴉
269　佳作　日中文四　陶韻如　眷村移居
270　佳作　日中文二　邱群涵　觀颱有感
270　佳作　日中文二　廖宣嵐　記二零零八年颱風有感

古典詞
283　正獎　日中文二　張邱奎　賀新郎

柒
283　貳獎　中文碩二　黃思萍青玉案(中唐天府揚才藻)
286　参獎　日中文四　林佩儀　＜蘭陵王＞（記四川地震）
286　佳作　日中文四　莊宜儒　【青玉案】彼岸花
287　佳作　日中文四　顏 緣　青玉案
287　佳作　中文博一　林宏達　青玉案　
288　佳作　日中文四　陳詩薇　蝶戀花　詠箏
288　佳作　日中文四　龐壯城　西江月 小城故事
 古典文

捌 273　正獎　日中文四　莊宜儒　安室奈美惠傳
274　貳獎　日中文二　張邱奎　論季札
275　参獎　中文博一　林宏達　與蕭合喬書──記遊墾丁
276　佳作　日中文四　黃毓晴　麻胡將軍傳
277　佳作　日中文五　鄭郁芬　尋屋記
278　佳作　日中文二　魏宇漢　阿斗論
279　佳作　日中文四　林世宇　戰論
280　佳作　日中文二　李偉如　遊安平記

古典曲
291　正獎　日中文四　莊宜儒　【山坡羊】 嘆世

玖
291　貳獎　日中文四　陳香梅　青哥兒
292　参獎　日政治三　馬雯婷　沉醉東風
293　佳作　日中文三　廖婉淳　山坡羊 看恐怖片
293　佳作　日中文三　王子瑜　山坡羊<經濟蕭條>
294　佳作　中文博一　林宏達　〔叨叨令〕嘆世
294　佳作　日中文四　王籽翔　慶東原 麻雀

推薦獎

拾 296中文博三　林淑華　從〈定風波〉探蘇辛倚聲填詞之異同
312中文博三　林淑華　〈九歌〉中的神話空間
321中文博三　林淑華　醫生作家散文書寫－侯文詠散文的趣味
388日中文二　張邱奎　行路難
388日中文二　張邱奎　寒夜讀國殤有感
388日中文二　張邱奎　春遊成功湖
388日中文二　張邱奎　暗戀

創意獎
340　日中文三　顏良珮　宿命論者
351　日中文一　呂晞頌　弗里茨與電腦的情慾告白
拾壹
 序
　　民國62年，中文系尉素秋主任推動創立本系「鳳凰樹文學獎」，民國71年擴
大為成大全校性活動，直到今年（民國98年），「鳳凰樹文學獎」已堂堂邁入第
37屆，成為台灣歷史最悠久、規模最盛大的校園文學獎。
　　「鳳凰樹文學獎」走過數十個年頭，歷來培養出許多成名的作家，例如舞
鶴、初安民等人。據我所知，我們中文系的老師當中，今年擔任開幕致詞貴賓的
陳昌明院長正是早先第五、六、七屆散文與文學評論正獎得主，而擔任初審老師
的吳榮富主任也曾在第六、七、八、九屆古詩古文奪魁。
　　最近，我們中文系真是喜事連連，4月17～18日「第六屆魏晉南北朝文學與
思想國際學術研討會」才剛順利落幕，馬上就又得到金門縣文化局的委託準備在
10月於台南、金門二地召開大型的「2009閩南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5月11日
本系甫與香港大學饒宗頤學術館簽訂學術合作與交流協議書，隨即又陸續傳來施
懿琳老師、王偉勇老師榮獲全校教學優良教師，廖玉如老師榮獲全校優良導師，
中文系系館榮獲全校清潔比賽第一名，中文系學會榮獲全校社團評鑑優等的各項
喜訊。
　　現在，由本系主編的《第37屆鳳凰樹文學獎得獎作品集》隆重問世，喜訊再
添一樁！
　　藉著這篇短序，我要特別感謝系上蘇偉貞等多位老師，感謝她們協助本屆
「鳳凰樹文學獎」決選會邀請到諸多國內著名的作家與學者前來擔任各組的決審
委員；感謝決審委員們一致肯定本屆入選作品水準之高（甚至說水準高到足以媲
美幾項全國性的文學大獎），並且個個如此認真地為我們成大、為台灣文壇費心
發掘新秀。
　　此外，我還要感謝第37屆「鳳凰樹文學獎」籌備團隊，總召孫伃、執秘許馨
芳以及各組的組長和組員們。我在籌備期間即已感受到你們為延續傳統、再創新
局所作的各種努力（包括自本屆起首開本系外系合併比賽的先例），5月23～24
日的決審會我全程參與，又親眼目睹了你們的任勞任怨、彬彬有禮，留給外賓們
極佳的印象，叫我不禁要為同學們傑出的表現喝采。
　　當然，我更該感謝本屆文學獎所有的投稿者，感謝大家的熱情參與，是你們
直接催生了《第37屆鳳凰樹文學獎得獎作品集》，讓我們成功大學的文學創作風
氣綿延不絕，而且一年比一年火紅，火紅得如鳳凰花開，璀璨絢爛。

中文系主任 陳益源 98.6.2

 文學院陳昌明院長致詞 中文系陳益源主任致詞

日中一晚會表演 日中二晚會表演

日中三晚會表演 日中四晚會表演

第37屆總召 第38屆總召交接儀式
壹。現代散文
壹。現代散
 決審老師介紹

楊錦郁　　老師 吳　晟　老師 劉克襄　老師

現任職處：聯合報副刊
任職名稱：編輯
文學專長：散文、報導文學

得獎名單
正獎　外文碩二　岳宜欣　太陽
貳獎　現文碩一　陳懿安　夢想的斜坡
参獎　日中文三　陳怡君　臉
佳作　建築碩二　蘇梓靖　經過 三種
佳作　日中文三　許致中　航行在星星之間
佳作　日中博三　林淑華　魔法阿嬤
佳作　日中文三　葉恩慈　陽光啟示
佳作　日中文二　陳涵書 我第一次的　　　　
　　　　　　　　　　　　 秘密遠行
 現代散文‧正獎‧太陽 1

　　　
　　太陽　　
現代散文‧正獎
外文碩二　岳宜欣

　　　從小，米亞就發現，自己是隔著一層 蝠長得不像鳥也不像老鼠，終於能夠自顧自
濾鏡看著這個世界的……世界萬物都消融 地翻飛。
了輪廓，透過她的眼睛，穿過視網膜，像被 　　我摘下墨鏡。白天的我，看不到自己。
什麼東西吃掉以後，又長出新的血肉來。比 　　你煮湯麵。蒸氣撲了你滿臉，帶著近乎
如說，看到太陽的時候，明明是那種每天從 幸福的，溫熱簡單的食物香氣。微笑的你，
東方升起的大太陽亮晃晃的，可是透過她的 任憑眼鏡已經覆蓋了濃濃的霧，仍為我煮
雙眼，她認為是濾鏡的東西，一個像莫內的 碗加了很多青菜和打了蛋花的麵條。麵條米
日出會長出來。米亞跟我說，她所看見的世 白、蛋花淺黃、青菜翠綠。畫畫似的，那些
界跟印象畫很相似噢，畫面總在跳動，沒有 顏色闖進我眼簾，久違了。
固定形式，像燭火也像幻覺。可是她會認真 　　我窩在暖黃色棉質沙發，蜷曲起凍僵的
地凝視那些流轉的畫面，然後把它畫在油畫 身體，靜靜凝視著你在廚房的背影。廚房的
裡。油墨那種濃重深邃又隱隱跳動的色澤， 你有種專注，那個背影我想我即使過了很
像是能夠幾乎捕捉她看見的那種東西，然後 多很多年都會記得。像漫天雪花落在深夜海
把它們藉由畫面釋放出來。 洋，靜得不驚起任何一隻魚的夢。
　　如果用米亞的方式，我將看見什麼樣的 　　可是我卻將牢牢記得那種寧靜墜落的姿
世界？這是夏季。白花花的大太陽底下，叢 態，彷彿雪花映著淡淡的月光，將要皈依於
聚的高樓大廈幾乎融化成水銀。我卻看見， 海洋。
經過無數玻璃窗折射後，這亮晃晃的，燒灼 　　你不開口說話已經兩年了。只是，每次
人的天光，竟帶著蒼白失血的顏色，某種銀 我加班，你總為我煮一碗熱湯麵。彷彿那是
質的，粼粼的白，彷彿這城，降了雪。 種替代的語言，要把我從很深很冷的洞裡拔
　　透過我的墨鏡看見的城市，是這樣一部 出來。「謝謝。」我說。捧著碗公，呼嚕地
黑白紀錄片：商業大樓倒下，是參天樹木 吃湯麵。我們分租的套房裡於是只有我吃湯
被連根拔起；那些失去五官的人們飛快地行 麵的聲音。呼嚕呼嚕，好像是種很幸福的聲
走，穿梭在倒塌的大樓間。像置身在失去焦 音。
距的夢裡，只能讓影子們歪歪斜斜且跌跌撞 　　在這個小小的套房住了幾年，我們不開
撞地飛翔。「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人群中 電視也不聽音樂，靜得要錯覺時間是否也停
某人無助大喊，上班遲到了，遲了。 止運轉。那是種聲音幾乎被抽去的真空，
　　仰頭看天的時候，我見證了一場墜落， 我只堅持顏色。白天時我總戴著墨鏡，色盲
成群成群的雪花紛飛，在上班尖峰的攝氏 症，別人問我，我只說眼睛畏光。白天你會
二十九度。帶著燒灼人的冰冷，滲透骨髓。 說話，可是只是某種生活執行的必要，你
好，早安，謝謝，一個招牌便當，再見。我
　　加班回家後，已過午夜。深黑色。那種 們的白晝像在謀殺時間，丟個保齡球過去，
顏色能釋放出很多混沌不明的東西，就像蝙 嘩啦啦全倒。好容易就過去了。
2

　　曾經我們是有太陽的。更精確的說法 　　什麼時候闖進一場海洋了？
是，那個時候我們看得見太陽。 　　深淺不一的藍狠狠佔據了你們的家，
　　兩年前的夜晚，米亞的死，把我們的晝 碗盤、時鐘、沙發、眼鏡。落日在牆上帶
夜顛倒了，我們再也分不清楚什麼是真實的 著漸層的血紅色澤；牆上的時鐘旁邊，灰
光，什麼又是虛構。你關掉語言，我關掉眼 白海鷗等待著白日的覓食。木質地板上有
睛。在我們質疑眼前這個世界的同時，蜥蜴 著潮汐的痕跡，我們幾乎聽見海浪拍打。
切掉尾巴逃生，我們關閉某些曾經以為的真 印染的布飛也似地逃，要去哪，深邃的藍
實，安靜地活，在某個不再有真實或者虛幻 色像是用盡了所有藍色顏料，潑灑在房子
分界的洞穴裡。 裡，某種最後的狂舞。
　　米亞，是你的妻子，我的妹妹。 　　那是米亞的畫，任性地，把海洋狠狠
　　 帶進這個世界。像是畫布已經容納不下她
　　那個冬天的傍晚特別安靜，所有聲音都 胸口裡那個世界，她必須把它們說出來，
被吃掉了一樣。太陽長得好像月亮，斜照 說出來。「我只擁有這個世界，」你後來
的，接近淡白色。 跟我轉述她的話，「我必須對它負責。」
　　打開家門的我和你，卻一頭撞進那場海 　　我們在房子裡面看見米亞的世界，和
洋。 她。
　　倘若海洋是一幅生命原初的印象畫。 　　她躺在海洋裡面，和她的畫筆。左手
　　而今的我們，只要閉上眼睛，就會看見 手腕劃開深深的刀痕。落日血紅。
那場海洋；彷彿置身於月光下，遙遠的，墨 　　那是米亞的太陽。
藍色海洋。 　　於是記得最後的畫面：米亞定格在某
　　 種藍色裡面。
　　你和米亞的家，是一個小小的單層平 　　躺著。似乎是好靜的世界，發不出一
房。 點聲音。卻又是全部的聲音，非常絕對。
　　平房裡用印染的布簡單拉出隔間：這是 　　那是死亡的畫面與聲音。把一切聲音
有米色沙發的客廳，左手邊，有咖啡色書櫃 吃掉，把所有顏色都塗抹成一種絕對的，
的，是你的書房；再往前走，這是你和米亞 接近純黑的藍。
的臥室，牆壁是飽滿溫暖的鵝黃色。平房最 　　你當然記得那種藍色，是油畫質地，
深處，是個長廊似的空間，棉黑色，那是米 深邃，是夜晚的海洋。米亞一直喜歡那種
亞的畫室。狹長的空間裡，幾幅油畫躺臥在 顏色。
地上，靠近窗口的牆，則慣例放著一幅米亞
正在進行的畫。有時候窗子鑽進了風，那些 　　也許因為她從小就總覺得渴，劇烈的
印染的布就如同海浪，在房子裡流竄，活生 乾渴。「如果是那種顏色，那種濃度，應
生似地。 該是可以解渴的吧。」她曾經認真地對我
 現代散文‧正獎‧太陽 3

說，那個時候她站在巨大的空白畫布前，手 麼偉大啦。我只是在想，」真實是什麼。有
裡還緊握著畫筆。「欸，可是妳講的是兩種 沒有一種不再會讓人乾渴的東西存在。在另
不同的東西吧。顏色又不能喝。還有，海水 外一個世界。畫裡的海洋，一樣有數不盡的
是非常非常鹹的喔。完全不能入口啦。」也 浮游生物。我們將聽見風聲。鯨魚和海豚海
許因為某種模糊的不安，我笑著說，還敲了 馬正在快樂地聊天游泳。「我想要釋放它們
她的頭。可米亞只是安靜地點頭，並不多加 出來，看見它們在。否則它們會消失的。如
解釋地繼續大口大口喝水。 果有天我也死去，我們要怎麼知道它們的存
　　「妳覺得，裡面或是外面，哪裡才是真 在？」
實呢？」過了好久好久，她才開始說話。像 　　那個時候米亞哭了，我想起來了。她一
潛入很深的海洋，找尋語言能夠捕捉的碎 直在畫畫。小學的時候老師教畫餅充飢這個
片，終於才艱難地浮上海岸，用力地看著 成語，我就想到米亞。對她來說，畫裡面那
我。可是我知道她問的對象不是我。而是畫 個東西無庸置疑就是可以吃的，像畫裡的餅
布裡面的那種劇烈的藍。 莫名就同時從胃裡長出來，那樣。她就因此
　　很難想像，看來靜謐如她，畫裡卻帶著 不餓不渴，傻瓜似的。可是現在的她還是在
某種幽微的焦躁與暴力，像試圖尋求什麼的 哭，為那些一直在她胸口裡騷動的畫面、顏
野生動物。 色、海洋、或者太陽而哭。
　　她揮動著雙手，奮力地召喚什麼。「像 　　對她來說，那些都是真實的。像她在那
是，我覺得我在裡面，畫布裡面，這片夜晚 個世界長大，只有畫畫的時候她可以留在，
的海洋上，聽得到風的聲音喔。」米亞有 那裡。
點困難地說，帶著一點害怕被拒絕的神情。 　　就像她躺在你們的家，卻更像是落日的
「我覺得，我就是試圖要畫出我聽到的那種 海洋裡，波光粼粼的藍色油彩可以解渴嗎？
風聲，才能夠畫得出來這片海洋。」「海洋 顏色流竄跳躍，它們正在活著、呼吸著，把
下的生物也是」，我記得米亞接著說，牠們 房子帶去一個遙遠的國度。米亞正在那裡，
都在空白的畫布下面，等著我叫牠們出來。 她微笑，她走路，她不再覺得餓或渴。當我
牠們都在下面噢，我知道。所以我畫。總覺 們閉上眼睛，我們就會看見那場海洋：把所
得，如果我不畫的話，牠們就沒有辦法活著 有顏色都吃掉，我們都聽到了海浪的聲音，
了。風聲也沒有辦法繼續存在。「所以我只 啪啦、啪啦，愈來愈靠近的時候，「妳覺
能一直畫。」米亞抱歉地笑笑。那是一種從 得，真實是什麼呢？」米亞的聲音響起，跟
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莫名帶著的歉疚笑容。 往常一樣的聲音。
「所以就跟米開朗基羅說，他要把大衛像從
石頭裡面叫醒，是一樣的道理嗎？」我好像
是這樣回答的。可是米亞只是笑，「沒這
4

夢想的斜坡
現代散文‧貳獎
現文碩一　陳懿安

　　
　　關於記憶是，成片的相思樹，薄薄的雨 　　我急著大喊：「上面那個墳墓跟我們
霧，路上經過一座高高沒有溫度的鐵紅色火 一樣姓陳！」姐姐摀住我的嘴，還有下一
焰山，巨大的童年斜坡在時間軌道中，始終 個山坡，孩子很快就忘記，又開始數，一
安置在山城的彎處。 直惹著很多白眼，不知好歹的童年，火車
　　記得童年裡，每年都有一段很長的時 窗外經過，小小的粉白色蝴蝶在日光下相
間，我們會回到那個熟悉的山城裡，因為大 逐，飛成一塊，然後消失在光中。
人談了一些話，因為一些繁瑣的原因，或者
假期，我們總是可以回去，在那裡過一段沒 　　每個回到山城的第一天，我們就搭公
有學校、沒有約束與時間的生活，直到有人 車到外公家附近的小學，媽媽在那兒長
把我們接回去。 大，小時候外公在小學裡頭當老師，他們
住在學校裡，外公退休後才搬到附近，媽
　　山城的早晨常常有霧，我們搭火車，或 媽是這裡的孩子王，她常說起小時候的故
者搭爸爸開的小客車行經高速公路，高速 事，小時候廟口的孩子來挑釁，她叫弟弟
公路可以看見成片的相思樹，鐵紅色的火 妹妹們鎖門，衝出去把人給打了，再躲回
焰山，搭火車有山洞，我們會靠在窗邊數山 校舍，正午去拔人家的番石柳，想看電影
洞，小孩上車打半票，我最小，連票都不需 就攢足了錢走好遠的路去，路途中間偷打
要，每年戰戰兢兢地站到量身高紙板旁，又 人家園裡的蓮霧。我一直都相信，關於孩
垂頭喪氣下來，我總是覺得沒有座位，簡直 子她比誰都聰明。一年夏天對街的男孩用
就像沒有行經一個旅程，我坐在火車座位前 ＢＢ槍射我，爸爸帶著哭哭啼啼的我去興
的腳踏板上，每次車身震動大一些就會滑下 師問罪，在人家大人面前把小孩子寶貝
來，媽媽心疼的的想把我抱起來，我趕忙堅 的槍給折了，「這種玩具！」他嚷，大家
持地用各種笨拙方式證明那微微傾斜的小座 尷尬了好些年，那些年每過中秋我都得窩
位始終非常地適合自己，那麼重要只因為， 在家裡躲對面射過來的沖天炮，媽媽就聰
沒有票卷是一回事，沒有座位更是另一回 明許多，隔壁的鄰居笑我矮笑我醜，我哭
事。 著回家她抱著我哄，有時拉我與人合好，
我們比賽數山洞，媽媽在座位上睡著，三個 晚上去把鄰居小孩心愛的石榴花都扯下來
小毛頭我與姐姐專心排排站在大窗邊數山 送給我，這種小小的惡戲心驚膽顫，又安
洞，規則是看誰數得多，我一直都相信火車 慰至少逢年過節隔壁鄰居不知道要放砲炸
穿洞遠過百個，我永遠沒有數對，常常數著 我。
數著又發現十八數了不只一次，姐姐永遠數 　　我沒有媽媽年輕時的古里古怪的靈
到一百多，而我永遠循環在無數個十八，姐 氣，到大也沒她聰明，在城市裡的生長，
姐嫌我數學差勁，然後換著數山坡上的墓 很早就磨去生長的韌性，媽媽說，山城裡
碑，我還是數得差，山坡不停往後落， 少魚，大家都以為魚有點土味，結婚來到
 現代散文‧貳獎‧夢想的斜坡 5

海港的都市之後，第一次被新鮮魚味嚇到以 卻都像沒有發生。
為是壞了，被人家笑，有點瞧不起，聽不懂 童年裡那些年幼的憂鬱，永遠都有爛漫美好
台語，印章、孩子、鴨蛋、阿蛋混在一起， 的記憶，沒有當真，也沒有實踐，比起後來
苦了些日子，才明白年輕的日子不過只拼成 許許多多生活瑣碎又踏實許多，彷彿更有一
生命小小一塊角落。 個確切的形狀，觸碰著，就還能夠柔軟一
些。
　　公車下站之後，我們走一段路，山城是
客家庄，有很多田地，我們走在田與田之間 　　大人起爭執我們回去的日子就久一點，
柏油鋪的小路，彎處是一個大斜坡，孩子喜 不用上學，每天睡到中午，外公帶我們去游
歡斜坡，因為少車，大人不管，在那裡孩子 泳池游泳，夜裡在田埂上找找螢火蟲，傍晚
都會忽然奔跑，斜坡讓我們覺得我們能跑得 我們在大水溝裡抓田螺，抓了一下午又放回
快些，像是能飛，大斜坡可以看見一大片分 水溝裡。
割乾淨的田，水的氣味包裹香香的草。 有一段日子每天午後我們在水田旁邊巡邏，
天黑的時候有時能見到螢火蟲，常常繞過斜 一一敲破福壽螺粉紅色的螺卵，因為某天晚
坡，夜裡沒霧，還溼溼的，空氣冰涼，大家 上姐姐說起自然課老師告訴他們福壽螺是害
就這麼散漫的走著，有時說話，有時看見細 蟲，老吃農作物，於是我們就像童話中夜裡
微的亮光，沒人說話，就停下腳步，直到細 幫助裁縫師縫製靴子的精靈，在那些充滿甜
微的光線不見。 甜酣睡無人看管的午後，仔細地敲碎水田裡
的螺卵，把豆藤捲好在竹竿上，把掉到溝裡
　　後來大一點之後聽朋友談天談到螢火蟲 的瓜放回乾土地上，一日一日，作著這些不
長得不怎麼討喜，像廚房陰暗角落裡的小蟑 會結束，無人注意的工作，很驕傲，說起來
螂，我想了很久，只記得牠發光，在那個 莫名想落淚。
大大的斜坡上，彎進田裡，牠發光，一點一 滿滿的油菜花開在農閒的時節，一片片粉黃
點，聽朋友說著話，想著童年大大的斜坡， 色的田，小小的心臟跳動在小小的身體裡
曾經張開雙手想站穩，始終往那個傾斜的方 面，姐姐對著田地大聲打招呼，像遇見熟
向滑去，然後開始奔跑，像能夠飛。 人，我也喊著，田另一端發出咯咯的笑聲，
田裡田邊滿滿都是水霧的溫柔氣味。
　　小時候懼怕大人吵架，也怕大人話說得
太多，小時候常想，我們就算跟玩伴吵架， 　　有一年春天待得太久，心裡發慌，姐姐
拿著沖天炮隔柏油路互沖，哭著回家告狀， 嚷著要上學，餐桌上沒人回應，外公說，
今天罵幾句不得體的髒話，明天轟走誰不准 乖，再兩天有夜市的，我們去吃小虎牛排。
靠近誰家，畫很多界線警告誰越界就死定， 沒人敢拍手叫好，天黑了，我拉拉媽媽的手
寫日記記下誰在某一天可惡得不得了，過後 說我們回家好嗎，媽媽沒回頭，在流理台
6

上切水果，她哭，姐姐也哭。和我同年的表 是這樣。
弟父母已經離異，吃完水果後我們到巷口的 過了正午白沙灘變得滾燙，風起的時候風
雜貨店坐十元硬幣啟動的小汽車，我們很安 沙捲過腳踝，無處可逃，從小在南邊的海
靜，沒人說話，小汽車兜圈子，唱著娃娃國 港都市長大，卻記憶不起這樣的海，靠近
娃娃兵金髮藍眼睛，不一陣子歌還沒唱完小 童年幻夢裡的大斜坡，連同風沙捲進與海
汽車就慢慢停下，我用力搥了車頭兩下，很 相背的陸地上，有點陌生，在我以為熟悉
沒勁，他轉頭說，如果妳爸爸不好妳們就回 地方。
來，我娶妳。
　　山城的變化不大，不知道從什麼時候
　　第二天早上我們搭上火車，坐在大大的 開始，就不常回去，每年城市裡過一樣的
窗前看見無數的山洞與圓鼓鼓的墓，往南的 生活，沒有去想，有時看見那斜坡，想起
路旁相思樹越來越少，第一次因為感覺到某 頭了十元搖搖晃晃的小汽車，山城模模糊
種遺失而無聲的開啟哭泣，荒腔走板的思 糊，安然睡眠在春日濃濃水霧裡。
念，在那次離開大斜坡之後的上午，也離開
了我的童年。 　　再回去時一樣經過那斜坡，下了公
我望著窗上淺淺映著自己的影子，知道將來 車，轉了彎，大斜坡上看過去，一片片分
會再想起這天。 割的田，水氣香香輕輕包裹著草，油菜花
開在田裡，紋白蝶慵慵懶懶的影子相疊，
　　很多年後一次年假，家族在通宵海邊度 消失在光中，水田裡有螺，彎彎新發的豆
假，忽然就心血來潮撥了一通電話給好朋 芽，安安靜靜的躺在陽光下，只有熟悉的
友，才發現沒有訊號，空空的通訊聲，海浪 路變舊了些，又小了些，有一點坎坷。
拍打，想起一家通訊的廣告詞，興沖沖的送 斜坡不再像以前看它那樣大，山城裡安
貨員在山區撥電話，開心喊著：「什麼！連 靜，無車，站在斜坡上，張開雙手，卻站
這種鬼地方都收得到！」後來大家譏笑它， 得這麼穩，不能再奔跑，像迷了路，沒有
都說是家只在鬼地方才收得到的通訊，許多 發覺，大大的斜坡也收起了我的童年，安
時候聽人說話，不很明白，有點受傷，又不 安靜靜，在遙遠無岸的溪流間，傾斜下滑
地漸漸遁往遙遠的地方。
　　
劉克襄　老師：
講評
　　我非常喜歡這種童年的表達，就是說已經超越我那個年代，或是說在我後來的年代對於童
年回到鄉下的ㄧ種情感，這部分是讓我很感動的。
　　其中有ㄧ段寫「回過頭說我要娶這個小女生」，這種有趣性可愛性還有描寫到螢火蟲，讓
我覺得這篇讀到這裡有ㄧ種欣喜，那種喜歡是說，他有ㄧ種現代味，可是又有ㄧ種很樸實的趣
味。
 現代散文‧參獎‧臉 7

　　　　臉
現代散文‧参獎
日中文三　陳怡君

　　
　　我走在路上，邊走著邊看著路人。我經 用聞的，人們比較常用利用四周所聽見的事
常會看到許多沒有臉孔的人。 情判斷是非的緣故，所以失去耳朵是一件非
　　許多人沒有眼睛，但是依然神態自若地 常了不起的事。我聽說在某些地區，還有人
走在路上，依然準確地踏出步伐。儘管他們 會舉行祭耳季來弔念失去的耳朵。他們會將
無法看見自己踩出怎樣的路，卻還是堅定地 沒有耳朵的人聚在一起，分享自己失去耳朵
走著。老實說我很佩服這群失去眼睛的人， 的心情，有時候還會播放ＶＣＲ來欣賞耳朵
他們幾乎都是因為看了些不該看的東西才失 消失的過程。這種影片是非常難取得的，因
去眼睛的。所以通常他們都是最愛使用眼睛 為失去耳朵的時機非常微妙，通常是在人們
的一群，卻往往在失去眼睛後，還能像正常 躲著偷聽的時候悄悄發生。這種祭典全程嚴
人一樣生活著。我可以看見，在這些沒有眼 禁有耳朵的人參加，因為對失去耳朵的他們
睛的眼窩裡，鑲著兩顆混濁的保力龍球，保 來說，那些擁有耳朵的人是非常低俗的。說
力龍球上常常還有作工不良產生的縫隙。我 起來這真的是個非常特別的經驗，不過我真
常在想，擁有這樣的眼睛，這些人一定有 的曾經親眼目睹這個偉大的過程：當耳朵越
什麼時候會摔倒，但最後的結果卻常常是想 塞越滿，耳朵會在十秒內漲到最大（當然，
東想西、東張西望的我摔了一跤並接受他們 最大的極限要依每個人的耳朵大小而定，聽
的訕笑。這時我就想，或許老天真的不太公 說世界紀錄是像一隻母雞一樣大。）然後爆
平。 炸、消失。
　　有時候他們會踩到狗屎或者踏進水溝， 　　上面這些器官或許你會認為已經是非常
畢竟他們沒有眼睛。但是人們依然會面不改 重要的了，但是和嘴巴相比，那真可以說是
色地，舉起發臭的腳繼續往前走去。於是過 微不足道。你可以不聽不聞不看，但是你有
不了多久，或許他們的鼻子也會開始掉落。 辦法忍住不說話嗎？我相信九成以上的人都
鼻子跟眼睛的消失往往是息息相關的。鼻子 沒辦法。但是天不從人願，嘴巴卻經常是人
掉落的速度比較慢，所以可以輕易地看到它 們臉上最快消失的一部分。每個人都熱愛嘴
離開臉的過程。像我就從未見過眼球從眼窩 巴，尤其是大嘴巴。雖然你經常可以發現許
掉落的樣子，卻經常看見有人的鼻子懸在半 多人喜歡嘲笑別人的嘴巴很大，但是我堅決
空中。鼻子的掉落過程很溫和無害，首先會 地相信，他們一定都曾在半夜裡，偷偷地忌
從上方的鼻樑開始剝落，剝落的地方光滑細 妒著那個擁有大嘴巴的傢伙。因為一般人的
嫩，比嬰兒的肌膚有過之而無不及，像是從 嘴巴只要一使用過度就很容易變小。而當你
來就沒有任何東西該存在在這個地方。失去 的嘴巴越縮越小的時候，人的本能反應就是
鼻子，感覺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越頻繁地去使用它，於是第二天它又縮得比
　　不過比起這些，我還是比較喜歡看耳 前一天更小了。而可以稍稍減緩一下嘴巴滅
朵消失的過程。或許是因為比起用看的或 亡速度的方法，就是擁有一個大嘴巴。或許
8

講評
楊錦郁　老師：
　
是由愛生恨，或許是心生妒忌，所以大嘴巴的 　我覺得他寫得非常的好，不知道這
人在生活中都被人們當成排擠的對象。不過這 個作者有沒有宗教意識？他剛好把我
也是指他嘴巴消失以前啦！當人的嘴巴縮小到 們的眼耳舌鼻身用這種方式來書寫，
最後，在臉上那應該存在著嘴巴的位置，只會 寫我們人通常只虛有其表。反而沒有
剩下一個吸管粗細的小孔，人們因此得以進食 注意到對我們生命、感官這方面，最
而不至滅亡。有時候想想，我總覺得老天爺對 重要、基本的這些生命的器官。而只
他們太仁慈了些。 注重在……譬如衣服、名牌。
　　在這個城市裡，人們對於沒有臉孔的生活 　　那他其實只用一種反諷的味道來
並不感覺到困擾，甚至引以為榮。這個城市的 寫的。逐漸寫你各部分器官脫落,對
人，不！應該是全世界的人都從容不迫地失去 於你對生命力的一個殘缺，你以為你
五官，但是卻對於自己穿錯衣服、穿錯鞋子這 非常的富足。因為擁有一個很好的外
類的事覺得不可饒恕。整座城市的人都可以輕 表。但是你知道你喪失了你感官的一
易地放棄自己的面孔，卻無法讓任何人剝去他 些感受能力從眼睛、耳朵、鼻子，我
的外衣。他們（或者該用它們）翻越走在流行 覺得非常的有創意。
最前線的雜誌、購買當季最受歡迎的服裝款
式、在和沒有鼻子的情人約會時使用最高價的
香水，甚至用後腦勺聽流行音樂。但是他們沒
劉克襄　老師：
有臉。似乎是極其輕易地不要臉，我的意思是
說不要他們自己的臉。正因為大家都沒有了
　　可是臉這篇就像楊老師講的，可以
臉，然後他們就只好用服裝和香水味來評價一
寫到這樣子不簡單。
個人。又或許正是因為他們用服裝和香水味來
只是它有小小的弱了ㄧ些事，它比較
評價一個人，所以才漸漸地不需要臉了。
工。它那種形容人家不要只是去注視外
　　然後，我還是像往常一樣走在街上、看著
表，是比較工的表達，是ㄧ個年輕的學
人群，走著走著，我感覺到我的鼻子開始剝
子，寫作者在大學生能夠寫這樣已經不
落。唉，這天果然還是到來了。
簡單了，
　　這種預言的東西已經讓我覺得有種
＜看不見的城市＞卡爾維諾那種表達方
式。
 現代散文‧佳作‧經過　三種 9

經過 三種
現代散文‧佳作
建築碩二　蘇梓靖

其一 消失的樹
但有時還是會猛然疑惑，樹是怎麼消失
的？這過程就像是倒乾一只玻璃杯的水一樣
那一棵會開花的樹是怎麼了，竟消失
令人健忘。即使天空尚未褪色，卻還是不斷
了。當我走過時天空還沒褪色，一如清晨的
有陌生的人與風經過，附近所有的樹都長齊
藍色三色堇般清醒，沒有任何傾倒的跡象。
了，也只有腳邊這個點還停留在砍完樹的那
一刻，彷彿罩上一鐘時空的玻璃罩，彷彿只
熱門話題：氣候變遷。世界即將毀滅，
是玻璃罩太重裡面空氣太稀薄，但我從來沒
天國近了嗎？有人深信不疑，有人嗤之危言
法掰開這鐘罩子，甚至我根本還沒找到。
聳聽。每個春天都不一樣了，一直都不太一
樣；而有些樹卻一直開著同樣的花，一陣熱
風拂過，花開始變色，花落下。
其二 花的預兆

幾乎每天都會走過這裡，一棵樹只剩下
在這裡安靜地坐著，是我大學四年來，
距離地面三公分時，還是一棵樹嗎？記得那
以至進到研究所後，最閒暇愜意的片刻了。
時，從來不知道它生過什麼病，就是照慣例
脫下所有綠葉，迎取陽光，彷彿所有枝條都
一個有兩棵雞蛋花樹的小園子，夾在兩
要旋轉，彷彿就要開花。卻再也沒有花，沒
幢系館之間，地屬尷尬卻為人群往來必經之
有葉，最後連樹皮也層層褪下。終於有人將
處。穿過兩幢建築物所夾出的狹巷，陽光開
它放倒。
路似地灑下，舉目所及，白花兒開了滿樹。

在它消失了好一陣子之後，某一次登上
雞蛋花開了滿樹，是暮春初夏之際。嚴
天台時，我發現它被支解整齊，安安靜靜地
格說來這一年沒有春天，幾乎是一陣風吹來
躺在乾燥的角落。這裡似乎距離天堂近些，
就變熱了。南台灣的陽光的確活潑，每每來
似乎也很適合那種，總是擎向天際的身影，
到午後，逗弄著樹梢，逗著風一閃一閃的，
適合它吧？
嬉鬧之餘便扯下好些白花兒做玩伴。

有時候我會站上僅剩的最後一截年輪，
依然是嬉鬧式的寂靜。還有些麻雀，會
張開手就有試著旋轉的衝動，並想像它的姿
在樹底下陰影紛亂處仔細搜索。我也從來不
態；其實都忘了，只記得落花，以及一起掃
知道牠們在找些什麼，但我是再也找不到妳
過花的人，但我們都知道其實掃花是掃興，
的身影了。我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那幾
花是不該被歸於垃圾一類來看的。
乎是一種失憶式的情況，或者，我試著描述
得再精確一點，應該說是我失去了靈感，像
然後我在那截年輪旁蹲下，仔細端詳那
是狗兒失去了嗅覺。
圈圈圓圓、疏疏密密，並試著計算它開落過
多少花，想像或許什麼時候所有落花會飄回
我想起曾經頻繁地與妳巧遇，那時我靈
來，繞著年輪飛舞，彷彿我們還在花樹下掃
感極其豐沛，彷彿從耳後長出濃密而敏感細
花，以及在那之前。
膩的透明觸手，不斷延長偵測到妳的頻率；
10

而曾幾何時那些觸手也就那樣萎縮，我們再 呼，那個人一定會覺得莫名但是熟悉；他可
也不曾遇見；終於我剪短了頭髮，有一天看 能忽然想到了誰，也可能沒有。
著鏡子，我竟忽然篤定，我的確不曾長出那
樣的透明觸手。 那個人會是妳嗎？我並不在意。對我來
說，妳早已離開。即使雞蛋花明年依舊可能
回想著，面著雞蛋花樹許久，一朵花從 盛開，雨可能不經意的落下，屆時我又能獲
額前划過，落在鞋尖。我注意到不遠處木平 得充沛的暗示了。然生活並不因而預兆，頂
臺上，有一小排落花沿著木條的溝縫排列整 多就是給自己一抹，釋然的微笑。
齊，我不知其所以然，卻也把這件事放在心
底。直到我又注意到那刻意安排的落花排列
兩次、三次。 其三 更迭之葉

那天我忽然感到預兆，那落花排成的短 每次期末美展過後，我總會獨自回到社
線似乎暗示著什麼方向。 窩，靜靜品嚐一種像是即將搬家的味道。從
展場撤回來的畫框整齊但匆忙地堆在陳舊的
這麼想著，當晚也就很巧的下起雨來， 社窩角落；桌面還帶著些許凌亂，散佈著紙
下在我的夢裡。那雨下得極為緩慢，無數晶 屑、剪刀等等。石膏像不知多久之前就是無
瑩的雨滴緩緩降落，像是無數個水晶球似的 法清理恢復潔白的灰了，今年是我待在美術
暗示緩緩來臨並砸個粉碎。自開花以來，我 社的第五年。
忽然得到更多更廣的暗示；我確信將有某件
事發生，但並不清楚到底會是什麼事。 向晚的斜陽灑進來，正好灑在那油漆彩
繪的牆，牆上斑爛的色彩鋪陳著梵谷著名畫
就在那幾天，無意間知道了，妳將畢業 作「星夜」，畫裡漩渦似清醒的星光並無
並繼續留下深造。 法讓我想起那是哪些個社團老骨頭嘔心瀝血
的仿作，然而這片畫牆已經這樣凝視著我們
也就在那幾天，赫然發現雞蛋花幾乎要 好幾個年頭了。它像一面不真實卻富含象徵
開完了。 意義的鏡，把曾在這裡出沒過的每一個人，
投射到畫中各個色塊。我開始找代表我的一
但我從來沒見過那個安排落花的人，就 塊。
如同我未曾與妳說過第二句話。我想起來
了，妳甚至沒叫過我的名字。我又刻意走近 未曾搬家，但我不知為什麼，只要期末
妳的系館了，想好要告訴妳，曾經為妳寫的 展後，就會感到一種搬家似的流動。似乎再
詩已經寫妥，只是妳從沒看過；而我就要寫 過不久，社窩就會被清空，所有東西都將滑
新的詩了，是與妳無關的詩。 入某個時空漩渦；並沒有，每年都會有人一
起讓這個空間重新恢復到容許生活的秩序，
我還是沒能遇見妳。準備離開妳系館時 再次將新學期的新生活鋪展開朗。但這反而
打定主意，對出門後遇到的第一個人打聲招 讓我所謂「搬家」的感觸更加濃厚了，好像
 現代散文‧佳作‧經過　三種 11

真的每年都換了新「家」。 長的距離。

甚至是「家人」。五年來，說不清在這 而那些也都被牆面上眼睛似流動的星光
裡見過多少面孔，那些面孔就如同窗外的小 們，看得一清二楚。我隱約覺得，有一團星
葉欖仁樹葉，在陽光下透出無數青翠及燦 光特別熟悉，似乎微微顫動並閃爍著。
爛，那熱情與笑容；也按照季節，傳達世代
交替的新長與離枝。五年來，多少人從面前
走近，擦身，相互參與生活，又相互穿越然 補記
後走遠；都是這樣，把自己部分的生活租借
給誰，又從很多誰那裡借來更多片斷，拼拼 所有關係都是從大霹靂開始。那些星球
湊湊的，生活就如那牆上的星夜一般，可以 都不斷相互遠離，所有週邊的人事都不斷單
相互分享如同色塊們共同組成一幅畫，但細 方向出走，所有關於「我」的概念，諸如我
察其筆觸肌理卻是各有滋味分別獨立的。 的價值觀、我的理想……等，也不停走遠走
向「非我」。這極為矛盾，每當我檢視這些
那面畫牆是唯一不變的吧！自始至終忠 漸漸變質的，關於「我」的概念時，確確
實地直著我們；而小葉欖仁的葉，卻已不知 實實地認為這不是「我」所擁有的；但事實
道長落了多少片。 上，這都是我所擁有的（正確說來，是我曾
擁有的），這著實令我苦惱而迷惑，「我」
我是愈看愈清楚了，無論是看那棵樹或 到底是不是已經不存在了。
者看看這些「家人」。漸漸能清楚了解哪些
樹葉即將飄落隨風，並能輕易辨識哪些「家 而亦曾天真以為，我就是我，不曾改
人」將塵埃落定，能持續陪伴 變。但終究了解我是一架僅有一張底片的相
這個社團好一陣子。終於有一天忽然意識到 機，即使是同樣的底片，不變地重複按下
我不再如此貼近這個社團這棵樹，並發現某 快門，重複曝光的底片還是變了，變得不像
種力量拉著我，以幾乎難以察覺的速度離 我，卻是真真實實的我。
開。而我正處於一個極為敏感的距離，恰好
讓我清楚看到葉的細節或者社團的樣貌。 所以「我」是一種連續變化的軌跡，整
個軌跡不變的原理就是，它隨時改變；人事
總有一天我將會失焦。我知道超過一定 已非的過程就在這樣一個變化系統上走近或
的距離之後，將再也看不清那些葉或者人； 走遠，我們都以個人之變看事物、他人之
有一天我也要走，終究意識到我也是葉，不 變。但深究其理，整個可視世界都應是不變
斷經由枝條分生，不斷遠離樹的本心，是不 的，因為變化乃世間的常態。
可能永遠佇在枝頭的。
世界的運行仍保持其常態，如同太陽每
我很慶幸參與了那棵樹生命中的美好片 日雖不會完全於同時、同地升起或落下，但
段，這些都會記錄在它單薄的年輪裡頭，包 其東升西落的本質，仍令人覺得忠實而安
含那些落葉或新葉的數量，以及枝條最終伸 心。
12

航行在星星之間
現代散文‧佳作
日中文三　許致中

　　我常往台北跑，出於習慣，我總是以搭 在身上流竄，這種澎湃使我體驗到一種類同
火車的方式前往。 於進行曲的激昂的感覺。
採取這種方式有兩個原因，一是倘若我要趁 　　但是，這種狀態就在我乘坐夜車的時
著行進之間的空檔中做些什麼的話，明亮穩 候，也一起離開了。
固的火車會是比較好的選擇，二來，也許是 　　我習慣在搭夜車的時候帶些書在車上看
我本身急躁的個性，使我沒辦法容忍一絲絲 好消磨時間，在往書店的路上，因為時間晚
會遇上塞車或走走停停的可能。我回程時總 了，人們皆行色匆匆的往反方向行走，我知
是坐夜車回台南，跨夜的莒光是我最經常的 道他們是踏上歸途，然而就從這裡開始，有
選擇。在長達六個小時的車程裡，有時入 一種寂寥在慢慢醞釀，這孤身的逆向讓我產
睡，有時轉醒。但這些睡眠都只是淺眠，因 生了一種被遺棄的感覺。在那個時刻，我發
為那些在車廂上的燈光無時無刻的提醒著 現整座城市為了我先前的同化而暗暗報復，
你：你是個旅人、你是移動的、你的心靈可 有如毒癮者在因為藥物所給予的種種恩賜，
不能休息。在這種搖晃的移動中，其他人皆 使他們擁有酣然、十足的迷幻、那些不可企
在睡夢中泛著笑意的時候，我們不熄的雙眼 及的夢境，以及充滿光亮的片刻之地，但當
又為了什麼事情在流轉呢？枯坐在椅上，我 他們欲抽離這些恍惚的虛假時，那些原先的
們又在等待什麼？每每我從台北離開時，在 恩惠便殘酷地從身上榨取等同於他們享受的
窗戶兩旁闃黑的夜色下，肺腑裡便有一股莫 痛苦利息，勒戒時的慾念正是對那些能力的
名而巨大的孤獨悄悄襲來，是什麼樣的原因 企求，他們變得沉重，原先使他們飛騰的東
使我產生這種感覺的呢？ 西業已消逝。也許我的加緊腳步並不是因為
　　待在台北時，周圍總是環繞著通明的燈 要趕車，而是要跟那些回家的人們表現同一
光和熱絡的喧鬧，我對台北這種昇平的繁華 種心情，要趕緊把自己重新投入那股洪流，
有些傾慕，雖然有人批評那些聳立的高樓、 像是離不開它一樣，我也成了上癮者，身陷
冰冷的金屬和被切割的天空疏離了人與人之 這座城市而無法自拔。我欲再成為他們的一
間的距離，但正是那些車陣、燈光、聲響和 份子，與這整個城市再一同脈動，以同樣的
氣味，才證明了這城市蓬勃的生命。那些有 韻律和節奏一起呼吸、一起思考，但是他們
如身體機能般運作的公車、捷運和不止息的 卻遠遠的把我甩在身後，讓我擱淺。
車潮，使我感受到一陣生命力的鼓動在身體 台北的火車月台在地表之下而不是在地面
裡起伏，以及因為眾多大樓所產生的風的拂 上，這種把聲音的嘈雜、燈光的迷醉、冷熱
吹，從身上的毛細注入讓我們鼓脹著，宛如 交替的氛圍給隔離起來的月台，完完全全的
夜晚冷冽而濕潤的空氣具有擴張我們鼻孔的 把人給拉入毫無情感的空間，只有腳步聲的
效果，使我的心扉敞得更開。這些東西構成 寂靜、同樣單調的白色光線和冰冷的氣味包
了心靈的脈搏，使它躍動了起來，振奮我們 圍著我，這很難給人一種告別的心情，而是
包容一切的野心，隨著流動的車潮，我們的 彷彿來到另外一個空間，等著往另外一個世
心靈的觸角伸得更加廣闊而且敏銳，漫流在 界前去。我先前與這座城市同化，如今卻被
任何一處想像得到的地方，我們從滿溢的心 拽曳一旁。我們困在封閉的月台裡，好比心
靈裡湧升出一股衝動，要把自己投入到這熱 靈的勒戒，在乾涸、在擱淺。是在那個時
切的洪流之中。我們與這座城市同化，與它 候，當我等在空盪的捷運站台和火車月台
有了同樣的認知和同樣的呼吸，這種躍動使 時，感受到空乏、虛無和沮喪的嗎？
我們升騰奮進，我感受到極為強烈的生命力 　　車廂內通常是寬敞的，並不會有太多
 現代散文‧佳作‧航行在星星之間 13

人會選擇這種時刻的火車，其中選擇這種時 已消逝的同流感，宛如樂音停歇後使它延續
刻火車的人，有更多是想節省一筆住宿的 的是我們的想像，在腦中複製出一個類同的
費用，直接在車廂裡度過漫漫長夜。所以這 副本，在逐漸失真的副本中我們回味，我們
時刻的火車安靜的出奇，不會有小孩的哭鬧 琢磨，在細細寓目之中企圖再獲得同樣的經
聲、不會有報紙的翻閱聲、不會有乘客之間 驗與感受，不斷的重複那些使我們激盪的一
的交談聲，更遑論是手機的鬧鈴聲。在這種 切。
夜車裡是一片死寂，鼾聲同時令人討厭和感 不過那些副本終將逸散，薄膜內只剩下真
激，感激的是那些持續的聲響提醒著你，在 空，讓我們無法呼吸而必須逃出它。乘坐夜
這夜車中，有些生機是起伏的，正如同沖水 車也許是一種儀式，在這種儀式中我們沉
聲、腳步聲和咳嗽聲都讓人感到活著一樣， 澱。面對告別，我們包裹在寂寞之中，夾在
但鼾聲高超的地方在於他的持續，這種持續 太空虛冷之間，漂浮在群星之上。這種感覺
能達到最好的抑制效果，水聲、腳步聲在結 讓我們從世界中抽離出來，處在一種中介狀
束過後的寂靜還是會襯出你身旁的那些虛 態，那個時刻我們身分曖昧不明，徘徊在去
無。所以在安靜的車廂內我不太敢動，怕一 往之間游移不定，我們又要如何選擇該是拾
個不經意所產生的聲響，戳破了每個人心中 起離開的過去，抑或航向的過去呢？倘若未
名叫空洞的泡泡，那緊接在聲響之後的空 來有太空旅程，能夠進行跨越星際之間的航
寂，你就知道那些孤獨隨著聲響充斥在空 行，那麼那些在太空船上的人們，要是看見
中，如水波般的來回盪漾，激起一道道的漣 外頭數以千計的星星，想到了那些點點的繁
漪。 星說明其他生命正可能在其中歡樂、沸沸揚
火車駛出台北，從地底下浮躍而上。當我從 揚，甚至更有可能的微笑、安睡，難道這不
車窗外看出去，在右邊窗外的景色因為車廂 會使人產生巨大的孤獨而絕望，對於自己的
內的燈光而反映照在我看的左邊窗外時，兩 處境和前途躊躇而不決嗎？
邊的景色重疊了。因此，那些原本在遙遠山 窗外的星星浮動朦朧著。
上的燈光便在河中、田中、和天空的地方飄 　　甫打個盹，再醒來時，我們已經離台北
浮起來。在這美麗的錯覺下，我的眼睛開始 很遠了，列車已駛進街道樓房，投身在另一
迷離。於是相信，那些橙色的燈光都是星 個世界。兩側的樓房住家壓迫我們的視野，
星，我們跑在宇宙裡，跑在時間裡，看著 星星們離我們很遙遠，看不清了。醒來時心
映在玻璃裡的臉龐，遠處的燈光在玻璃的盡 裡空蕩蕩的我，撐起半麻的身子到洗手間洗
頭消失，看見自己穿過一道又一道的時光， 把臉。而當我回來找到我的座位，看見那些
航行在星星之間，在這列車之中，我們彷彿 行李和外衣按照起身前的位置安放的時候，
與世界脫節了。看哪！世界在我們外面安睡 我突然有股欣慰湧上心頭，這種欣慰是泫然
著，而我們又處在什麼樣被遺棄的地方，這 欲泣的，我難以解釋。人們有些天性是無法
裡頭都是充滿光亮的呢？ 明說的，在某些時刻，人的直覺不妨可以以
　　也許我之所以選擇夜車有著更為深沉而 一種人類把其他動物所做出我們認為不可能
我不甚明瞭的意義，我可能正是需要如同夜 的行為稱之為靈性的眼光來審視，如同狗被
晚長度的時間，在不被打擾之中，重新回味 遺棄之後可以穿越數千萬哩找到原本的家，
那種種美好的一切，孤獨是我們的薄膜，保 野放幾年後的老虎還是認得出自己的主人，
護隔離著我們，讓我們活在原先的幻境裡， 可以親暱的擁抱一樣，這種天賦是超乎理性
再一次吮吸那逐漸消散的振奮，延長那業
14

科學而不能解釋的，而通常必須訴諸命運、 心靈連結一般，我們內心底層開始意識到，
神蹟或是魔力來稱呼它。那條與其他物件或 有些東西在我們面前呼喚著，眼前仍有一些
生命相互締結的情感線，是純粹精神而非心 熟悉的東西在等待著我們，這列火車不再是
理反應的，宛若在一片佈滿塵土的廢墟裡， 離開，而是前往了。
人們會站在找到自己心愛的布偶的土地上， 　　凡是擁有總承受不起失去，旁觀者卻認
不捨離去，這種表現絕非情緒這個字眼所能 為他們顢頇不願放手，但這不過是畏懼孤獨
涵括的這般單純。我們在一些小事物上所展 罷了，總是需要一些儀式來為那些逝去的進
現的無比直覺，證明了人的靈魂的塑料裡有 行哀悼。通過了過渡，也許我們找到了原先
一些非理性的成分，那些東西說是情感的， 屬於自己靈魂上的位子，我們試探性的按
不妨說是靈性的。我撫摸著椅墊，原先的那 壓，在確認過那熟悉的觸感和膨脹速率，露
股體溫再次回到全身，正是這種無法陳述的 出令人滿意的微笑後感到安心，總算收拾好
神通讓我知道，縱使我們的心靈開始塌陷， 自己的心情。也許我們其實不過是等著說服
我還有些屬於我的東西可以把持仰賴，不至 自己是回歸，回歸到原先我們認識的地方，
於失重墜落，跌下虛無的深淵。在座椅和行 回到另一個與我們血液相通的城市，回到原
李之間，我知道這是屬於我的小小世界，在 本便與心靈同流的地方。
孤寂時我已跟這些行李、物件聯結了彼此， 　　火車停在台南站，城市開始明亮了。
產生如同我踏上台北土地的情感。於是，先
前那些在意的時光不再那麼占據心頭，取而
代之的是一種受傷卻安詳的感覺。
　　接近凌晨時，我們停靠在某個不知名的
　　講評
小站，微弱老舊的日光燈下，有一些寂寥的
人們坐在椅上等待，他們也等著寂寞的列車 　　這是我非常喜歡的，我知道它是比
將他們駛進空靈的星夜之中嗎？而他們也將 較工。讀到它的時候我第一次就是讓我
會像我們一樣，在一片空乏、虛無和晃動之 非常的感動，感動在於我一邊讀它我會
中，重新找到屬於自己的位子嗎？ 想到了另外ㄧ個散文家陳列。
火車開動，天就快要亮了。我們在樓房的間 　　讀它的東西就是很享受，我失眠的
隙裡，在偶然經過的田野裡，倏忽瞥見遠方 時候就拿起來再讀ㄧ次我還是感動。就
逐漸清晰的黑藍色穹窿，世界正漸漸甦醒， 是說那種感動是它在寫這個火車回來的
從唯有陰影顯現的山稜線的後方冉冉舉起魚 過程，文字敘述有ㄧ種深厚的內涵，那
肚白的天空，雲朵高高的飄在天際，從下而 個內涵讓我覺得散文的質數，好像不需
上的烘烤出一些微黃的彩霞，接著在呼嘯而 要幫他講什麼，他比我剛剛提到的散文
過的電線桿和稻田之間，有些光芒優雅而 作家那種刻意再強了一點，可是我每ㄧ
緩慢的翩然而上，宛如水墨滴在宣紙上的滲 段每ㄧ段的讀我讀到ㄧ種厚重，那種厚
透，渲染起部分天空，暗黑的夜色被拋在另 重讓我覺得欣喜。只要不要那麼工，不
一邊窗外，輕輕隱去。車廂似乎沒那麼晃動 要有那種想要得獎那種強大的企圖心的
了，在這種光線賜與的獨特平靜之中，那些 話，把它淡一點的話我很看好這ㄧ篇。
原先我們為之感到寂寞、挖空，感到憤恨難 　　這ㄧ篇我看到他的資質，我如果這
平、掏盡心靈的折磨，終究如晨曦的緩緩爬 麼年輕的時候可以寫出這種東西的話不
升被我們慢慢地放下。像是我們先前體驗的 得了，我自己都覺得不得了了！
得了，我自己都覺得不得了了！
 現代散文‧佳作‧ 魔法阿嬤
15

魔法阿嬤
現代散文‧佳作
日中博三　林淑華

　　小時候，人家的阿嬤好像都很慈祥和 往女生長頭髮上揪去，然後用力扯下，把頭
藹，就像是一個笑彌勒，常常看到人家的作 皮撕下了。我和姊的吵架，最多互罵，很少
文，寫「我的阿嬤」不是說他煮的菜很好 動手扯對方頭髮，因為很醜又沒氣質。讓我
吃，不然就是三不五時摸摸頭，給小朋友糖 們豁出去打架的，只有欺人太甚的弟弟，當
吃。可是，真實中出現的阿嬤的形象，不是 下也要讓他嚐嚐這種被扯頭髮的痛苦，因此
這樣。 呈現出兩隻牛鬥在一起的樣子。但我們常常
阿公很早就已經死了，只剩下阿嬤獨立扶養 佔下風，他是男生，頭髮短很難著力，所以
了六個子女長大，家中只有二個男生，其他 我和姊，必須合力抓住他。那一次當弟弟用
都是女生，在那個以種稻維生的農家，只有 雞爪功，拔下了我跟大姐的好幾根頭髮外，
男丁才有權利受教育以及吃肉，所以阿嬤把 又倏忽反轉?手以「九陰白骨功」從我臉上
全部的土地財產，留給我爸和大伯，其他女 抓下，幸好我快速側身，但為時已晚，粉嫩
孩有的連書都沒有讀，就去田裡工作養活全 的雙頰硬是被他尖銳的指甲刮下一道皮，所
家了。阿爸從小就被阿嬤寵大，剛好，阿爸 以我更加憤怒，連帶十倍拳力還他，往他身
娶的老婆肚皮又不爭氣，生了四個，只有一 上揍去，他就哭著跑出去。原以為我和姊總
個男丁，所以，弟弟在阿嬤的眼中，是一個 算給弟一個教訓，沒想到幾分後，他的護身
金孫寶貝，阿爸也把全部的期望放在他身 符－阿嬤來了，阿嬤一來，就不分青紅皂
上。 白，拿著從竹掃帚上抽出來的細竹子，往我
　　阿嬤雖然就住在我家房子旁邊一間搭起 和姊的腿上打去，痛的我們跑到房間裡，把
的屋子，很多人都認為她太委屈自己，為什 阿嬤鎖在外面，在那一刻起，我覺得我不再
麼不一起住在木造的大屋子呢？那是她的魔 相信阿嬤了。每當我撫摸臉上的這一條疤
法屋。阿嬤的脾氣，不是好惹的，有一次夜 痕，我就忍不住再回想那可惡的弟弟。也不
裡，阿嬤的房間裡，隱隱傳來接二連三摔破 想再回應　　阿嬤了，所以有陣子，我都不
碗盤的聲音。阿嬤很節省，雖然有日光燈， 回阿嬤的話，或是小聲的回，因為她重聽，
但她的房間還是只用一顆微微透出昏黃燈光 一直在屋外喊我的名字，想知道我回來沒，
的小燈泡，更不用說愛惜碗筷，所以聽到碗 我也不大聲回。
盤玻璃破碎的聲音，我們都很驚恐，在那個 阿嬤很節儉，因為艱困的單親生活，折磨了
快要被黑夜浪潮吞噬的屋子，似乎載浮載 她大半輩子，她很會醃漬東西，尤其是她做
沉，正在醞釀一場暴風雨，阿嬤像女巫一樣 的梅子，又鹹又酸，甜味較少，汁液黏稠，
在調劑什麼黑色魔法，他到底是在跟誰發脾 梅子汁泡在開水中可以連喝三大杯，這種醃
氣，我們都很擔心她。阿爸也心驚膽顫的去 漬的味道，好久在市面上，都吃不到，只有
探視了之後，才知道原來是阿嬤的身體不舒 在她死了十幾年之後，有一次在寶來的來來
服，氣急敗壞，摔東西?氣。 飯店，所販售的梅子中，才吃到幾乎一樣的
　　阿嬤的重男輕女，已經到黑白不分的境 味道，然後才知道，原來這樣做法的梅子，
界了。印象中最深的那一次，讓我誓言從此 配稀飯最好吃。阿嬤給我的印象，就是鹹
不再管我弟了。弟因為有靠山，常常霸道佔 味，而這種味道，是吃完後喝口水可以回甘
許多便宜，那一次和弟的交戰，因為弟弟的 三天的甜。她煮的菜，雖然是用大大的灶
指甲沒剪，超級銳利，而且他的必殺技，是 爐，劈柴生火來煮，但上面常常是在燒洗澡
16
水，她的飯桌上，最常出現是滷的黑黑的一 藥，又總養些奇怪的寵物；時時在腦中盤算著
鍋東西，一滾再滾，鹽味都快燒焦的味道， 如意算盤，然後就像女巫一樣，慢慢將竹片
非常鹹的鹹魚或滷肉，可以吃好久的日子， 柳條，變出許多日常生活用具；又在土地施
她吃不慣媽媽煮的淡口味，就是在昏黃的燈 魔法，讓那塊空地，總是會生出寶石一樣的果
下，一個人慢慢咀嚼那艱困味道。我也很怕 實；然後總是收集破銅爛鐵，拖在地上鏗鏗鏘
晚上留在阿嬤的房間，因為阿嬤房間的四 鏘的，將我們不要的養樂多瓶、可樂瓶、課本
周，都是芭樂樹或雜草，阿嬤又不喜太亮的 等，放入她的儲藏室中，一整個屋子堆積著不
日燈光，總是用稀微的?燈光作事情，而我 為人知的機關秘密。但直到那塊空地荒蕪了、
早已被家中隨時竄出蛇嚇到了，所以我不喜 機關被掏空、魔法屋傾毀後，我們卻開始想念
歡，光線照不到地面的阿嬤的房間，像是雙 這一些黑暗中的秘密。
腳浸在黑夜的浪潮中，不知道下面會去踩到
什麼，只覺泅泳在害怕中。阿嬤的鍋子中，
也是滾著黑黑的魔藥，這一間屋子，就像是
巫婆神秘恐怖的煉藥房。
　　阿嬤也會種很多菜，雖說她已經滿頭白
髮，背已經弓得如蝦子一般，但她每天都有
忙不完的事，除了到隔壁的筍乾工廠作工
講評
外，她時時都在絞盡腦汁種新東西，或是自
楊錦郁　老師：
製生活用品，例如?了種絲瓜，自己從不知
哪一個溪邊扛好幾根竹子回來，也沒找阿爸
　　算是讓人邊看邊覺得－怎麼會有這麼糟
幫忙，然後又自己搭竹棚，穩固的連颱風都
糕的事情？可是看完之後，你就會覺得說他
吹不走，然後種上絲瓜，絲瓜爬滿竹棚，就
寫得真好。就是說把一個老人的那習性，或
成了一個遮蔭的棚子，幾天後，又看到竹棚
是很多那一種癖性會讓人家會有一種不太能
上爬上了百香果，瓜棚邊又種了高麗菜，白
夠忍受的，這一篇它有挖進去了。那這一篇
蝶翩翩，我們就跟著阿嬤抓吃菜的白蝴蝶幼
文章它是很簡單的一個文章，可是因為他有
蟲，把醜陋的毛毛蟲及蛹，全部都丟到一個
把阿嬤那些很不堪、讓人……說比較白是讓
克寧奶粉罐中蓋起來，我想像裡面將會飛出
人比較討厭的事情寫出來
很多隻的白蝴蝶，如白色櫻花飛散到天上一
，所以我反而覺得說它其實頗有餘味。
樣，就非常興奮。一段時間後，我們找了個
　　這一篇在文字上它出現了比較多的錯
時間，把罐子打開，結果裡面除了飛出來一
字，那我想他這一篇的篇幅並不長，可是很
隻非常醜陋的蛾外，就沒有了，嚇得我們把
隨便就可以找到它的錯字，不夠嚴謹。
牠丟到水溝中。
　下過雨後，阿嬤也非常忙碌，阿嬤就
劉克襄　老師：
帶著斗笠，穿著雨鞋，拿著夾子，到雜草、
溪邊等，撿回好多隻又大又肥碩的蝸牛，用
　　學生的散文裡面不外乎阿嬤阿公拿來做
個養狗的鐵籠子關著，裡面再丟幾葉高麗
為題材，可是阿嬤阿公拿來做題材就好像我
菜，阿嬤像撿寶般，一直遺憾沒有再多發現
們讀到朱自清的背影，你好像ㄧ定要超越朱
幾個，那黏稠的汁液與軟軟的身體，以及想
自清。
到那路邊被踩死，流出綠色腦漿的蝸牛，這
　　但我只有ㄧ個要求就是說你只要寫ㄧ個
麼多隻可真是令人發毛。我們還以為阿嬤要
真實的阿公你真實的媽媽，寫出感情的東西
養蝸牛當寵物，結果有一個下午不見，那些
你就很好。可是它不只寫阿嬤而且這阿嬤是
蝸牛就被賣到餐廳了。害我們又想念那些帶
很有趣有新的角度，
著觸角，伸長縮短探索世界的無知軟東西。
　　雖然阿嬤總在黑黑的魔法屋中，提煉魔
 現代散文‧佳作‧陽光啟示 17

陽光啟示
現代散文‧佳作
日中文三　葉恩慈

　
　　我一向喜歡那種安靜、甚至是帶有點灰 　　窗戶外的那框木頭同樣昏暗，有一些灰
色色調的這個半封閉房間，尤其是下午時 塵。我曾在窗外看過一兩隻同樣中午偶然經
分。 過的貓，牠們總是安靜的彷彿一片剪影威武
　　我常常記起這個房間與下午。 的移動，尾巴不著痕跡的掃過陰影，不經意
　　房內面對門牆上的白漆緩慢地被壁癌像 的抬頭環顧左右，在陰影來不及發威就又消
是藏在地底的掠奪者般啃食，在書櫃與大型 失，逕留下一痕腳印與樹蔭。在午睡時分，
雜物的夾擊下裸露出剩餘的垃圾灰白，門旁 往窗戶看去，半關起的透明窗戶在多層樹葉
的牆卻是白的徹底，沒有任何掛飾，沒有多 的阻擋下間隙中總會透出些許光芒，但沒能
餘的色塊，而左邊、門邊的兩塊白牆都被一 照進室內。
排排書櫃遮住，顏色相較就暗得多。在壁癌 　　有時窗外也會出現好奇的麻雀，我憶起
牆的上面，是一列被木頭框住的透明窗戶， 從前，常有一隻麻雀選擇在右邊數過來第三
外面有樹。如果有陽光，就會斜斜地投影到 個窗戶停駐，收起深色的羽翼，咕嚕嚕的圓
那面像是句點般空白的白牆。 眼直繞著周遭打轉，在往常陽光透不進來的
　　而下午時分前，房間都會自動染上一層 下午，麻雀細碎的加深陰影於是投向那道白
濃鬱的陰影灰，陰影像是預謀般從牆上爬到 牆。
靠牆的桌上接著地上巧拼上水瓶上灰塵上， 　　而我是喜歡這房間的，那樣乾淨的氣
張牙舞爪卻意外慢速的吞噬物體原本該有的 味，和那些不說話的陰影們，像貓一般安
顏色，從這頭到那頭無一倖免，彷彿日子慢 靜，就如同今天的下午時分，而我習於蜷伏
慢傾斜，相片就該塗上一抹灰塵那樣，全罩 於黑暗中熟睡。但在陰影交織中，我有時會
上一層濃郁卻又帶點慵懶無奈的灰色，沉暗 看見光線的戰鬥，在時間裡打滾，在這個房
的色調總是一下子吃光了整間房間。 間裡，在牆上，黑暗與光亮似是永無止境的
　　看得出來空氣是乾的，其實這房間不 交戰，同樣的陰影，同樣的鳥兒，同樣的光
大，接近挾促卻又輕輕一抽的狹長。我總分 線，和轉動的時間，而如同往常，最後總剩
不清東南西北太陽該從哪裡照進來，只知道 下一片漆黑。
尚未接近下午的時刻，這個房間總是暗的， 　　但今天卻是第一次，我看到了另一方的
沒什麼陽光，在灰色的統馭下，甚至輕飄飄 勝利。
的失重了起來，深幽的訴說一種冷靜，一切 　　又是一個午睡過後的時光，醒來時原本
都是沉靜的，整個房間像是憲堂前的站哨衛 一切都還是陰暗的，一如往常，但時間在
兵，被冷凍似的維持同樣的狀態形體黯沉的 轉，一片迷濛中我望向門旁的白牆，看得出
結凍在那裡，牆是如此事物是如此。 來那牆的陰影逐漸變淡，在幾塊地方漾起了
　　房間的那列窗戶也是。 雞蛋黃，轉阿繼續轉，光線牽引著時針分針
18

講評

秒針繞過一格格的數字，是在加速，白牆的
陰影似乎在躁動，陰影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劉克襄　老師：
像是吃了敗仗，在一片混亂中節節敗退，越
來越多的陽光穿透樹葉枝枒間照向室內，開 　　看完臉以後再看陽光啟示我會
始照出一片樹葉形狀的牆影，像黑白的紙雕 覺得稍微弱了一點，可我在讀第二
花紋步步刻露出深溝，甚至勾勒出一隻麻雀 次的時候，有讀到ㄧ種味道，就是
的影子，啊才發現原來又是那隻麻雀，我看 它在描繪房間裡面的色彩、光影，
見那隻影子毛躁的啄了一口鳥喙，而突然的 它有ㄧ種極致感覺抽象感覺，那種
風就帶起牆影一陣搖晃，一片片的葉子在白 感覺我覺得它鋪陳的非常好。
牆間款款擺舞，而光影開始發亮，啁啾一 　　作為ㄧ篇小品文的文章，他書
聲，劃破寂靜，麻雀突地飛起，接著那點陰 寫到這樣，那種功力不只是在文字
影就飛過了窗戶，振翅再穿過白牆。 的掌握，而是在ㄧ種情境的描述，
　　好像熱起來了這裡，陰影還在變白。是 那情境的描述在這二十篇裡面，
不是已經過了很久？但像一股浪潮般，突地 這篇在情境的描述是掌握的最好
我轉頭看，房間好像亮了起來，再一陣大風 的。
款擺，浪潮刷地衝下，一束陽光在驚濤間射 　
進了室內。
　　那束陽光有點刺眼，但很迷人。它就這
麼安靜地照著，分開了陰影，投射出金黃色
雜混著亮光灰塵的光束。一切就像漲潮般寂
靜無聲卻快速，還在海邊踩著濕熱的沙子，
一回首一股冰涼就淹過腳踝。我望著那道細
微的光縫，我想起才剛說過喜歡那個灰暗的
房間的，然而現在，第一次看到如此光亮的
我，刺眼的暈眩在迷人中間，我突然心悸的
疑惑了。
　　有時我太習慣令人安心的灰暗，但那樣
的陽光卻又是多麼地令人著迷，如此誘惑，
像是一則寓言。
 現代散文‧佳作‧我第一次的秘密遠行 19

我第一次的秘密遠行
現代散文‧佳作
日中文二　陳涵書

　　正月初九，天公生，十多台遊覽車停靠 　　老闆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遂低頭將「小
在香客大樓前的廣場上，福安宮聚集了進香 橘」自車庫牽至兩公尺外的修車處。我坐在
的遊客。酉時，鑼鼓含蓄地響了，全台最大 放著老闆早餐的桌前等候（伙計剛剛端出一
的土地公廟為神祇做黃昏的告別遊行。此刻 盤紅蘿蔔炒蛋），看他拆下車子後座的外
的斜陽，放著深沉而含蓄的橘色陽光，凝結 殼，拉出幾條我無法為之命名的管子，放出
了黑夜來臨前寺廟的莊嚴，持香跟隨神像的 了黑色液體，填入淡藍色的，且稱之為油的
信徒，臉上帶著沉思者的憂傷，被抱在手裡 東西，那顏色讓我想起冬季的立霧溪，淡淡
的幼兒，眼神茫茫的，或許是感受到母親重 的，藍藍的。他們，一個朝太平洋的方向流
重的心事，不發一語。他們也為一個獨自旅 去，一個，則陪伴我旅行，做我生命的守護
行的女孩擔憂嗎？ 河。老闆早餐還未吃，就有一筆帳收入，早
餐還未吃，就先弄黑雙手為車子保健，愉悅
　　口罩，安全帽，手套，風衣，整理好裝 與飢餓相抵，他的臉上毫無表情。而我，是
備，繼續往南行進。剛目睹車城廟口的嘉年 一個要去遠足的小童，懷抱著對未知的期
華，催動油門的手還興奮著，卻沒料到抵達 待，昨夜難眠，血液運送我的緊張，全往膀
南灣前這最後的二十六公里，竟讓我的初次 胱裡丟，跑了五次的廁所才終於疲倦地睡
遠行面臨扼人咽喉的挑戰。我不知道，持續 去。
七小時的騎行已經消耗所有的體力，迷路與
繞遠路的挫折使人失去信心。旅行的黑暗， 　　十點，上路了。省道台十七，往南。右
會是追逐落陽的恐懼，恐懼在昏黑的夜色下 手握著油門，背脊發冷，像是坐著等待老師
騎車，恐懼自己失去旅行的堅持，恐懼未 叫上台領考卷的心情，「觀自在菩薩行深般
知，未知自己最後能否安全到達終點，這些 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
恐懼，竟然使我失去對於速度的感知，國境 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
之南的落山風啊，猛力撲上我的臉頰，我的 行識亦復如是……」，125的車子笨重龐大，
耳朵啪啦啪啦地叫喊著，速度不能再快，我 油門卻鬆得可以，只要輕輕轉動就跑得老
的身體承受不了疾風的撞擊。低頭一看，時 遠。平常騎慣腳踏車，只圍繞圖書館與校園
速的指針落在三十的位置。 打轉，低速慢遊的兩輪步調刻進我速度的常
備記憶中，才剛出發，就被機車動輒四五十
　　這是我第一次的祕密遠行，出走的動機 公里的時速給驚動了。陌生的車，陌生的城
很普通，甚至接近庸俗，是，我是為愛而獨 市，陌生的台十七線，還有一個隱瞞父母獨
自旅行，想找出人生的真相，有沒有答案可 自遠遊，那個陌生的自己，多少個「第一
以告訴我，在生命的路口，向左，向右，哪 次」交織在一起，我不得不念經來表示贖
一個才是正確的選擇？ 過。

　　今天清晨，寄了一封信之後，我到後站 　　五個多月前，他一個人騎車從新竹到台
車行租125。 南。連續十二小時的走走停停，燃燒青春瘋
　　「要租幾小時？」 狂地享受獨自出走的快感。一個人在外過的
　　「三天。」 第一夜，他寫了信給我，說他的手指正興
20

奮地顫抖，在台中迎接日初，在嘉義巧遇暴 己坐車回家，當作沒這回事發生，押在車行
雨，此刻的心情既興奮又疲累，出發前那一 的證件就送給他我不要了。長程騎車的折
夜，也是不安地難以睡眠。信裡頭出現好幾 磨，脖子和臀部都僵硬如石，陌生的路，陌
個驚嘆號，勾起三百公里外，電腦前的我的 生的空氣，陌生的車，還有這個，心中充滿
羨慕與掛心。不知當時的他是為了什麼而遠 猶豫與沮喪的自己，疲憊的自己，眼前的女
行，現在我正從他的終點出發，要往更南的 神是美麗的獸，要將我吃盡。
遠方前進，他收到我的告別信了嗎？
　　最後，連質疑、恐懼的氣力也隨耳邊的
　　我把油門再轉緊些，時速升到五十。夕 風而逝，為了維持清醒，我想著他讀我信的
陽正在天邊散步，往地母的懷抱裡去，陽光 神情；眉頭是輕輕皺起的嗎？心情是低沉的
的顏色越發地深沉了，白雲的身形被勾勒得 嗎？他是否為我擔憂？「記得別騎太慢，那
更窈窕嫵媚，深橘色的光線映照暮之女神粉 樣會妨礙到別人，別人必須閃你或超車，反
紫色的衣矜，那握緊油門的手，卻越來越 而危險。離卡車遠一點！」「迷路是樂趣，
恍惚，什麼時候才能到南灣？我已經騎了七 不用太緊張。」，出發前，他是這樣提醒我
個多小時，中午在高雄迷路的餘悸還在，台 的。「這是我的第一次，晚上跑廁所睡不
十七的三角形藍色標誌消失在某二某三路、 著，到那邊會寫明信片給你。」我是這樣跟
某三某五路的繁雜街道中，好不容易從迷宮 他道別的。或許他此刻正輕輕皺著眉，在電
一樣的市區闖出，體力卻已經降到最低點， 腦桌前，左手支撐下巴，右手擺在鍵盤上，
眼前的暮色於我都只是黑夜即將來臨的暗 眼睛望著螢幕，思索著什麼，再闔上眼，安
示，到恆春的時候，連念經的力氣也沒有， 靜了一段時間，不動。再把身體往後躺，後
我只是一個握著油門的機器，沒有思想。 腦靠在椅背上，眼睛微睜，推了一下那副使
　　夕陽，緩緩的，緩緩的，迤邐著金色的 我沉醉的黑框眼鏡，心中或許有著聲音對頭
裙擺，垂盪在秧田的水色之中，此刻，除了 髮在風中飛舞的我說：「希望你有趟愉快的
耳邊空氣吶喊得聲嘶力竭，這世界其實一片 旅程。」
安詳寧靜。或許此刻正馳騁著青春在夢一般 在一陣恍然的懷想後，時序停在傍晚六
的美景之中，然而，這樣的美景，對於一個 點，我戰勝了那頭美麗的獸，抵達南灣。
疲憊的旅者來說，都遙遠如前世的記憶了。 循著記憶中的地址找到民宿，停好車，走進
去。
　　我沒有想過，人對於未知的恐懼居然能
將理性與認知消蝕得一乾二淨。失去對距離 　　
的感知，標牌上寫著二十公里，感覺比走去 　　「阿囉哈！」有個人在等我。
地獄還遠，失去對速度的感知，四十公里的 我嚇了一跳，支支吾吾，啞巴一樣地，傻里
車速是我能忍受的最大極限，彷彿再加快 傻氣地點頭。
一些，身體與心靈就會一起崩解在燥熱的落
山風裡。我懷疑自己是否真能騎得到。在失 　　等待我的民宿主人，金色頭髮，高而挺
去理智的蠻幹中，腦袋已經轉過幾遍如何把 的鼻子，袒裸上身，只穿一件海灘褲。我看
「小橘」寄回台南，或是把車丟在路旁，自 著那雙藍色的眼睛，說不出話來。

　　他確認了我的名字與電話，告訴我今晚
只有我一個房客，他晚上不在這裡，會到他
大灣的另一間民宿看店。我不知道民宿主人
來自夏威夷，講英文。之前打電話訂房時，
是一個女子接洽的，一口流利親切的中文，
使我以為等待我check in 的會是那個熱情
可愛的小姐，然而不是。我仰頭看著這位同
樣親切的外國人，呆呆地望著他，勉強整理
腦袋，吞了口水轉轉舌頭，試著隱去獨自騎
車的不安與憂愁，壓下發現他是外國人的驚
訝，努力在臉上拉起微笑告訴他，我一個人
騎車從台南來到這裡。
　　「Wow! You are a superwoman!」
　　
　　我笑了。他帶我上樓，做一些例行的介
紹與並推薦週邊景點，要我注意安全，最後
把鑰匙交給我。離開之前，他問我，為什麼
一個人獨自旅行？
　　想要想清楚一些事，過去從來不曾做過
自己的主人，想藉由這次的旅行，重新認識
自己，感受一下，「自由」的滋味，我說。
　　「很好」，他說，這是一個很好的嘗
試，相信你已經學到很多無可取代的經驗，
祝你好運。看著他溫柔與鼓勵的眼神，這一
路上的猶豫與惶恐，剎時從心中湧出，真想
衝過去抱著他痛哭。
　　他離開後，我環顧了這個只屬於我的房
間。地板鋪著藍色的漆，床單是雪白的，躺
著，感覺自己是浪花上飄盪的孤船，疲倦，
無依。攤開地圖，數著今天經過的每一站：
林園，林邊，佳冬，枋寮，枋山，楓港，車
城，恆春，最後到達南灣。閉眼冥想，今日
沿台十七線接台一線，再接台二十六線，一
路向南，路程中看見的，片片段段的海洋，
有的單調無奇，只是一張藍色的布幔掛在灰
色的沙漠旁，有的使我頻頻轉頭觀望，儘管
當時的手仍握著油門。那是一個河海會通的
現代散文‧佳作‧我第一次的秘密遠行 21
小灣，鵝黃的太陽就要吻上海面，盪漾著金
線輕輕緩緩地搖擺，在河面上晃盪成一條金
色小徑直到橋頭。
　　我伸手到旅行袋，捏出手機，撥了通電
話。嘟嘟嘟嘟嘟嘟了二十聲，他的手機有三
通未接來電，準備要打第四通，手機這才主
動唱起歌來。
　　「…哈囉」電話那頭傳來低沉的問候，
　　「你到了喔？」
　　「是呀，我到了。」
　　「嗯。」
　　遠在台北的他的聲音，傳到台灣最南
端，為兩地搭起了橋樑。第一次的出走，八
個小時的騎乘，三次的迷路，一個人的委
屈與孤獨，寂寞和沉悶，這些壓在心上的感
覺，都在電話裡向他傾訴。「哦，我終於騎
到了今天還在高雄迷路，那邊的路怎麼那麼
複雜啊，騎超久的啦騎到脖子跟屁股都好
痛，你那時候怎麼撐過來的啊我超緊張超害
怕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騎到終點的未知讓
我好害怕，總之現在是又疲憊又興奮的心
情…」
　　哇啦哇啦地，下雨一樣地，四百多秒的
獨白，台北那端，靜靜地聆聽，偶爾很理工
頭腦地在段落與段落間下註解：「你只騎
四十，搞了八個小時是很正常的啊！」
　　直到我說得累了，感覺電話那頭的沉默
比這一個人的房間還寂靜，嚥了口水，才勉
強收起激動的情緒，道了謝，說再見。
　　闔上手機。想起上一次和他說再見的時
候。台北的天母，夏日的午后。被高樓與聲
色填滿的台北城，空盪盪地沒有聲響，不帶
有任何情緒，即使是低胸上衣與純白的蕾絲
短裙也無法使他多話。兩個人安靜地散了
一下午的步，「你想不想吃冰淇淋？」他終
於問。我踩著三吋高跟鞋，戰戰兢兢地走在
他身旁，抬起頭，說，好。好像事先計畫好
22

似的，我們同樣用最小的湯匙、最緩慢的速 了」，全權負起照顧自己的責任，心中的感
度，把甜筒裡的小山一口一口食盡。兩個人 覺其實沉甸甸的，腳上銬了鎖卻還得奔跑。
吃了一世紀，才終於到了揮手道別的時刻。 發現自己覺察到許多原本沒想到的事，也會
　那時，我們轉身，他沒有回頭，一個 遺憾他沒有陪著我成長，這條還是得一個人
人，踏著步伐，沉沉穩穩地，走入遠去的人 走的路，或許孤傲，或許茫然，或許空虛。
流之中。我望著那修長的背影，還有他身後 「我要的是什麼？」，是個好龐大的問題，
留下的，一整個城市的孤寂。 燃燒一整夜的孤獨也無法找到答案，最後，
只好認命地抱著寂寞睡去，讓這些藍色的思
　　我把床頭燈點亮，這是獨自在外的第一 潮，隨著夢境沉沒，一翻身，或許就忘了。
夜。腦袋空空的，連吞口水都會有回音，開 等到早晨的烈陽一照，我又是個青春可人的
始感覺無聊。一個人守著一間空房，獨自旅 少女，自晨光中甦醒過來，期待展開新的人
行的女生，心裡實際想的其實沒有想像中的 生。
多。
　　想著想著，我終於疲倦地睡去。感覺才
　　這第一次的遠行，本是為了愛情而出 闔上眼沒多久，墾丁特有的熱情陽光敲打床
走，想釐清自己到底要什麼，當人不知道愛 前的窗，我把手伸出窗外，一陣濕黏的海
是否有結果時，該決定放手，還是義無反顧 水味道沿著手臂流入房間。起身，看見陽台
地堅持到底？當我在高雄迷路，急於尋找台 外的天空清朗樂觀，小白雲在湛海的頭頂上
十七線的出口時，發覺這趟「愛的出走」， 散步。一群少年腋下夾著衝浪板，踩著慵懶
竟轉變成一種自我實現。因為迷路而恐懼， 自在的步伐往海灣走去，他們發現了我的目
卻仍然得耐著心在錯綜複雜的道路中尋覓正 光，對我招手。
確的方向，因為體力耗盡而哭泣，不知何時
能抵達終點的未知，沒有朋友的鼓勵，沒有
他的支持，要不要完成旅程，決定全在我自
己，能堅持就忍耐到底，不能，車子放著就
回家，也沒有人責怪。然而，那一份想要完
成旅行的倔強，只有自己能給自己勇氣，愛
情在此刻其實毫無力量。昨晚的緊張頻尿， 講評
似乎都是上輩子的往事了，忘記痛苦其實比 吳晟　老師：
想像中容易，原本假裝的獨立與堅強到最後
都變成真實；勇敢，是可以學習的，緊張， 　　現在很多這種騎腳踏車旅行的風
是會隨時間消逝的。一個人在虛空中奔跑的 氣，他的一個第一次的秘密遠行，裡
感覺，畢竟寂寞，這種疲憊卻無人可對談的 面說出他的決定，那為什麼他要決定
夜晚，其實不好過，此刻能享受寂寞的人， 做這樣一個遠行，他安排已經有這樣
是遠在天堂的神話。 一個經驗的，然後跟他父親對照，然
後他整個敘述過程………最重要的，
　　一個人的夜裡，想起這一路上的掙扎與 我想是在追尋他生命意義的這個部
逞強，還擔心回家的路，即使是歸程，仍然 分，我想表現也滿好的。
得小心翼翼守護自己的安全。到家之後，
放下行李，沒有人擁抱我，說：「你回來
 貳。現代詩
貳。現代詩
決審老師介紹

楊澤　老師
現任職處：中國時報 路寒袖　老師 駱以軍　老師
任職名稱：副總編輯 文學專長：詩 文學專長：小說
文學專長：舊詩與新詩

得獎名單

正獎　台文三　　廖桀瑩　瓦器
貳獎　日中九七　王天寬　說了
参獎　建築碩二　蘇梓靖　記憶迴游
佳作　現文碩二 李妍慧 什麼事都教我分心
不專詩藝
佳作　物理碩二　蘇梓欽　不趕
佳作　台文碩三　高維志　遺憾
佳作　物治一　　石孟哲　下午時光
佳作　日資源三　孫宇岡　賞畫　
 現代詩‧正獎‧瓦器 25

台文三　廖桀瑩

現代詩　正獎

瓦器
　

沒有人知道
地上那個瓦器是誰放的
瓦器自己也不知道

落雨的時候盛滿水
日頭出現就蒸乾了
偶爾野狗來嗅嗅
一下又走了
附近的囝仔拿瓦器來擲骰子
或者倒過來用樹枝撐著做掠鳥仔的陷阱
有一天瓦器破了一個洞

沒有人知道
地上那個瓦器是誰弄破的
瓦器自己也不知道

日頭出現的時候裝滿了光
月亮出現的時候裝滿了光
倒著放也裝滿了
光
26

講評
駱以軍老師：
　　瓦器我那時候看的時候，就想有篇故事就講到查理曼大帝晚年的時候，他愛上了一個
日耳曼的姑娘，結果群臣都非常的焦慮喔！就覺得說耽溺於情色喔！不理朝政。後來那個
姑娘就死了，死了以後，查理曼大帝就仍然守在那個屍體旁邊喔！然後徘徊不去。後來他
的主教就很擔心這裡面含有黑魔法，就跑去繳驗屍體，果然在那個女人的舌頭下面，發現
一個鑲了寶石的戒指，他就把它拿下來。拿下來以後，查理曼大帝馬上就不鳥這個屍體
了，就愛上這個主教，那主教非常尷尬，就把這個戒指丟到湖泊裡。查理曼大帝就愛上那
個湖，在湖邊徘徊不去喔！
　　那他們就講說這個神奇的物件，就變成說－魔戒喔！他就穿梭在非常快速的過程，穿
梭過不同的人、事、物把這些東西連結在一起，然後它裡面可能出現人類的情感……情緒
喔！就變得非常寬廣，就可能有戀屍癖喔！還有同性戀，最後，還有他在湖邊的，那種沉
默的憂鬱喔！像瓦器！剛剛提到的，我在花蓮回來的火車上，叫我小孩背這個詩喔！可能
這個詩就變成……！確實是一種渾然天成！

路寒袖　老師：　　 楊澤　老師：
　
　　瓦器這首作品用非常簡單平意的語言，但 我覺得寫的非常非常的好，那這個瓦
是我覺得它所要表達的是人心很深的意在裡 器它是不清楚的，接下來「沒有人知道
頭，瓦器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瓦什麼樣的器。瓦 地上那個瓦器是誰弄破的／瓦器自己也不
器就是ㄧ個很卑賤的東西，不管這個的存在或 知道」，不過瓦器應該是會知道的啊，其
是被傷害，彷彿都無足輕重，那麼這種無足輕 實我們從「日頭出現的時候也裝滿了光／
重其實何嘗不是我們芸芸眾生，每個人都是ㄧ 月亮出現的時候也裝滿了光／倒著放也裝
個瓦器，可能沒有多少人關心了解我們的存 滿了光」像我們時常可以看到石頭的，就
在，沒有多少人會在意我們的挫折我們的傷 把它到過來當做椅子石桌被放在外面，這
痛，但是這樣ㄧ個平庸的不值錢的東西，表面 很好玩，「倒著放也裝滿了」因為它破了
上是一無所有，瓦器裡面中空沒有裝任何東 所以倒著放也裝滿了光，就是說很簡單的
西，它不是盆栽不是裝有美好物品的東西，所 一句話；然後其實不斷重複說瓦器自己也
以它是一無所有。 不知道，其實我們人也是這樣，所以就好
　　但是一無所有就是有著無限的可能，因為 像蠻符合天意的啊。
你可以裝填很多的東西，不管什麼東西都可以
裝，所以它寫的其實是無用之用，無用的東西
其實是有著大作用。再來這種中空的東西就是
表現ㄧ種虛懷若谷，內心非常空蕩可以裝填很
多東西，
所以講明了是心胸非常光明坦蕩，我覺得把ㄧ
首詩處理到這種地步，我認為這種成熟度非常
的高，它不需要這麼用力過度雕鏤語言文字，
也不用故弄玄虛，但是其實詩意自在其中。
 現代詩‧貳獎‧說了 27

日中九七　王天寬

現代詩　貳獎

說了

我說了 我說了
我也經過那些地方 老帶著行李不旅行
有人敲打牆壁 一個個房間
樓上走的腳步聲也像我走的 像我說過的那樣
我也聽那些不經意 脫衣透氣下過雨的家
像我的無聊 我關窗
比如一直待在房間 我說了
沒有離開 我也待過那些地方
聽別人關窗的聲音 很少人在聽
我有時也關窗 很多音樂肆意
脫衣透氣 關彼此的窗
下過雨的家 我說了
我說了 酒杯在洗臉槽互撞
找一個地方我待著 過去的聲音
讓音樂四溢 我說了
聽見對面關窗的聲音 很多人在著
有些人回去 我說了
有些人出來 很少人在聽
關不同的門 我說了
一樣聲音 把鏡子移開
一下就不見 在沒人的地方說了
像別人聽我的腳步聲 沒地方說了
我也聽不見
始終沒離開
漸漸走遠
在我的房間我的無聊裡
不經意就忘記
腳落地的聲音
28

講評

楊澤　老師：

　　它好有獨特的原創力，叫做創意。，對於自己的生活跟別人的生活雷同的交涉部分的領
悟，然後我們的生活就是開門、關門、開窗、關窗，然後我們都是在不同的房間裡面旅行，
那的確他寫的「樓上走的腳步聲也像我走的」我們好像也是一樣，從沒好好聽過自己的腳步
聲，對不對，前面都是我、我、我，它一直說是我的，不是別人的；然後他講說「像別人聽我
的腳步聲 我也聽不見 始終沒離開 漸漸走遠 在我的房間我的無聊裡 不經意就忘記 腳落地的聲
音」，它整個裡面的結構到最後其實是一個喃喃自語，然後他當然是在一個角落、沒人的地方
說，在沒人的地方說其實就是在他內心裡面說，最後的沒地方說了，整個人的存在都被壓縮到
不見了，我覺得他的這個詩非常有意思，有思考、他很有嚼勁、很多層次，他可能對它整個表
達的事這樣；也許為了整個章法 他要鋪成然後慢慢的，慢慢提升效應，所以中間不免比較多說
明的東西，像「在我的房間我的無聊裡」這個就稍微說明了一些。

路寒袖　老師： 駱以軍　老師：
　　我是覺得它整個像是音樂劇場喔！所有
　　「有些人回去／有些人出來……一樣的 聲音，包括關窗的聲音。我有一段時間，會
聲音。」或許在談個人跟整個群體間的相同 很練習在處理一個密室劇場裡面的，所有的
性跟差異性。 光線，人的移動，然後或是一個聲音源的調
　　這種關門跟關窗那整首詩都在用聲音做 控。我覺得他用一個「我說了」，好像一
串連，那麼這首在談整體跟個體之間或者是 種如歌的行板，好像這個樣子吊兒啷噹的，
自我跟整個世界存在的關係。我可能稍微嚴 就帶著這個年紀的一個情緒，好像是在一個
苛一點，有個地方我不是那麼的理解或是 聲音行板的過程裡，很奇怪他是個音樂性出
說喜歡，「一下就不見／像別人聽我的腳步 來，卻出現這種視覺的，關窗的聲音。然後
聲……也聽不見」當然可能是省略，像別人 樓上的人的……他想像的、別人聽見的腳步
聽我的腳步聲，我也聽不見別人的腳步聲。 聲，然後有些人回去，有些人出來。
我覺得在程序這樣寫下來，在整個的氣韻上 　　有些人回來，有些人出去！然後腳落定
有點斷了！可能對這首詩的小小抱怨在這。 的聲音，就好像在一個自閉症，在一個房間
裡。可是他又不是一個像以前沙特他們那些
很封閉的密室，他這個密室是有一種很像那
種某一個年代的公寓，有紗門、紗窗，光線
是從對面流出來的，人來來去去的。可是他
也很怪，到後面就非常像一個歌劇的結尾，
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拉到那個高潮的時
候，好像是密室裡一個近距離的場景，變成
一個印象飄遠了。
 現代詩‧參獎‧記憶迴遊 29

建築碩二　蘇梓靖

現代詩　參獎

記憶迴遊

拉鍊來回反覆，分裂 而那其實不是快樂，我知道
又縫合記憶的外衣 一種幾幾乎乎抵達快樂的
初春就要為了 步伐，妳沒上鎖的腳踏車
天氣與衣著量傷神、 也不全然是種誘惑。
反覆傷神 每當燕群低飛時
就覺得快要追上
我知道，我 妳更加矇矓的剪影
之所以快樂恐怕
並不是為妳，長髮女孩。 陽光落盡前也猜想
妳沒有坐上旋轉木馬而 妳已剪短了頭髮，那樣
我是困在旋轉木馬的 天黑般落下，也偶爾
會以為聽到什麼人叫我名字
我並非為妳旋轉，我知道 如同記憶裡的妳
妳是從來沒叫過我名字的 總在天黑以後
提燈來訪
我知道，是我看妳的距離
看妳天涼時著灰色連帽長外套
隔絕過多的色彩
益發真實而適於複印，
適合任時間來回沖洗
沖洗成每次、
每次更鬆散更快樂的迴游距離
30

現文碩二　李妍慧

現代詩　佳作

什麼事都教我分心不專詩藝
All things can tempt me from this craft of verse
─── W.B. Yeats

∞ 將肉色器官放進陶罐裡， ∞ 創損而模糊不清的
以關於各式各樣的幻想豢養 天空，某些星輝靜靜棲止
過度期待成為專一信仰 微光閃耀是靈光歸返的探訪，
當我刻意離開 那撥不開的光體，無法隱匿
又失卻純真與許多小小美德。 如偉大深根的開花者一樣追逐形象的啟示：
就像行在青澀的戰場上時， 夜光裡月亮盈虧的週期失落
剛好我一人，孤單單走自己的路麼？ 沒有氣息、沒有流瀉
「啊我們童話該如何養護和計算？」
巨大無比的狂亂心智
為激情或溫柔而所認知的實存 我被置放在跋涉的風景下
將虔信的身軀 急逝的景致不斷地往後前進，往復奮發
緊緊推入一個有一天應該會 轉移目光，閉上眼睛
降落，接受 解釋差別：
包覆著謙虛的影子以及 「藝術和悶熱。」之間的虛線是……
指端上搖晃的閃光，而 聯繫耳朵和地窖的神秘共鳴。
上下倒置的星球裡
我停止呼吸，臥入童年的褶皺
∞ 激情總是耗損著我游走的心 從世界的光亮源頭，開始
彷彿古老森林裡的風在 建築廢墟，（我們需要更多農夫）
臉龐穿空而過一道深深的寥廓 開墾更多的荒原。
那恐懼本身越來越盲目， 睡意裡的原始森林，在緘默的傾覆上
越來越令人暈眩： 綠油油地立佇在自己的根部
「這些粉碎人心的文明， 足跡所觸之地
什麼事都教我分心不專詩藝。」 眩目而古老，溫柔而蔓延

不可知而飽滿的灰綢絲
隔著稀薄的佈景所看見的全部
堅持眼中的純然片刻：
「那移動的雲，頹散的美好步伐
不是為了取悅靈魂而穿越我嗎？」
 現代詩‧佳作‧什麼事都教我分心不專詩藝
31

駱以軍　老師

　講評

　　＜什麼事都教我分心不專詩藝＞非常像是那個時候楊澤老師寫的一首詩，叫做＜人生
不值得活的＞，它這個詩名一出來，我很容易就被電到，或是羅智成他比較早之前，在泥
炭紀有一個詩叫做＜媒體不再造訪我的心＞就是我自況，可能這二十年來，我是在所謂的
小說、或是雜語言、或是社會不同階層的，各種雜亂的語言裡，在學習摸索語言的換檔，
或是換韻的過程。我記得楊澤在＜人生不值得活的＞裡面，第一句就說：「稍早，我就有
了不祥的預感。」
　　
　　然後最後結尾就是說：「我的虛無；早於你的洞穴」它就是某一個年輕詩人的一個階
段，好像所有的歡愉、美景、眼前的一切，都不能滿足我們，然後它好像在悼亡的幼獸
般。＜什麼事都教我分心不專詩藝＞，在我看的時候，它好像只是在一個幻域的處理，
或是一個暫時靜置的情形、如歌的行板、年輕的歡快，或是青春的朝昭。關於詩人的心
智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引擎室裡面所有電瓶、皮帶、水箱、發動機、引擎……它好像是一
個……整體的展列和反省！它處在一個焦慮是說：我在這個當代，然後我是如此的感性，
然後我其實應該要把所有可能的那個極限的光艷、我置身的文明當下這所有的這些情形，
穿透我們的靈體喔！可是你是趁著這個當下的文明，是這麼難以言喻、感官經驗這麼爆炸
浮光掠影，分不出這裡面的平薄或是創損。所以它其實裡面的句子是好像是一個歌劇一
樣，把一個像是神廟的祭壇記起來。當然他後面有一點弱掉了，就是突然把童話跟藝術，
　　
　　我在看的時候看到這樣的一個詩人，我不太知道台灣現在年輕這一輩，他們怎麼在生
存，或是他們怎麼在想像自己書寫的一個位子，或是未來的時間延伸喔！我覺得在小說的
領域裡，我也總會看到一些技巧非常好的……在切磋技巧、技術，可是我總還是會看到有
一類型的作者是，他有一種……像這個詩我就覺得，他就很像之前在看到年輕時候的羅
某、楊澤，然後就是浪漫派的詩人，他們在很年輕的時候有一種犯錯的、幼稚的、過度的
感傷、感性，我看起來就像在看哈維若那種宇宙漫畫，很像你把宇宙天體，整個場景調度
在周邊，
32

物理碩二　蘇梓欽

現代詩　佳作

不趕
看過的風景那麼少 逡巡如頻繁的花開，
遺失的夢境那麼多 我們看過疲憊過的遠景
我們到過一次的遠方 一年生的向日葵，
後來便不斷尋找它們的下落 每朵都唯一而徒然
如果斂散間都沒有故事
你想起那些過剩的光嗎？ 睡著的人會不會不再醒來？
眼前也會跟著豐腴起來
那時我們將時間扯下 這裡可以聽見教堂的鐘聲
做為一種省力機械 有香苦的咖啡沒有酒
奢華地運轉 我們在季節交替
在日不落的地方 又計畫一次清晨的徒步
擁有全部的陰影 蜂群依然儀式般汲取生活
就是我們的天堂了 也許輕盈地找到
那些革命的意圖
啟動了也同時
侷限了我們
寶石般的葡萄園，
靜謐的鑲彩玻璃都讓我們駐足 駱以軍　老師：
雖然手中的鑰匙
打不開所有的門 　　＜不趕＞，我會不小心去看到後面的那個哲學性
的討論。那這個＜不趕＞我也覺得是是提到哈維諾，
你說那裡沒有颱風和地震 哈維諾不是講說他會用塔羅牌來做成翻織故事的機
不會被困住 器，我很喜歡這種－一個年輕的詩人，他有一個惡魔
在廣場般的日子 的念頭，他想要用一首詩，來變成一個全體宇宙的想
在市集般的日子 像。
我們從容地徘徊， 　　這個詩人，他提到幾個意象我覺得很漂亮，就是
我把時間扯下來，就變成一種省力機械了，他不是再
進入到一個古典時間的漫延，然後「奢華地運轉/在日
不落的地方/擁有全部的陰影/就是我們的天堂了」然
後他接下來，好像就進入到一個繁花簇放喔！就是過
剩的一個年輕的心，一個過剩的感性，經驗可能是貧
乏的，可是他卻在他的一個小宇宙裡面，好像進入到
一個時間暫停喔！然後在地下室的樓梯，有一個小球
體，蜘蛛網、他暗戀的女人的屍體。我覺得他這裡面
講評 就有一個，好像弄得很小的一個小宇宙。
 現代詩‧佳作‧遺憾 33

台文碩三　高維志

現代詩　佳作

遺憾
※ 之一

　　　我沒有把沒有記得的事沒有帶在身邊
　　　全都遺落在已不記得的那些不被記得的往事裡，
　　　想不起的悠然的夢境有風在吹抑或沒有
　　　過往的行人也或許沒有。
　　　晾起我記憶的曬痕如歲月的斑，和
　　　點點滴滴的離開　
　　　離開　離開又離開，
　　　離開的公車滿載的愛與不愛儘管是不是夢
　　　除了以上，於我盡是遺憾。

※ 之二

　　　醒來的時候空著記憶與想不起來的房間裏
　　　裝滿我可愛的甜美童稚和沒有你們的時間
　　　如同貧乏的修辭與作為受格的我不被當作
　　　主詞的困窘蜷縮在令您失望的某一個夏天
　　　換來渴死的蟬無法歌唱飛翔於注定的死亡

※ 之三
路寒袖　老師：
　　　尋求救贖的本身，即是耽溺
　　　如果你偶然看見我站在某一張迷惘的車票上，
　　他用這樣的方式來考驗讀者或是來考驗
　　　請不要大聲喊，
評審，那他是走在ㄧ種美學的鋼索之上。大
　　　以免令誰失足墜落於深深的其中。
量的使用肯定跟否定，可能會覺得它在故弄
玄虛，何必如此？我第一次讀的時候有點受
　　　假如你愛我
不了。「我沒有把沒有記得的事沒有帶在身
　　　是前提亦是最最
邊」這在講什麼阿？
　　　激動的守候，
　　　離開即是成就榮耀的唯一歸途 「全都遺落在已不記得的那些不被記得的往
事裡」，好膽這樣子挑戰挑逗著我們讀者的
耐性。但是如果把整首好好的讀完，
其實他在寫的是ㄧ種分手ㄧ種離別，這對他
來講是這麼的不捨，因此他所用的語言或者
句法是這種糾纏纏繞著這首詩要表達不捨的
講評 心情。
34

物治一　石孟哲

現代詩　佳作

下午時光
與世界斷訊了一下午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過去
好讓我可以坐在落地窗旁 沒有任何人下子
和陽光談一晌的戀愛 唯一有動靜的
是從戰地僕僕而來的侍者擺放
全球金融風暴還在咆哮 配給的麵包和濃湯
同一趨勢的場合 風向開始移轉
一棵植物正專心的研讀 窗外抵達第一波遠方收成稻浪的鋒面
它的香草料理書 多變的氣象
配合餐飲友情客串
鎮日讀詩 無數想像的混種
比不上描繪蜘蛛跳盪在細絲間 乃孕育一次下午的完整
輕躍、柔美的芭蕾舞姿
浪漫而具求愛的節奏 感謝所有參與的演員
時間亦然
品嚐由信仰沖泡的咖啡 花朵亦然
奶精在深褐色裡輪迴 棋具亦然
甜點在餐桌禪坐 極力參透 桌巾亦然
無我即無糖 並未發覺 妝髮亦然
周圍獸性的螻蟻偷偷策動恐怖主義 掌聲亦然
……
下午的眼角偶然瞥見
馴化的報紙折合的形狀恰似圖鑑內的節肢動物 歛著翅 人生
輕質薄翼上，密麻散布的文字方塊情同 不過是
大片載道的斑紋 一下午的黑色幽默
重得無法飛離
昨日灰色的屍骸
路寒袖　老師：
當風成熟到四月的冷暖 　　寫自己獨自喝下午茶觀察周遭以及周遭景物跟內
室內的花蕊齊聲歡呼 心心境感召，
黑暗還未爬上天空長梯 這是生活片段的摘取，卻是非常飽滿。就整首詩的完
心智在沉思的時候不小心睡著了 整度是非常高，雖然我不是這麼的喜歡它的第二節，
遂只剩我與影子對弈 我覺得它第二節有點稍微溢出有點突兀，跟整首詩的
敘述主軸不是那麼相契合，
　　它談到全球金融風暴還在咆哮，同一趨勢的場合
ㄧ顆植物正專心研的研讀它的香草料理書，這節跟其
它節我覺得在情境跟主題有點突兀，以及六七節稍嫌
刻意。這當然是循著戰地鋪陳而下，但我覺得這戰地
講評 跟整首閒適的感覺不是這麼契合。
 現代詩‧佳作‧賞畫 35

日資源三　孫宇岡

現代詩　佳作

賞畫
那天午后
繁花曲折了巷弄 我說 我知道
破曉是葉緣的露水 妳不愛灰色
門的外面是我 不帶點顏色
妳是門裏的秘密 妳笑著說
視線爬滿了整面牆 絢爛就膚淺了
揮揮手
沒上鎖的窗就更高了
遠遠地看
講評
於是
誰留下菸蒂不再重要 一隻鹿或一隻鳥
花香已經朦朧 只有情緒
楊澤　老師：
於是 沒有輪廓
溢滿杯口的片刻之前 　　我覺得它聲調迷人、意象繽紛，
唇印已經臆測 漁線以
有一個情調開始在像我和你，又是在
一壺芬芳飽滿的茶 熟練過後的姿態
畫裡面又是在畫外面賞這幅畫，有很
多少糖 拋出
多地方其實很有味道，例如第四段
不見漁人
「竹籬擱在中間 矩形的月是 天與地
樹影在街角斑斕而去 慵懶幾尾魚
的高度 晚風靜靜的 吐納幾聲蟲鳴 」
人潮擁擠 正午
其實他有很多意象非常的精緻；他是
聽不見道別 雲裡有日光浮動
對畫蠻了解的，然後情緒是一種漫開
卻不斷地離開 搖擺的理由
來的情緒，沒有輪廓就是說不知道他
什麼形狀的耳語可以 總是悠閒
的全貌，一個模糊的情貌，不是特寫
濃淡出莞爾 鏡頭。「漁線」那段寫的很棒，一個
倚著窗 午后
小缺點就是太多意象，感覺這幅畫他
妳仍舊是背對著我 妳不及撐傘
很細膩精緻，可是給人的意象太繽
沒有姓氏 叫一場雨
紛。
抹去幾片妝
竹籬擱在中間 街景是清澈的
矩形的月是 於是我從清澈中
天與地的高度 著實褪去
晚風靜靜的 妳曲折入巷
吐納幾聲蟲鳴 未將足音皴上
如果想像後的星光 妳說
沒了 留給人群吧
盛氣凌人的樣子 可我知道
天空就會是矛盾的 人潮什麼也帶不走
只帶來了外頭的陽光
 參。舞台劇本
參。舞台劇本
 評審介紹

杜思慧　老師 楊美英　老師 林偉瑜　老師

現任職處：樹德科技大學表 現任職處：那個劇團、台　 現任職處：台南大學戲劇
演藝術系 南大學戲劇創作與應用學系 創作與應用學系
任職名稱：助理教授 任職名稱：藝術總監、專任 任職名稱：助理教授
文學專長：劇本創作、戲劇 講師 文學專長：亞洲傳統與當
專書（單人表演）　 文學專長：戲劇創作與評論 代劇場、中國當代劇場

得獎名單

正獎　日歷史二　李亦修　迴
貳獎　日中文四　王籽翔　血與淚
参獎　日中文四　陳建芬　找貓
佳作　日中文四　陳亞孜　鐵窗下
佳作　日中文四　郭旻靜　母親衣櫃裡
的情人
佳作　日中文四　陶韻如　廣告世界
佳作　日中文四　鄭亦螢　我屎故我在
38

迴 迴 舞台劇本‧正獎
日歷史二　李亦修
迴

（註：角色皆無刻意設定姓名，因為角色為現代眾生之投射。可由演出者任意加添）
（四位配角性別要求：A、C為男；B、D為女）
第一場 莫足為外人道

（幕啟）
（場景是男與女的靈堂，前有四張椅）
（D上，於男方靈堂處插上鮮花，靜默而坐）
（B上，於女方靈堂處插上鮮花，靜默而坐）
（C上，不知與誰搭話，無奈而坐）
（A上）

A：誰把靈堂弄在一起的啊？　　
B：他們不是很相愛嘛？
C：相愛怎麼會情殺？
B：這麼難的詞你也說的出來！！
D：愛到傻啦。
（男與女從幕後走出，ABCD不知他們的存在）
女：我愛他。
男：我愛過他。
女：我恨他。
男：我曾經很愛她。
B：不是有八卦嘛？
C：什麼什麼？
B：男生呀……
A：沒有啦！是女生吧？
B：可是是女方親自跟我說的耶！
A：我是陪男方喝酒的聽他抱怨！
B：他跟學伴搞曖昧。
A：她讓學長接送。
男：那一晚在妳家門前……
女：是一切的起點。
A：他跟我說那天他看到她下別人的摩托車！
B：這很正常。
C：這男人也太愛吃醋。
A：不是啦……
男：那天她說她要趕報告。
A：他買了消夜要給她一個驚喜。
 舞台劇本‧正獎‧迴 39
C：卻沒想到她從別人的的摩托車上下來?
B：這畫面夠嗆！
女：那天是一個很照顧我的學長生日，我去幫他慶祝……
C：所以是誤會。
A：那何必不跟他說？
女：他明明就知道我跟那個學長不可能啊！
D：在愛情的面前大家都是盲目的。
B：這我沒意見，所以男生就開始跟學伴搞曖昧？
C：這男人也太糟糕。
男：那不是我的學伴，那是我高中同學。
C：曖昧曖昧，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而行！
D：這不好笑，說重點！
男：那一天我同學突然打了通電話給我。
B：內容不外乎是。
男：她男朋友要拋棄她。
B：所以。
男：我去安慰她。
C：半夜兩點半耶！
女：我非常懷疑……
男：妳也是兩點半才回妳家啊！
D：所以……
C：誤會加深。
B：可是女生之後就沒有再發生事情了啊！
C：對啊，男生可是一直都有八卦耶！
A：你也知道。
B：這男生啊。
D：原本是個。
全體：大玩咖！
男：我為了她，改掉了花心的個性……
女：以前大家都叫他花心鬼……
男：我說過，我為她改！
女：我看到，他為我改。
兩人：所以我們在一起。
A：不平衡的戀愛。
B：永遠都是不平衡。
C：這麼說也是啦……
D：男生那個時候真的很乖。
A：他說他這次很認真！
B：意外。
D：非常意外。
女：只是沒想到是這種結局……
C：可是我還是想不透耶……
B：想不透什麼？
C：依女方的個性，她應該會解釋啊！
40
A：但是就我所知。
男&A：沒有一次，都沒有。
D：你們有沒有想過他的脾氣，就算女生她有所解釋，他怎麼可能聽得進去呢？我相信你們懂
　 我的意思。
（除C外其餘二人點頭）
B：你知道嘛？
男：我想我不知道。
B：女生懷孕了耶！
男：她墮胎了。
C：你不要騙我啦！
D：法醫說的。
男：她墮胎了。
女：我騙你的。
男：那真的是我的小孩嗎？
A：有沒有驗DNA啊？
D：你這是廢話。
C：我想聽結果。
B：（指著男方那邊猛點頭）
女：我愛你，我哪有騙你的必要！
男：這一定是哪裡出了錯……
A：會不會是哪裡出了錯？
女&D：反正人都已經死了，很多事就不必再問了不是？
男：妳！
女：心痛嗎？
A：我有一點……
女：反正一切都來不及了。
C：我還記得他們甜蜜的樣子。
D：大家都記得。
女：你記得嗎？
男：或許，我想忘記。
（男將自己的遺照拍下桌後下場）
（ABC三人大駭）
D：【將遺照拾起】你是對我們說的話，有任何的不滿嗎？
A：妳何必說那些話。
C：對啊，死者為大。
女：一直以來他都是這樣的，就只會生悶氣，什麼都不願意說，然後就一直生氣。
（D走向女生靈堂）
D：其實一直想問妳後不後悔？
女：不管後悔不後悔，反正一切都過了。
D：只是沒想到，妳這麼極端。
B：這問題其實很簡單。
女：大家都誤解我了。
B：我想妳一定也是覺得她的感情觀很健全之類的。
女：但是。
 舞台劇本‧正獎‧迴 41
B：首先一個女人在墮完胎之後的心情不是我們可以了解的。
D：我了解。
（ABC三人一驚）
D：請妳繼續。
B：然後她真的很愛他。（先指向女遺照再指向男遺照）
D：之後就愛到傻了。
B：對。
C：感情真的好可怕。
A：我不想為他多做解釋，雖然我們是好朋友。
B：人死不能復生，也就算了吧。
（四人沉默）
C：我懂了！
D：懂什麼？
C：因為他們都太愛對方了，所以才不能忍受他們的感情裡有任何一絲絲變質，男生選擇逃
避，女生選擇一同結束。
B：想不到你還講得出這麼有道理的話耶！
C：你們小看我了。
A：我還是覺得惋惜。
B：事已至此，誰都會覺得惋惜。
（四人對兩人的靈堂雙手合十膜拜）
（女對他們點頭致意）
（ABC緩緩走下舞台）
A：你們覺得如果一切重新來過還會是一樣的結果嗎？
B：或許吧。
C：我希望會。
D：這種不可能的話就別說了。
（台上獨留D一人站入spot light光圈中）
D：其實我真的不懂，真的不懂妳怎麼會這麼傻，傻到殺了他，傻到殺了妳自己。
（D輕撫自己腹部）
D：我一直在思考，那時告訴妳這件事到底對不對，但是我覺得我是該對妳說，因為那男人沒
有跟妳說……
（D深呼吸】
D：那男人沒跟妳說過，我幫他墮過胎，所以我覺得該告訴妳，算是道義吧。不過我倒是可以
理解啦，他只是不想傷害妳吧，我希望你們都可以獲得解脫。妳是我的朋友，而他……雖然
垃圾，不過也是我曾經愛過的男人。
（女牽起D的手）
（D詫異，試探性的抱向女）
（兩人擁抱著）
（D下台）
（台上獨留女一人）
女：如果時間真能重來，那我寧願只默默愛著他而已。
（男上台自背後環抱著女，女無反應）
女：他的愛情太過沉重，或許我們可以很幸福，但是最後的最後一切，是否是幸福呢？
男：我們不幸福嘛？
42
女：只不過我的幸福，或許不是你。
（燈暗）
（只有男生的聲音）
男：我愛妳。

第二場　貌合神離的結末

（幕啟，前舞台留spot light女主角站在光圈前，後舞台是一桌二椅，男主角坐在左邊一副
不在乎的樣子）
女：曾經我以為，這個男人可以為我帶來幸福，但我現在才知道，所謂的愛情－在現實之中
不過是極為渺小的東西。
（女主角走至後舞台坐下，男女主角成相對之姿）
（全場燈亮）
男：結論就是如此，我不會改變心意。
女：……
男：妳要知道我也是不願意呀！就妳知道的，戀愛要看感覺，而現在……就不對了嘛！
女：……
男：為什麼不說話？
女：你希望說些什麼?你要我欣然接受還是苦苦哀求。
男：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女：你前後態度的差異，令人心寒。
男：你不是第一個說這話的人，我想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吧。
（女突走向男聞他的頸邊）
女：你身上有別人的香水味。
（男不耐煩站起）
女：你已經連解釋也懶得解釋了嘛？
（抓住男）
（男甩開女）
男：天冷，我外套借給別人穿。
女：為什麼是你借，不是別的男生借?你跟那個女孩子單獨出去嗎？是哪一個？歷史系的？會
計系的？護理系的？
男：數學系的。
女：原來又多了一個……
男：我說過，那不過是個朋友！
女：朋友，嗯。外套可以借她穿，散步的時候可以牽手，騎車的時候可以摟腰，這種朋友我
也想要多幾個。
男：妳這是什麼意思！
女：我還能什麼意思，你說，你是不是為了她要跟我分手。
男：跟她無關。
女：所以是跟別人有關囉？
男：妳到底在說什麼？
女：你真的愛過我嗎？我非常懷疑。
男：妳明知道我對妳有多認真……
女：我看只是當時！
 舞台劇本‧正獎‧迴 43
男：我現在也是。
女：你何必解釋。
（兩人沉默）
男：要質疑我想也是我質疑妳！
女：什麼意思？
男：我想不需要我挑明著講吧，反正，妳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子，跟朋友都很好，完全沒有該
有的界線，妳以為我一直容忍是真的不在乎嗎？因為我知道妳的個性，妳從不知道我有多在
乎很多事情。我一直不在意妳跟男生朋友很好，但那並不代表我可以忍受妳藉著這樣劈腿！
（女賞男一巴掌）
男：反正那個時候妳不也是說過，因為跟我吵架的關係，妳好像喜歡上了別人……聽到這件
事之後我有說什麼嗎？哪個男人可以容忍這麼多？我也還不是一句話也不提，抱著妳哭。
（男本想賞女一巴掌卻又放下）
女：那只是一瞬間！
男：一瞬間也一樣！
（男本想賞女一巴掌卻又放下）
男：算了，反正要分手的是我。
（兩人無語）
女：我只想問你為什麼？
男：什麼為什麼？
女：你為什麼都不說你要的，我真的給不起嗎?
男：不要扣這麼大的帽子在我的身上，我們沒有結婚，是在一起還是分開都是很正常的。
女：我愛你，我希望我們可以一直走下去。
男：如果你早點告訴我這話，或許事情會不一樣，但事以至此，妳又何必?
女：你在生我的氣。
男：我沒有生氣。
女：我想要解釋你誤會我的事情。
男：（將手指擺在嘴唇前）很多事就不用再說了，講清楚又怎麼樣呢？
女：我……
男：妳在期待我消氣嗎？
（女不語）
男：如果你真的在乎，那麼我不可能會有生氣的機會。
（兩人沉默）
女：好吧，你想結束就結束吧。
男：……
女：但我有一件事一定要告訴你。
男：什麼？
女：我懷孕了。
（男詫異）
（D緩緩走上臺，手裡抱著嬰兒）
（男與女皆看不到D，D持續著把嬰兒交給男，但男不接受的動作）
男：妳希望我說些什麼嗎。妳想要生下還是拿掉？
女：這不是我能控制的。
男：好吧，要多少錢？
女：你想叫我拿掉孩子……你想殺了我的孩子。
44
男：那同樣也是我的孩子！
女：我可不敢像你這麼篤定，孩子爸爸的身分。
（男沉默）
女：你可以有那麼多朋友，我不行嗎?
男：所以那不是我的孩子。
女：怎麼，你生氣啦？
男：我只想知道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女：有差嗎?反正你也不要。
男：妳都有預設立場了，我再解釋也是多餘。
女：因為我想知道一下你的反應。
男：妳現在知道了。
女：是啊，只是。
男：只是？
女：只是沒想到你的答案跟我所想的一樣……
男：那還真抱歉我的心思這麼好猜。
（兩人沉默）
（男從D手中接過嬰兒）
女：我早就拿掉了。
（男激動站起）
男：妳都沒想過我會想把孩子留下來？
女：你何必再說這種話。
男：如果這真的是我們的孩子，我當然想留下來啊！
（男將嬰兒擲地上，D跑下臺）
女：你夠了吧！
（男嚇到）
女：這又不是你第一次拿掉的孩子。
男：妳誤會了。
女：誤不誤會自己心裡明白。
男：這是謠言
女：你還要逃避嘛？
男：……每個人都有過去。
女：所以你騙了我。　
男：我沒有騙妳，我不過沒告訴妳。
女：隱瞞有比較高尚嗎？
（兩人沉默）
（男生站起，走至前舞臺spot light光圈中，後舞臺燈暗）
男：早知道會如此麻煩，我才不會選擇跟她交往，我得解釋，我對她一直都是很認真的，不
過對我來說，感情是需要感覺的，感覺怪了，分手吧，我以為她會懂我這種感情觀的，結果
她也是一樣的，覺得有些失望吧……
（男解下圍巾）
男：這是她織給我的，我，不習慣留著紀念品。
（走向後舞台，替女孩圍上，燈亮）
（女孩摸著圍巾無任何表情）
男：還妳。
 舞台劇本‧正獎‧迴 45
女：這是送你的。
男：我不常圍圍巾。
女：不要還我。
男：我不過是物歸原主。
（女開始自己勒緊圍巾，男急忙阻止）
男：好好好，我留著。
（女解下）
女：讓我幫你圍最後一次吧?
男：妳高興就好。
（女幫男圍上後瞬間勒緊，男在掙扎後脫離）
男：妳想幹嘛！
女：殺你。
男：妳瘋啦！
女：在我選擇愛上你的時候，我想我就瘋了。
男：我不會跟妳計較這件事，妳大概只是太累了。
女：我才不要你廉價的原諒。
男：那算了，再見。
（男起身欲走，女卻將她拉住）
男：又怎麼了？
女：我真的覺得好對不起你。（大哭）
（男猶疑一毀後，將女抱緊）
男：妳變了，而且是令人害怕的變了……是因為我嗎？
女：（停止哭泣）對。
（女瞬間抽出懷中小刀刺向男）
男：為什麼……？
女：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走下去的嗎？我真的很
愛你。
男：妳……？
女：我愛你。
男：為……什……麼？
女：我愛你。
（女再用圍巾勒緊男的脖子）
（男氣絕）
（女走向前舞臺，如幕啟的狀態）
（抱起地上嬰兒）
女：寶寶，爸爸已經先到家了喔，媽媽馬上也會帶你一起回去，馬上……
（女將刀刃對準自己脖子）
女：我愛你。
（瞬間燈暗）

第三場　過往太過殘酷的甜蜜

（場景是公園，女與B坐在長椅上聊天）
（男走上，男用手遮住女的眼睛）
46
男：猜猜我是誰？
B：你們是六零年代的情侶嘛?我一瞬間頭好痛。
男：話是這麼說的嘛？
女：對呀，幹嘛這麼說。
B：算了，你們開心就好。
（C走上）
C：感覺你這句話充滿了酸味喔。
B：對啊，我羨慕不行嘛？
C：有力氣羨慕，不然就趕緊找個對象。
B：你有資格說我嘛？
女：好了啦，你們幹嘛一見面就吵架啊？
男：他們這是感情好。
B&C：誰跟他感情好啊（兩人互指）我又不是瘋了。
男：妳看吧，他們感情多好啊！
女：對呀，好幸福喔！
C：欸欸，這樣傳出去我還怎麼交女朋友啊！
B：我想女生的名節比較重要吧！
男：開玩笑的啦，你看你們都認真了。
C：（用手肘頂了男一下）算了，我不想跟你們夫妻倆爭論了，真是讓我異常疲憊。
女：你這麼說就不對了，一直在逗你們的只有我男朋友喔。
B：誰不知道妳是夫唱婦隨的實踐者啊！
男：我倒覺得你們比較有夫唱婦隨的感覺喔。
女：對呀！
C：我看我還是先走一步好了，再待下去我大概有八成機率會氣死。
B：說走就走，別在這裡當電燈泡，不然我會被某個愛吃醋的男人怨恨，那可就糟糕了。
男：妳是在說誰啊？
B：就看誰要對號入座囉？
C：走吧走吧！
（C下）
B：那個……晚上的事就這樣說好了喔！
女：我知道。
B：那就不打擾你們小倆口啦！晚上見。
（B下）
男：妳們有秘密不跟我說。
女：在幹嘛啊？你吃醋了喔？拜託，她是女生耶！
男：現在這種時代女生也會是敵人好不好。
女：你就對自己這麼沒自信喔！
（男生沉默）
女：你就對我這麼沒安全感嘛？
男：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耶……
女：你說說看嘛？
男：大概是介於剛好或完全不足中間吧！
女：你不要拿小說的句子用在現實生活嘛。
男：妳怎麼知道？
 舞台劇本‧正獎‧迴 47
女：挪威的森林不就是你借給我的嗎？
男：也對……
女：是不是因為我事情太多，沒什麼時間陪你，所以你才會沒有安全感？
男：原來妳知道原因，可是我也知道，這個問題對妳來說很難解決，我早就看開了。
女：你哪裡有看開？
男：我想試著看開……而且其實不只這點而已。
女：還有喔？
男：妳為什麼都不跟妳社團的男生說妳已經有男朋友了。
女：他們沒有問，我自己講感覺好奇怪喔。
男：那如果他們追妳跟妳告白怎麼辦？
女：這樣啊……這樣我會跟他們說：對不起，雖然我也喜歡你，但只是朋友的喜歡，我愛我
男朋友！
男：如果妳不讓人有機可趁不就沒事了。
女：好嘛，別生氣嘛。
男：沒有生氣啊。
女：少來。
（兩人相視而笑）
（含情脈脈的對看，貌似將親吻）
（A偷偷上來）
A：哇！
（男與女同時被驚嚇，略顯困窘）
（兩人瞬間分開）
A：喔……我是來的不是時候嗎？
女：也沒有啦。
男：怎麼了？
A：有點事情。
男：之前那件事嘛？
A：對。
男：你自己處理不就好了？
A：她指名要你啊。
男：這又不是我的問題。
女：怎麼啦？
A：這個嘛……
女：沒關係，如果我不能知道的話就算了。
A：也不是說不行啦……
女：沒關係啦，我相信我男朋友。
男：謝謝妳。因為我覺得不太好嘛，所以就……對，你知道的。
A：好啦好啦，我處理就是了。
男：改天請你吃飯。
A：你說的喔！
（女的手機響起）
女：（接手機）喂……
（男見女接手機便與A稍稍遠離與討論事情）
（女掛手機之同時A下台）
（男女同時開口）
男&女：怎麼了嗎？
48
（兩人同時一頓後笑）
男：還真有默契耶。
女：對呀。
男：走啦，我們去吃飯。
女：等一下好不好，我同學要拿東西給我。
（看向旁邊）
女：這邊這邊！（對D招手）
（D上）
（男與D兩人相視而驚）
女：怎麼了？
男：沒事……
D：這位是……？
女：我之前不是說我交男朋友了嘛。
D：原來如此……你好。
男：妳好。
女：怎麼感覺你們好像認識的樣子。
男&D：怎麼可能，你想太多了。
（兩人一頓）
女：咦?
D：（自背包拿出一本書）要還給妳的書。
女：謝謝妳，這本書很好看對不對？
（男與D兩人對視）
（燈光變化）
（女對男與D熱心的介紹這本書，但不發出聲音）
（男與D走向前舞臺）
（女依舊是剛才的動作）
D：是你。
男：對不起。
D：緣份真是可怕的東西，沒想到會再見。
男：妳的身體……？
D：（D摸腹部）我的孩子。
男：也是我的孩子。
D：其實沒恨過你，我只是覺得我怎麼這麼笨，讓一個生命，誕生又消逝。
男：我……
D：算了，一切都過去了。
男：對不起。
D：與其後悔，不如讓一切未曾發生。
（男走向D擁抱她，D先接受再推開）
D：反正我不再愛你了。
（男與D走回原位）
（燈光變化）
女：所以說這本小說真的很有趣對吧。
D：對呀。
男：那這本書借我看吧！
 舞台劇本‧正獎‧迴 49
女：好啊！（遞書給男）
D：那我也差不多該走了。
女：嗯……老公老公，你先去把車牽過來好不好？
男：噢……好啊。
（男下）
D：妳有什麼心事想要告訴我對吧？
女：妳怎麼會知道。
D：不然妳幹嘛支開妳男朋友。
女：妳好聰明喔！
D：講重點，喔！我知道了，是不是你男朋友欺負妳啊，我幫你找他算帳！
女：不是啦！
D：那是怎麼了？
女：就……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耶。
D：妳就說啊，我們是好姊妹啊！
女：就是……就是……
D：妳不說，那我用猜的好了，根據連續劇的演法，通常女主角這樣跟自己的好朋友說話……
就只有一個可能！
女：嗯？
D：妳…不會是懷孕了吧！
（女用雙手摀住D的嘴）
（女緩緩點頭）
（燈暗）

（劇終）

楊美英　老師：
我覺得語言節奏很棒，但是結局稍微有點餘力不足，一開始很有張力，但到了第
三場，我發現有點像我現在累了，好像有一種想要快點終止的感覺，一個非常薄
弱的結束。
50

血與淚
血與淚 舞台劇本‧貳獎
日中文四　王籽翔
血與淚

第一場

人物：畢卡
雅琳
亦芝

時間、地點：
2008年，某大學某宿舍，308號房。

舞臺：
308號房的擺設。
空間概念：台左為浴室，台右為通向走廊的門。

　　一般的宿舍，裏面有三張桌椅，三張床。臺上左邊並排著三張桌子，中間和右邊則是並
排著三張床，面向台前。其中兩張床都各有棉被、枕頭，另一張則是空的。桌子上的擺設大
都十分簡單，筆筒和一些書本，筆電，小鬧鐘，還有可愛小飾物。畢卡的桌上擺放著自己和
一個男生的合照，照片裏看得出兩人十分親密。
她的牀邊擺著自己的手機。
注：畢卡與亦芝的服裝從開場到劇終須一致，其餘人物則可隨場合隨意更換。

開幕時，畢卡醒坐在自己床邊，身上穿著長袖睡衣。兩眼呆滯。

畢卡：（看了看擺在牀邊的手機，有氣無力，走向自己桌邊，身子掛在椅子上，有氣無力，
心情不佳，深呼吸，後用鼻子嘆了口氣。）
（電話響起）
畢卡：（無精打采）喂？嗯…… 你幫我點個名……嗯……好，謝謝。
（電話掛斷）
畢卡：（熟練地在自己桌上的筆筒，找到了一把美工刀，刀片推出，注視良久，捲起長袖的
袖口，刀口對準自己的脈門割了下去。）
（雅琳拖著行李，來到了803號房）
雅琳：請問……這是803號房嗎？
畢卡：（刀片握在手裏，指向畢卡，驚惶）你是誰？
雅琳：（嚇！）你你你你……冷靜點！我是803，你是我，室友啦。
畢卡：（刀片丟到地上）對不起！你是我的室友？
雅琳：嗯……應該是吧？我才剛報到。
畢卡：……都開學了，你怎麼現在才來呢？
雅琳：我是外籍生，我從馬來西亞來。
畢卡：噢噢，難怪。
 舞台劇本‧貳獎‧血與淚 51

雅琳：（望向台後窗口）這裡風景很美咧，可是，樓層那麼高，小偷也爬不上，為什麼還要
裝鐵花啊？
畢卡：鐵花？哦！鐵花窗！嗯……就怕我們，一個想不開，從這裡跳下去呀！
雅琳：（小聲）誰會從這裡跳下去啊？
嗯，在這裡讀書……壓力會很大嗎？
畢卡：基本上，這裡，好像是每年都會有一個……（意識到雅琳嚇到了）……
過，大學部還好啦，閙自殺的都是那些讀研究所的……
雅琳：蛤……？
（開門聲，亦芝匆忙地從外頭提著包包回來，正眼不瞧兩人，一屁股就坐上雅琳的行李上脫
馬靴。雅琳、畢卡面面相覷。）
雅琳：（向亦芝，指）你……
亦芝：（兇惡）怎樣？
雅琳：（伸手）你好！我叫雅琳。
亦芝：哼！（瞪了她一眼，換了球鞋，出去）
雅琳：欸！（想追向亦芝，被床絆到）這房間的擺設，很怪耶！
（畢卡望著亦芝的背影，回到座位）
雅琳：還沒自我介紹，我叫雅琳。
畢卡：哦。你可以叫我畢卡。剛剛那位……是我們的室友，好像名字叫什麼芝的。
雅琳：她……今天心情很不好吧？
畢卡：不清楚。每次回來都那樣，但還好她不常在這裡。
雅琳：哦。（指照片）這是你男朋友嗎？
畢卡：嗯。對啊。
雅琳：看起來好帥。
畢卡：嗯。
雅琳：（尷尬地走去整理自己的行李，拾起那把在地上的美工刀）畢卡……這是你的……
畢卡：我的（並不接下），不是吧？其實，它不是我的……是他的。
雅琳：他？他是誰啊？可是，我剛進來之前，明明看到你拿在……拿在……你手上啊？
畢卡：（似笑非笑）
（燈照畢卡，雅琳下）
畢卡：（舉手）老師！（停頓許久）我可以試試看，從這裡，跳下去嗎？（臉沉，慢步回
座。拿起刀片，往自己手腕割……）
（黑暗中，亦芝手拿驗孕棒入，畢卡定格）
（亦芝接過畢卡手中的刀片，把驗孕棒放畢卡手中）
亦芝：你一個人的血，要兩個人一起流……兩個人的血，卻要我一個人流……（作割手狀，
但並不割下）
雅琳：（定格，雅琳上，拖著行李走台位，拿起畢卡桌上的相片，端詳片刻）真的好登對。
（把相片拿走，走過去把亦芝手上的刀片拿下，至台中央，坐下）
雅琳：（托腮）我的室友，好像都有點變態耶……
（雅琳拿起刀片，打開行李，把這兩樣物件放入行李箱中，自己也坐了進去。此時亦芝
電話響起，燈光恢復正常，畢卡走回自己床上睡覺，雅琳繼續坐在行李箱內）
亦芝：喂…………
嗯…………
我有打給你啊………………
都嘛轉接語音信箱…………
52
你現在才打給我啊…………………………
你在大陸？那你現在回來啦！………………………………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雅琳雙手捂起耳朵）
那你陪我去啊？…………………………為什麼？
錢？……………………我現在只有五千塊………………………………匯錢？
…………………………我的帳號？………………啊然後咧？…………………………你
的意思是說，叫我自己去？………………要開會？？……………………什麼很忙？
…………………………！他也是
你的孩子好不好！喂？喂？
（音樂起……亦芝坐倒牀上，碧卡過去安慰……無聲對白……燈暗）

第二場

人物：雅琳
亦芝
畢卡
阿東，20歲，同校某系的學生

時間、地點：午休時分，校園操場旁的木椅上
舞臺：亦芝、雅琳、畢卡共坐於一木製長椅上，啃著麵包。雅琳坐在畢卡和亦芝之間，而亦
　　　芝似乎很餓，片刻已將她自己的麵包吃得只剩下一點點。
雅琳：（指向亦芝）她……沒事了吧？
畢卡：（小聲）噢？嗯……放心……她呢，有沒有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是，她很少會這
　　　樣子的……
雅琳：很少怎樣？
畢卡：她很少會這樣子和我……還有你……吃飯。
雅琳：嗯。
雅琳：（向亦芝，微笑）亦芝，你還很餓吧？我的，給你。
（亦芝停頓片刻）
雅琳：（麵包向前遞）沒關係，拿去吧，我已經吃不下了，你幫我吃，好嗎？
（亦芝正要伸手拿取麵包，這時阿東騎著腳踏車從台右上，經過雅琳等人面前，看到雅琳的
舉動，一不注意，摔車了。）
雅琳：啊！你……沒事吧？
（過去欲扶起阿東，卻由於腳車壓在阿東的腳上，非但扶不起
來，反而不小心踩到了阿東被壓在腳車下面的傷口。）
阿東：啊！好痛！
雅琳：對！對不起！ 你、你還好嗎？
阿東：沒事，沒事。你先退後，我自己起來就好。（掙扎著爬起身子，把腳踏車立直，拍了
　　　拍腳上的傷口。）
雅琳：啊啊！你的腳流血了！
阿東：小傷而已，沒事的。我去附近洗一洗就好了。
雅琳：你等我一下。（轉身回到自己椅子上的背包，拿出了一條小手帕，回來幫阿東包紮傷
　　　口）
阿東：小姐，不必了，我其實沒事了。
 舞台劇本‧貳獎‧血與淚 53
雅琳：沒關係。
阿東：我，我還要趕去上課，還是不必了吧？
雅琳：嗯，就快好了啦。
阿東：我……
雅琳：嗯，行了。你記得去敷藥哦。
阿東：謝謝你。我要走了。（匆忙快步離開）
雅琳：路上小心哦！呃！ 你的腳車啊！
阿東：（趕緊回來騎了車子往台左離開）
（雅琳坐下）
畢卡：那位同學……還蠻帥的。
雅琳：你們為何都不幫忙呀？（阿東又從台右晃回台左）
畢卡：我……有自殺傾向，幫不了他。
雅琳：（望向亦芝，只見亦芝一面爆食麵包，一面猛傳簡訊，對眼前發生的事情不聞不問）
畢卡：（拿起小刀子往自己手上割）
雅琳：你幹嘛？（阻止畢卡的動作）
畢卡：都說了我有自殺傾向嘛……
（雅琳手機響起）
雅琳：喂？嗯，我是。宿舍委員會？
（聲量壓低，並踱步離開亦芝及畢卡二人，畢卡亦芝不約而同望向雅琳，神色懷疑。）
　　　嗯，是。沒錯。想找我談？那……我……這一段時間也行。好那我過去。
（電話掛斷）
雅琳：不好意思，我有些事情要忙，我先走了。晚上見吧，掰掰。
（雅琳下，畢卡隨著下，亦芝邊打電話邊尾隨他們下，燈暗。）

第三場：
人物：阿東
雅琳
畢卡
亦芝
護士甲 32歲
護士乙 25歲
病人甲
病人乙
時間、地點：半年後、某醫院精神科探病室的公共空間。
舞臺：舞台周圍擺著若干桌椅，看起來有點像餐廳的擺設，周圍零落坐著病人兩名，護士乙
正在照料這些病人。阿東則坐在台中央的小圓桌附近，似乎思索著什麼。
（燈亮，護士甲攙扶著雅琳走了出來，畢卡與亦芝尾隨）
阿東：（站起幫忙，雅琳慢慢坐下，樣子似乎很吃力，容色憔悴，目光渙散，對阿東的出現
反應淡。畢卡，亦芝坐在雅琳左近）嗯……今天過得還好嗎？
亦芝：又是你？你不會煩哦，三天兩頭就來打擾我。
護士甲：昨天病情復發，醫生幫她打了鎮靜劑，現在藥效還持續一些，所以看起來比較累
　　　　呢。
阿東：那她可以吃些東西嗎？
54
護士甲：吃些水果或者是餅乾的就好了，不要給她吃得太飽哦。
阿東：知道了，謝謝你。
護士甲：不會。（打量阿東）嗯……同學，看到你這麼常來看她，你又不常和她家人一起出
　　　　現……你們，該不會是情侶吧？
阿東：我叫阿東，我是她的大學同學。
護士甲：哦，你好有心哦。我看啊，學校裏很少人會來探望她的，你是唯一一個耶。
阿東：（望著雅琳，雅琳仍舊目光散漫，避開阿東目光）真的哦……？
畢卡：對啊，真的謝謝你過來看我哦。
護士甲：這也難怪，其實啊，一般人若是知道自己身邊的朋友瘋了，都還不避得遠遠的嗎？
　　　　所以我說啊，你真的是個很好心腸的同學呢。
阿東：（對雅琳）雅琳，那我切蘋果給你吃好了。
（護士甲尷尬地去照顧其他病人，阿東拿出小刀，將蘋果切成小瓣，餵雅琳吃）
護士乙：唉……
護士甲：你知道這女生嗎？她看起來和我差不多一樣年紀也？（護士乙不停手上的工作）還
　　　　有啊，那男生到底是她的誰呀？對她好好噢，要是我男朋友有他一半的好，那該有
　　　　多好啊。
護士乙：還好你男朋友沒有一個像她一半瘋的女朋友呢。
護士甲：你說什麼呀？
護士乙：最近啊，讀書的壓力似乎很大呢，好多大學生都讀到瘋瘋癲癲地，這裡已經快變成
　　　　大學的精神科系了。
護士甲：那跟雅琳這位病人有什麼關係？
護士乙：她患上了妄想症。當初校方聯絡我們，是因為她要求校方把她換去單人寢室的。
護士甲：換去單人房是因為她的病情讓她不能跟她的室友相處嗎？
護士乙：不是的。學校的輔導處打電話過來，是因為，校方發現她原本所住的房間就只有她
　　　　一人。
護士甲：嘎……？那……（聲量轉低……）她……有幾個？
護士乙：聽説……好像是兩個。
護士甲：原來如此。（走向阿東）
護士乙：你要去哪裏啊？
護士甲：去跟那男的要電話啊！他看起來還蠻帥的。
護士乙：別亂來！
（這時冷不防畢卡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小刀，直指護士甲）
畢卡：（神情慌亂）你想怎樣？不要亂來。
阿東：（錯愕）雅琳，你……
雅琳：畢卡，你想幹嘛？
畢卡：雅琳，你明明喜歡小東卻又說不出口，你要這樣愛在心裏口難開到什麼時候？告訴
　　　你！我就是因為自己不敢說出口，白白看著我心愛的人被人家搶走，我卻什麼都做不
　　　了！我不想再看到你這樣重蹈覆轍！
護士甲：（向雅琳）你你你！先把刀子放下！
畢卡、雅琳：（同時站起説話）我為什麼要把刀子放下？
阿東：雅琳，沒事的，把刀子放下吧，她是這裡的好姐姐，她不會傷害你的。
（護士乙悄悄退至醫藥箱附近，取出了麻醉針。）
護士甲：對啊先把刀子放下吧。我不會傷害你的。
亦芝：你們鬧夠了沒！？煩死人了！（走過搶走畢卡手上的刀子）我為什麼要被送來這裡？
 舞台劇本‧貳獎‧血與淚 55

　　　我有傷害到別人嗎？我只是想要安安靜靜過我自己的生活而已，為什麼連這個要求也
　　　得不到？我只是想要找一個真正愛我的人而已？為什麼那麼困難？（把刀架到雅琳和
　　　畢卡的脖子上）乾脆這樣一了百了，不是更容易嗎？
阿東：雅琳，把刀子放下！千萬不要做傻事！
亦芝：不要過來！
亦芝、雅琳：不要過來！
亦芝、雅琳、畢卡：不要過來！！！
（護士乙從後頭趨近，將針筒注入了雅琳頸背。阿東見機得快，馬上向前幫忙護士制服雅
琳，但雅琳力氣仍在，阿東不小心被刀子劃傷了，鮮血流了出來，衆人癱倒在地，畢卡及亦
芝在旁冷漠注視。）
雅琳：血！
（阿東手壓著右臂的傷口，鮮血染滿了雅琳白色的衣服，還有自己的雙手。）
阿東：小傷而已，沒事的。我去附近洗一洗就好了。
（雅琳望著阿東，突然之間像是努力想要記起什麼東西似的……）
雅琳：你記得去敷藥哦。
（阿東從口袋裏拿出了當初雅琳的手帕，壓著自己的傷口。）
雅琳：（眼淚流出，漸漸無力的手搭上了阿東傷口上的手帕）謝謝你，我知道你是真的。也
謝謝你讓我知道我是真的。畢卡從來不流血，亦芝也從來不流淚，但我一直到今天才
發現。謝謝你……
（阿東伸手將雅琳臉頰上的淚擦去，燈暗）
56

　　　　　　　 　　　　　　
　找貓 舞台劇本‧参獎
　　　　　　　　
　　　　　　　找貓
　　　　　　
日中文四　陳建芬
　找貓
第一場
燈亮開始

人物：媽媽(臉上、手上腳上都有一些傷跟瘀青)
　小男孩(手腳上有傷痕)
　爸爸(滿身酒氣，手上拿著酒瓶，大聲的罵髒話)
景：一盞小夜燈，媽媽坐在床邊摺衣服。把衣服收好放進衣櫃裡，拿出一袋藥袋，看了藥
包，把藥袋藏在床底下。小男孩躺在床上，媽媽拿了一本童話故事書，坐在床邊念故事給小
男孩聽。

媽媽：從前從前有一個小男孩，他很英俊又很有正義感……
(外面有東西被砸碎的聲音，夾雜著幾句髒話，聲音由遠而近)
爸爸：你他媽的！敢騙老子錢！我辛辛苦苦賺的那些錢，馬的全被你騙光了！
　　　當初還要我幫你做什麼保人，跟我說只是形式上，要我簽個名就好，保人保你媽的，
　　　現在那些錢回不來，馬的你還跑路，我他媽的還要賠錢，賠什麼錢，老子哪裡有錢！
　　　他媽的，工作現在那麼難找，他媽的那些錢是要賺多久才夠賠阿，幹你有種就躲一輩
　　　子阿，老子他媽的看到你一定拿菜刀死你，幹！
（摔酒瓶，走進屋子）
（媽媽抱著小孩躲進床底下，比動作叫小男孩不要出聲）
爸爸：你們他媽的快給我出來阿！看到我就躲是怎樣！馬的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躲在哪裡
　　　幹！躲什麼躲現在是怎樣！再躲嘛你！
(找，然後拉住媽媽的右腳 ，用力的拖出來)
　　　馬的你他媽的躲什麼躲！你們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馬的還躲我，幹！躲什麼　
　　　躲，叫你們乖乖的等我回家，你們為什麼沒有等幹，你說妳這個死三八是不是瞧不起
　　　我，說阿！
媽媽：你每天都喝成這樣才回來，現在都半夜了欸，我們等你等到半夜還不夠嗎？你上次喝
　　　成那樣，還把家裡的東西打破摔破，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喝酒了啊！酒錢不是錢嗎？等
　　　等等我跟小孩要等到哪時候，再等下去我們全部都會餓死！(尖叫大聲咆嘯)
爸爸：(舉起手用力的打媽媽一巴掌)
　　　你這臭三八幹！老子就是爽你管我啊！你敢管我！老子是都沒拿錢回家嗎？幹！你他
　　　媽的敢管我！你現在是怎樣阿你現在是怎樣！(打媽媽)
　　　你說你現在是不是想走！是不是他媽的瞧不起我幹！(推媽媽的頭去撞牆)
媽媽：你很久沒拿錢回來了，當初千交代萬交代你不要去做什麼保人，你看，現
　　　在呢？他跑了，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小孩的營養午餐費多久沒繳了，我們還過得下去
　　　嗎？你還天天喝酒，喝酒的錢為什麼不拿回來，喝酒就可以有 錢了嗎？
爸爸：去跟妳爸拿錢阿！他那麼有錢，叫他把土地全部賣一賣就有錢了啊！去把錢拿回來　
　　　啊！去啊！
 舞台劇本‧参獎‧找貓 57

媽媽：當初跟你結婚，全家人都反對，也跟我斷絕關係了，你現在叫我怎麼回去？我哪裡有
　　　臉回去要錢？你之前也說你會好好工作賺錢照顧我們！現在呢？
　　三天一小喝，五天一大喝，錢都被你喝光了！我哪裡有什麼臉回去啊！ (大哭)
爸爸：(把小男孩拖出來)你他媽的哭什麼哭，沒錢給你吃飯你現在是在靠夭噢！
　　　你跟你媽一樣賤啦！滾啦，全部給我滾！幹！(往他們身上踢了一腳，出門)
(屋內，只剩下媽媽與小男孩。互相抱著對方，一起哭)
小男孩：媽媽，爸爸為什麼要打我們？為什麼要罵我們？我們哪裡做錯了嗎？
媽媽：(抱著小男孩)媽媽對不起你，媽媽要走了，我不能再留在這裡了，可是媽媽沒有辦法　
　　帶你一起走，媽媽對不起你可是我很愛你，對不起，你要等媽媽，媽媽會回來帶你一　
　　起走，媽媽一定會回來，你要乖乖等媽媽，一定要等我噢要等媽媽！
小男孩：我不要，我要跟你一起走！我要一起！我要一起走我要去！我也要去！
媽媽：你乖你乖，你聽話，你要原諒媽媽，你要等媽媽回來，你要等我！你要好好長大，等
　　　媽媽回來聽到了嗎？
小男孩：(哭鬧)我不要！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媽媽拿了藏在床底下的藥袋 ，抱了小男孩一下 轉身離開)
媽媽：要等媽媽噢！要等我噢！
(小男孩哭鬧，抱著媽媽。媽媽把小男孩推開，快速的轉身跑走，小男孩跟著她，一路追到了
車站，有一輛快速火車開進車站裡 媽媽帶著藥袋往火車的駛來的方向跳，火車緊急煞車。小
男孩嚇傻，臉上的表情充滿恐懼，尖叫。)

燈暗結束

第二場

燈亮開始

人物：男孩站在燈光處、背著吉他在唱歌(tears in heaven) 。
女孩穿著很奇怪的衣服，拿著一疊紙還有膠水，在牆壁上貼著尋貓啟事。
一個年輕媽媽牽著女兒走過，停了一下看男孩表演。
景：人來人往的車站前。地上有一個吉他袋 (裡面有一張100塊還有些許零錢、
菸和打火機、麵包和水、些許紙屑、琴譜)。
女兒：媽媽！你看你看！有人在彈吉他唱歌欸！是他長的好奇怪噢……身上 還髒髒的！
年輕媽媽：噓！不要亂講話啦！不過也是啦！年輕人大白天的不去工作跑來這裡彈吉他也真
　　　　　是奇怪！不過看他也辛苦唉。(掏出一些零錢丟進琴袋裡)走吧！我們去買東西吃　
　　　　啊～妳想吃什麼阿？草莓大福還是水果？聖代阿？媽媽買給妳吃～
女兒：哇哇！媽媽最好了！那我想要吃草莓大福，還有水果聖代，還有歐貝拉的瑮子蛋糕，
　　　那我還想喝一杯熱的可可。
年輕媽媽：你吼！真是拿你沒辦法！走吧！順便去洗衣店幫爸爸拿衣服。
(勾著手一起離開)
(男孩彈完吉他，把吉他放在袋子的上面，蹲著，拿起麵包開始吃，喝了一大口水，邊吃邊樂
譜還有擺在旁邊的一張照片。女孩貼完尋貓啟事之後，坐在椅子上看著手上剩下的紙，然後
開始注意男孩。 )
女孩：欸欸！你有沒有看到我的貓阿？(把手上的傳單拿給男孩看)
男孩：(接過手上傳單，拿近又拿遠，思考) 沒有欸～我沒看過。
58
(把手上傳單還給女生) 牠不見了噢？為什麼不見了？
女孩：(接回傳單)欸～你真的沒看過噢？
(蹲在地上，手摸移調夾)
　　　我有一天醒來它就不見了…… 唉～其實之前也不見過，不過牠每次都會自己回來，　
　　這次……真的是太久了……都沒回來……
男孩：(沉默，開始點菸，吸一大口，吐)是噢？我以前也養過一隻貓，可是牠也不見了，再
　　　也沒回來了……搞不好妳的貓明天就回來了啊～ 搞不好啦！我也不知道啦！我又不　
　　是貓。
女孩：欸欸!如果你要抽菸的話，那個麵包……可以給我嗎？我很窮我都沒錢了！我今天都　
　　沒吃，快要餓死了！！
(男孩拿起塑膠袋的一角，遞給女生，又抽了一口菸 ，女生吃了一口麵包)
男孩：……欸妳剛剛是說妳很窮嗎？
(兩個人同時看吉他袋裡的錢，男生慢慢的把錢收進口袋裡)
女孩：欸欸欸欸……我只不過吃一口麵包，你就以為我要偷你錢噢！你這個小氣鬼！
男孩：不是啊……(東張西望，又看了手錶)，妳這個時間會在這裡，本來就是一件很奇怪的
　　　事好不好？……而且……穿的那麼奇怪……兩邊襪子還不一樣，可是看起來也不像不
　　　良少女也不是辣妹……
女孩：就跟你說我在找貓了啊！你是眼睛瞎了還是耳朵聾了？那你自己就不奇怪噢!在這種　
　　地方彈吉他就很正常噢？
男孩：(愣住) 欸妳很兇欸！
（拿起吉他，用布擦弦，邊擦邊說） 我其實自己也覺得我自己很奇怪，我好像是在奇怪的　
　　地方做奇怪的事，然後每天看很多人走來走去，有時候也會遇到遛鳥俠……雖然我自　
　　己也有啦，不過看別人的還是怪怪的。看到最多的就是喝醉酒的人，他們都會坐在地　
　　上，然後有的一直哭，有的一直笑，有的一直講話，有的都不講話，有的每次都倒右　
　　邊睡，有的習慣　都倒左邊睡。有幾次還看到蟑螂在他們身上爬，會飛的超可怕的，　
　　真的有夠噁心！
女孩：真假的？好噁心噢！再講下去我快吐了。(弄雞皮疙瘩)
　　　欸欸我問你噢……你相信有鬼嗎？
男孩：鬼？欸應該……應該……應該有吧！
女孩 : 是噢！那你知道鬼其實就是靈魂嗎？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靈魂，你也有噢！
男孩 : 我……也有嗎？那妳看過靈魂嗎？
女孩 : 沒有，我沒有看過。但是，我知道他們在噢！他們也有重量噢！就跟人一樣。
男孩：(想了一下)那……他們比較重還是人比較重?
女孩：你覺得呢？
男孩：我覺得噢……我覺得他們應該比較輕吧！他們感覺起來輕飄飄的，好像可以飛，又好
　　　像是從人的身體蒸發出來的，所以……所以應該比較輕吧！
女孩：你說的好像有點道理，我也覺得他們比人還要輕。畢竟，生而為人，生命卻常常讓人
　　　感到沉重，但是沉重的是讓人不知道為什麼它會那麼沉重。可是如果一點都不沉重，
　　　那還會有活著的感覺嗎?街上的人每天都一樣面無表情的活著，他們也感覺沉重嗎？　
　　或是他們其實從來沒有想過重或是輕或是生命 或是他們只是每天的活著
男孩：我不知道……可是還是可以活著吧!如果不會生病，不用吃藥，那應該，
　　　每個人都還是可以活著吧。
女孩：活著，然後呢？
女孩：我說，活著，然後呢？然後就這樣活著就好了嗎？
 舞台劇本‧参獎‧找貓 59

男孩：活著不就是活著嗎？像你，像我，像他們，我們都活著阿。
女孩：如果活著像是死掉，死掉如果像是活著呢？
男孩：那這樣，可以全部的人、全部的靈魂都是活著的嗎？
女孩：（轉過身小聲的說）不行吧！因為有活著的就會有死掉的。這個世界在這種時候總是
特別的公平！！
男孩：嗄，妳說什麼？
女孩：秘密！
男孩：……秘密……欸欸你有秘密嗎？
女孩：秘密……每個人都會有阿，而且，越老的人越多！
男孩：那妳的秘密是什麼？可以跟我講嗎？
女孩：你不知道嗎?只有祕密才能交換秘密！
男孩：（又點了一根菸，看了地上又望向遠方又看了女生眼睛一眼，視線又移開，猶豫的樣
　　　子）好吧！妳知道嗎……最近，我時常醒過來的時候莫名奇妙的出現在這裡。我發現
　　　我在這裡的時間越來越多了，也想不起來我是怎麼從家裡到車站的。我是不是得了什
　　　麼夢遊症或是嗜睡症？唉！但是我真的想不起來，好像是有人在偷走我的時間那樣　
　　　……　
女孩：對阿！我每次來你都在欸！我還以為你一直住在這裡！你剛剛說有人偷走你的時間，
　　　那是什麼意思？還有，我發現你最近穿的衣服越來越奇怪欸，有時候穿得很正常，但
　　　是有時候又會穿很像小朋友的衣服。前幾天跟你要了一根菸，但是你居然生氣的對我
　　　大吼，你說你是一個覺得不抽菸，而且討厭別人抽菸的人。又跟我分析抽菸會造成肺
　　　氣腫、肺癌，還說你根本沒
　　　有那種東西……　
男孩：我真的有跟妳說過這個？怎麼有可能？可是我完全沒有印象！不過最近我發現我明明
　　　就是早上買了一包菸，但是最後那包菸，就會忘記不知道被我放在哪裡。有一次我還
　　　在我家垃圾筒發現裡面有一包菸，我還在納悶，到底是誰把我的菸丟在那裡 ……但　
　　是這些我完全想不起來了！還有那些衣服阿，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身上有時候會出現　
　　有卡通圖案的衣服？我根本不記得我在哪裡買的，也不覺得那些會是我買的衣服……　
　　唉欸，我是不是真的得了夢遊症?
女孩：哈！如果你真的得了夢遊症，那你可以在夢遊的時候幫我把貓找回來嗎?
男孩：(沉默一下)如果我可以的話。
女孩：我問你噢，你有最喜歡的事跟最厭煩的事嗎？
男孩：喜歡跟厭煩……我……我喜歡聽媽媽坐在床上講故事給我聽的時候，然後……我最厭
　　　煩別人說話大聲……這樣算嗎？
女孩：大概算吧！我呢……我最喜歡別人抱我然後保護我的時候，然後……我最厭煩別人說
　　　話不算話了！嗯……我討厭被騙！欸欸那你覺得我是怎樣的人呢？
男孩：(沉默並且思考)
女孩：我先說好了，嗯……我覺得你是一個一點都不幽默的人！嚴肅，對！你是一個嚴肅的
　　　傢伙！
男孩：嚴肅？妳說我很嚴肅？每天這樣過日子，就是一個很嚴肅的人嗎？
女孩：不不不！！有的人一點都不嚴肅！唉，你一點都不搞笑！
男孩：搞笑，怎樣才算是搞笑呢？
女孩：搞笑……這個世界上無時無刻都有人在搞笑啊！比方說：「有一個從來拒絕抽菸的
　　　人，最後卻得到肺癌，他臨死前最後一句話是：『馬的！早知道我要一天抽10 包
　　　菸！』。又比方說有一對父母親：『在為自殺死掉的兒子穿衣服時，才發現他其實早
60
　　　就變性成一個女人了。』又比方說：「今天我們被背叛了，我們生氣想把對方殺死。
　　　但是明天我們卻也背叛別人或者背叛自己。」這個世界天天都有人搞笑，所以我們應
　　　該也要搞笑啊！
男孩：搞笑？這些都是開心的事嗎？
女孩：我沒說是開心的事阿！我的意思是說這些都是好笑的事情阿！笑可不一定就是開心！
男孩：……我被妳搞混了！
女孩：那你說說你覺得我是怎樣的人？
男孩：……我覺得妳是一個複雜的人，有時候我甚至聽不明白妳跟我說的那些話，
但是我卻覺得對我卻有一點影響……
女孩：所以……你知道……影響力是很可怕的！
（男孩笑了一下繼續做自己的事，女孩也拿著傳單詢問路上的行人。
女孩發著傳單發著發著走進舞台)

燈暗結束

第三場

燈亮開始

人物：爸爸(喝醉酒的樣子)
　　小男孩(滿臉的眼淚，非常恐懼的表情)
景：爸爸喝醉酒躺在床上，旁邊有很多酒瓶 有開過的、沒開過的，還有一些碎掉的，灑滿　
　一地。嘴上喃喃自語。)
小男孩：爸爸，媽媽……媽媽……她……她不見了！
爸爸：幹！你還回來幹什麼？給我滾開！你媽不見了，一定是跟男人跑了！這個賤女人，犯
　　　賤！你哭什麼，閉嘴，給我閉嘴！
小男孩：(哭喊)媽媽不見了，媽媽不見了！你快點去找她！
爸爸：叫你閉嘴聽不懂噢？找她？我幹麻找她？她沒錢就會自己死回來了！你媽走了也不會
帶你一起走，幹！
小男孩：會！她說他會帶我走的！她說她會！都是你一直打媽媽，她才會走的都是你害的！
　　　　都是你害的！
爸爸：你講三小！嗄敢跟我頂嘴，我有教你跟我頂嘴嗎？你一定是你媽教你的，沒大沒小！
　　　幹！怎樣！你們吃的穿的哪樣不是我的錢？老子我不能罵你們不能打你們啊？敢跟我
　　　大小聲！你欠揍啊！(作勢要打小男孩)
小男孩：(躲在角落裡，小聲的說)我要媽媽我要媽媽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突然大地震，地板電燈牆壁什麼都在劇烈晃動，爸爸迅速把小男孩抱起來。 )
(房子劇烈晃動，牆壁有裂開的聲音，爸爸用身體保護男孩，房屋倒塌了……『爸爸死掉了』
小男孩在爸爸懷裡哭喊)
(開始播放收音機的聲音，傳來報導：現在馬上為您插播一則新聞：台灣時間1999年9月21日
凌晨1時47分15.9秒，震央在北緯23.85度、東經120.82度、即在日月潭西偏南方9.2公里處(
在2008年已更正為南投魚池地震站西南方 7.0 公里)，也就是位於台灣南投縣集集鎮，震源
深度8.0公里，芮氏規模達7.3，美國地質調查局測得地震矩震級定為7.6。此次地震是因車
籠埔斷層的錯動，並在地表造成長達105公里的破裂帶。全島均感受到嚴重搖晃，共持續102
秒，目前各地均傳出災情，稍後馬上會有更完整的報導……(聲音越來越小)
 舞台劇本‧参獎‧找貓 61

燈暗結束

第四場

燈亮開始

人物：男孩(跟之前一樣的打扮)。
女孩(穿著白色的洋裝)。

景：一樣的車站，男孩彈著吉他唱著歌，作自己的事情，看照片。有一個穿著全黑的衣服，
　　看不清楚臉，從頭到尾背貼背的靠著男孩，男孩做什麼他就跟著。
　　舞台右方掛著一個日曆。女孩走進舞台，穿著白色的洋裝走進來。男孩看到女孩嚇了一
　　跳，驚訝的表情。
男孩：妳！你怎麼在這裡？為什麼妳突然不見了？我在車站好久了，但是都沒有看到妳，妳
　　　為什麼不見了，妳去哪裡了？
女孩：我去找貓啊。
男孩：我一直在這裡等……那妳找到了嗎？
女孩：我本來不也是到這裡找貓的嗎！但是後來我決定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找貓，在很遠很
　　　遠的地方噢！我找到了欸，我真的找到了！我從這裡開始一直找一直找！然後到了那
　　　個很遠的地方，我在一個路邊找到牠的，雖然牠身上很臭很髒，但是我一眼就認出牠
　　　了。靠近牠的時候，牠喵阿喵的叫的……旁邊有一個小女生說，牠去那裡很久了，每
　　　次都會蹲坐在路邊看走來走去的人，窺視任何走過他身邊的人。（模仿貓的動作）她
　　　說，牠的眼睛是她看過最清澈的眼睛，最有靈魂的眼睛！小女孩稱讚了我的貓。
男孩：所以……妳後來把牠帶回來了？
女孩：沒有，牠死了。
男孩：牠死了？怎麼會死掉？
女孩：…… 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有活著就會有死掉嗎？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公平。 生命有結
　　　束的一天，但是在最後一天的時候，我找到牠了！
男孩：所以…….牠真的死掉了？
女孩：牠真的死掉了，但是他也真的活著了！ 牠就在我旁邊，你看到了嗎？
男孩：(雙手抱著膝蓋 坐在地上)......牠跟著妳回來了？牠回來了？
女孩：牠回來了跟著我的，我從來沒有放棄過牠。
男孩：放棄……
（這時候紅色的光打在觀眾，還有背貼著背男孩黑色的那個人身上，原本男孩位置上不打
光，變成黑暗。口氣還有表情跟原本的男孩完全不像。）
　　　你回來了噢你回來了你回來了！你去哪裡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我等了好久好久！！
　　　我們要去哪裡你不是說要帶我一起嗎？
女孩：你……你怎麼突然變成這個樣子，變得跟小朋友一樣了？
男孩：噓！你不要講話太大聲！我本來就是小朋友但是我想要變成大人我想跟你一樣！我想
　　　要跟妳一起走！你叫爸爸不要打我們！還有那些錢不知道為什麼會在我的口袋裡，我
　　　以為那些錢是我的，所以我才跑去買了幾件有恐龍還有車車的衣服，我不是偷他的錢
　　　噢！我沒有，你叫他不要打我好不好好不好……
62
女孩：你爸爸？你以前從來沒有提過你爸是怎樣的一個人，這些衣服是你買的嗎？可是上次
　　　我記得你跟我說那不是你的衣服阿 ……你怎麼了？怎麼突然說一些很奇怪的話？你
　　　怎麼了？
男孩：(發抖捲曲著身體)沒有真的不是我，不是我拿的錢，不是我不是我不要打我……
女孩：沒有人要打你阿，你不要這麼害怕，他也不再這裡阿。
男孩：等一下，等一下，他就會回來了！噓！我們要躲起來，這次我們要躲在衣櫃裡面，然
　　　後我們都不能講話噢！千萬不能躲在床底下，一定會被發現一定會被發現！！(尖叫)
女孩：躲起來？我才不要躲起來，我保護你好不好？！
男孩：噓，不行不行 ！上次媽媽也說要保護我，可是後來還是被找到了，我在床底下，看
　　　得很清楚，媽媽被打，然後然後……媽媽就不見了，噓噓！他來了他來了！！(一直
　　　發抖，然後暈了)
女孩：欸欸你沒事吧？欸欸！
(紅光沒了，光打在原本男孩的身上）
男孩：（口氣表情又變回跟之前一樣，突然清醒一臉莫名奇妙的樣子）
　　　我的頭好痛……怎麼了嗎？你的表情怎麼看起來怪怪的？我怎麼臉上溼溼的？真奇怪
　　　……
女孩：有時候我真的搞不懂你，為什麼一下子可以改變的那麼快？
男孩：嗄？妳在說些什麼，我聽不太懂，你剛剛說你找到你的貓了，然後牠死了，後來又說
　　　他跟著妳回來了……
女孩：我的貓跟著我回來了啊！我的貓現在比之前還要輕一些！
男孩：你說妳的貓變輕了？
女孩：我們要走了，這是經過我們回家的路，我們要回家了，再見了。
男孩：妳要走了？你們要走了？妳找到貓了，所以你們要走了……
　　　為什麼我要在這裡?為什麼我要留在這裡?
女孩：……我也不懂你為什麼要留在這裡，或許……或許你也可以離開。然後……然後……
　　　才能把你的貓找回來……才能重新開始……重新活著……
男孩：重新開始？重新開始……我？我……重新開始？……我……可以嗎？
女孩：如果連你都不行的話，那這個世界上誰能？你的靈魂只屬於你自己！只有你自己才是
　　　問題的答案！不是嗎？或許你該學著勇敢一點，不要再逃了。如果一直等待，會讓自
　　　己一天比一天枯萎，即使再漂亮的花也有極限。
　　　找尋，重新踏上未知的土地但是卻能重新開始，就像一朵快枯萎的花，為它灑上肥　
　　　料，澆上最新鮮的水分……我想我該走了，再見了。(離開舞台)
男孩：重新……或許……或許……我……能……嗎？
(頭痛 開始摸著頭)
(接下來只要黑色的人說話就打紅光，另外一個不打光變成黑的。換成男孩說話時，紅光就沒
了，打正常光在男孩身上)
黑色的人：我要媽媽，我要媽媽，他說他會回來的，所以我要等她我要等她！
男孩：為什麼我要在這裡？
黑色的人：不要打我！不要打媽媽！！(防衛的姿勢)
男孩：你走了你們又走了，為什麼都要留下我？(起身想要跟著他們的腳步走)
黑色的人：你這個笨蛋！！媽媽不是說在這裡等嗎？你要去哪裡？你想要逃跑了是不是？為
　　　　　什麼不好好留在這裡等媽媽？
男孩：或許，我也可以像他一樣，應該離開這裡的？
黑色的人：不行！！絕對不能離開，這樣媽媽回來會找不到我！不准離開！你這個笨蛋！
 舞台劇本‧参獎‧找貓 63

男孩：唉我的頭又開始痛起來了！最近怎麼常常這樣……唉…… (點了一根菸)
黑色的人：我不是說過絕對不准抽菸嗎？抽菸會導致肺癌！！ (把菸踩在地上)
男孩：(看著丟在地上的菸蒂，一臉疑惑，頭更痛了，抱著頭蹲下來)
(兩個人吵架的聲音越來越大聲，再加入女孩曾經跟男孩之間的對話。舞臺上一道光打在小男
孩身上；另外一道光打在另外一邊是三個看不太清楚的人，在繞著圈圈走路。）
（三個人住在同一個身體裡面）

燈暗結束

林偉瑜　老師：

其實看這個劇本的時候不只我在看，還有另
外一個編劇朋友一起看。我們兩個共同都覺
得《找貓》這個劇本寫得很好，它是一個寫
講評
講評
實跟魔幻交織的過程，我特別覺得他第一幕
寫得很好，一開始那個戲劇性就很強烈，衝
突就非常飽滿，而且人物背後的東西情緒該
有的東西都交代的很清楚，所以我看到第一
幕結束之後就覺得天阿這媽媽要怎麼辦呢？
這小孩子他媽媽竟然跳火車就走了，那個情
緒就有被帶起來。 楊美英　老師：
　　在第二幕他沒有說什麼二十年後，但我
知道那個小男孩長大了。他可能受過去記憶 　　找貓，分開「找」跟「貓」，然後
的影響，忽然來了一個女孩好像不是現實的 不斷回顧到劇情的發展，我期待更多
人物是from out of space的人物，我覺得很有 的，印像中我想到看過一部電影〈尋找
意思而且語言也很有詩意，所以我覺得我要 一隻貓〉，透過一隻貓的遺失，然後尋
非常讚賞這個劇本，但我有一個建議就是劇 找，最後尋找到這個女生對自己在生活
本的寫實跟魔幻之間不要割裂的這麼清楚， 裡的狀態，他個人所在的社區大樓很多
因為你是第一幕寫實，第二幕長大以後跟那 認識的人、或原本跟他熟識的朋友，於
個小女孩之間好像比較魔幻，第三幕又回到 是發現在我發現這個的經驗中慢慢發
寫實，然後第四幕又回到跟小女孩。這就是 現。
寫實超寫實寫實超寫實在交錯，我會建議把
它融的更在一起會讓這個劇本更有整體感。
64 鐵窗下
　　　　　　　
　　　　　　 鐵窗下舞台劇本‧佳作
　　　　　　　鐵窗下
日中文四　陳亞孜

鐵窗下
人物
阿榮：五十歲，卡車司機，因酒駕撞死人而入獄。（台語）
妻子：三十歲，外籍新娘。
添財：四十歲，船長，因妻子外遇而殺妻入獄。（台語）
少爺：二十二歲，學生，因酒駕撞死人而入獄。
律師：三十五歲，替少爺辯護。
添財太太：三十八歲，家庭主婦。（台語）
廖太太：五十歲，丈夫被少爺撞死。
社工：三十歲，擔任勞工輔導局的社工人員。
檢察官：三十五歲。
法官：五十歲。

舞台佈置：舞台分成兩半，左半是監獄，右前半是以一桌兩椅為主的場景，可快速替換家
庭、會客室，右後半是簡易的法庭造型，有代表法官及證人席的佈置即可。

第一場
（左半是監獄，右半是家庭和會客室的佈置，一桌兩椅為主。）
（右半燈亮，勞工家庭。妻子在打掃，電話鈴響。）
妻子：（接電話，說話不順）哈囉，先生不在家，不在家，再見，再見。（掛電話）
（繼續打掃，後電話又響）
妻子：（接電話，說話不順）哈囉，先生不在家，不在家，再見，再見。（掛電話）
（泡牛奶。泡到一半電話又響）
妻子：（連忙接起）哈囉，先生不在家……（傾聽狀）聽不懂吶，先生在你家？……（再度
傾聽，最後放棄）先生不在家，再見，再見。（掛電話）
（掛上電話後妻子把牛奶泡好，抱起嬰兒餵奶。）
妻子：（對嬰兒說）乖乖，爸爸不在家涅，喝ㄋㄟ　ㄋㄟ。
（右側燈暗，左側燈亮，三個囚犯正在監獄吃飯）
添財：（走向少爺）少爺，你的蕃茄炒蛋給我吃好不好？我用雞腿跟你換。
少爺：（護便當）不要拉，每次這道菜都跟你換，我今天想吃蕃茄。
添財：（誇張）雞腿換蕃茄捏，這麼「好康」你不要換！
少爺：（不耐煩）就不要咩，你去問新來的啦，看他要不要跟你換。（低頭吃便當）
添財：（轉向角落的阿榮）新來的，你叫什麼名字？
阿榮：（低落）劉長榮。
添財：（踱步過去）說話這麼小聲，你是沒吃飯喔。（看阿榮放在地上的便當）全都沒吃
嘛，講話都沒力氣。（蹲下來翻撿阿榮的便當）嘖嘖，討債喔（拿起便當中的番茄炒
蛋）這個給我吃喔，我用雞腿跟你換。
阿榮：（依舊低落，落寞的看一眼角邊的便當）不用換了，都給你吃吧，我吃不下。（面對
　　　地板發呆）
 舞台劇本‧佳作‧鐵窗下 65

添財：真的？（開心的夾菜）新來的你對我真好，你說你叫什麼？
阿榮：（面對地板，低落）劉長榮。
添財：阿榮喔。（朝阿榮伸手）我叫添財拉，座號是１０４２。（指少爺）那個很小氣的
　　　叫少爺，不要看他不跟別人換菜吃，人家家很有錢喔。（起身轉向少爺）欸，有錢
　　　人，跟新來的打聲招呼阿，免得人家說你們有錢人大小眼。（吃便當）
少爺：（把吃完的便當放在一旁，朝阿榮打招呼）嘿（看阿榮的便當）照你這種吃法，我看
　　　在你把自己餓死之前，添財絕對會先肥死。到時候，又多了一條過失殺人，小心永遠
　　　蹲在這裡吃便當喔。
添財：呸呸呸，囝仔人有耳無嘴，亂說話。（揮手趕少爺）
少爺：開個玩笑嘛，不幽默耶你。（瀟灑地往床上一坐）倒是你，新來的，這裡的東西說難
　　　吃嘛也還好，幹麻不吃飯？
添財：（邊吃飯邊說）唉呀，你不知道喔，大家都這樣阿，一開始都說要絕食，還有人說是
要抗議。到最後（夾起一口番茄炒蛋）肚子餓了就會吃了啦。（繼續吃便當）
少爺：那你勒，幹麻每次有番茄炒蛋就到處跟別人換？
添財：這喔（若有所思）這是我老婆的拿手菜。
少爺：你太太？哼（冷笑）我沒聽錯吧？你太太？你不是……
添財：（打斷少爺，低頭猛扒了兩口飯）阿，年輕人不懂啦，都過去了。（拍阿榮的肩）阿
　　　榮，看你有什麼喜歡的菜，跟我說，下次我跟你換。
阿榮：（落寞，頭也不抬）不用了，這邊沒有我愛吃的菜。
添財：阿榮啊，你別小看這看守所喔，有一次我還喝到珍珠奶茶耶，你看，有多流行。
阿榮：（苦笑）這麼好喔。
少爺：是住滿一個月的「優待」吧，哈。
添財：閉嘴啦，死侯囝仔。我看你什麼時候會出去。
少爺：你說呢？（悠閒狀）聽說我爸又換了一個律師，嘖嘖，上次那個太糟了，害我再這
　　　多住了一個禮拜。（不屑狀）那個立委……叫什麼宗民的，啥個屁也沒幫到，真是
　　　的，虧我爸在他競選的時候給了他那麼多錢。
添財：哪一個立委阿，有錢人？
少爺：吃你的蕃茄炒蛋吧，大哥。搞不好，這裡的便當你還沒吃膩我就出去囉。
（左側燈暗，右側燈亮。一桌兩椅的會客室，已有律師坐在一側。少爺從左側的黑暗中吊兒
啷噹走出，坐在律師對面，並傲慢地把腳放在桌上）
少爺：現在是怎樣，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
律師：星期五一審開庭，如果順利的話……
少爺：（不耐煩地打斷）我的問題是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
律師：（略不悅的看少爺）所以我來這裡問您幾個問題，以利開庭的辯護。（諷刺）如果你
　　　想出去的話。
少爺：囉唆（把腳拿下，翹二郎腿。）
律師：（翻開資料）現在對我們有利的狀況，是酒測值落在安全範圍。這當然要歸功於陳立
　　　委和賴局長的「幫忙」。（抬頭）少爺，請問在案發當時您是酒醉駕駛嗎？
少爺：（漫不經心）酒測值不是安全嗎，我爸請你是來幹麻的阿。
律師：（皺眉）所以證人那邊就好辦了。雖然事發後有目擊者看見您走路搖晃，但我們可以
　　　說是因驚嚇而造成的。
少爺：（不耐煩）隨便。
律師：請問駕駛時您有開大燈嗎？
少爺：你說呢……
66
律師：有（堅定）但由於死者剛好蹲在車旁，所以無法在大燈照射的範圍內。
少爺：（輕率）恩，就說有開就好，剩下的隨便你講。
律師：也正是因為死者不在大燈照射範圍內，因此可以解釋煞車痕的問題（低頭寫字）。
少爺：（隨手拿起律師的文件夾翻閱）他們要求多少啊？
律師：（低頭寫字）三百萬。
少爺：（輕嗤）一個老不死的也要三百萬？（合上文件夾）那我要告他們詐欺。
律師：鄭先生（不悅地抬頭），請注意您的用詞。如果我是你，我會用五百萬換二十年的自
　　　由。
少爺：（撇嘴）開個玩笑嘛，不幽默耶你。（把文件夾丟還給律師）好了沒阿，沒事我要走
了。
律師：（嘆一口氣）目前為止沒什麼問題了。（少爺起身要走）對了，您父親要我帶話。
少爺：（揮揮手，不回頭的走進左側）
律師：（一邊收拾資料一邊說）他說等您出去後要直接送去加拿大唸書。（合上公事包，起
　　　身）啐，一輩子撿角。
（右側燈暗，左側燈亮。晚餐時間剛過，阿榮仍然蹲著，少爺坐在床上若有所思，添財剛和
阿榮說完話，起身走向少爺。）
添財：（對少爺）你看阿榮實在是有夠衰的喔，這麼老實的一個人喔，可憐。欸，少爺？少
　　　爺？（在少爺眼前揮手）
少爺：（不悅）怎樣啦。
添財：阿你是有沒有在聽話啦，厚。
少爺：（生氣）你這人真的很愛講話耶，你沒看見我在想事情嗎？阿榮蹲在那你幹麻不找他
　　　說話，一直吵我。
添財：欸，少年仔，我剛才才跟阿榮說完話耶，你是想要怎樣，陪老頭子聊個天不行喔。
少爺：（無奈）好啦，你想聊什麼。
添財：厚，想說來幫阿榮問一下事情的，真是好心被雷劈。
少爺：（不耐煩但無奈）那你到底是要問什麼事情？
添財：不想聽就不勉強啦。（轉向阿榮）你阿你，你自己說。我也不知道撞死人要關多久
　　　啦，你自己問，人家有請律師，比我還清楚啦。
少爺：（不屑地看阿榮）有沒有喝酒？
阿榮：（蹲著抬頭，小聲）只有喝阿比而已，我這是要提神用的，我沒有喝醉喔。我有跟警
　　　察說過，他們也說……
少爺：（打斷）誰管你阿，有喝就有喝。酒醉駕駛肇事撞死人，十年跑不掉的。
阿榮：（緊張，站起靠向少爺，就像在向法官求情一般）可是我真的沒有喝醉，只是提神用
　　　的，你也知道半夜開卡車精神比較不好，要喝一點阿比來……
少爺：（打斷）這些話你留著去跟法官說好不好，我不想聽。
（阿榮喪氣的蹲回角落）
添財：欸，你幹什麼要這樣？你看人家這樣還不夠可憐嗎？
少爺：（生氣）欸，是你要我給他建議的耶，我給拉，他不喜歡我有什麼辦法？我不是法
　　　官，也不是他的精神醫生，又不用照顧他的心理狀況。
添財：你喔……（搖頭）哀，有錢人真的是難相處。
少爺：（皺眉瞪添財，不悅）算了，算了，反正我再住也沒多久，我要睡了。（翻身躺下）
（左側燈暗，右側燈亮。阿榮的家。太太抬頭看了看時鐘，指針指著九點，太太踱步到門
前，拉開門往外張望一下，後失望的把門合上，鎖好。抱起嬰兒輕聲唱歌哄嬰兒睡覺。）
（左側燈微亮。睡覺時的監獄，添財睡在中間，阿榮最外面，臉朝裡面對觀眾，少爺睡最裡
 舞台劇本‧佳作‧鐵窗下 67
面。）
添財：（充滿回憶地）少爺阿，我跟你說喔，我老婆做的番茄炒蛋真的有夠好吃。每次出
　　　海回來她都會弄給我吃。她做的和這裡的便當不一樣，她的番茄炒蛋裡面有加蘿蔔
　　　絲，顏色很鮮豔，吃下去感覺脆脆，我掛保證沒有人可以做的比她好吃。（停頓一
　　　會）阿，早知道我多少和他學一點，等出去以後弄給你吃，你說好不好？少爺？少爺
　　　啊！喂！（輕推少爺）
少爺：（充滿睡意）恩……知道啦，你很愛你老婆好不好，我想睡覺。
添財：阿榮你咧（輕推阿榮）你相不相信我太太做的番茄炒蛋真的好吃？你沒吃過你能不
　　　能想像一下？想像一下她做的蕃茄炒蛋，吃過你就會知道好吃。（漸漸低落）阿榮
　　　阿，你相不相信，相不相信我很愛我老婆……
（背景音樂漸進：Aoi Teshima - The Rose。右側太太抱著嬰兒坐在桌前，翻開書本開始學
中文。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唸。）
阿榮：（有感情地）我老婆不會做番茄炒蛋，但她做的印尼菜很好吃，每一道都好吃。她不
會做番茄炒蛋，也不太會說國語，但是她幫我生了一個兒子，每天做晚餐給我吃。
阿榮、添財：我真的很愛我老婆。

（全場燈暗，音樂漸弱。）

第二場
（左側是監獄，右前半是以一桌兩椅為主的場景，可快速替換家庭、會客室，右後半是簡易
的法庭造型，有代表法官及證人席的佈置即可。）
（左側燈亮，牢房。氣氛沉悶，阿榮和少爺對坐著吃便當）
阿榮：他走了。
（沉默）
少爺：恩。他走了。
阿榮：（看便當）那裡有番茄炒蛋吃嗎？
少爺：有吧。（苦笑）二十年，夠他慢慢吃了。
（沉默）
阿榮：是不是大家都會害怕？
少爺：添財是開船的，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停頓後嘆氣）哀，人都走了，說這些幹什
　　　麼。大不了出去後常去看他就是了。（用筷子指阿榮）快點吃吧，沒人幫你吃剩菜
　　　了。
阿榮：（拿起筷子卻遲遲無法下箸，若有所思）我要是能出去，每個禮拜我都帶番茄炒蛋給
　　　他吃。
少爺：你又不是他老婆，你弄的他不愛吃啦。
阿榮：也是（停頓一下）我不是他老婆。
（兩人沉默的吃著飯，但都刻意留下番茄炒蛋沒吃。右側燈亮，家庭，過去的添財家，洋溢
著幸福的家庭，添財太太正在做菜。）
68
太太：（背對著舞台，臉轉向右側。聲音充滿喜悅）吃飯囉！（作關火動作，把菜依序端到
　　　桌上）明天你要出海，今天晚餐特別做你最愛吃的蕃茄炒蛋。（朝右側張望）添財　
　　　阿，快來吃飯喔，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添財從右側走出，坐下吃飯）
阿榮：（惋惜）為什麼會這樣……添財……不是很愛他老婆？他不是一天到晚在說，說他老
　　　婆有多賢慧、做菜有多好吃、手指有多細嫩……（看少爺）為什麼會這樣？
少爺：唉唷，添財愛他太太，他太太又不一定也愛他。（吃一口飯）女人嘛，外遇就外遇，
還會找藉口說自己寂寞，狗屁。
太太：（把湯搬上桌）欸，你趕快吃吃看番茄炒蛋，看會不會太油。（和添財對坐吃飯）多
吃一點吧，明天又要走了。（甜蜜地發牢騷）你喔，每次一出海都要十天半個月的，你
都不知道，我每天都會做一盤番茄炒蛋，怕你突然回來沒東西吃。（放下碗筷）來，我
來幫你盛湯。（盛好湯後走到添財位子旁，把湯放到桌上。此時添財放下碗筷一把從背
後抱住太太。右側燈暗。）
（阿榮和少爺兩人飯盒中的蕃茄炒蛋都完整的擺著。）
阿榮：新聞有報導出來嗎？
少爺：廢話！蘋果日報還頭版咧。我還記得標題，是……（思考）對啦，「無情丈夫血洗自
　　　宅」，報紙上說，添財回家剛好撞見自己老婆紅杏出牆，他一進門就看到那女人和小
　　　白臉在接吻。結果阿，添財一氣之下，就用菜刀把那對狗男女活活砍死。嘖嘖，你沒
　　　看到蘋果登的圖片，靠，有夠噁心的。牆上都是血，地板和桌子喔，（冷顫）還好有
　　　打上馬賽克，要不然我一定吐出來。
（背景音樂：周杰倫－一路向北（只有音樂）右側燈亮。添財和太太維持暗燈前姿勢，但桌
上一片凌亂，只有番茄炒蛋是完整的。地上躺了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
太太：（哭泣）你不懂，你每次出去都要十天半個月才回來。我（哽咽）……我每天都做一
　　　盤番茄炒蛋，怕你突然回來會沒東西吃。（甩開添財的手）但是你一直都沒有回來，
　　　一直，一直。（越說越歇斯底里）廁所的燈壞了沒人會修你知道嗎？冬天就算睡一
　　　整天被子都不會暖你知道嗎？滿桌的菜每天都沒人吃你知道嗎？我一直一直的等，一
　　　直，一直，（大吼）你到底要我等到什麼時候？（轉身面對添財，手指凌亂的桌面）
　　　這一切，一切都是你害的！（背景音樂：周杰倫－一路向北（副歌，人聲進來）把番
　　　茄炒蛋摔在地上。兩人對看，太太流淚。）你懂不懂……你懂不懂……（聲音漸弱，
　　　一直重複這句話到燈暗，背景音樂結束。）
阿榮：可是添財看起來那麼愛他太太……會不會是……會不會是……
少爺：（打斷）就是這樣。女人吶……就是賤。跟買名牌一樣阿，有了香奈兒，就要ＬＶ，
永遠都不知道滿足。（看阿榮）還好你老婆是泰國人，不知道什麼叫做ＬＶ。（翹腿，
輕佻狀）還好你老婆不太會說中文，勾引不了小白臉，要不然喔……哼。
（沉默）
阿榮：二十年真的好久，等一個人等二十年……
少爺：（不耐）人家老婆早就被他砍死了啦，你都沒在聽別人講話吼。
阿榮：不是說他……是說我老婆。（停頓，傷感的講，漸弱）不知道二十年後她還願不願意
　　　幫我做飯吃。
（沉默）
少爺：哀，添財是個好人。（停頓，阿榮點頭）而且他……他真的很愛他老婆。
（左側燈暗，右側燈亮。家庭，是阿榮的家，太太坐在桌前，桌上放著一本書，太太正小聲
地學中文。）
（門鈴響，太太開門）
 舞台劇本‧佳作‧鐵窗下 69

社工：您好，我是勞委會派來的社工人員，敝姓李，請問是劉長榮先生的妻子嗎？
（太太木訥地點頭）
社工：您好。（伸出手，太太僵硬地和她握一握手。社工人員用手勢暗示可否進去）
太太：請進，請進。（慌張的帶領社工進屋）
（太太連忙拿水給社工喝）
社工：（坐下）不用麻煩了。劉太太請坐。
（太太木訥的坐下）
社工：是這樣的，看守所這邊這兩天有撥打電話給您……（看向太太，但太太一臉不解）恩
　　　……劉太太想必是沒接到電話吧？
（太太不知所以然地點頭）
社工：（微笑）所以警局就和我們連絡，想確定劉長榮先生的家屬是否還住在這個地址……
　　　（端詳太太）恩……劉太太應該是外籍人士吧？
（太太木訥地點頭）
社工：好的，那麼……（換上嚴肅的口吻）劉太太，您知不知道劉長榮先生的現在的狀況
　　　呢？
太太：（小聲）先生不在家……
社工：是的（停頓，思考該怎麼說比較委婉）是這樣的，劉長榮先生兩天前因為酒駕肇事，
　　　目前人在看守所裡……太太您聽的懂國語嗎？
太太：先生……喝酒？
社工：是的，人現在在看守所……呃……警察局？……監獄？
太太：（驚訝）警察？警察抓先生？
社工：是的，因為劉先生喝酒……撞死人……
太太：（驚嚇，小聲喃喃自語）死人……有人死掉了？
社工：恩……我看這樣吧，劉太太我帶您走一趟看守所好了？
（太太一臉迷惑）
社工：我帶您去找妳先生？
（太太開心地點頭）
社工：（鬆了一口氣）走吧。
（左側燈暗，右側燈亮。牢房，便當已經收走，阿榮和少爺分別坐在桌子兩側，少爺在摳指
甲縫裡的髒東西，阿榮看著少爺。）
阿榮：阿你咧，有錢人家的少爺，你又是為什麼進來的？
少爺：（撇嘴）不小心把路人撞死啦。
阿榮：是喔，跟我一樣。
少爺：（不屑）差多了好不好。你有喝醉我沒有，而且我家有的是錢，你咧？你請的起律師
　　　嗎？
阿榮：（擔心）那你真的不怕出不去喔？
少爺：（起身，走向前）開玩笑，我可是我家唯一的男生，我爸早拿錢把上下都打通了好不
　　　好。
阿榮：你爸對你還真好。
少爺：（冷笑，自言自語）要是真的好，就不會他媽的一次也沒來看過我。
阿榮：你說什麼？
少爺：我說，我爸對我怎樣關你屁事！
阿榮：有錢真的是不一樣。那你知不知道那個人是男的還是女的阿。就是那個（比撞車手
70
勢）那個人阿。
少爺：男的啦，大概五十多歲吧。
阿榮：那他有家人嗎？
少爺：（聳肩）誰知道阿。反正律師會搞定就對了
阿榮：人家不是說「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你是為什麼不坐計程車？
少爺：你不懂啦，哪有人開賓士去夜店把妹，最後還給計程車載回家的，這樣很沒面子耶好
　　　不好。
阿榮：請你朋友開你的車載你回家阿。
少爺：那妹怎麼辦，我們真的有代溝齁。（隨意作起伸展操）當然是要裝沒醉，把妹送回她
　　　家，然後在她家睡覺阿。你那種看照片選老婆的方法早就過時了好不好。
阿榮：（搔頭，憨厚一笑）不過這樣也給我挑到好老婆。欸，你爸爸應該跟我差不多歲吧？
少爺：（冷淡）不知道，差不多吧。
阿榮：那你媽媽呢？
少爺：（冷笑，自言自語）你是說那個在外面養小白臉的老女人，還是我爸每天晚上去找的
　　　妓女。
阿榮：你說什麼？什麼妓女？
少爺：（不耐煩，面對觀眾大聲說）我說，女人都是妓女，可以嗎？我說我的家庭他媽的
　　　破碎到不行，可以嗎？我老爸天天找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女人去開房間，我媽在外面
　　　養了一票小狼狗，可以嗎？錢，是阿，他們是很有錢，從小送我去學鋼琴學畫畫學
　　　英文，還請家庭老師咧。我操，搞不好我看家庭老師的時間都比看到他們夫妻倆還
　　　多。媽的，我故意的，我故意要喝酒開車，我故意要撞死人，我故意的！
（難堪的沉默）
少爺：（冷靜下來）那你咧，幹什麼酒駕肇事？
阿榮：（低頭）我跟你不一樣啦。你一定不知道齁，晚上加班開砂石車一趟可以多賺三千
　　　耶。哀，晚上開車實在有夠累，只好喝阿比套沙士，結果……。
少爺：結果就連環車禍，五死三傷齁。
阿榮：（看著自己的手心）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想多賺點錢，我兒子
　　　才剛出生沒多久，我真的不知道會變成這樣，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
少爺：（打斷）什麼時候開庭？
阿榮：（緊張又害怕）下禮拜。
少爺：給你一個忠告。（阿榮抬頭，少爺轉頭，眼神交會。輕蔑）不要一直重複講同樣的
　　　話，看起來很像傻瓜。
（左側燈暗，右側燈亮。法庭。法官面對觀眾，證人席上站著一名中年女性。）
廖太太：（聲音顫抖）是的，那天晚上，我先生跟我說他去便利商店買包菸，連外套都沒穿
就出門了。然後，我才洗個澡出來就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說我先生，說他已經……
（深呼吸控制情緒）說他出車禍了。
律師：廖太太，請問廖先生有喝酒的習慣嗎？
廖太太：他每天飯後都會喝一小杯酒，一小玻璃杯的酒。
律師：那廖先生有沒有可能喝醉了呢？您也說他出門時連外套都忘了穿，會不會是因為喝醉
　　　了所以……
檢察官：（打斷）抗議，假設性問題。
法官：抗議有效。
律師：廖先生平常晚上出門會穿外套嗎？
廖太太：會。但是那天可能是不太冷吧，所以沒穿。
 舞台劇本‧佳作‧鐵窗下 71

律師：所以您不清楚廖先生沒穿外套出門的原因囉？
廖太太：（點頭）當時我在洗澡，他隔著浴室門對我說他要去便利商店買菸，我後來才發現
他忘了穿外套。應該，就只是忘記而已。
律師：在醫院打電話給您之前，您都沒有懷疑過廖先生出門的時間會不會太長嗎？
廖太太：他有時候會在巷口抽根菸才進門。
律師：是車禍現場的巷口嗎？
廖太太：是的。
律師：庭上，我沒有問題了。
法官：恩，星期五早上開庭宣佈審判結果。休庭（敲槌）
（全場燈暗。）

第三場
（舞台分成兩半，左半邊是看守所會客室，右半邊是法庭。右側燈亮。）
（法庭上法官面對觀眾，少爺站證人席上，律師和檢察官分列兩旁，檢察官身旁是廖太
太。）
法官：（站起身。）現在，本庭宣讀判決。被告，鄭宇軒，被控酒醉駕駛，以及過失致死等
罪嫌，經本席裁決，獲判，無罪，當庭釋放。廖芳枝女士擁有上訴權，休庭。（敲
槌）
（法庭一陣騷亂）
律師：（走向少爺）恭喜你。（伸出手）
少爺：（轉身面對律師，但沒伸手）恭喜你獲得無罪的加碼費用。
律師：（縮回手，輕笑）我一向不會辜負委託人的要求。
少爺：看的出來。
律師：你父親要我帶話給您，他說……
少爺：（打斷）幫我辦一個案子。
律師：（輕蔑）喔？是性侵未成年少女，還是在看守所裡妨礙公務？
少爺：我有一個朋友在看守所裡，把他弄出來。
律師：（不屑的微笑）唷，這麼快就交到朋友啦，年輕人果然有活力。
少爺：對你來說應該很簡單，他也是酒醉肇事，他為了多賺錢半夜開砂石車，多喝了一點酒
　　　所以……
律師：（打斷）抱歉，我想勞工家庭無法負荷高昂的訴訟費用。
少爺：（驚訝）那他該怎麼辦？
律師：（置身事外）法庭會指派律師辯護，但那個人絕對不會是我。
少爺：（微慍）因為他付不出錢來是嗎？
律師：沒錯，鄭先生，這世界就是這麼現實，有錢的人可以逍遙法外，沒錢的人一輩子幫別
　　　人揹黑鍋。（拿出信封遞給少爺）裡面是飛加拿大的機票，你父親「請」你去加拿大
　　　唸書。
少爺：（堅定）我請你。
律師：（疑惑狀）
少爺：（堅定）我給你錢，你去幫他辯護，把他弄出來。
律師：（輕蔑的笑）我想你搞錯了幾個方向，鄭先生。首先，你根本沒這麼多錢請我。第
　　　二，就算他可以脫身，你想還會有哪個公司僱用他嗎？
少爺：我不懂你的意思。
72
律師：我的意思是，（靠近少爺，小聲說）你他媽的用你爸的臭錢滾去加拿大吸安非他命
　　　吧，有錢人。
（律師從右側下場。少爺站在原地，雙手緊捏信封。隨後生氣的把信封撕碎。右側燈暗，左
側燈亮。）
（左側為看守所會客室，妻子和社工坐在桌子右側。妻子略顯害怕的探望著。阿榮從左側上
台。帶著手銬。）
妻子：（激動的站起來）先生，先生。（社工連忙安撫妻子情緒，兩人坐回椅子上。）
阿榮：（坐下，說國語）家裡好嗎？
妻子：（激動）好，好。先生，先生回家嗎？
阿榮：（抿嘴）最近，可能不會回家。最近（停頓）比較忙。
妻子：沒關係。
阿榮：寶寶呢？有乖乖嗎？
妻子：有，有。寶寶乖乖，喝ㄋㄟ　ㄋㄟ。
阿榮：（轉向社工）不好意思，我太太不太會說中文。
社工：沒關係的，劉先生。（頓，打量阿榮）如果您想申請補助，我下次會帶表格來給您填
寫。
阿榮：申請什麼補助？
社工：低收入戶的補助。順便一提，劉先生，恩，恕我直言，如果您入獄的話，那麼可以請
　　　問有家人可以替您照顧妻小嗎？（阿榮既生氣又害怕）呵，是這樣的。劉太太目前是
　　　沒有工作能力的，而且連基本的人際溝通都不甚流利，恩，我只是代表勞工局詢問
　　　一下是否有第三人可以一起照顧你們全家的生活，你知道，輔導劉太太就業或什麼
　　　的。
阿榮：（微慍）這之後再談好嗎。
社工：也是可以的，那可以請劉先生給我您其他親屬的電話或聯絡方式嗎，如果未來出庭或
　　　是需要聯絡劉太太的時候會比較方便，您知道的，劉太太的國語能力並不強。
阿榮：（面對太太）不用幫我準備晚餐了，我今天不回去吃。
妻子：有，今天晚餐是炒青菜，蘿蔔湯。有飯，有很多飯，先生可以回家吃晚餐。
阿榮：（憐惜的看著妻子）我是說，我沒有回去吃晚餐。
社工：（不悅）劉先生，我想您也看見了，依照劉太太目前的溝通能力，我們真的需要您其
　　　他家屬的……
阿榮：（打斷）沒有了，我沒有其他家屬。
社工：（驚訝）我很抱歉。
阿榮：你應該要對我太太說抱歉。你不知道她有多努力在學中文。
（沉默）
阿榮：好好照顧寶寶，好嗎？
妻子：好的，先生。
阿榮：我很快就會回家，一定。（站起來轉身要走）記得，（小聲的說）要幫我準備晚餐。
妻子：先生……回家吃飯。
（背景音樂漸進：Aoi Teshima - The Rose。阿榮無聲的哭了起來，走向左側，退場。）
妻子：先生……是不是不會回來了。
社工：（靜默）
妻子：先生……是不是做錯事情。（停頓）警察是不是，抓錯人。
社工：劉太太（遞給她名片）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電話。如果，如果你想看劉先生的
　　　話，就打給我吧，我隨時帶您過來。
 舞台劇本‧佳作‧鐵窗下 73
妻子：先生……是不是不會回來了。
社工：（起身）劉太太，我們走吧，時間已經到了。
（太太搖頭，坐著。左側燈暗）
（背景音樂漸弱。右側燈亮，法庭。檢察官和律師分站兩旁，律師旁邊站著少爺。燈亮後阿
榮被法警緩緩帶入，法警退場。）
少爺：（俯身向阿榮）抱歉，我的錢不多，請不到最好的律師。我……我現在在咖啡店打
　　　工，我靠自己賺錢。
（阿榮轉向少爺，欣慰的笑笑）
少爺：阿榮，我……
阿榮：我知道，謝謝你。（轉頭看看觀眾）很可惜，我太太沒來。
少爺：我馬上幫你打電話。（拿出手機）幾號？
（法官走進，律師示意少爺肅靜）
少爺：幾號？快呀！
（阿榮搖搖頭，面對法官。）
法官：法庭上請保持安靜。
（全場安靜，法官環顧四周）
法官：現在，本庭宣讀判決。被告
少爺：（打斷）我對他家人很好，你知道嗎，阿榮，我每天去他的靈堂前拜拜，我要把我未
　　　來賺的薪水的一半都給他太太，我
法官：（敲槌，不悅）請維持法庭肅靜，被告方。
（全場安靜，法官繼續）
法官：本庭宣判，被告劉長榮，被控酒醉駕駛，以及過失致死等罪嫌，經本席裁決，獲判
（右側燈暗，維持一盞燈照在阿榮身上，左側燈亮。一樣的看守所會客室，妻子和社工維持
一樣的姿勢。背景音樂漸強。）
社工：劉太太，走吧，時間已經過了。
妻子：（小聲但堅定的）我喜歡先生。
社工：劉太太……（欲言又止）
妻子：（起身）走吧。（對社工鞠躬）謝謝你帶我看先生。
社工：（略哽咽）走吧，寶寶還在家等呢。
妻子：恩，回家，喝ㄋㄟ　ㄋㄟ。
（社工站定看著妻子，妻子從舞台左側慢慢走向右側。走到右半邊時抬頭看向站在席上的阿
榮，但是阿榮並沒有看她。妻子從右側下台。）
（燈暗。）

杜思慧　老師：
<鐵窗下>的少年的這個人物的轉折可以更刻劃的深和細膩一點,可以更好。
74

母親衣櫃裡的情人 舞台劇本‧佳作
日中文四　郭旻靜

（背景）
解嚴後不久，約民國七十八年左右。
（角色）
母親：阿惠，性格堅強，然面對家族長期累積的傷痛，只能選擇對子女隱瞞。
男子：真實身分為父親，因十年牢獄生活顯得自卑退卻，害怕破壞家人的寧靜。
女兒：慧慧，早慧、體貼，儘管母親刻意隱瞞，終究還是牢記了部份殘存記憶。
兒子：小志，充滿理想的知識份子，如同父親當年的翻版。

註：子女使用國語，偶爾夾雜幾個台語單字，母親與男子則以台語發音為主。

第一場
（客廳燈全亮，小房間燈半亮）
（女兒準備著晚餐，客廳的飯桌上已經擺好了三菜一湯）
母親：我以為這一輩子永遠都看不見你了，沒想到命運……
男子：我也沒想到這輩子還有機會回來看你……
（女兒走向小房間，隔著門板輕喊）
女兒：媽，吃飯了！
母親：（嚇了一跳，連忙看向男子，男子亦同樣緊張）好！有叫你弟下來嗎？
（女兒打開房門的瞬間，小房間燈光轉至全亮）
（男子警覺躲進一旁的衣櫃）
女兒：叫了啦，他說他在忙，叫我們先吃啦。
（母親走出小房間前，擔心的看了看衣櫃，關門）
（小房間燈轉至微亮）
母親：（回神）又忙著寫一些有的沒的？唉，他都不明白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就怕
哪一天惹出麻煩，還要我去替你們收尾！你們日子過得太好，都忘了（頓住）……
啊，算了、算了，跟你們講這些你們也聽不懂。
（母親走到飯桌前，坐下）
（男子微微打開衣櫃，依舊坐在裡面，只伸出腿，很無奈的樣子）　
（女兒遞給母親碗筷）　
女兒：媽！你不要老是擔心嘛，弟弟都讀到大學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吃飯吧！
母親：知道最好，就怕他不知道。
（兒子上舞台，至餐桌坐下）
兒子：不知道什麼東西？
（兒子一頭霧水）
女兒：在講你啦，說你笨笨的，那一天被人賣掉都不知道喔。
（女兒遞給兒子碗筷）
兒子：（搔頭）我都不知道我原來這麼值錢。　　　
母親：你喔，真的會把我氣死。
（母親、女兒笑）
兒子：對了，媽，我明天要跟同學去爬山露營，可能五六天才會回家。
 舞台劇本‧佳作‧母親衣櫃裡的情人 75

母親：只是爬山就好！你不要以為媽媽老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你們這些大學生不要討論功課
到走火入魔，去給我管什麼政治，等到發生事情就「欲哭無目屎」！
兒子：媽，不會啦！這幾年都解嚴了，社會已經越來越開放，人民有發聲的自由……
（母親打斷兒子）
母親：自由？你以為政府真的會給你「自由」去講它的壞話？不要忘了這幾十年來我們過著
怎樣的生活，尤其是媽媽跟上一輩的人，進步當然好，不過改變是不可能一兩年就能
完成的！
兒子：一開始當然會比較辛苦，但總要有人去做的！我們不能自私的什麼都不
　　　管啊。
（兒子激動的挺直腰）
（母親瞪大雙眼）　　　　
女兒：小志！
（女兒按住兒子的手背，兒子懊惱）
兒子：媽，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跟你大小聲。　　　　
母親：……你不要嫌我囉唆、大驚小怪，我是看過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才怕你出事情……
兒子：我知道了啦，你不要擔心了。
（兒子低頭）
女兒：好了，趕快吃飯吧，飯菜都快冷掉了……對了，今天菜市場賣水果的阿伯跟我說他是
鹽水人，說鹽水的意麵有多好吃、元宵節的蜂炮有多熱鬧，叫我有機會一定要去鹽水
玩，我才想到媽你也是鹽水人耶！阿伯還很開心的問我你住哪裡，但是我好像都沒有
聽你說過。
（母親頓了頓）
母親：……沒有什麼好講的，我很久沒有回去看了，親戚也都沒有再往來了。
女兒：你都不想回去看看嗎？找老朋友敘舊，不然逛逛長大的地方也好呀！　
（兒子也抬頭看向母親）
母親：……比我老的差不多都過世了，比我年輕的又都沒有聯絡了，我離開鹽水這麼多年，
很多事情都忘記了。好好的過日子比較重要，我們人總是要向前看，心胸要放開，死
守著過去是不會快活的。
女兒：嗯，你這麼說的也對，要不然爸爸走後，我們哪有辦法熬到現在，記得那個時候我們
都很傷心，根本沒想到這麼多年後，我們還能這樣生活。
兒子：那……至少說說爺爺、奶奶或外公、外婆，你也很少提到他們，我想知道他們以前的
生活是怎樣過的？
母親：他們那一輩的人不就是那樣，鄉下人一輩子忙忙碌碌，每天天還沒亮就去田裡工作，
過一天算一天，只知道怎樣才能讓一家人吃飽，哪有像你們現在這麼好命，每天都有
白米可以吃，以前的人都吃地瓜粥，只有過年、過節的時候，才敢奢望魚、肉可以
吃。
兒子：我都不知道他們長怎樣，你有沒有他們的照片呀？
母親：……以前的人吃都吃不飽了，哪有多的錢可以去照相！
（女兒若有所思）
女兒：……是啊，小志你就不要再問東問西了。
母親：對啦！你們吃飽就去忙吧，飯菜我來收就好。　
兒子：好啦！
（兒子放下碗筷）　　
76
（母親指向兒子）
母親：你喔，做事情給我有分寸一點，媽媽只剩你們兩個孩子。
兒子：是，我就說知道了……
女兒：媽，你放心！有我盯著他，他不會亂來的。
（兒子對女兒感激的笑了笑後，離開舞台）　
（女兒幫忙收拾）　
母親：最好是這樣。啊，你有事要忙就趕快去，最近公司不是很忙？
女兒：還好啦，不差這一點時間。媽……那個照片呀……　　　　　　
（母親剛好轉身沒聽清楚）
母親：嗯？你剛才說什麼？
女兒：……沒有啦，說天氣冷了，你小心不要感冒。
（母親微笑）
母親：我知道，去忙吧！
女兒：好……
（母親整理碗盤，把剩菜夾到同一個碗裡，然後端回房）
（客廳燈轉至微亮）　
（母親打開房門，小房間燈轉至半亮）
（男子緊張的躲回衣櫃）
母親：只有我啦，你可以出來了。（男子從衣櫃走出）餓了吧？這些飯都是慧慧煮的，你吃
吃看。
男子：慧慧，真的是一個好孩子。
　　　（男子接過碗，和母親一塊坐在椅子上）
母親：是呀，這些年要不是她陪在我身邊，我可能也撐不下來。
男子：把孩子養到這麼大，辛苦你了。
母親：……你是不是在怪我忘了你？
男子：阿惠，你別亂想，我相信你沒忘記我們，要不然這些年你不會過得這麼辛苦。
（男子拍拍母親的手背）
母親：雖然我跟孩子說過去的事情就把它忘記，但事實上不管我怎樣努力就是沒辦法忘記你
們，只好把你們放在心底，不敢去想，也不敢跟別人提起，是呀，我怎麼可能忘記
……原來，我只會騙別人，卻騙不過自己……
男子：都是我不好，是我太好強，以為自己絕對是對的，所以才會拖累到你們，你就別再胡
思亂想了……
母親：……不過我快要忘記阿爸啊，忘記阿爸長什麼樣子，除了他離開之前說的那句：「阿
惠，你要記得，阿爸是甘願的。」那年我才十二歲，十天後阿母收到一封信，信裡要
她去把阿爸領回來，阿母看完信之後哭得很傷心，那天半夜。阿母和我一起去帶阿爸
回家，她一路一直喊：「回家了喔，一切都平安了。」
男子：雖然我沒有看過他，但是我相信他是一個好爸爸。
母親：是呀，要不是發生那件事情，就算日子過得再怎樣艱苦，我跟阿母應該會很幸福。哪
會像現在，就連孫子問到阿公、阿嬤，我卻什麼都不敢說。
男子：他們不知道也好，就像我……也許不應該再回來。
母親：……唉，當初嫁給你的時候，就是欣賞你跟我阿爸一樣，都是英雄出少年，哪裡知道
你們像到這個地步。
男子：們都不顧家庭，選擇了自己要走的路。
母親：呀，這就是你們，那一路卻跌跌撞撞，把你們摔得頭破血流。……你都不知道十年前
 舞台劇本‧佳作‧母親衣櫃裡的情人 77

你在高雄出事後，你阿母就一直罵我：「要不是你，我兒子怎麼會去參加什麼民主運
動，我們一家人從來就不管政治！」她一直就恨我阿爸！雖然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面，
但是所有的人都恨我阿爸，從小我和阿母就像傳染病一樣，一次又一次被逼著離開好
不容易才扶起來的家。
（母親開始掉淚）　
（男子輕輕抱住母親，替她擦淚）
男子：阿母不是故意的，我代替她跟你道歉……
母親：怪她，我知道她也是捨不得你這個小兒子去受苦。只是當時，她已經不要我、不想再
看到我，但是我卻不能沒有我的孩子。所以只好趁著半夜偷偷帶小孩離開……
男子：的決定沒有錯，你把小孩照顧得很好……
（母親低頭）
母親：沒做錯嗎？那現在你要怎麼辦？我要怎樣跟孩子解釋他們的爸爸其實沒有出車禍，其
實沒死，還活得好好的，只是被政府抓去坐了幾年的牢。
男子：一步算一步吧！別想太多。
母親：很怕，尤其是小志，他跟你、阿爸年輕的時候有夠像，我怕他會跟你們走一樣的路。
男子：是他媽媽，你提醒他，他會聽。
母親：沒有看到剛才我們吃飯的時候，唉，孩子養大就不是自己的。我要他往東，他偏偏往
西，要他別管閒事，他還說我自私，社會進步不能沒有他們。
男子：呀，我們都以為自己可以改變，卻搞不清楚現實，不知道要一步一步慢慢來，所以成
了犧牲者……
（女兒拿著杯子出現在客廳倒水）
（母親抬頭看男子）
母親：管怎樣你能平安回來，真是天公伯有保佑。
（小房間燈全暗）
（女兒好像聽見小房間有說話的聲音，後來沒再聽到聲音，以為是自己聽錯後離開）
（客廳燈全暗）

第二場
　　　（小房間內母親正在整理衣櫃的衣服，男子坐在衣櫃裡。燈半亮）
　　　（客廳中女兒正坐在椅子上沉思。燈全亮）
　　　（兒子拿著背包和一袋書上舞台）
兒子：早！一大早想什麼，想到都發呆了？
女兒：有啦！只是突然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不過……好像記不太清楚了。
兒子：我也記不太清楚了，印象中好像有段時間連續搬了好幾次家，直到搬來這裡……咦？
為什麼小時候要一直搬家呢？
（兒子坐下）
女兒：……應該是媽媽找不到適合我們住的環境吧！
兒子：起來跟孟母三遷差不多。
（女兒、兒子笑）
女兒：爸過世的時候你才九歲，你大概也不記得爸爸了吧。
兒子：不太記得了呀！（搔頭）你還記得嗎？
78
女兒：只記得一點點……
兒子：個時候你也才十二歲？
女兒：十二歲沒錯，我只記得那天放學我牽著你回家，沒想到家裡的人不是在哭就是在嘆
氣，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去牽奶奶的手，結果奶奶抱著你哭得更兇，在房間找到媽媽的
時候，她只是什麼都不說，只是呆呆的看著爸爸的書桌，然後眼淚一顆一顆掉下來
……
兒子：覺得你記得很清楚呀！
女兒：為被嚇到了呀，奶奶和媽沒有這麼反常過。
兒子：為什麼後來我們要搬出來？我記得每次搬家好像都在晚上，很像小偷……
（兒子笑）
女兒：……也許媽只是想要換一個環境生活，就像她說的人要好好過日子，不要一直活在過
去，媽，應該是不想太想念爸爸吧……
兒子：這樣說，我就懂了。（看手錶）啊！我跟同學約的時間快到了，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兒子起身）
女兒：等等，你手上那一袋書是怎麼回事？（兒子靜默不語）我今天補假不用上班喔！你不
說清楚的話，我不會讓你出門的。
（女兒笑）　
（兒子坐下）
兒子：……姐，有些事情我現在不去做，我怕以後會後悔。
女兒：我不是不懂你，但是我們都會擔心呀！
兒子：我知道你們會擔心，所以我會小心，我也害怕呀！但是我並不能因為擔心、害怕，就
什麼都不去做，一旦錯過這個機會，國家的進步就要慢上好幾年。
女兒：你說……什麼機會？
兒子：改革的機會。我也知道以前有許多政治事件，但是不管是以前的人，或是現在的人，
我們都一樣，雖然都沒有絕對的把握，但我們還是願意努力。姐，你知道嗎？改革其
實沒有失敗，只要我們還記得那些過去，就沒有失敗；但它其實也沒有成功，改革必
須一直下去，好還要更好，而我們做的其實只是幫忙推動它。
（女兒想了想）
女兒：唉，你真的長大了。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你說的我都懂了，但記得你自己說過
的話──為自己、也為我們，都要小心點。
兒子：姐，謝謝你，這件事情你不要告訴媽，我怕她生氣。
女兒：怕人家生氣，還要做！同學在等你了啦！
兒子：好，再見。
（兒子抱書離開舞台）
（女兒低頭沉思，然後看了一下手錶，起身走向小房間，打開房門）
（客廳燈轉至微亮）
女兒：媽！吃早點了……咦？怎麼突然想到要整理衣櫃？這些衣服都好久不見了。
（小房間燈轉至全亮）　　　　　　　
（母親急著關上衣櫃，卻來不及關上另一扇門）　
母親：是呀，都是些舊衣了，常常想著要丟掉，但老是捨不得，只好一直放在衣櫃，想說有
　　　一天會穿到。
（母親關上另一扇門）
（女兒走進小房間，在床沿坐下）　　
女兒：小時候你跟我說，每個女生的衣櫃都是最神秘的，不見得有最漂亮、最貴的衣服，但
 舞台劇本‧佳作‧母親衣櫃裡的情人 79

　　　一定有一件會被最仔細的收藏著，不管五年、十年、還是二十年，衣櫃裡面一定都有
　　　屬於它的位置。　　　　　　
母親：媽媽隨便講講的，你竟然還記得。
（母親笑著繼續整理衣服）
女兒：記得呀！……是這件大衣對不對？
（女兒拿起某一件衣服）
母親：嗯？
女兒：……爸爸的衣服嗎？
母親：……你記性真好。
女兒：沒有啦，只是小時候常看把它放在床邊。……媽，你很想念爸爸吧？
母親：是呀，你說的沒有錯。　　
（母親拿過大衣摸著）　　　
女兒：媽，小時候玩捉迷藏，我最喜歡躲在衣櫃，有一次躲了很久都沒有人來找我，我等得
　　　很無聊，所以我就翻了抽屜的東西……
（母親抬頭看向女兒）
母親：不是叫你們不要亂翻媽媽的東西嗎？你們這些小孩……（母親笑著拍拍女兒的手）怕
　　　我罵喔！所以現在才敢跟我說，不要緊啦都小時候的事情了。
女兒：不是啦！我是說……我有看到了一疊相片。
母親：什麼相片？
女兒：那些人我雖然記不清楚了，但應該是外公和外婆，還有你和爸爸的結婚照……
（母親頓了頓）
母親：原來你是說那些相片喔……
女兒：昨天晚上你說他們都只是鄉下人，不過……我看相片裡面的外公的穿著不像種田的，
　　　反而比較像是讀書人，外婆也是，看起來生活過得還不錯，所以我想不懂耶，怎麼跟
　　　你說的都不一樣？　
母親：慧慧……你……
（電話聲響起）
女兒：媽，我先去接個電話。
（女兒離開小房間到客廳）
（母親打開衣櫃，父親走了出來）　
母親：我以為孩子還小什麼都不會記得，卻忘記我阿爸發生事情的時候，我也跟她一樣大。
男子：你沒跟她說也是為她好，至少她不用經歷你走過的痛苦。
母親：孩子大了，事情應該要跟她說請楚，再說你也回來了，這是天公伯讓我們一家團圓的
　　　機會。　　　
（母親拉開衣櫃裡的抽屜，拿出一疊照片）
（女兒拿著話筒，聲音從客廳傳來）
女兒：媽，阿嬌阿姨說她很久沒看到你了，明天想來看你，你有沒有空？
母親：有啦，你跟她說我都有空。
女兒：好，那我跟她講。
（女兒繼續講電話）
（母親讓父親坐在床沿）
男子：你真的要現在說？你準備好了嗎？不怕去嚇到孩子？
母親：總不能讓你繼續睡在衣櫃吧？這兩三天我眼皮一直跳不停，很不安，講出來比較乾
　　　脆。
80
（女兒邊說話邊走進房間）
女兒：我約阿姨……（看到男子嚇了一跳，下意識繼續說話）找一天晚上一起吃飯……
（女兒立在原地不動）
男子：你就是慧慧……（男子看向女兒）
母親：慧慧，你先坐下來，媽媽講故事給你聽。
女兒：他是誰？
（母親牽著女兒坐在椅子上，面對男子）
母親：十年前你爸爸沒出車禍，當然也就沒有死，只不過去坐了政治獄。
（女兒看向男子）沒有錯，他就是你爸爸。（母親抽出一張照片）你看，這是我們結婚的相
片，我跟你爸爸都沒有什麼改變。（母親遞給女兒相片）（男子緊張的看著女兒）（女兒低
頭看著相片）
女兒：嗯，真的都沒有變耶！媽，還好你不是說你養了一個男朋友。（女兒笑著）
母親：慧慧，你相信？
女兒：雖然很久沒叫了，但是我想我應該還記得要叫你「爸爸」……（男子驚訝的抬頭）
男子：慧慧，多謝你，還願意認我。
（男子拍了拍女兒的手）
女兒：當年你死得太突然，我們連屍體也沒有看到，也許是因為這樣，所以在我心裡一直不
　　　覺得你死了。
母親：十年前傳來你父親被抓的消息，家裡的人心都亂了，那個時代，政治是大家都不敢去
　　　碰的話題……就像你剛才說的，你外公的確是讀書人，他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在
　　　那個不能隨便聚會的年代，他們晚上卻常常來我家討論政治，你外婆也是讀過書的
　　　大戶人家的小姐，雖然不時煩惱，不過她是真正支持你外公去做這些事情，不管出
　　　錢，還是出力。
男子：就像你媽媽支持我一樣。
（母親看著男子笑了笑）
母親：你外公沒你爸爸好運氣，他出事情之後，我再看見他的時候，已經是我跟你外婆被人
　　　通知去領屍的時候了……你可以想像嗎？他們夫妻都是大戶人家，為了政治卻搞得家
　　　破人亡，就連屍體都只能趁半夜去領，不能有一具好的棺木，只可以用草蓆隨便埋一
　　　埋……
女兒：後來呢？沒有錢之後，外婆是不是過得很辛苦？
母親：沒錢、生活過得不好還只是小事情，最恐怖的是後來不管我們走到哪裡，人家就會
　　　在背後說一些有的沒的，從小我阿爸在我心裡就是英雄，哪可以被人家說成陰謀份
　　　子，常常是聽得我心裡整把火在燒。偏偏政府還沒放過我們，他們總是隨時在暗處監
　　　督，等著抓我們的把柄，不要說警察，就連學校的老師、左右鄰居、賣麵的老闆都有
　　　政府的抓耗子，那當時的日子實在不好過。
男子：那幾年，政府四處抓人，常常是走著出去躺著回來。你阿公做人還算成功，找麻煩的
　　　人還算少，聽說有的家庭被逼到走投無路，就連走在路上都會被丟石頭、吐口水。
女兒：外婆為什麼不搬家，就跟我們一樣搬到沒有人認識的地方？
母親：她不是捨不得離開從小生活的地方，她只是堅持我阿爸沒做錯事情，所以她也不願意
　　　認輸。她常常跟我說：「你要好好活下去，等著看你阿爸被洗清冤枉的那一天。」
　　　知道要不是為了我，阿母她會跟阿爸一起去。
女兒：外公和外婆感情真好……
母親：是呀，阿母過世之前跟我說她這輩子好日子、壞日子都過過了，死去就可以休息了，
　　　叫我也想開一點，離開鹽水，不用再回去看她了。
 舞台劇本‧佳作‧母親衣櫃裡的情人 81

男子：你外婆是怕她死後，沒有人保護她女兒了……
母親：她一定沒有想到，二十幾年後，我嫁的丈夫卻一樣被抓了。（母親看著男子笑了）
　　　就在大家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你大伯卻突然說出一句：「就當作他出車禍，死
　　　了。」他也是不得已的，沒有人知道你爸爸還有沒有機會回來，總不能讓全家人每天
　　　活得提心吊膽，不如做最壞的打算……
女兒：後來我們就搬出來了……
母親：是呀，我不希望你們跟我小時候過一樣的生活。我們搬走，他們也可以當作什麼都沒
　　　有發生，繼續平常的生活，不用看到我們就想到被人抓走的兒子、的小弟。
男子：我出獄後，也是先回去家裡問我阿兄，才知道你們搬到這裡了。幸好你媽媽雖然一直
　　　搬家，不過都還會跟我阿兄連絡。
女兒：奶奶還好嗎？
男子：奶奶已經過世了，家裡只剩下阿兄、阿嫂記得我。他們過得還不錯，所以我想我不應
　　　該留在那裡打擾他們的生活，再說，我坐牢的時候，就一直很想見你們。
母親：還好你有來找我們……
女兒：是呀！爸，等弟爬山回來之後，我們就一家團圓了……
（燈全暗）

第三場
（客廳餐桌上已經擺好了幾道菜。燈全亮）
（男子陪母親坐在客廳，母親不時抬頭看著電話）
（電話突然響了，母親趕緊接電話）
母親：喔，阿嬌喔！不好意思啦，本來說要請你吃飯，沒想到這幾天比較忙……找一天補請
　　　你……是你沒嫌棄啦……這幾年就都是她在負責買菜、煮飯，沒想到煮出興趣來……
　　　是呀，阿母叫阿惠、女兒叫慧慧，你現在才發現我們的名字取得很像……沒啦，那名
　　　字是她阿爸取的，我只希望我們同名不同命……好！我知道了啦，等我買到你想要吃
　　　的山珍海味，再請你來吃飯。（母親掛掉電話之後，看著電話嘆了一口氣）
男子：怎麼了？
母親：這麼晚了小志還沒回家，也沒有打電話回來……
男子：不是說他去爬山嗎？可能是因為天黑了，下山比較慢，你不要煩惱。
母親：不知道是怎麼了，我感覺不太對……
（女兒端著四副碗筷上舞台）
女兒：爸、媽，我們先吃飯好了，弟弟應該等一下就回來了。
母親：他出門的時候沒有說幾點回來嗎？
（女兒把碗筷放在餐桌）
女兒：我沒聽他講耶，也忘記問他，要不然我打電話問他同學？
（女兒走向電話）　
母親：好，你打給他同學問問看。
（女兒翻完電話簿後打電話）
女兒：你好，請問王俊義在家嗎？……他也還沒回家嗎？……他們不是一起去爬山？……
（女兒眼神呆了呆）
　　　謝謝你，不好意思打擾了……
（女兒掛上電話）
母親：弟弟出事了嗎？
82
（男子拉住母親）　
男子：你不要急，讓慧慧慢慢說。
女兒：他同學的媽媽說，王俊義和幾個同學去總統府前面靜坐……（母親跌坐在椅子上）
母親：你們怎麼都一樣，難道說真的是遺傳？
父親：……時代不同了，可能也有不同的結果，你看看我，如果我都能活著回來，小志就更
　　　加不會有問題了。
女兒：……媽，對不起，小志出門的時候還有跟我聊到，但是那個時候我一直在想照片的事
　　　情，所以沒有注意到他……
母親：這跟你沒有關係，你不用道歉，是他自己選的路……
（母親自嘲的笑了笑）
女兒：不，這跟我有關係，我已經答應小志要支持他了。
（母親看向女兒）
母親：你支持他？在你聽完你阿爸和你阿公的事情後，你還想要支持他？
女兒：媽，如果時間可以重來，知道爸爸以後會被抓，你還會嫁給爸爸嗎？（女兒看向男
　　　子）爸，你呢？你還會去參加政治活動嗎？
（母親與男子互相看了看，只是握緊了彼此的手）
男子：我坐牢的時候，一直在想過去的日子，感覺自己做錯了很多事情、感覺自己愛管閒
　　　事、感覺自己對不起父母和家庭，常常想如果當時沒去管那些有的沒的，現在我可能
　　　就可以坐在家裡跟你吃飯，雖然平凡，不過總是幸福，想來想去，就討厭自己……不
　　　過你問的沒有錯，時間重來一次，我想我選的會是同一條路。
（母親把頭轉向另一邊）
女兒：媽，你還記得外婆說的呀，外婆不是叫你要等外公的事情被平反？小志也說過，事情
　　　也許不會順利，但是願意努力就可能會變好。小志回家後，一定會很開心有這樣的外
　　　公、外婆、爸爸、媽媽……
（母親看向女兒）
母親：這樣也好，總比不讓他去，十年後才給他機會來對我碎碎唸，說我這個阿母耽誤他的
　　　夢想。　
男子：是呀，我們沒做好的事情，年輕人應該會做得比我們好。
（拍拍母親的肩膀）
女兒：等小志回來，我們一家人一起回鹽水吧，我很想親眼看看炸蜂炮，賣水果的阿伯說：
　　　「蜂炮炸過的地方，那一年都會很平安。」

（燈全暗）　
 舞台劇本‧佳作‧母親衣櫃裡的情人 83

林偉瑜　老師：

這個劇本標題下的很有懸疑感，戲劇最重
要的就是它留給我們ㄧ個想像的空間。可
是我會感覺上這劇名給我的感覺它必定是
跟母親有很大的關係，而且這個母親的秘
密是我們無法知道且這個是跟她的情感
講評
有關的。所以這個情人到底是誰是很重要
的。可是我覺得這位同學很可惜，因為他
在開場沒多久就告訴我們這個情人是誰
了，就失去這個懸疑感。
　　其實前兩年我去韓國我在那裏看到一
齣戲，內容跟這個非常的相似。韓國被日
本殖民過跟台灣有點類似，它們也發生過
白色恐怖的事件，這個父親其實是逃兵被
送到前線去打仗，所以母親長期把父親
藏在衣櫃裡面，可是周遭的人全都不知道 楊美英　老師：
這個父親沒有走。那在這樣的情況它ㄧ開
始讓我們都知道這衣櫃裡好像有什麼，然 　　我在看到中間一半，開始自己有
後小孩慢慢發現怎麼母親房間裡頭有人而 幻聽、幻想，如果我現在不要男子具
且還是個男人。天阿！這父親不是早就去 體出現衣櫃之外、觀眾面前，如果我
前線打仗了嗎？作母親在幹嘛？是不是偷 幻聽……其實他們兩個把所有的關係
人或是幹嘛？所以這個懸疑性維持到最後 都說完，就是年輕人現在說的破梗，
的時候，爆發出來然後把當時社會的政治 這個梗在前五分鐘就破完了
的，還有母親的情感小孩的情感跟父親為 　　最後有蜂炮，然後提到平安，我
什麼不肯走，他當然不只是害怕去打仗而 不太知道是劇作家要獻給對台灣社會
已，這所有的東西都在後面爆發出來，讓 的祝福，或者是劇中角色對未來人生
這戲劇感非常強烈，如果這個戲的懸疑可 的一個期望，如果說蜂炮跟平安在劇
以作的跟主題還有情感栓在一塊的話，這 中有一個連結的話，是不是這部份，
樣對觀眾的吸引力會更強。 而不是只用一句話就交代結束。
84

舞台劇本‧佳作
　　　　　　廣告世界
日中文四　陶韻如

阿公：傳統農夫，60歲。將土地傳給兒子，賦閒在家。台語發音。
小阿姨：上班族，未婚，33歲。跟阿公講台語。
妹妹：小學生，10歲。跟阿公講台語。
同學A：女生。坐在妹妹右邊。
同學B：男生。坐在妹妹左邊。
老師

第一場
時間：大年初二早上十點半。
地點：阿公家客廳/熱鬧大街
舞台：右半邊為客廳，左半邊為家附近的熱鬧大街。右半邊客廳中有一三人座沙發，沙發旁
有一張小茶几，上面放了一台電話和黑色收音機；沙發前有一張長桌子，桌子前有電視機，
沙發面對觀眾，桌上放了三張比薩折價券，電視機則不用放置，靠演員演出反應即可。左半
邊街上背景為一面水泥牆，上面貼滿亂七八糟的租屋啟事、搬家等小廣告；牆前佇立一根電
線桿，也印上通水管等、徵信社、借貸等廣告。左半邊的前台是家門前的小巷，後台放著攤
販的桌子。

（妹妹坐在沙發上，手拿遙控器不停地換台，表情顯得對節目厭煩，最後睡著了。）

（阿姨拖著一個行李箱，從左邊上台。走過左前台進客廳，看到電視仍開著，妹妹手拿遙控
器睡在沙發上。）
小阿姨：（搖醒妹妹）玲玲啊，怎麼在這裡睡覺？會感冒的，回床上去睡。
妹妹：（睡眼惺忪地醒來）妳是誰啊？
小阿姨：一年沒見都不認得小阿姨啦？
妹妹：小阿姨……？（突然清醒，站起來拜年）小阿姨，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小阿姨：妳從那裡學來的？（邊講邊從大衣口袋拿出紅包）早就準備好了！
妹妹：電視啊！電視上那些明星都這樣講。（接過紅包）謝謝小阿姨。
小阿姨：怎麼只有你一個人，爸爸媽媽呢？
妹妹：他們一大早就陪阿公去廟裡上香，我起床的時候家裏就沒人了。
小阿姨：（把行李靠牆放，坐在妹妹旁邊）你在看什麼，都看到睡著了。
妹妹：阿公家沒有第四台，節目好無聊喔！早上全部都是賣藥節目耶！不信妳看。
（妹妹一連撥了幾台，分別傳出減肥、保肝、顧胃腸、長高、豐胸、養生、彩妝等節目片段
的聲音。）
小阿姨：這是談話節目。有藝人當主持人和來賓，還有專家。
妹妹：小阿姨，妳太久沒看電視了啦！這是賣藥節目的「進化版」。我不要看了，我要去睡
　　　回籠覺。（妹妹起身向右下台）
（小阿姨一人繼續在客廳裡看電視，看完一台又一台，越看越有興趣。一會兒大笑，一會兒
認同地猛點頭，一會兒認真地作筆記，不知不覺已經中午了。）
（阿公從左側上台，走過左前台進客廳。）
阿公：阿秀啊，妳回來了。
小阿姨：（轉頭向左）阿爸！（起身攙著阿公走向沙發坐下）好久沒看到你了。身體怎樣？
　　　　過得好嗎？
 舞台劇本‧佳作‧廣告世界 85

阿公：很好啦，妳大嫂常常燉一些補品給我吃，我都吃到會膩了。妳呢？工作如何？怎麼圍
　　　爐都不能回來？
小阿姨：就我們老闆啊，說過年也要開店。剛好我過年前才放假，他就叫我當過年的班。
阿公：你們老闆這麼惡霸喔？要不我叫妳哥哥去跟你們老闆說。
小阿姨：不用啦，他人不錯啦。你看，我現在就回來啦！阿爸，你怎麼自己回來？
阿公：妳姊姊先把我載回來，他們還有事情要回去一趟，晚上才會回來。（抬頭看鐘）時間
到了吶。（起身走到茶几旁，打開收音機，轉好頻道，再坐回沙發上。）
（收音機傳出一陣本土音樂，阿公樂在其中地跟著音樂哼。然後是台語主持人的聲音：「各
位聽眾朋友大家好，又是我們〈志明好撇步〉的時間…」。收音機的聲音和電視機午間新聞
的聲音互相混雜。）
妹妹：（揉著眼睛從右方上台，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吵死了，什麼聲音啊？
　　　（眼睛仍然閉著）
小阿姨：（看到電視新聞）這麼快就中午了。阿爸，你有沒有想吃什麼？
阿公：（專心聽節目）我剛才吃過了。妳帶玲玲去吃就好了。
小阿姨：玲玲，餓了沒？阿姨帶妳去吃午飯。
妹妹：（稍微清醒）那我想要吃這家的比薩。（拿起桌上的三張折價券）這家廣告說過年有
優惠，而且爸爸有折價券喔。
小阿姨：那就吃這家。（對阿公）阿爸，你一個人在家可以嗎？
阿公：沒問題啦，這我家吶。
小阿姨：（起身牽妹妹）玲玲，我們走吧。（對阿公）阿爸，你如果有事情就請鄰居幫忙一
　　　　下吶。
阿公：妳們快出門啦，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不要吵我聽收音機啦！
（小阿姨牽著妹妹出客廳，走到左前台）
（兩邊舞台同時進行：1.右邊舞台播放阿公收聽的廣播賣藥內容，阿公表情愉悅；左邊舞台
播放林俊傑〈不潮不用花錢〉，小阿姨牽著妹妹由左邊前台向後走S路線。左邊音樂較大，但
能聽見右邊的廣播聲。 2.右邊舞台阿公聽著聽著拿起電話call in 進電台節目；左邊小阿姨
與妹妹到達比薩店，表情卻不太高興，兩人離開比薩店隨便找了一家攤販吃午餐。 3.右邊舞
台阿公聽完節目，關上收音機，滿足地在沙發上睡著了；左邊舞台小阿姨與妹妹在路上拿到
沿路發送的傳單，妹妹顯得很高興。）

（小阿姨帶著妹妹吃完比薩，再沿S形路線回到左邊前台。路中小阿姨禁不住妹妹的要求，又
買了肯德基炸雞和張君雅小妹妹捏碎麵。兩人拿著一堆傳單、一桶炸雞、三包捏碎麵和三張
折價券進客廳。）
小阿姨：（把手中東西放到桌上）阿爸，你怎麼在這裡睡，會冷到啦！你們祖孫倆真是一模
一樣。
阿公：你們回來囉？比薩好吃嗎？
小阿姨：說起來我就一肚子火（拉著妹妹坐下）電視說新年送一個小比薩，結果不能挑耶！
　　　　還有那個折價券啦，一張100元，還要先花1000元才能用，一點也不划算。後來我
　　　　就帶玲玲去吃路邊攤了。
阿公：（看著桌上的東西）這些是什麼？
小阿姨：玲玲吵著要買的。
妹妹：（搶話）阿公，你看（拿起一包捏碎麵）這是電視那個「張君雅小妹妹」賣的吶；還
　　　有這個（抱起炸雞桶），這是那個「這不是肯德基、這不是肯德基」啦！
阿公：嘎？玲玲妳在說什麼，阿公怎麼一句也聽不懂？
妹妹：（打開電視）阿公，等廣告來了我跟你講。（從炸雞桶裡抓了一隻雞腿出來邊看電視
　　　邊吃）
阿公：阿秀，街上一定很熱鬧喔？
小阿姨：對啊，到處都是人，每間餐廳都是滿滿滿，路上也很多逛街的人。（指著桌上的一
　　　　疊傳單）光是這一路上我就拿到一堆廣告單。
（茶几上的電話鈴聲響）
小阿姨：我去接。
86
妹妹：（拍阿公）阿公你看，這就是「張君雅小妹妹」！
（阿公跟妹妹盯著電視，阿公很努力看廣告，似懂非懂）
小阿姨：（台語）這裡姓陳沒錯…他是我阿爸。什麼丸？沒有啊，我們沒買…
阿公：（聽到對話內容，轉身要搶過話筒）這我的電話啦！（接過話筒）不好意思吶，我女
兒不知道。這我本人…
（小阿姨的表情莫可奈何，拿起桌上的傳單閱讀）
（門外傳來廣告車的聲音：蔣小花的台灣國語：「唐門，我的頭髮又變回自然捲了，怎麼
辦？」廣告車女聲：「頭髮的任何問題，找『米蘭時尚髮型』，就對了！米蘭時尚髮型，新
春特惠價，洗剪再送護髮，只要199，只要199喔！快來米蘭時尚髮型，過個漂漂亮亮的新
年！」）
妹妹：（正在看卡通，又從桶裡抓一塊炸雞吃。轉頭看向門口，十分不高興）外面宣傳車好
吵。（眼角餘光看到小阿姨在看傳單）我都忘記了啦！小阿姨，傳單給我一下（拿走
小阿姨全部的傳單，攤在桌上，一張一張地找）
阿公：對對對，東西都對啦！下禮拜前匯款喔？沒問題啦沒問題…好…謝謝吶，再見。
小阿姨：（對阿公）阿爸，你又買什麼？不是跟你說不要買那種收音機賣的藥嗎？那種都有
　　　　問題啦！身體越吃越差。
阿公：你不知啦！我上次買一罐，效果多好哩！藥就是要一直吃才會有效，身體才會好來。
小阿姨：阿爸，你怎麼都說不聽…
妹妹：（看著其中一張玩具店的傳單，興奮地叫出來）珍珠美人魚在特價耶！這樣媽媽就會
買給我了！
阿公：廁所好像塞住了，我去找那個通水管的電話喔。（阿公走出客廳，由左前台直接走到
　　　左後台，抬頭看電線桿上印的通水管電話，也順便看了看水泥牆上一堆小廣告和租屋
　　　啟事，遇到鄰居聊了幾句，顯得很興奮的樣子。）
（妹妹手裡抓著玩具店的傳單，繼續看卡通、吃炸雞和捏碎麵，放著傳單散落在桌上。小阿
姨見到阿公落跑，只好把桌上的傳單整理好繼續閱讀，有時作思考狀，有時面露微笑。）
小阿姨：新年的特價活動還真不少。（看門口）阿爸怎麼還沒回來？
（阿公跟鄰居講完話，迫不及待地跑回家）
阿公：阿秀啊，我剛才聽到一個消息吶！
小阿姨：阿爸，你怎麼去這麼久？
阿公：我遇到阿土啦，他告訴我一個消息吶！
小阿姨：什麼消息？
阿公：就他女兒在旅行社上班，她說，用消費券就可以去日本玩吶！
小阿姨：真的還假的？出國要花幾萬塊耶！
阿公：真的啦！聽說其他人還要搶前一百個。阿土說我們如果要去，他可以叫他女兒安排
　　　啦！
小阿姨：會不會是騙人的？我還是開電腦找找看比較安心。
（小阿姨從牆邊的行李箱中拿出筆記型電腦放在桌上，插好電源和網卡，上網查詢。阿公站
在旁邊看，不過露出不太懂的疑惑樣子。妹妹看卡通，不時發出笑聲。）
小阿姨：（給阿公看筆記型電腦的螢幕）阿爸，阿土伯他女兒是不是在這間上班？
阿公：這…我不太清楚吶。
小阿姨：沒關係，我多看幾間，看還有沒有其他的活動。就算要去玩，我們也要找最有料那
　　　　間啊！
（小阿姨繼續上網搜尋，看到許多優惠活動和旅遊地點的相關資訊，一邊搜尋一邊跟阿公討
論。）
小阿姨：我們先看看，晚上再跟大哥大姐他們討論。（阿公點頭）阿爸，你下次如果再遇到
阿土伯，記得問詳細一點，看是哪一間，我們再來打算。
阿公：沒問題沒問題。
（妹妹看完卡通，關掉電視起身要回房間。）
小阿姨：玲玲，要不要看看想去哪裡玩？
妹妹：要去哪裡玩啊？
阿公：妳這個小孩，叫妳寫功課就哀哀叫，看一個電視這麼認真，連我們說話都沒聽到。
 舞台劇本‧佳作‧廣告世界 87

小阿姨：我們有可能要出國喔，來看看妳想去哪裡玩。
（小阿姨跟妹妹在電腦前討論）
阿公：（手摸頭思考狀）奇怪…我記得我有事情沒做。（右手握拳拍左手掌）對啦！我忘記
　　　去聽演講啊啦！（抬頭看時鐘）糟了，已經開始了。我要趕快出門。（阿公直接走向
　　　門口）
小阿姨:：（坐在沙發上對阿公）阿爸，你要去哪裡？
阿公：我要去聽演講啦！
小阿姨：什麼演講啊？
阿公：就是會送醬油洗衣精那個啦！我來不及了，不跟妳講了。（走出門）
小阿姨：多穿一件啦，下午會冷。
阿公：（已到了左前台，邊走邊大聲回）不用啦，我身體很好，不會怎樣啦！
（阿公直接從左前台向左側下台）
小阿姨：（從右側下台再拿著一件外套上台）阿爸就是這樣說不聽。（邊走邊將外套摺好，
出門去追阿公，也跟著從左側下台。）
（左半邊燈暗）
（妹妹繼續用電腦，不過電腦傳出可愛的音樂，之後則是關於貓熊生態的解說聲音。）
妹妹：好想去動物園看團團圓圓喔…。
（門外傳來聲音：我們回來囉！）
妹妹：是爸爸媽媽！（妹妹跑出門去）

（燈暗）

第二場
時間：兩星期後。年假結束後第一天。
地點：阿公家客廳/妹妹學校教室
舞台：右半邊為阿公家，場景如1。左半邊妹妹的教室擺著三張課桌椅，排成一橫列。

（左邊燈亮）

（三張課桌椅中的左右兩張都有同學，各自做自己的事。妹妹從左邊上台進教室，走到中間
的座位上放下書包，迫不及待地跟右邊同學說話。）
妹妹：小娟，我跟妳說，我媽媽幫我買了最新出的珍珠美人魚權杖喔！
同學A：真的？好好喔！
妹妹：我有帶來喔！
（鐘聲響起，老師走進教室講台前。）
老師：現在是早自修時間，大家要安靜看書喔。
（妹妹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從書包拿出一本課本放在桌上看。）
（右邊燈亮）
（阿公手上拿著兩個包裹，從客廳門口走到沙發坐下，將包裹放在桌上。）
阿公：（對右側舞台喊）阿秀，有妳的東西。
（小阿姨從右側跑上台，開始拆桌上的包裹。髮型改變了。）
阿公：阿秀，這些是什麼？
小阿姨：（邊拆邊回答）過年時我在電視上看到的。這個，（對阿公舉起其中一個包裹）補
　　　　肝的。這（舉起另一個）是減肥的。（整理好包裹坐下）
阿公：妳身體好好的吃這些幹嘛？
小阿姨：我上班的時候，常常很晚才睡，也會跟大家出去吃飯喝酒。想說給肝補一下。
阿公：減肥呢？妳又不胖。
小阿姨：阿爸，過年這陣子我胖很多吶！昨天我要穿褲子的時候，穿不下吶！（表情沮喪）
　　　　我都快要哭出來了，當然要趕快瘦下來啊！
阿公：妳太瘦了啦。我都懷疑你們老闆是不是虐待妳，害妳沒飯可吃哩。
小阿姨：你說到哪裡去了。（拿起包裹裡的減肥食品閱讀上面的指示）上面說要吃飯之前
88
　　　　吃。（打開包裝拿出一粒吞下去，做出咋舌的表情）好難吃。（拿起桌上遙控器開
　　　　電視看）
阿公：我也該來吃我的藥。（從茶几上拿起藥罐，在手上倒出一顆黑色的藥丸）
小阿姨：（看到阿公的藥丸）阿爸，這是電台的藥喔？
阿公：是啊。怎麼了？
小阿姨：（用嫌棄的表情指著藥丸）你確定那個可以吃喔？看起來黑漆漆的……
阿公：死小孩，這是中藥啦！當然黑漆漆的。你小時候也吃過，還不是活跳跳的。
小阿姨：有嗎？我記得沒吃過黑色藥丸啊。
阿公：你不是吃藥丸。那時候我是抓藥回來煮。（把手裡藥丸放進口裡吞下）藥丸也是中藥
做的，還不是一樣。
小阿姨：同款還不同師父哩，你又不知道這是不是用中藥去做的。
阿公：你這個小孩，在家就會跟你爸練瘋話。
小阿姨：（開玩笑語氣）老闆就喜歡放我假嘛。他說我過年還上班很辛苦，給我補回來。
阿公：好啦好啦，隨便妳講。我去拿早餐給妳吃啦。（從右側下台。邊下台嘴裡邊念著）這
　　　個小孩，她吃藥就可以，我吃藥就是有問題。（拿著早餐上台坐下）
（兩人一邊吃早餐一邊看電視，偶爾會轉台。）
（鐘聲響起）
老師：想上廁所的可以去。等一下就要上課囉。（老師從左側下台）
同學A：玲玲，權杖可不可以借我看。
妹妹：好啊。（轉過身從書包裡拿出權杖給同學A）
同學A：謝謝。（拿著權杖在手上仔細欣賞把玩）
妹妹：這是趁過年特價買的喔。妳看（再拿出玩具店傳單給同學A看）。
同學A：真的有特價耶！
妹妹：妳也趕快叫你媽媽買嘛，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玩美人魚遊戲了！
同學A：不行啦。我媽媽說買玩具是浪費錢，就算特價她也不會買。
妹妹：嘎（失望貌）。那我們輪流玩好了。
同學A：好啊。玲玲謝謝妳。
同學B：（突然大叫）梁玲玲是大肥豬！
妹妹：（回過頭去大叫）我才不是！
同學A：你幹嘛說玲玲是大肥豬，玲玲又不胖。
同學B：拜託，超肥的好不好！椅子都快垮了！
妹妹：你完蛋了，我要跟老師說你欺負我！
同學B：告狀鬼，你去說呀！（作鬼臉）嚕嚕嚕嚕，我才不怕你哩！（趁機拉妹妹的辮子跑　
　　 掉）
妹妹：方明正你不要跑！（去追同學B）
（兩人繞著教室一圈一圈地跑）
同學A：（著急地在原地）玲玲不要理他啦！我們等一下跟老師說就好了！玲玲！
妹妹：方明正你回來！
同學B：我不要咧！
（鐘聲響起，老師手上拿著書走進教室。）
老師：（大聲）已經上課了！快點回座位坐好。
妹妹：老師，方明正他說…他說（感到丟臉說不出口）
老師：他說什麼？
同學A：老師，他說玲玲是大肥豬。
老師：方明正，過來這裡。（同學B走到老師面前）你有沒有這樣說玲玲？
 舞台劇本‧佳作‧廣告世界 89

同學B：（蠻不在乎的樣子）她本來就變胖了啊。
老師：不可以這樣子說同學，知不知道？這樣會害玲玲很難過的。快點跟玲玲道歉。
同學B：（隨便的語氣）梁玲玲，對不起。
老師：好了，趕快回去坐好，要開始上課了。
（妹妹、同學B都回到座位，老師走到講台開始上課。妹妹和同學B在台下互相做鬼臉；妹妹
顯得很沮喪的樣子。）
（阿公跟小阿姨吃完早餐，電視開著在聊天。）
阿公：阿秀，我們去日本的照片在哪裡？
小阿姨：我去拿來。（小阿姨從右側下台，拿著相簿再上台）都在這裡。
阿公：（接過相簿）記得給你姊姊多洗一份，你回去的時候順便帶去給她。
小阿姨：我知道了。（坐在沙發上）
阿公：（翻開相簿，看到相片很高興，指著其中一張照片）妳看，剛去日本的時候，玲玲好
像比較瘦喔。
小阿姨：我回來的頭一天，她就叫我買炸雞和泡麵在吃。過年吃得這麼豐盛，去日本又吃了
　　　　一大堆好吃的，她當然會變胖。
（左半邊的妹妹突然打了一個噴嚏。）
（右半邊的電視機傳出「斯斯感冒膠囊」的音樂聲）
阿公：沒關係啦，小孩子就是要有肉有肉才可愛啊。
小阿姨：你都叫人家吃胖一點，結果最瘦的就是你。
（兩人繼續翻閱相簿。）
小阿姨：這張啦！（指著另一張相片）你頭一次看到雪，多高興吶！
阿公：哈哈哈哈。以前都是在電視上看到，這次去日本，我頭一次親自看到、還摸到雪吶！
小阿姨：可是也很冷吶。我全身包得緊緊緊，還是冷得直發抖。
阿公：那是日本吶。都已經下雪了，當然比台灣還冷啊。
小阿姨：阿爸，你還想不想要出國？我下次帶你去美國，還是歐洲好不好？
阿公：那個再說啦。這次是有好康的，我們才去玩。如果沒什麼優待，你就自己把錢存起　
　　　來，不用花在我這個老頭子身上。
小阿姨：阿爸，你辛苦一輩子，也應該享受一下啊。
阿公：不用了啦，出國很累吶。幸好我是種田人，身體比較好，要不然，哪有辦法跟你們到
　　　處走？
小阿姨：你要是身體好，就不要沒事去吃那些奇怪的藥啦。那個也不知道是用什麼做的，反
　　　　倒把身體搞壞。
阿公：妳怎麼又說到這裡來啊？就跟你說那是中藥做的嘛！（有點不悅）
小阿姨：（發現阿公生氣）中藥就中藥啦，你高興就好啦。（想改變氣氛）阿爸，你說這好
　　　　康是阿土伯跟你說的喔？
阿公：對啊。我在看通水管電話時跟我說的。
小阿姨：他們自己有沒有去玩？
阿公：有啊，他們之前去過了。他就報給我知。
小阿姨：這樣不錯嘛！可以出國，又給女兒生意做。看不出來阿土伯老實老實，還這麼會想
　　　　吶！
阿公：胡說什麼，都大人了還這樣沒大沒小。
小阿姨：不說就不說嘛。（癟著嘴）唉呦！（突然用手按著肚子）肚子好痛，是不是早餐不
　　　　乾淨啊……？
阿公：（有點著急）我也跟你吃一樣東西啊…
90
小阿姨：我不說了，我要去廁所了！（按著肚子從右側衝下台）
阿公：（自言自語地思索）奇怪，平常吃這間都沒問題啊？而且我也有吃啊…（拍手）我知
道了啦！一定是阿秀吃的藥有問題啦！叫我不要亂吃，自己的藥有問題啦！
（從右側台下傳來小阿姨的聲音。）
小阿姨：（大喊）阿爸！昨天通水管的來有沒有修好啊？
阿公：（大喊）有啦！他還有試過，沒問題啦！（著急地自言自語）要是藥的問題，事情就
嚴重了…。
（阿公著急地在客聽裡踱步，時而坐時而站。）
（鐘聲響起）
老師：各位同學，這堂課就到這裡。下課。（從左側下台）
（同學B馬上跑出教室去玩，從左側下台）
妹妹：（難過的樣子）小娟…我是不是真的很胖啊？
同學A：沒有很胖啦，一點點而已。
（妹妹的表情更沮喪了。）
同學A：過年有很多好吃的菜，一定會變胖嘛。我也有變胖啊。
妹妹：那我是不是胖很多？
同學A：沒有啦，妳不要聽方明正亂講。只要照過年前那樣吃，就可以恢復了。
妹妹：（心情終於好一點）我知道了。小娟謝謝你。
同學A：不客氣。下堂是體育課，我們趕快去操場吧！
（妹妹和同學A從左側下台。）
（左側燈暗）
（阿公乾等了半天，忍不住又對著右側舞台大喊。）
阿公：（大喊）阿秀，你怎樣啊？要不要叫救護車？
（傳來沖馬桶聲，然後是流水聲。）
（小阿姨如釋重負地慢慢從右側台下從上台。）
小阿姨：阿爸，你太誇張了啦。我沒事。
阿公：阿秀，我看是藥的問題！
小阿姨：怎麼可能，電視都有在賣啊？
阿公：這可不一定吶。大陸東西也沒給你寫「黑心」啊！妳看看哪裡做的？
（小阿姨拿起桌上的藥盒包裝查看）
小阿姨：（將藥盒放回）是台灣。我應該沒什麼事。
阿公：不舒服要講吶，不要自己忍住。
小阿姨：我知道啦，你放心。（小阿姨扶著阿工作回沙發）阿爸，廁所的水管通了耶。這個
　　　　通水管的好像不錯。
阿公：我也是第一次找這個。之前來了好幾個，都沒效啦。昨天才弄完，隔天又塞住了。他
　　　如果做得好，以後都找他。
小阿姨：（笑）我之前都懷疑這些廣告是騙人的吶！而且，牆壁和柱子都被它們貼得亂七八
　　　　糟，有夠難看。
阿公：是難看了一點，可是有的還是不錯吶！像我們搬家那間，廣告也是隨便貼在我們家牆
　　　壁上。
小阿姨：（想起來覺得好笑）對啊，我記得你撕了好幾次，每次都有不同的又貼上去。
阿公：我那時候快要氣死，還是沒辦法。之後房子越來越破，我就不管了。
小阿姨：幫我們搬家那間也很好啊。態度好，價錢也差不多。
阿公：這就是要看運氣。像這種通水管、搬家還可以試試看，如果是借錢的就千萬不要喔，
 舞台劇本‧佳作‧廣告世界 91

　　　那個…（突然四肢無力昏倒，小阿姨即時接住阿公）
小阿姨：阿爸，你怎麼了？你不要嚇我吶！阿爸！

（燈暗）

第三場
時間：阿公昏倒後的第一個週末
地點：阿公病房
舞台：正中間放置一病床，病床床頭有一個床邊櫃，旁邊有兩張椅子，分別在病床兩側。床
邊櫃上擺了很多張不同的廣告傳單和一枝筆，只有一張廣告單放在其中一張椅子上。小阿姨
的筆記型電腦裝在電腦袋裡，靠著床邊櫃。
（阿公躺在病床上休息，小阿姨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睡著了。妹妹從左側上台走進病房到病床
前。）
阿公：玲玲來看阿公啊。
妹妹：阿公，你有沒有好一點？
阿公：好很多了。（指小阿姨）妳小阿姨很累，不要把她吵醒。
妹妹：好。（小聲）小阿姨剪新頭髮耶。
阿公：好不好看？她多喜歡這個頭髮哩！說是現在最新的流行。
妹妹：我在電視也有看到這種的耶。
阿公：妳爸爸媽媽呢？
妹妹：他們說還有工作，先把我送來這裡看阿公。
阿公：這樣喔。玲玲啊，坐啊，不要站著。
（妹妹坐在另一張椅子上）
阿公：過一個年，玲玲又大一歲囉。玲玲有沒有聽爸爸媽媽和老師的話啊？
妹妹：有啊。昨天老師有稱讚我功課寫得很好吶。
阿公：玲玲這麼厲害喔！我們玲玲最乖最聰明了。（指著床邊櫃）那個櫃子裡有餅乾，妳如
果餓了就拿來吃。
妹妹：（搖手）不行，阿公。我不能吃。
阿公：為什麼不能吃？
妹妹：我太胖了啦，我要減肥。
阿公：不會啦，妳這樣剛剛好而已。妳怎麼跟妳小阿姨一樣，人就不胖，一天到晚在喊減
　　　肥。
妹妹：我也不想這樣啊…（難為情地）有同學笑我啦。
阿公：是哪一個夭壽短命的笑我們玲玲？
　　　（小阿姨醒過來）
小阿姨：什麼夭壽短命？（抬頭看到妹妹）玲玲妳來了喔。
阿公：玲玲說同學笑她胖，我才說是哪一個這麼夭壽短命啦。妳看，玲玲這樣剛剛好而已，
　　　很可愛哩！
小阿姨：（端詳妹妹）阿爸，玲玲這樣是有一點過頭。
妹妹：小阿姨，妳也嫌我胖喔…（哭喪著臉）
小阿姨：玲玲，不是嫌你啦！（起身走到妹妹旁邊，一隻手放在妹妹頭上安慰她）小阿姨
　　　想到上次買的炸雞跟泡麵。那些東西熱量都很高，加上過年的大魚大肉，難免會胖一
　　　點嘛！
妹妹：（委屈又難過）我平常又沒有吃…。媽媽都不讓我吃，我才趁那時候去買。
92
小阿姨：妳媽不給妳吃，就是那些東西沒營養又會胖。要是妳平常就吃的話，早就變成小胖
　　　　妹啦！
妹妹：可是同學都在吃啊！他們都說有吃電視上廣告的那個，我也想要吃嘛…。
小阿姨：你們都被電視廣告洗腦啦！廣告說什麼就覺得好、就要買來過過癮。錢被賺走就算
　　　　了，對自己也沒有好處。
阿公：什麼廣告不廣告的，玲玲想吃就給她吃嘛！不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在想什麼。我們那
　　　個時候，飯都沒得吃，每個小孩子都瘦得剩骨頭，要是有吃的不知道多高興。現在
　　　人，可以吃卻不要。討債喔！
小阿姨：阿爸，時代不一樣嘛，不是一直吃就好吶！吃太多或是吃錯東西，身體也會出問
　　　　題。
阿公：我只知道喔，能吃就是福氣啦。
小阿姨：（手輕打阿公）對啦，你就是能吃就亂吃，現在才躺在這裡。跟你說過幾遍，那些
　　　　不知那裡來的藥不能吃，就是不聽。醫生說那些藥裡有重金屬，對身體不好，你還
　　　　吃這麼多。
阿公：好啦好啦，我不會再吃了啦。（小聲抱怨）一天到晚在那裡嘮叨，跟妳媽一樣。
小阿姨：要是我囉唆能讓你身體健康，我甘願每天都這樣念。。
阿公：妳甘願念，我還不甘願聽哩！
小阿姨：（看手錶）阿爸，不跟你說了。家裏洗衣精用完了，我要去超市買。單子寫說特價
　　　　只到今天。
阿公：洗衣精？家裏還有很多啊。
小阿姨：我沒看到。你放在哪裡？
阿公：就放洗衣精那裡啊。藍色的，小罐的。
小阿姨：藍色小罐……？（回想思索，表情疑惑，之後恍然大悟）阿爸，你說你聽蒜頭精拿
　　　　回來那個喔？
阿公：對啦！我拿過好幾次洗衣精，家裏應該有很多。
小阿姨：阿爸，我沒在用那種的啦。
阿公：同樣是洗衣精，為什麼不能用？
小阿姨：那個不知道哪裡做的，標示也不清楚，我怕用了有問題。
阿公：只是洗衣服而已，會有什麼問題？人家送的，又不用錢。不用可惜啦！
小阿姨：什麼可惜，要是到時候出問題喔，你就會後悔啊啦！（突然想到什麼，驚訝的樣
　　　　子）阿爸，倉庫裡面的醬油怎麼不見了？就是你聽蒜頭精拿回來的醬油。我記得上
　　　　次回來還有好幾罐吶！
阿公：我都把它用完了啊！（沾沾自喜，覺得撿到便宜）好幾個月都沒買醬油吶！
小阿姨：（驚訝不可置信）我不是跟你說那個不能吃，叫你丟掉…
阿公：這麼多罐都丟掉很浪費吶！
小阿姨：（生氣）我就知道你會這樣想啦！阿爸，你一直亂吃東西，難怪會昏倒啦！（雙手
　　　　交叉胸前，背過身去）
妹妹：（對著阿公偷偷用手指指小阿姨，小聲說道）阿公，你糟了。小阿姨真的生氣了。
　　　（回復正常音量）阿公，我們老師說不清楚的東西不能亂吃吶。
阿公：（信心動搖，也有點緊張了）你們不要這麼緊張嘛！我吃好幾個月也沒問題啊！
小阿姨：（轉過身來，勸說語氣，但仍有餘怒）阿爸，要是吃完就有問題還算是好的。最怕
　　　　就是現在沒事，以後一次全部發出來，你就糟了啦！
阿公：（看見小阿姨這麼擔心，像是做錯事的小孩）要不然…我以後不吃就是了。
小阿姨：我是為了你的身體設想。年輕人吃到壞東西都會有事，你是有年紀的人吶！要是有
 舞台劇本‧佳作‧廣告世界 93
　　　　事情，你的身體怎麼受得了？
妹妹：小阿姨，阿公已經知道不對了，他以後不會再亂吃東西了。妳就不要再怪阿公了啦！
阿公：（有點畏縮）阿秀，那這樣，連蒜頭精都不能吃喔？賣的人說蒜頭精對身體很有幫助
　　　吶。
小阿姨：我等一下幫你問醫生。我對蒜頭精也不是很清楚。還有，家裏剩的洗衣精你不要再
　　　　用了。之前我用過一次，那個衣服洗完都硬硬的，我的手弄到也很不舒服，才怕有
　　　　問題。
阿公：我知道了，我不會再用了。你要買新的就趕快去，要不然晚上沒東西用就不好了。
小阿姨：玲玲，把櫃子上的廣告單拿給小阿姨。
（妹妹從椅子上起來，走到床邊櫃。）
妹妹：小阿姨，是哪一張啊？
小阿姨：東方超市那一張。
（妹妹在廣告單堆中翻找，抽出一張拿給小阿姨。）
小阿姨：（接過廣告單看了一下）玲玲，不是這張。這張是新的優惠。我要的是上一期的。
（妹妹繼續翻找，然後回頭對小阿姨。）
妹妹：小阿姨，這裡沒有東方超市的單子。只有那一張。
（小阿姨自己走過去床邊櫃上翻找廣告單。）
小阿姨：奇怪，廣告單不是都放在這裡嗎？
阿公：阿秀，妳都知道洗衣精在便宜，妳就直接去買就好啊，何必在這裡找廣告單？
小阿姨：我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要順便買，之前我有在單子上作記號啦。現在單子不見了，
　　　　我不記得我要買什麼。
阿公：（看見小阿姨坐的椅子上露出廣告單）單子在妳坐的椅子上啦！
小阿姨:（回頭，看見廣告傳單在椅子上）怎麼會在這裡？（走過去拿起廣告單。）
阿公：應該是妳早上急著去上班，看完就隨便放了。下午來的時候太累，也沒看一下就坐下
　　　去了。
小阿姨：那我去買東西囉。玲玲，好好照顧阿公。如果有什麼事情就去外面櫃台請護士阿姨
　　　　幫忙，知不知道?
妹妹：知道。小阿姨，我可以開妳的電腦來玩嗎？
小阿姨：我先幫妳弄好。（走到床邊櫃前，拿起筆電袋子，從袋子裡拿出筆電放在床邊櫃上
　　　　並開機）好了。上上網、玩玩遊戲還可以，不可以動其他東西喔！裡面有小阿姨上
　　　　班的資料，要是不見了，小阿姨就得吃自己了，懂嗎？
（妹妹乖巧地點點頭）
小阿姨：那我走囉。阿爸，你好好休息。
（小阿姨手裡拿著廣告傳單從左側下台。）
（妹妹坐在床頭櫃前用電腦，電腦傳出一些可愛的網站音樂聲，妹妹望著電腦露出笑容；阿
公躺在床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後來則是打字的鍵盤敲打聲，時而會有妹妹的嘆氣聲，表情
苦惱。）
妹妹：阿公，我問你喔……（用手輕推阿公，轉過頭去卻發現阿公已經睡著了）唉！好煩
　　　喔，這是什麼奇怪的作業嘛！連小娟這麼用功都不會做，我怎麼做得出來啊？
（妹妹繼續對著作業苦惱，開始播放幽遠奇幻的音樂，妹妹在音樂聲中趴下入睡。）
（在音樂聲中，出現妹妹夢中的對話聲音。）
妹妹：（生氣的語氣）媽媽，妳說可以看到團團跟圓圓的！
媽媽：剛才不是看到了嗎？
妹妹：（聲音極不情願）都只有一下下，我還沒看清楚啦！
94
媽媽：（安慰的語氣）還有很多人也要看團團圓圓啊，我們也要讓他們看到嘛。
（小阿姨手裡提著一大袋東西從左側上台）
妹妹：（趴著的妹妹跟著夢中聲音一起說）都騙人騙人啦！
小阿姨：（把東西放在空椅子上，搖醒妹妹）玲玲，玲玲！
妹妹：（不悅的樣子）小阿姨，妳回來囉。
小阿姨：妳做惡夢啦？
妹妹：我夢到之前去看團團圓圓，還沒看到就被趕走了。
小阿姨：是不是因為後面還有很多人要看？
（妹妹沮喪地點點頭）
小阿姨：無尾熊剛來也是這樣啊。小阿姨排隊排了很久，只看到一下下。可是最近再去，妳
　　　　想看多久就可以看多久喔！
妹妹：（睜大眼睛）好好喔！團團圓圓都不能這樣。
小阿姨：因為電視新聞一直報導牠們的消息啊。等到過一陣子，去看的人就會少囉。那時候
　　　　小阿姨再帶妳去好不好？
妹妹：（開心地）謝謝小阿姨！
小阿姨：（摸摸妹妹的頭）妳不是在玩電腦嗎？怎麼玩到睡著啦？
妹妹：不是啦。我剛才在寫作業。作業好難，我都不會寫。
小阿姨：怎麼會呢？老師應該都有教啊。
妹妹：小阿姨，才不是這樣哩！以前我問媽媽的時候，媽媽也是這樣說；後來給她看功課，
她也說我們的功課很奇怪，跟他們以前都不一樣，她也沒辦法。我剛才想要問阿公，
可是阿公已經睡著了。
小阿姨：（把手上的大袋子放在空椅子上，走到床邊櫃）來，給小阿姨看一下。
（兩人在電腦前研究）
小阿姨：這麼難啊？小阿姨也不知道耶。
妹妹：看吧，我就說老師的作業很奇怪。
（妹妹口袋裡的手機響起，妹妹接手機。）
妹妹：喂？爸爸…好…再見。（掛電話）小阿姨，爸爸媽媽來接我了。他們叫我去醫院大門
　　　口。
小阿姨：他們怎麼不上來呢？
妹妹：他們說來不及了，明天再來看阿公。小阿姨再見。（從左側下台）
小阿姨：再見。（走到椅子旁，清點袋子裡買回來的東西。）
阿公：（醒過來）阿秀你回來囉。
小阿姨：對啊。
阿公：玲玲呢？
小阿姨：（邊整理清點邊回答）大姐接她回去了。他們說今天沒時間，明天再來看你。（清
點完又走到床邊櫃，隨便拿起一張廣告單和筆，像是在算什麼）
阿公：阿秀，妳在算什麼？
小阿姨：我在算我花了多少錢。剛才去超市發現錢不夠，東西也沒買完就回來了。從過年開
　　　　始我就沒算帳了，好像花了不少錢。（繼續低下頭算帳）
阿公：過年不是都住家裏，怎麼會花錢？
小阿姨：我想想看…（邊想邊寫下來）帶玲玲吃飯、炸雞、泡麵、出去吃飯、兩套衣服、乳
　　　　液、零食、電視買的藥、燙頭髮、洗相片，還有剛才買的東西。我都沒去提錢，難
　　　　怪沒錢了。
阿公：妳錢不夠用喔？妳先把阿爸的拿去用啦……（從口袋裡拿出一疊鈔票）
 舞台劇本‧佳作‧廣告世界 95

小阿姨：（把阿公的錢推回去）阿爸，不是啦。我還有錢，還沒去領而已。你的老本顧好就
　　　　好。你也很有趣，哪有人住院還把錢放在身上啦？
阿公：你確定有錢喔？不要跟阿爸客氣吶。
小阿姨：有，你放心。我怎麼會花這麼多錢……？平常就沒花這麼多錢。
阿公：我看，你也跟玲玲一樣，都是小孩子啦！
小阿姨：什麼意思啊？
阿公：就是被廣告洗腦啊！過年這幾天喔，你每天都在看什麼減肥的啦、變聰明的啦、或是
　　　顧胃腸的啦，你都不會煩吶；你之前的頭髮好好的，聽一下廣告就跑去燙頭髮。
小阿姨：阿爸，過年本來就要換一個頭髮。以前阿母也是這樣啊。
阿公：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跟你說而已啦。你換這個頭髮，玲玲也說很好看啊。不過，那
　　　個藥就浪費錢了。從過年吃到現在，妳也沒變瘦啊。
小阿姨：哪有啦！我已經瘦兩公斤了吶！
阿公：還有，上次看你在廣告單上這裡畫一個、那裡畫一個，好像要買很多東西。妳是真的
　　　有需要，還是因為東西比較便宜？錢是你賺的，我不能說什麼啦。不過，妳要是不想
　　　花這麼多錢，自己就要注意一點，想清楚，到底為了什麼要買。
小阿姨：我知道了，我以後會注意。
阿公：像我，我就知道我為什麼要買電台的藥，因為我要補身體……
小阿姨：阿爸！

（燈暗）

講評

杜思慧　老師：
楊美英　老師：
<廣告世界>很可惜的就直接談在醫院裡面
了不起，重頭到尾各種廣告都出現了，各
就安靜。我就覺得有一點可惜，所以我說沒
種媒介大家可以想的到的他都有，像我那
有關係，就是你下一次知道說，其實你最要
時代的收音機到電視機到網路，我覺得作
處理得是這一塊，你不知道妳怎麼處理的。
者做功課十足，最後的結局是阿公還是繼
然後當你寫出來，當你處理完之後你會覺得
續很得意的買藥，我覺得很好，只是廣告
「哇!好有趣喔!」。他被呈現出來也變好有
真的很滿
趣，所以解決衝突，這是一個劇本裡面很重
要的。
96

　　　　　　
　　　　　 舞台劇本‧佳作
　　　　　　我屎故我在
日中文四　鄭亦螢

第一場：使命

背景：S已經靜坐多日於提款機旁。路人總行色匆匆的經過，漠不關心，Ｈ騎車在靜坐地點　
　 前停下。
人物：
C：隨便都好，隨遇而安。不知道自己在幹嘛的人。
H：暴躁魯莽的路人
S：學生，充滿理想主義不可自拔的小子，自以為正義。
----------------------------------------------
（H停車）
Ｈ：借過借過借過啦
Ｓ：（在紙上寫著我在靜坐）
Ｈ：靜坐干我屁事，我要領錢啦。我沒有時間浪費，別人有我沒有啦。
Ｓ：（仍然不動）
Ｈ：有話就講阿，坐在哪裡別人是會知道你要幹嘛唷。
Ｓ：靜──坐不可以說話。
Ｈ：那妳就回去坐好不要擋路，我要領錢，這路是大家的，每個人都有路權啦。
Ｓ：你也太沒有禮貌了吧！你有必要這麼匆匆忙忙的嗎？慢慢來不是很好嗎？（理直氣壯）
而且這裡不能停車，這是人行道耶，很沒有公德心。
Ｈ：師父，善哉善哉，我趕時間，借過讓我領個錢好嗎？（推擠）
Ｓ：你為什麼趕時間？
Ｈ：我？我兒子在靜坐。
Ｓ：你在回答什麼啊？我是問妳為什麼趕時間？
Ｈ：喔，干你屁事，就有人叫我去匯錢啊。
Ｓ：誰？是詐騙集團嗎？
Ｈ：你不要管我啦，管好你自己就好了。
Ｓ：喔，你自己小心,不要被騙。
Ｈ：你真的很雞婆。（走過Ｓ）
Ｓ：可是這裡還是不能停車啊，不能停就是不能停。
Ｈ：（疑惑）那妳還不是可以停在這？
Ｓ：什麼？
Ｈ：那妳怎麼可以停在這？
Ｓ：（四下張望）我沒有停車啊。
Ｈ：那你憑什麼把你自己停在這？你不覺得你跟車一樣擋路又礙眼嗎？
Ｓ：欸我是……我是在靜坐，為了我正義的訴求好不好。
Ｈ：笑話，你正義，我還鄭亦螢勒？我不是你們這種閒學生，整天沒事吃飽太閒，就愛沒事
找事做，我還有很要緊的事情要忙。（停車走向提款機）
Ｓ：你不能把車停在這啦，SIR，我要報警囉。
Ｈ：怎樣，你還以為你是三歲小孩，會吵就有糖吃是嗎？報警？你報啊！根本就沒這麼嚴重
　　好嗎？你想上報就說啊！需要我幫你CALL台SNG車來你才高興是吧？
 舞台劇本‧佳作‧我屎故我在 97

Ｓ：（擋在ATM前面）你也太蠻橫霸道了吧，大家都很不爽在看你唷！
Ｈ：（對台下說）對啦我最蠻橫霸道啦！台灣的路都你開的啦。明明就是你在這裡大聲嚷
　　嚷，想要引起大家注意。我、只、是、想、停、車、趕、快、領、個、錢。（推開Ｓ，
　　拿出金融卡領錢）
（Ｃ經過靜坐地）
Ｃ：你怎麼只有一個人在這裡，我等一下來陪你好了。
Ｓ：你來靜坐的嗎？你也認同我的理想嗎？
Ｃ：（自顧自的走下台去，搬了個馬桶出來）（唱）每一個馬桶都是英雄，只要一個按鈕，
他會沖去你所有煩憂你有多少苦痛，你有多少失落，他會幫你全部都帶走。
Ｓ：喂，我先來的，你不要把馬桶放在我旁邊，我的訴求是很高尚的，不要汙衊我的訴求。
Ｃ：（對馬桶說）人們總是極度忽略早晨起來第一次排便完的快樂，卻極度誇飾那愛情中
　　的喜悅。」（對Ｓ說）我的屎就跟你的理想一樣珍貴。我是解決大家的訴求，我也來靜
　　坐，我要跟你一起奮鬥。（對馬桶唱）妳最珍貴，妳最珍貴～
Ｓ：（對台下大聲朗讀）根據憲法，我有人權，誰都不可以無視我的發言。
（Ｃ轉頭看了Ｓ一眼，以呼應Ｓ）
Ｃ：（撫摸對馬桶說）我今天又看到新聞，鱷魚又被放出來了耶，好可怕唷。而且聽說她藏
　　了很多食物在世界各地，該不會也藏在你這裡吧。
（Ｃ掏馬桶，掏出了七百億，把前往天花板撒，不在乎貌）
（Ｈ領完錢出來，把錢收進皮夾裡，瞧了地上一堆錢，急忙抓幾把後要騎車走）
Ｓ：喂～你不要走啊，錢又不是你的，你不要亂拿。
Ｈ：錢也不是你的啊，先搶先贏。你乖乖回去坐吧你！
Ｓ：欸～你那甚麼態度啊，錢不是你的本來就不該拿啊。
Ｈ：（不理Ｓ，收錢準備走人）錢本來就沒有該是誰的好嗎，少在那裡自以為正義了。
Ｓ：你把錢留下唷，不然我要報警了！
Ｈ：哼同學你真蠢，我才不要勒！
（Ｓ、Ｈ各搶著錢僵持不下）
Ｃ：（再往馬桶裡掏，被一隻鱷魚咬住，鱷魚跑了出來）啊～好痛。（把鱷魚甩進馬桶，然
　　後沖水，用食指指著馬桶指責說）你怎麼可以窩藏逃犯呢？
Ｓ、Ｈ：這到底什麼世界！（錢落在地上）
（Ｃ再從馬桶裡掏出飲料、麵包、一隻草莓冰）
Ｃ：天氣這麼熱，你們要不要吃冰？
（Ｈ、Ｓ都鬆手，然後坐下）
Ｈ：不會早點拿出來嗎？
Ｓ：……（默默接下草莓冰）
Ｈ：（急忙拆開冰，吃了一口）（對Ｃ說）這甚麼鬼東西啊？你不知道我最討厭草莓嗎？
Ｓ：可是……（想插嘴）
Ｈ：（丟掉冰棒）不用可是了，我不要吃了，我就是討厭草莓。
Ｓ：（對Ｃ）你幹嘛跟馬桶說話。
Ｃ：我在跟他聊天，他是我朋友
Ｓ：朋友？
Ｃ：當然，這是潮流。（對馬桶說）你說是吧？
Ｈ：才不是勒。（C脫褲子，準備上廁所）
Ｓ：欸，你在幹嘛，請穿上你的褲子，這裡是公共場所耶。
Ｃ：我在解決我的訴求。
Ｈ：你有點規矩，好不好？
98
Ｓ：這裡是公共場所，大家都會看到你上廁所。
Ｃ：我知道阿，這──是公廁啊。
Ｓ：我再說一次，請你把褲子給穿上。
Ｃ：無論你說多少遍，我就是想要在這裡大便。
Ｓ：你怎麼一點公民的SENSE都沒有？台灣是個文明的地方好嗎？
Ｈ：早八百年前你媽就已經教過你不能在大庭廣眾丟人現眼的了好嗎？把你的屁股收起來，
快點把你的屁股收起來。
（Ｈ氣憤的離開Ｃ，準備騎車，坐在車上）
Ｃ：有人可以在這裡種草莓，為甚麼我就不可以去施肥呢？（坐在馬桶上，手托著臉）你不
　　懂阿，我這是在排泄。
Ｈ：我懂我有眼睛，而且很臭。（依舊坐在車上，戴起口罩）
Ｓ：你妨礙風化了。
Ｃ：你不懂，你們也妨礙了我，但是我都沒有說甚麼。基本上只要是人，都看不見自己大便
　　的樣子，除非你用鏡子照你自己。那妳又怎麼知道這樣是不堪的呢？為甚麼只是上個廁
　　所會難登大雅之堂？
（指Ｓ）你到底受誰影響，讓你覺得這是不對的？
（指Ｈ）你可以說她是臭的，但你沒有必要惡毒的批評她。臭味是屎原始的狀態，當初　
　國中老師第一課就上了雅量，要你們學會包容的，你們這樣又何嘗不是病態的？
（指眼睛）你們這樣又何嘗不是在我的瞳孔裡大便呢？
Ｓ：……我是為了大家的福利在打拼。（又吃了一口冰）才不是妨礙呢！為甚麼你要帶著一
個馬桶啊？你是不是沒有朋友？
Ｃ：（唱）每一個馬桶都是朋友，可以真心相守，一輩子你都不能沒有，我的秘密太多，我
的夢想太重，你會慢慢的懂，親愛的馬桶。（看周圍）你還不是一樣沒有朋友？
Ｓ：我正在為你們的自由打拼，又不是只有我自己的，也是大家的。
Ｃ：你就是想逞英雄囉？（Ｈ騎走）
Ｓ：我……都是為了天下。
Ｃ：所以你很會武功囉？
Ｓ：我不會武功，現在不流行了。
Ｃ：你真的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Ｓ：我……相信我有某種使命。（神氣）
Ｃ：使命，什麼使命？送快遞嗎？
　　（學廣告詞）fedex使命必達！
Ｓ：我覺得我就是可以作一些事讓世界變好一點。
Ｃ：例如？
Ｓ：靜坐？
Ｃ：你覺得靜坐可以讓世界變好？
Ｓ：嗯！
Ｃ：你覺得你做在這裡什麼也不作會讓世界變好？
Ｓ：我沒有什麼都不做阿！
Ｃ：這到底是使命，還是屎命？
Ｓ：你在說什麼啊？！
Ｃ：你看起來很疑惑，也很心虛。
Ｓ：我被你們搞的不知道該相信甚麼啦，這到底是甚麼世界？
Ｃ：我只能相信你（對馬桶說），這就是世界啊。每一個馬桶都是英雄，只要一個按鈕，他
　　會沖去你所有煩憂。
 舞台劇本‧佳作‧我屎故我在 99
Ｓ：或許，我只是想當英雄。

第二場 數大便是美
背景：仍然是靜坐棚。
人物：Ｃ、Ｓ一同在靜坐棚中。
Ｂ自舞台右邊牽狗走入。
Ｈ：（全裸，用樹葉遮擋重要部位。）
------------------------
開始時只有燈光打在Ｃ上，Ｃ正在甲地上廁所。標記1號。
Ｃ：一。
（燈暗）
（燈亮）
（Ｂ牽著狗要過馬路）
Ｓ：先生，需要幫你嗎？（Ｓ上前攙扶）
Ｂ：（大力推開）
Ｓ：先生，現在是紅燈，你還不能過唷。
Ｂ：為什麼？現在是綠燈，我當然可以過。
Ｓ：現在明明就是紅燈，你過馬路很危險耶，萬一被車撞怎麼辦？
Ｂ：現在明明是綠燈啊，我過馬路很安全。
Ｓ：哎唷，不能過就是不能過。（眼睛瞄紅綠燈，燈換）
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回去坐吧你。
Ｃ：（Ｃ在乙地上廁所，沖水，標記2號）二。
Ｂ：（欲走過馬路）（燈轉綠）（卻又停了，拿下眼鏡，瞪了Ｓ一眼，狗吠）
Ｓ：先生，現在綠燈啦，可以過了
Ｂ：（不動）
Ｓ：你怎麼不過呢？快啊！不然等下又要變紅燈了。
Ｂ：（對Ｃ說）你憑什麼站著上廁所？
Ｃ：站著和坐著有差嗎？
Ｂ：當然有，你是女的，就該蹲著上廁所阿。
Ｃ：為～什麼？
Ｂ：因為……（想理由貌）你就是該蹲著上廁所。
Ｃ：為什麼？
Ｂ：這樣才不會弄髒。
Ｃ：那你也可以蹲著上啊。
Ｂ：不一樣，男生站著就不會弄髒了。
Ｃ：（點頭）聽起來很理所當然。那我下次就蹲著吧。
Ｂ：很好！
Ｓ：先生，現在這個年代是很強調男女平等的。
Ｂ：這個年代很多無聊的人想插嘴。
Ｓ：先生，你還是快點過馬路吧。
Ｂ：都紅燈了，怎麼過？要我被車撞死嗎？
Ｓ：現在明明是綠燈，你為什麼就是不聽我的呢？
Ｂ：你誰啊？我吃的鹽都比你吃的米多呢！還要我聽你的，都是你害我不能過馬路。
Ｃ：（Ｃ在丙地上廁所，沖水，標記3號）三！
Ｓ：我只是想幫你。
Ｂ：你管好你自己就好了！（鼻子吸空氣）什麼味道？
100
（現場釋出芳香劑的味道）
Ｓ：對阿，好香。不知道是誰噴香水。
Ｈ：（偷偷默默進入靜坐棚）
Ｂ：你看，有人要偷你的東西。（走下台）
Ｓ：你來幹嘛？這裡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給你偷。
Ｈ：（繼續找東西的樣子）
Ｓ：你到底在幹嘛,你要什麼東西就說啊？一直在那裡找東找西別人會怎麼想？
Ｈ：（找到一瓶水，急忙的喝完）
Ｓ：喔～原來是你，你想喝水，早說啊。
Ｈ：我昨天經過你們這裡，發現你過的還不錯阿，有吃的有喝的。
Ｓ：你為什麼來這裡？
Ｈ：我昨天遭小偷。
Ｓ：遭小偷？真的假的？那報警了嗎？
Ｈ：他們在忙，沒空處理。
Ｓ：怎麼可能沒空處理，這很要緊耶。
Ｈ：警察都去支援遊行了。
Ｓ：那你有什麼東西被偷了？
Ｈ：我所有的東西都被偷了啊，我的房子，我的車子，還包括我身上的衣服，也都沒了。
Ｃ：那你就跟我一樣了耶。（握手）
Ｓ：這社會太誇張了，連基本的人權保障都沒有。
Ｈ：有阿，你有房子住（打量看著靜坐棚）。你這裡可以借我住嗎？
Ｓ：恩，好啊。
Ｈ：（拿報紙鋪在地上當床）
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靜坐嗎？
Ｃ：（Ｃ在丁地上廁所，沖水，標記4號）四！
Ｈ：你是不是有便秘的習慣？
Ｓ：你幹嘛問這個？
Ｈ：因為妳都不用上廁所啊！
Ｓ：我也很想上啊，但是我只有一個人，要有人顧這裡啊。
Ｃ：（Ｃ寫字條，丟進馬桶，沖走。開始數自己的大便，聲音漸大）一、二、三、四。一、
　　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Ｓ：可不可以請你安靜一點。
Ｂ：（牽著狗要過馬路）
Ｓ：先生，現在是紅燈，你還不能過唷。
Ｂ：又是你？現在是綠燈，我當然可以過。
Ｈ：對阿，現在是綠燈啊，她為什麼不能過？
Ｓ：現在明明就是紅燈，你過馬路很危險耶，萬一被車撞怎麼辦？
Ｂ：現在明明是綠燈啊，我過馬路很安全。
Ｈ：你想要害他嗎？你怎麼這麼惡毒？
Ｓ：我沒有啊，現在明明是紅燈耶！
Ｂ：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回去坐吧你。
Ｈ：你還是不要多管閒事,別人會以為你很怪。
Ｃ：（在戊地上廁所，沖水，標記5號）一、二、三、四、五。
Ｂ：（欲走過馬路）（燈轉綠）（卻又停了，拿下眼鏡，瞪了Ｓ一眼，狗吠）
Ｓ：先生，現在綠燈啦，可以過了
Ｂ：（不動）
 舞台劇本‧佳作‧我屎故我在 101

Ｓ：你怎麼不過呢？快啊！先生，你還是快點過馬路吧。
Ｈ：（對Ｂ）你別理他，他是神經病。
Ｂ：都紅燈了，怎麼過？要我活活被車撞死嗎？
Ｓ：現在明明是綠燈，你為什麼就是不聽我的呢？
Ｂ：你誰啊？我都走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呢！
Ｓ：這到底什麼世界啊！怎麼感覺什麼東西都是相反的？
Ｃ：你的使命勒？你不是一直想要倒反為正嗎？（數大便）一、二、三、四、五。

第三場：Ｓ、Ｃ在靜坐棚中。
Ｔ：第二名靜坐者。
（Ｔ也來）
-----------------------
Ｓ：你又是誰？
Ｔ：我？你們這裡不是在靜坐連署嗎？不是大家都可以來嗎？Ｃ：恩，歡迎，如果有需要的
　　話，公廁在這裡（指馬桶）。
Ｓ：喔，我以為你又是來亂的。
Ｔ：喔……（掏出口香糖）先生，幫個忙啦！買一條好不好？騙你的啦！就想說來靜坐，支
持你們一下啊。
Ｓ：真的假的？
Ｔ：真的啊！我看電視新聞報的啊！沒想到人這麼少耶（拿出煙抽）弟弟啊，你幾歲啊？
Ｓ：恩，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耶。還有，三人以上的公共場合,不能抽煙！
Ｔ：喔!（把煙丟進馬桶，沖水）
（現場安靜一陣子，大家都坐著不發一語。）
（Ｓ眼框泛淚，開始哭）
Ｔ：啊你怎麼哭了？（拿出煙）要來一根嗎？
Ｓ：（搖頭）
Ｔ：不抽可惜啦（抽煙狀）。
Ｓ：為什麼之前我希望別人聽我說話的時候，大家都對我視而不見，現在我想要一個人靜一
　　靜的時候，又跑出了一個說要來靜坐的人呢？為什麼我總是特別倒楣，為什麼總是沒有
　　人可以順我的意呢？
Ｃ：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Ｔ：你不高興我來唷……，不然我走。
Ｓ：別……（食指放在嘴前，如吸煙狀）
Ｔ：（起身欲離去）
Ｓ：別走啊～
Ｔ：什麼？
Ｓ：我是說，別走。（低頭沈默約二十秒）（開始哭泣）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哭，明明就沒
　　什麼好哭的。我覺得我好像注定就要失敗，我從來沒有成功過什麼，而且我知道我一旦
　　開始了這樣想，我就沒辦法停止，最後也真的一事無成。
Ｔ：也許是你太急了啦。你一次想說的話太多了，就像你把每一件新衣服都穿在身上一樣。
你不能在把所有華麗的東西都掛在身上。像這個，還有這個。（坐著托腮看Ｓ）
Ｓ：你幹嘛一直看著我？
Ｔ：你不是很希望別人注意你嗎？
Ｓ：我有說嗎？
Ｔ：是沒有，但我感覺的出來，好像沒什麼人要理你。
102
Ｃ：（上完廁所，沖水。不通，Ｃ大力拍拍馬桶，查看）
Ｓ：（臉紅）還好吧？
Ｓ、Ｔ：（對Ｃ）你還好吧？
Ｃ：OH~NO。我親愛的馬桶。（開始往馬桶裡嘔吐。）
Ｓ：你幹嘛一直看我。
Ｔ：你還記得你為什麼要坐在這裡嗎？
Ｓ：我當然記得，我有我的訴求。
Ｔ：你有你的訴求。
Ｓ：對！
Ｔ：我覺得你根本是為了訴求而訴求。
Ｓ：我才不是。
Ｔ：你高SAI的使命只是需要別人注意你。你還在叛逆期嗎？還是肛門期？還是口腔期？
Ｓ：你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好好聽我說話？難道我只是想要別人知道我也不行嗎？有時候我
　　反而寧可我是大便，至少大家還會嫌棄我，我還會覺得我是必須的。
Ｃ：（哭腔唱）每一個馬桶都是朋友，可以真心相守，一輩子你都不能沒有，我的秘密太
　　多，我的夢想太重，你會慢慢的懂，親愛的馬桶。
Ｔ：你要別人知道你甚麼？你說啊我在聽。但是……你根本不確定你的使命是什麼。
Ｓ：我根本不確定我的使命是什麼，我知道什麼是什麼又怎樣？我需要的只是只是你們有人
聽我說話。
Ｔ：你真可悲，我都快幫你掉淚了。
Ｓ：我想回家了。
Ｔ：你該回家了。
Ｓ：也好。
Ｔ：你也知道，有時候搞運動就如同衛生紙，只供人短暫使用的，用完就丟的。
Ｓ：我以為來靜坐我就可以當煙火或是仙女棒。
Ｔ：但是你充其量只是一跟香煙或是炮灰。
Ｃ：這是一種選擇的後果，上完廁所後，你也可以選擇用水洗，那麼一來衛生紙就可以久一
　　點才離你而去。
Ｔ： 如果連你都懷疑你自己了，那你到底想要說服誰呢？
Ｓ：（垂頭喪氣走下舞台）
Ｃ：（拉出捲筒衛生紙，一捲一捲在地上亂滾，隨意抓起一張一張撒向天空。）

講評
楊美英　老師： 林偉瑜　老師：
　　我想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嘗試，我還 　　讓我很想起台灣８０年代小劇場的作
擔心當我說很有趣的這三個字會觸怒這 品，感覺有點親切。不過我有點建議，這是
位作者，那我想他可能對整個台灣社會 一個有很多話想說的劇本。戲劇需要概念，
環境、新聞社會動態，我想他有一些個 可是它不能被概念化。一個劇本如果它被概
人心情要抒發，所以選擇這樣的劇本形 念化的話它就會變得比較dry一點。所以多
式，跳脫一些框架，我期待未來會在台 點血肉，多點模糊的東西，多些詩意來填補
灣的小劇場裡，看到這樣子有衝撞力的 它，然後給予氛圍。
作品。
 現代小說
肆。現代小說
決審老師介紹

蔡素芬　老師 楊照　老師
范銘如　老師 現任職處：新新聞文化事業
現任職處：自由時報
現任職處：政治大學台文所 任職名稱：副社長
任職名稱：影視藝文
任職名稱：教授 文學專長：小說、文學評論、
中心副主任
文學史

得獎名單

正獎　現文碩二　楊文馨　母音
貳獎　日中文三　藍念初　小田廣三郎與
　　　　　　　　　　　　他的城市
参獎　外文碩一　柯彥廷　吸血獸
参獎　日中文三　陳怡婷　水痕紀事
佳作　政經碩三　郭子靖　茶舖
佳作　日中文三　鄧思平　這一年，
　　　　　　　　　　　　油菜花田的溫柔
佳作　日中文四　王籽翔　尋
佳作　日工設一　吳思穎　潮水
 現代小說‧正獎‧母音 105

現代小說‧正獎
現文碩二　楊文馨

　莉莉站在西門町萬國百貨旁巷子口，手 ㄇ（磨）ㄈ（父）……SM女僕討鞭、狗趴
上抖著的菸已燒到濾嘴，一名背刺觀音像的 式、磨豆腐、父女不倫角色扮演，各式類別
年輕刺青師裸著上身對她喊：「幹，這操他 應有盡有，如此新潮又多元的花式組合讓莉
媽是不是真的有在室啊？」隨即就要把手上 莉收錢也收心，買過的顧客感覺有趣大多都
那張看似偷拍的露點露毛照往地上甩。 會回流；老顧客中有個專混峨嵋街的男人，
莉莉豪邁地把手往他肩上一拍，手指向刺青 染著一頭白的披肩長髮，頭頂盤著髮髻，手
師的背後，「啊你背上不就有觀音大士，你 上持拂帚，穿著灰白道袍的腰間還掛著一個
跋杯問。」 大紅葫蘆，男子每次只買「ㄅ」套餐卻從不
　　「吼吼吼！妳這阿桑講話還真大膽，操 使用招待所提供的黑皮鞭，他用掛在手臂上
他媽告訴你，衝著妳這話，我去。」刺青師 的灰拂帚。「阿妹仔，汝知這支拂帚是用什
傅伸手抓著胯邊，放聲咧嘴大笑。 麼做成的？係用人的頭毛捏。」招待所裡的
「嘸蝦米啦。」 幾個小姐向莉莉抱怨，這葫蘆男是個死老芋
莉莉從他手中拿了幾千元，給了名片、抄下 仔，老不休怪噁心用灰拂帚掃她們全身，還
電話後，就騎著一輛怪模怪樣的三輪車離開 伊伊哦哦的又唸又泣，每次掃完之後也不
了，背面架著昏白的螢光招牌，「帥哥來 做，只是抱著女人的肩睡去。
電，美女免費」，八個粗紅的直式字塊紮紮
實實地排成兩列貼在腳踏車後，隨著莉莉腳 「莉莉姐，我有次趁他睡著，偷看他葫蘆
踩踏板一上一下地賣力往前騎，逐漸消失在 裡裝的是什麼，結果你猜？什麼屁……幾顆
街角的灰塊遠遠望去像只搖晃的墓碑。 阿斯匹靈……真的是肖仔。」
葫蘆男的怪異行徑引起莉莉的注意，他再向
　　這是一輛往來穿梭於峨眉街的「交友三 莉莉買ㄅ套餐時，莉莉請他選別的種類。
輪車」。莉莉從峨眉停車場騎到紅樓，兩隻 他說：「我就是要ㄅ。」
搖擺的的腿粗又壯，小腿肚滾著幾個煙疤， 「你還ㄅ，小姐說你不是來炮的，拿這個怪
紅碎花衫濕漉漉地貼緊背，頸脖的膚色曬得 東西亂揮。」莉莉指了男人手上的拂帚，歪
比身上其它處都黑。峨嵋街中心的圓字廣場 著嘴說。
宛如莉莉架設的佛堂，隨著她的呼聲高低與 莉莉帶他回招待所，將他排入其中一間等候
手勢縮張，四處奔散的男女老少逐漸向她聚 小姐，莉莉好聲好氣的詢問排班小姐們但卻
攏來，「男來電優惠，女來店免費。」莉莉 沒有人願意接，其中一位小姐對莉莉說：
張嘴喊著，雙手各拿著幾十張印有豔圖的宣 「莉姐，不然你去好了啦，反正他又不會做
傳單來回飛舞，那些激昂交疊拱斜扭曲的 什麼，怪是怪了點，就當作聽個肖仔哭一
體位姿勢，表演著ㄅ、ㄆ、ㄇ、ㄈ等注音字 下，就可以拿錢啦。」
母，拿到傳單後的男人們像是突然找到了一 　　確實越不景氣奇怪要求的客人也跟著越
種共通的語言，他們的靈彷彿被莉莉召喚， 多，跟店內小姐搶奶罩穿的，叫小姐拿鞭子
越靠越近，像信徒般開始繞著她轉，腳下的 抽的，有個甚至帶著五歲女兒的衣服叫小姐
圓字廣場往四面放射成多條分路分街，站在 穿，短到包不住木瓜奶或蜜桃屁，還讓她們
太陽中心的她，宛如女阿波羅，開天闢地的 跪在地上叫主人喊爸爸。其實莉莉不在乎客
勇武者。 人奇怪的程度，她在這裡工作多少年，老到
交友三輪車玩法和金錢豹或金來寶那類舞 不能再老皺到不能再皺的鳥兒她都見過還摸
廳酒店大不同，她的獨門價目表是兒子用過 過了，這年頭討口飯吃大不易，沒有必要想
的國語注音練習簿，三十七個符號下分別按 太多阿里不答和生活過不去。
照ㄅㄆㄇㄈ的順序寫著：ㄅ（鞭) ㄆ（趴）
106

進了房間後，男人要求看莉莉的注音練習簿， 簿，是哎，教會兒子的是他老爸，兒子會
莉莉不疑有它遞過去，翻到最後一頁，是標準 叫爸好幾天後才知道站在旁邊的是他媽，
格式的ㄅㄆㄇ練習，扭曲的鉛筆字寫著「注音 自從丈夫過世，兒子再也不跟她說話，原
練習：（ㄅ），（ㄇ），造詞：ㄅㄚˋㄅㄚˋ 本好好的一個孩子，在父親出殯那天莫名
ㄇㄚㄇㄚ……哈哈，這你囝仔寫的喔，你怎麼 奇妙拿著小風車跑在隊伍最前邊跑邊追邊
沒給他家長簽章？」男人越念越大聲，最後笑 笑，看著身邊親友團皆低頭嗚嗚悲哭，莉
了起來。 莉不禁感到丟臉，拼命喊他叫他閉嘴兒子
　　男人開始不斷說話，「這灰拂帚是用我老 卻越是無端發笑，她上前去狠狠甩了他幾
婆的頭髮做的，你看這毛髮摸起來很柔順，又 巴掌，那天後兩人之間再沒半個字……回
滑又細跟年輕小姐沒兩樣，我每次來都把它掃 想起那天兒子的舉動，還是冷不防地背
在那些年輕小姐的身上，慢慢的畫過她們的脖 發麻，整班送葬隊伍在白日、白風車、
子、腋下、兩個奶子和下面陰毛，等她們的陰 白頭套、白衣褲底下所分泌的汗水被高溫
毛都被我老婆的毛蓋住，我就開始一直親那些 燒融，滿地亂點的汁液隨著路徑堆出條酸
毛，一根一根的親，她還活著的時候我從沒親 河，白色的紙風車被那雙小手捏得死緊，
過。」 小魚般的嘴開心地吹呀吹，四片翅膀不斷
　　莉莉不發一語的把衣服脫下，躺到床上 順著指針轉，陣陣燒焦味從小風車裡飄散
去，男人彎下腰趴蹲在床邊開始用灰拂帚掃她 出來，莉莉氣得把風車的四個小角用力扯
的髮，然後是耳、頸脖、肚皮，最後滑到她的 掉，斷了邊兒的風車只剩下中心一小片光
兩腿間，男人有雙短巧迷你的小手，她把那隻 禿禿的圓盤子，握在孩子手上像顆半透明
手拉向自己的一隻奶，摸啊揉啊說他像個孩 的麥芽糖，跟著酸臭的隊伍往山頭行去，
子，莉莉的體毛捲曲，波浪海帶般往四處飛， 跑在最前端的兒子郊遊般兩腳飛騰在雜草
男人隔著重疊的灰毛親吻下體時，莉莉開始喃 上，眼看就要脫離這條汗河隨手上高舉的
喃自語：「你免驚……，阿母想你……可以陪 棒棒糖往天上飛……她想起多年前的某日
你寫功課，你看ㄅ、ㄆ、ㄇ、ㄈ……阿母把你 趕著去美觀園接日本觀光客，兒子拖著她
的東西每天都帶在身邊……」 的裙角「媽…媽…ㄇ…」含糊不清 的哭哦
著，她胡亂塞了隻棒棒糖在懷中便要推走
　　隔著灰髮，莉莉的下體蔓延成一棵老邁的 他，孩子依舊動也不動站在原地，「ㄇ什
大榕樹，榕樹的鬍鬚上盪著男人的唾液，像鞦 麼ㄇ，話都講不清楚了，給我走……」
韆般高高低低的擺動，絲絲地勾在根與根的陰 　　「你媽什麼時候會來接你？」
毛間，從枝葉與枝葉的交密處傳出朗朗讀書 　　「ㄎㄎ。」十八歲的男孩發出奇怪的
聲，她要求男人唸注音給她聽，男人配合的唸 笑聲。
著ㄅ、ㄆ、ㄇ、ㄈ……，還造了許多俏皮句 　　「什麼ㄎㄎ，老師跟你說過多少次
子，莉莉跟著輕輕地說：「ㄅ……」，男人的 了，好好說話，笑的聲音是呵呵或哈哈這
胸腔是個大共鳴箱，把耳朵靠在胸脯上便聽到 些……，拜託你好好講話，再一直用注音
強烈的震動ㄅㄅㄅ地像是回聲從遙遠的彼岸傳 就提水桶出去罰站。」
來，那是平靜又詳和的聲音，流動在肉與肉的
間隔處，陰唇蝴蝶展翅拍擊ㄅ…ㄅ…ㄅ…規律 　　阿明是全班最晚離校的學生，莉莉下
地一個接著一個不間斷，老芋仔散發的體味像 班時間不穩定，從西門町搭捷運再轉645公
極了死去已久的丈夫，那個渾身發臭穿著髒污 車到士林的啟智學校卻得耗費許多時間，
汗衫，赤腳穿梭在大街小巷扛瓦斯的查埔人， 當初把兒子送去那兒實在是非不得已，那
晚上回到家居然還有耐心教兒子寫注音練習
 現代小說‧正獎‧母音 107

小魚小鳥般的嘴兒每天嗷嗷地在她腳邊哭爹 一個嗜賭如命的黑道大哥，傳言在上賭桌前
喊爸，不給他答腔就整個在家裡亂竄，拿沙 倘若開個處女苞見到落紅，手氣便能大旺，
拉脫澆花又把鞋子從頂樓丟下去，「ㄅㄚˇㄅ 比請神佛問明牌還見效；對莉莉來說這輩子
ㄚˇ，ㄅ…ㄅ…」一會兒衝著她大哭又突然 從鑽石紅牌轉坐到冷板凳，轉過的檯面多得
兩眼清明地發笑，學校老師說他升不上中年 數不清，店名也隨著不同老闆的轉手換過幾
級，「這不是過動的問題，過動兒倒還能聽 次，先是紅寶石、翡冷翠、春天茶店、香格
懂人話，阿明他寫不出字你知道嗎？一開始 里拉，原本頗詩情畫意的招牌現在變成「蜜
還以為他是不肯，我就寫了一個『我』在練 桃の窩」，管它是茶還是水果，對現在上了
習簿叫他照抄，結果他笑嘻嘻地在字上打了 年紀的莉莉來說都一樣，重要的是從小姐做
個『ㄨ』，氣得真讓人想打他巴掌……我試 到經紀也算熬出個頭，這裡就是她的場子，
了幾個月，他還是這樣傻頭傻腦，還是帶去 她是有輩份的，再怎麼年輕驕傲活潑可愛的
檢查一下是不是……」； 美眉都得尊稱她一聲「姐」。
　　其實莉莉曾經試圖讓兒子認字，但發現
他不肯寫時就猛幾個巴掌拼命往孩子臉上 　　拿灰拂帚的老芋仔經常去店面找莉莉，
甩，她想起自己被丈夫說站壁的三八雞， 他和年輕美眉沒話說卻常巴著莉莉講自己的
懂啥，兒子在她下樓出門時，發了狂似地把 陳年往事，彼此漸漸熟悉後，偶爾還會進去
家裡的原子筆彩色筆鉛筆蠟筆全部往街上 茶水間陪伴等待母親的阿明做功課；阿明趁
丟……越丟越多，最後還丟了株盆栽，她和 老人打瞌睡時在他手臂上亂畫些符號，「ㄋ
街上的掃街婆被刺得滿身痛，手臂被刺出的 ㄧˇㄕˋㄓㄨ」後面畫上一個豬八戒的鼻孔，
血順著衣裙無聲無息地流下，滴滴落在柏油 隨著老人的鼾聲阿明玩得不亦樂乎，往往玩
路上像是沒邊沒腳的變形蟲擴散成不規則的 到開懷大笑而招來其他店內小姐，幾個小姐
形狀，她無可奈何只能哭，她是不懂……大 也跟著人手一隻筆，大大的「幹」字寫在老
概前世作孽今世又作孽，八歲的小學二年級 人的額頭正中央……
作業簿到現在十八歲還在用，兒子始終不會 　　「哈哈哈。」小姐們笑得花枝亂顫東倒
寫國字，只寫注音。 西歪，在狹小的茶水間裡為了搶站一席之
　　「你看，像這樣一筆一劃的描出來，寫 地，穿著鮮艷蓬蓬裙的她們，身形和腰部不
清楚，知道嗎？」老爸握著他的手，教他如 自覺扭出奇怪的弧度，像幾隻缺了條腿站不
何拿鉛筆，阿明把雙手往空中延伸再延伸， 穩的孔雀。
用力地撐開十個手指，出神地端詳著自己的 　　這時只有阿明沉默下來，指著老人的額
雙手，讓關節彎彎凹凹地發出咯咯聲，這時 頭說：「這是什麼？」
陷滿污泥的指甲戳到前面博愛座一個阿嬤的 　　「幹啊，幹恁祖媽ㄟ幹。」
頭皮，「夭壽喔猴囝仔。」阿嬤轉過身來邊 　　「哎唷，要死了，妳又不知道莉莉姐她
罵邊把夾在腋下的雨傘舉起來敲阿明，「歹 兒子有點……」靠在後面的一個小姐舉起併
勢啦，失禮啦。」莉莉連忙道歉，用力把阿 攏的中指和食指在太陽穴旁轉了轉。
明的手往下壓，這傢伙到底還要給她添多少 「底迪來，跟姐姐一起唸，十元買早餐，這
麻煩。 八元買豆干……幹！這樣會寫了喔，要記住
　　母子倆人回到十坪加蓋的頂樓家，這屋 捏！」店內一個最潑辣的小姐邊寫邊認真帶
夏日極熱入冬後又像座冰窖，為什麼租在這 著阿明唸。
裡？理由只有一個，方便。樓下就是招待所 　　「妳不要鬧他，小心等下莉姐生氣。」
的店，她十六歲時就在這兒被男人開了苞， 輕輕地靠在罵「幹」的小姐耳邊說。
108

老人從不責怪阿明在他身上寫字，左邊寫滿了 吃碗阿宗麵線，也能聽到幾個國中妹交頭接
就翻個身挪出右手讓孩子繼續寫， 耳地問對方「好吃ㄇ？」高中生的書包上
兩塊肉做的畫布上漸漸爬滿了各式各樣的圖 再也見不到掛著卡通圖案的大頭狗或刻著
形，「ㄎㄎ」、「４ㄅ４」、「Orz」……遠 「緣」字的中國結，而是「ｉ你喔」、「ㄏ
看像新鮮豬肉印字，近看像密密麻麻的鳥啊蟲 ㄏ」、「Orz」。趕搭流行的順風車，「蜜
啊，發狠地咯吱咯吱萬頭竄動卻叫不出個聲； 桃の窩」生意越來越好，還有老客戶讚莉莉
老芋仔在黃昏時離開昆明街，臂上纏繞的圖騰 眼光獨到，早就開始經營這種流行玩意兒，
在落日下顯得又黑又亮，雙刀似的晃啊晃在巷 隨著節數多、檯數多，狂抽佣金的莉莉天
弄中閃閃發光，四五間刺青店的師傅探出頭 天笑得合不攏嘴，反倒是老芋仔困惑起來，
來，嘖嘖稱奇望著他的雙手，兩個年輕的刺青 「阿明這孩子是不會寫國字還是不肯寫？」
師叫老人把手上的圖案給他們瞧瞧。 　　「管他會不會，他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
　　「操他媽的，這個好……告訴你，每次 出來。反正我現在賺得多，再養他個十年沒
一堆阿豆仔跑來我這裡叫我刺國字在他們手 問題……倒是你，小姐說你葫蘆裡放阿斯匹
臂上，老子問他們知不知道那個字代表什麼意 靈，到底是賣藥還怎樣？也沒看你在工作，
思？」背刺觀音像的刺青師捲起袖子露出手 穿成這樣……」莉莉伸出食指揮了揮老人身
臂。 上的道袍，「朋友一場勸你啦，卜卦會不
　　「他們知道嗎？」 會？還是畫符啊、唸咒什麼的，你知道，現
　　「他媽知道個鬼。」 在……越不景氣人可是越好騙喔，給人扶乩
　　「阿豆仔說要刺什麼『桌子』……挨拜 賺最快，叫我兒子幫你想個招牌。」莉莉數
託！『桌』、『子』兩個字有什麼好刺的，笑 著鈔票，一對彎眼兒瞇得像胖菩薩，下方掛
死人。」 著的那只紅嘴卻咧咧鬼笑，彷彿要把手中的
　　阿明創造的奇異圖形被西門町數名刺青師 財寶全吞下肚。
當作最新潮的範本展示在玻璃窗前，原本一開 　　她怎麼會不知道？腦袋裡一個階梯親密
始打算用來搞那些外國觀光客，沒想到卻吸來 地緊挨著另一個階梯，上上下下如千層糕
了好幾個高中生。 般擁擠地數不盡，準備升上中年級的阿明和
　　「老闆！這是什麼？」幾個戴著XXL號擴 老爸手牽著手去爬山郊遊，這個自己做爸的
耳洞，頭染金髮的少年指著「４ㄅ４」問，正 人書沒讀過幾本，倒是對孩子很捨得花錢，
在逛街的高中生們探頭探腦地往前擠，剛開始 買了好多又貴又耐用的文具，尤其是筆，一
小貓三四隻，後來如打翻蜂窩似地人潮爬滿了 枝外殼光滑硬挺的鋼筆，夾在阿爸襯衫的胸
店門口。 前口袋，等待阿明爬到山頂就要拿出來給他
　　「『４ㄅ４』就『是不是』啊！這做好玩 做為驚喜，兒子學得很好，全部的注音符號
的很有趣啦，你看，我們這樣是ㄅ是比對面大 都熟能生巧運用自如了，接下來就是寫國
陸人還要厲害，他媽搞什麼簡體字看攏嘸，我 字……莉莉怨恨地想著：都是那枝筆害的。
這個更方便，操你要是讀得出來就厲害了，比 　　在說說笑笑的回程中，那枝質地光滑、
擴耳洞還屌，最──流行的ㄛ～」，老闆結束 粗細適中的鋼筆輕輕地從阿明手中落了下
談話前不忘把「最」字拖長、尾音上揚，回櫃 來，那枝筆的材質是多麼好啊，多麼細緻
檯前還在高中生的制服胸口拍了兩下。 輕盈到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悠悠地向前
　　沒過幾週，「吃飽了ㄇ？」，「愛ㄋ」， 滾著，他阿爸霎時一轉頭笑，單腳踩滑了，
「４ｄ」……如漫天洪水般流竄在整個西門， 從雲霧繚繞的千層糕頂端一層層溜滑梯似
獅子林、湯姆熊、大車輪……連蹲在峨嵋街邊 地砰砰砰砰跌落下來……莉莉趕到時只見

醫護人員來回指了指整排階梯……滿地魚
漿還是蝦仁漿般的白色液體佈滿著樓梯，
混著大片大片暗紅的血，有個人摀著鼻子
小聲說，「我剛剛走到一半還想說山上怎
麼有豬腸，媽的，好噁……腸子都跟著滾
出來。」她看著丈夫的身體，穿在下半身
的褲子全被磨破，淌著血水的屌兒變得萎
小，像風景區販賣的擠了過多番茄醬的熱
狗條。
　　西門町開始有幾些店家為了搶攻年輕
人的市場，把舊招牌拆掉改成注音，休閒
小站變成「ㄒㄒＤｒｉｎｋ」、美觀園變
成「Ｂㄍ○」，路過的人們站在店外困惑
地唸著：「這是……逼個圈？」，「挨，
不對，逼個圓」，「大個圓！」……各種
奇形怪樣的念法充斥在街頭，幾個年輕
人為了正確的讀音竟然大肆爭辯，最後幹
起群架引來記者採訪警察關注，推來擠去
的好不容易平息下來，「不過就是個日本
料理，要吃的就進去吃，不要聚在這裡鬧
事。」警察拿出乾冰一噴，現場就像被大
水洗刷過，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似的所有
人一哄而散；只是這場注音熱仍延燒得飛
快，峨嵋、昆明、武昌幾條街上的招牌都
換了新模樣，以前從不在意店名的莉莉也
召集店內幾個大牌小姐討論，是否「蜜桃
の窩」也有改店名的必要…。這下不改倒
好，沒想到一改之後客人反而漸漸地減
少，許多久沒光顧的老客抱怨找不到招牌
啦、招牌看不懂啦，老花眼怎麼看得到注
音啦……各式各樣的理由，唯一共同的是
他們都懶得再來了。
　　記者走訪西門老街，浮誇又愛現的刺
青師給了個獨家頭條，「挨拜託大哥，
你 嘛 幫 幫 忙 …… 注 音 哪 是 什 麼 網 路 開 始
的？操，從我的店傳出去的啦！」刺青師
對著鏡頭滔滔不絕地講出葫蘆老人手上的
圖騰和啟智兒之間的種種；接著連續好幾
天的報紙都是什麼「ㄊ不笨！火星來ㄉ
注音人！」、「Ｏｒｚ！你今天注音了
ㄇ？」，水果日報為了搏版面甚至搞了個
現代小說‧正獎‧母音 109
「募款捐ｉ心‧給注音人ㄍ家」，內容大肆渲
染阿明生長於窮苦的單親家庭，從小就死了父
親和無業老母相依為命住在頂樓加蓋的違建屋
裡……話題被炒熱後，引來各方人士的關注，
教育部邀請阿明和莉莉於母親節該日一同出席
在中山堂的青年活動，準備頒個「文化創意
獎」給阿明，打算趁機藉此宣傳重視弱勢兒童
的教育。
　　並肩站在禮堂上的阿明和莉莉被眾人要求
相互擁抱，母親抱兒子，兒子抱母親，
一枝繫著紅絲帶的金筆被供奉似的，放置在黑
色天鵝絨布的端盤上，部長向臺下所有人讚
美阿明的創意時朝著莉莉說，「能叫他寫個
字嗎？……這，鼓勵一下和他一樣的啟智兒
吧。」
　　他們眼前那枝金筆閃閃發亮，莉莉一心盤
算著該如何沾兒子的光，能讓她的招待所東山
再起，不禁猛力把阿明往前推。
　　「啊！我會一個字！」兒子忽然興奮起
來。
　　「會就快上前寫啊。」莉莉開心的喊著。
只見阿明歡天喜地走向部長，拿起剛剛得到的
那枝價值不斐的鋼筆，緩緩地把部長的瀏海撥
開，寫了一個「幹」字。
　　隨著不停歇的閃光燈全場哄堂大笑，兩個
隨扈急忙上臺把部長和阿明分別拉下來，阿明
嚇壞了，手中的那枝金筆因發抖而應聲落地滾
到角落，整個會場頓時陷入混亂，莉莉甩著頭
往臺下走去，一步、兩步、三步時……左腳不
偏不倚地踩到了那枝滑溜光亮的鋼筆，滑得鞋
子瞬間飛了出去，腳板凹了一下站都站不穩，
跌下臺摔個狗吃屎，全員鬧哄哄了起來，叫救
護車的、搶拍照的、甚至和阿明要簽名的……
大夥像螃蟹般橫著移動，前面的胸脯頂著別人
的背，自己的背又被別人的胸脯挨著，萬頭竄
動，熱鬧非凡，這時只剩下靜靜躺在臺上的那
枝金筆，沉默而遙遠地從地面放出金色的光，
射向臺前的國父肖像，耀眼而閃亮……那光
芒使國父微笑了起來，阿明望向那陣刺眼的
光芒，似乎想起了什麼他永遠也想不起來的
事……
110 蔡素芬　老師：

講評
　　這篇很有趣，注音有聲母跟韻母，他這兒提到的
就是聲母，諷刺性很強，現在網路上有很多語言就是
用注音去取代，但是他這裡告訴我們，用注音去做招
牌去作為一個代號的竟然是一個智障兒，那這是在諷
刺什麼？網路上有一大堆使用注音符號的，是不是嘲
楊照　老師： 弄大家都有點智障？不過在這裡這母音我覺得有種雙
關，一個是有點帶著嘲弄，我覺得有點嘲弄過頭了，
　　我很難得看到有一個年輕人寫小說 另一個就是他這父親的功能，我們看到他父親那一
那麼像王禎和，他就像原創的，就先刺 幕，他滾下樓梯，可能他爬到很高的地方滾下樓梯最
青師自己後面刺一個觀音大師，這個 可能就是骨折，他肚破腸流這樣是過度的形容，但他
對話，然後就是很清楚的感受到，他對 父親是為了撿一支筆，父親教他的智障兒寫字，注音
這一些人的尊重跟，不是憐憫，憐憫不 符號是他的父親教的，而在文章結尾的時候，部長送
是尊重，尊重中是有一種寫實的平等。 給他們的禮物就是一支筆，所以這個媽媽又去撿筆，
引用村上春樹的說法是一種「地對地」 也跌了一跤滾下去，文章有寫到這時後就亂成一片，
的觀點，我覺得包括他在講那個穿道士 包括有叫救護車，我們不知道他母親怎樣，可是回到
服，拿著一個掃帚在那裡掃那個，那個 兒子的部分，這智障兒這一幕好像看過，我覺得悲憫
女人肉身，那個很荒謬很荒唐，他在寫 是在這一幕產生的，文章是用一種戲謔的方式寫，很
這個的時候，你不會覺得看不起這個 多情節我覺得看了是滿難過的，我想文章就是從這樣
人，他就是用一種很樸實的一種地對地 多重視角讓閱讀者看到不同的面向。這篇很緊湊，對
的觀點來觀察來描述。另外就是講最後 話是自然的，很難得看到這樣敘述的有吸引力又感覺
那個主角在教育部長頭上寫那個字的那 閱讀過程是愉快的，到最後才產生悲憫，這篇我很喜
一段，那個牽涉到每一個人的叛逆。　 歡。
　如果從小說的角度來看，主要是沒有
任何出入，然後這整個故是每個環節都 范銘如 老師：
是很合理的，前後有所呼應，我反而會 　　它有創意的部分就在那個西門町招客買春，用兒
把他加分。那也不是說這個小說沒有缺 子的注音表ㄅㄆㄇㄈ來表示不同的性愛模式，這實在
點，他有我很具體的三個東西出來：第 是太有創意了，然後開頭的地方刺青師父說：「你
一個是他的標題。或許這個母音這個標 的小姐是處女，騙誰啊？」媽媽桑就說：「你後面不
題是想要連繫，呃，這個講跟母親的關 是有刺觀世音，就向她跋杯。」真是太幽默了。所以
係，但是如果講我相信裡面有想談到母 一開始我很驚艷，但是後來我沒有選它的原因就是
音，談的就 是注音，注音不是母音，這 說，其實這篇小說後來我覺得很吵，因為它是用這個
是兩回事。 媽媽桑她有一個兒子，有點智障，到了十八歲還不會
　　第二個就是，整個小說還是有一個 寫字，只會寫ㄅㄆㄇㄈ，所以它在講這個母子之間的
很嚴重的問題，就是這個莉莉後來又嫁 問題，我覺得這裡面太戲謔，戲謔到我覺得太刻意
了一個丈夫，但是這個丈夫後來幾乎沒 了。尤其最後就是說結果他們得到了什麼模範母親，
有著墨，這是第二個問題，跟他相連， 然後部長召見，然後就說要不要讓你兒子寫個字，然
有相關的的另外一個問題就是，這個莉 後兒子就拿著部長發給他的鋼筆，在部長的頭上寫一
莉的丈夫沒有被詳細描述他死掉的那一 個「幹」，我覺得這個情節太刻意了，反而把原來很
幕，那那一幕完全不可信，因為你用的 有創意的部分給沖掉了，因為在寫所謂的底層文學事
方法是荒唐，你並沒有用魔幻的手法， 實上並不是那麼好笑的，因為這裡面有底層生活的辛
在那個亡的場面，那個丈夫從樓梯上跌 苦。如果你真的是描寫一個智障，這麼搞笑，用他來
下來，跌到腸子都裂出來，那個完全不 作一些對 社會的反諷，其實有點過多。雖然我覺得他
可行。我認為是那一段大可以不要，然 的想像力和創造力真的很棒，他前面的部分有鄉土文
後用另外一種方式來處理，然後可以讓 學王貞和的影子，後面寫嫖妓的部分我覺得很像舞
莉莉的丈夫，因為他牽涉到兒子的狀 鶴，但是後面的部分我覺得東西加太多，這是我覺得
態，可以多一點著墨。。　 很可惜的部分。
 現代小說‧貳獎‧小田廣三郎與他的城市 111

小田廣三郎與他的城市
現代小說‧貳獎
日中文三　藍念初

1. 話，大概就只有右邊鼻翼上一顆顏色淺而不
小田廣三郎有一天照著廁所裡的鏡子。 起眼的痣吧…唉，也就是說，不論是毛細孔
他在看自己平凡無奇的五官。 的粗細或是粉刺的數量來看，那都是個普通
這真的是一個完全平凡的五官：眼睛雖然是 的鼻子哪。
號稱有放大效果的雙眼皮，卻只有微微地內 在這樣的鼻子的右邊鼻孔裡面，有一座城
雙，被眼皮多餘的脂肪擠住，不能撐到最 市，實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每當世界上有
開，周圍上有一些細小的疙瘩和紋路。眉毛 這樣子的事情發生，我們就可以用「宿命」
就是一般中年男人的眉毛，亂而無章，卻又 這個說法來解釋。所謂的「宿命」就是說目
沒有混亂到值得驕傲。嘴巴是有點肥嘟嘟的 前沒有具體而微的解釋方法，也沒有一定的
嘴唇，可是又沒有肥厚到讓人想咬一口，上 根據（比如像是數位相機說明書那樣明確、
面的鬍鬚渣呢，刮完鬍子之後剩下的一些影 可供查閱並且依照公司的細心程度翻譯成多
子，沒有注意觀察的價值。最平凡的，最平 種語言版本的東西）。基本上「宿命」可以
凡的，就是鼻子。無法形容的平凡。 表述成「莫名其妙」，可是「宿命」卻又遠
可是今天小田廣三郎端詳了這顆完全平凡的 遠比「莫名其妙」更叫人信服，是那種，會
鼻子很久，看了很久，足足有一分鐘之久， 一聽就覺得「啊，沒錯，好像就該這麼一回
在那之後的一個瞬間，他幾乎要抬起下巴， 事」的東西。所以，「小田廣三郎右邊鼻孔
觀察鼻孔裡面的情形…可是他沒有，他把兩 裡有一座城市」事件，就讓我們姑且認定為
邊的臉頰又各瞧了一瞧，離開了鏡子，離開 「小田廣三郎右邊鼻孔的宿命」吧！
了廁所，匆忙走到門口，把腳塞進鞋子裡。 小田廣三郎右邊鼻孔的城市裡，當然是有居
2. 民的，只是如果要明確的說明這些居民的怎
事實上，從很久以前，小田廣三郎的右邊鼻 麼到那裡去的，或是追溯他們的祖先啦，
孔裡就有一個城市。 發源地啦，品種啦……等等這些問題，卻是
這件事情，沒有人知曉，包括小田廣三郎本 沒有辦法的。因為他們是極早極早就在那裡
人也並不清楚。這是當然的，要是讓大家知 了，甚至如果不嫌矛盾的話，簡直必須要
道，有個傢伙的右邊鼻孔裡有座城市，隨著 說，他們早在還沒有小田廣三郎的時候，就
呼吸吐納而繁華興衰，朝代更替，不知道會 已經在那裡了。你也許會問，到底要怎麼在
引起怎樣的騷動！ 一個不存在的鼻孔，或者是說，要在一個鼻
關於小田廣三郎的右邊鼻孔，其實並沒有什 孔還不存在的時候就已經在那裡 面居住呢？
麼特別突出的地方，是個一般人的鼻子，一 關於這個疑惑，剛剛不是就說過了嗎？這就
般人的鼻孔。也許剛剛說得還不夠清楚，小 是「宿命」。宿命，當然是早在什麼都還沒
田廣三郎整體是那種走在路上不會特別吸引 有的時候就已經存在在那裡的，不然怎麼說
人的目光，普普通通的一個人。又因為有一 是「宿命」呢？總而言之，因為宿命的起源
點年紀的關係，會讓人疑心好像住隔壁巷子 太早了，這問題不是你、我，或小田廣三
的大叔，或是曾經做過不怎麼成功的保險業 郎，或是那些住在城市裡的居民們可以解釋
務，後來改做處理一般文書工作直到臨界退 得來的。這種關於形成的問題，不管是鼻孔
休邊緣的一般上班族。 裡的城市，或是其他所有的城市都一樣，是
不管怎麼說，這個故事的重點，也不在小田 沒有辦法回答的：究竟為什麼一群人住在這
廣三郎本人身上，而是在他的鼻子上，或者 裡，或是住在那裡？究竟為什麼會是這裡不
應該更精確的說，是在鼻孔裡面。話說回 是別的地方？為什麼會剛好有許多人都這樣
來，硬是要研究這個鼻子有哪裡引人注意的 選擇、這樣過生活？一切是完全性的無法被
112

解釋。 營下去，不如說是安穩的延續著這份運轉風
鼻孔裡的居民們大體而言過著舒適的生活，日 能量的工作。
出而作，日落而息，隨著時代的進步和發展， 然而，大約是興衰在冥冥中有所限制的時間
也會漸漸的出現一些夜晚工作的行業，像是便 已經到了，下一個階段的孩子們，漸漸出現
利商店店員，風力發電廠的值班技術員工，或 了幾個只是會仗著家族勢力在外面擺出高姿
是消防隊員等等。（對了，是難得一見依靠風 態的傢伙，為數不多，但是因為這幾個傢
力發電的城市。）在時代交替的過程裡，也不 伙，多少地動搖了地方上對藍氏家族的尊
乏一些守舊人士，抵擋新時代的潮流，堅守著 敬。不過，幸好其中有一位具領導概念，又
自己原有的理念本位，從事著號稱是舊時代流 的確承襲家族過人的智慧、個性沉著的孩
傳下來的職業（或者該說幾乎成為藝術），專 子，在他十五歲的時候就有了明確的意識。
業的守護著那些繁複而精緻的過程。他們努力 這個意識是關切整個藍氏家族的趨勢和走
從工作中得到的是比精神上的充實更高一等的 向，已經到了需要一批新一代的人像注入強
快樂，因為那些近乎藝術層次的勞動工作，畢 心針那樣的，把上了年紀的藍色心臟只靠老
竟是勞動工作，怎麼說都比起真正虛無飄渺的 意志撐下去的情況，重新用年輕的汁液以劇
藝術工作，還更加紮實一些。事實上，城市裡 烈的手段強行施打進去。這一個年輕的小傢
最傳統的勞動工作，即是指靠著風力的運轉， 伙，竟然能在沒有尋求長輩做為靠山的情況
把風的能量轉換成其他電力，接著延續到了下 下，找到幾個不成材的兄弟們談判，對這些
游甚至能出現維繫營養所需的食品，以及從風 年紀比自己大上一輪的兄長們曉以大義。也
的能量開始，最後造成的灌溉資源這些一連串 許是因為身體中藍氏家族的血脈中那種共通
的相關產業。 性沒有斷絕，這些冥頑不靈的哥哥們竟然被
風力發電廠有一排巨大的白色風車，沿著城市 激起了進取之心，決心要跟隨小弟弟一起再
的邊緣矗立，終日不停的旋轉。而不斷運轉的 造家族的偉大光輝。於是這新的一代，就由
風能量產業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藍氏家 那位小傢伙為領導中心，拓展了整個風的能
族。 量的運用，這一次，他們使得整個能量的運
說起來大概在百年之前，可以說是地方上的望 用，不在僅限於地方上，而是擴張到整個城
族吧，藍氏家族一直是以地方上領導人物的方 市，取代了當時其他地方上正在發展的能源
式存在在這個區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 發掘方式。
他們就掌握了關於風的能量轉換的秘密，在家 多年之後，因為技術領域的拓展，加上家族
族裡的幾位前輩又正好是這方面機械製作的能 裡沒有再出現那種呼風喚雨的能人，於是風
手。那時候家族裡有五個堂兄弟，彼此的感情 的能量的技術掌握，不再被家族所獨享，許
都相當好，對於學問的研究和實踐也都一樣的 多其他各行各業的有心人士，也漸漸利用當
不遺餘力，對於世界的進化和改造更是有著共 時加入風力能量工廠學習到的技術，自行開
同的責任感，他們分別娶妻之後，並沒有分 發了其他針對風力的能量轉換方式。此時所
家，反而是更加團結的住在一起，用自己優秀 有的行業都暗暗醞釀吞吐，全都因為能站在
能力和努力累積而來的資本，開始了建立整個 一個足以支撐更高發展的知識和工業程度底
家族存在性的重要工作。這群藍氏兄弟和他們 子上，得以更上一層樓。
的賢內助又分別留下了七八個孩子，雖然說本 這是城市的極盛時期，卻也是藍氏家族最後
質上已經沒有父執輩那種化零為整突破性的優 一次的由盛而衰。
異，但是因為當年累積下來的基礎已經完成的 3.
差不多了，所以，與其說他們是繼續的擴張經 出門之後不久，小田廣三郎這下子來到了茶
館。茶館是近年來時興的東西，多半提供現
 現代小說‧貳獎‧小田廣三郎與他的城市 113

泡的各種茶類飲料，口味濃淡可以依個人需 從這個說法，就可以感慨著不知不覺的時光
要有不同的要求而調整。茶館提供簡單的座 匆匆流過，當年的那個強人，早已成為老
位和桌子，可以看書可以談天可以什麼也不 人，並且又已經死去。最感慨的是，曾經盛
做用手支著頭發呆喝茶，小田廣三郎通常屬 況一時的家族，現在竟然剩下藍婆婆和她唯
於最後一種。又因為茶館聚集了好些有閒情 一的孫子相依為命。嚴格數落起來，屬於同
逸致的人，也有不少人拿著問卷在茶館周 一個家族的人當然還有很多，可是親屬關係
旋，或者有學術目的，或者推銷。 本來就是越岔越遠，最後不熟悉的感覺強過
此時小田廣三郎就正在填寫一份不具名問 於想凝聚的心情。有時候可以見到孫子攙扶
卷。 著藍婆婆，巡邏在好像連員工都已經老去的
由於從來不趕時間，面對半真半假的這些問 風力能量轉換場。能源早已不需要生產這麼
卷持有人，他總是不發一言的接過問卷單， 多，於是巨大的風車只剩下一柱還在一天風
填起來格外有種別緻的細心。這些問卷提出 最大的時候，偶爾會轉個兩下子。
的問題總是叫人費盡心思，常懷疑著真的非 整個城市也一起老了。
得要完全如實的填寫嗎？究竟這些問卷最後 街上的商店有一家沒一家的開著，隔著的房
都被如何使用呢？統計有多少人認為減肥食 子，雖然貼著出租的告示，但是看起來也是
品的代言人講話內容要具備鼓勵性質還是激 空盪了至少三年沒租出去。有些屋子破敗到
勵性質的差異在哪裡呢？有時候，也有奇妙 屋頂塌陷到地上，用紅色塑膠繩圍起，上黏
的問卷，讓人被迫思考自己穿襪子從右腳或 著危險勿進的紙條，但是塑膠繩已經被不知
是左腳開始，小田廣三郎就會感到傷腦筋， 哪來的貓狗咬得虛虛蘇蘇，紙條也已經被吹
濃濃的皺起眉頭……幸好最後都是可以想得 到電線桿角落，和狗屎雜草混在一起。連便
出來的。但也有時候，填寫問卷會面臨隨之 利商店都是一些冒牌的，頂著差不多顏色配
而來的騷擾，比如說發放問卷的人開始糾纏 置的招牌和老裝潢，做些街坊鄰居的生意。
著推銷等等。面對這種困擾，他自有一種天 藍婆婆的孫子是個半調子科學家，沒受過正
生的方式自然而然的處理，他用空洞，平板 規訓練，只對照著祖先留下來的一些經驗本
的眼珠，帶著汗水的鼻子，盯著對方，抽抽 子，他做實驗，研究風力能量各種轉換的可
鼻子，像完全沒聽見也沒有看見那樣，完全 能，計算風力能量廠裡的能量損耗，這些風
性的阻絕了對方的存在。在這種強烈使人懷 耗的狀況，他一一的克服，並且按時給藍婆
疑自己是否消失的狀態，通常這些問卷發放 婆服用自己廠裡製造出來的健康食品。其實
人會不知所措的往其他人群靠攏，試圖另外 在這個城市裡，也沒有所謂的科學專業，這
從有所回應且有所反應的別人身上，找到自 已經是一個所有人都可以任意轉換自己研究
己存在的證據。 或興趣的地方。大家有事做就好，沒事做倒
而小田廣三郎方面，就可以繼續他的發呆。 也不用怎麼著急。
有一次，他填寫一個問卷內容如下：1、請 藍婆婆的孫子，我們可以叫他藍正。藍正的
問你是同性戀嗎？是(請繼續作答第2題)／不 父母在還沒有結婚的時候就生下了他，之
是(請跳答第9題)……這份問卷著實困擾了他 後，就決定要離開城市去往一個很遠的地
好久，因為小田廣三郎至今還未談過任何一 方，沒有帶他走。這在當時的城市裡是一種
場戀愛呢！連那種小學或中學時期對同學懷 流行，越來越多的年輕人留下他們的孩子，
有暗暗期待、模糊情愫的狀態都沒有，什麼 前去一個不知名的遠方。留下來的於是漸漸
也沒有。於是那天下午，小田廣三郎面對這 多半是老人和孩子。於是這些孩子們與照顧
份問卷呆滯了很久，最後把它折起收好，就 他們的老人一起生活，任意的決定自己的生
回家了。 活方式。
是若有所失的空空的一天。 在眾多老人中不同凡響的藍婆婆，總是說故
4. 事一樣的把整個藍氏家族、城市的過往說給
藍婆婆是那個十五歲發跡強人的玄曾孫女。 藍正，她說這些的時候，兩眼炯炯有神，隱
114
隱的火光似乎不像一個老人。還是孩子的藍 呢？」
正，則想像城市繁榮的景象：那些立體、從四 他的朋友這樣說：「說不定更深入的地方還
面八方川流如織的車流，一片激烈的隆隆聲以 有更早遠以前的遺跡啊，這樣一直深入下
及金屬的碰撞，衝向滾動不息的世界，強烈而 去，到最後說不定能夠找到這個城市最早開
且持續，彷彿坦克入侵、戰船開進了焦黑的 始的紀錄呢！」
港，黑壓壓，戰車從船上卸下，影子油污搖晃 藍正：「那要是到最後發現只是一堵不能再
水面……戰車開上了港邊的路，直直地穿過河 前進的牆那該怎麼辦呢？」
岸往市區駛去。營造夜晚的燈一個個亮起，戰 他的朋友這樣說：「不知道。到時候再說
機烏煙瘴氣地從車頂飛過……他的想像總是停 吧，但是現在這批出去的人，已經前進了一
在一個路人甲走進店內：音樂響起，遵守規 個月還未曾回來呢！」「一個月？！」「一
定的店員笑容滿面以正確的弧度說「歡迎光 個月呢！每天只做必要的休息，這樣不斷的
臨」。 前進居然還沒有走到洞的盡頭喔！他們上次
他有時幾乎忘卻了城市真正的樣貌，用腦中的 折返的時候，所有人都很興奮……總之我們
世界取而代之。 在洞裡有越來越多據點，需要的人也越來越
這一年，藍正十五歲，正好和他強人祖先發跡 多，你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加入。」
那年一樣年紀。藍正有一群喜歡探險的朋友 這樣一席話，讓藍正感到非常的心動。可是
們，在城市的東北方，據稱是遠古時代做神聖 整個探險隊所需要的糧食和他們賴以維生的
祭祀用的地方，發現了一個很深的「洞」。他 其他用品都是由風力廠這邊從上游到下游提
們之中已經有些人備齊行李，輪流進入洞裡探 供和製作的，所以藍正總覺得自己無法輕易
察過。這群人採取的方式，首先一開始分為兩 離開工作的崗位。
批人，第一批人準備了一定的行李進入洞內之 藍婆婆不久就察覺到她孫子的心事。
後，另一批人在洞外守候，隨時提 供支援。進 5.
洞探勘的人在糧食使用剩下一半的時候準備回 小田廣三郎感冒了。
頭，並在已經抵達的地方做好記號。然後他們 感冒這件事是早上起床的時候發現的，當時
出來報告情況，洞外的第二批人，再分為兩 他打了一個噴嚏，之後是流個不停的鼻涕。
隊，一隊隨著第一批人進入洞中，第一批人就 鼻涕流個不停這件事本身讓他意識到：啊，
在這個記號點又紮營，新的隊伍則繼續前進。 感冒了。本來感冒或其他各種不同身體上
他們這樣的做法，自然用掉不少糧食和人力， 的疑難雜症，許多人是會直接到診所報到的
但是在這種城市整體無所為而無所不為的、疲 吧！但是小田廣三郎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生
憊的氣氛下，許多年輕人都響應了這個探險活 活簡單，盡可能不與人接觸，於是像感冒這
動而紛紛加入。只有藍正，因為要陪伴他年紀 樣的事情，對他而言沒甚麼大不了的，就像
很大的祖母，以及幫著照料勉強還在運作的風 哪天穿了新衣服那樣會造成些微自處的困
力廠各種瑣碎事宜，所以除了聽他曾經參與第 擾，出門要多攜帶幾張面紙，如此而已，它
一批進洞的朋友談論起這些事情之外，並沒有 反正自然會好的，不知不覺，另一個早晨醒
能夠真正的親身參與。 來它就又不見了。所以他揉揉鼻子，並沒有
他的朋友是這樣說的：「那個洞很深，很寬 特別的處理。
闊，是依著大山的岩壁一路延伸進去的，但是 不過，這的確是一個異常低溫的早晨，昨夜
不久之後就轉到地底，大約是在地形剛形成 寒流停留在小田廣三郎所在的區域。低溫至
的時候就有的吧……四周都很乾燥，也很堅 少籠罩了周邊四五個城市以上，是寒流所至
硬，……一開始我們可以在沿路上看到岩壁上 最冷的一夜。而不管寒流決定什麼時候來
還被開鑿成聖壇的一些壁畫和遺跡，而且越深 去，在這最冷過後的第二天，小田廣三郎已
入，這些痕跡顯示的狀態就越古老，不過，再 經安排有特別的活動，他要去探望住在另一
繼續往前，岩壁就只是純粹的岩壁了。」 個城市的，小田廣三郎的母親。
藍正：「那麼你們還一直前進是為了什麼 為了這個特別的活動，小田廣三郎早早的選
 現代小說‧貳獎‧小田廣三郎與他的城市 115

好了要穿的衣服，儘管並不是特別新穎或整齊 不知道自己和另外的「小田廣三郎」錯身而
的衣服，只是平常穿的衣服罷了，但是他特地 過，如果知道了，是不是會因為這種仔細想
挑選並決定好要穿哪幾件，上衣和褲子，一切 來過於平凡的巧合，激起一點點心中違和感
都提前在腦中規劃好了。此外，也爲了這個特 的心理狀態，我們就不得而知。
別的節目，小田廣三郎在前一週就特地到火車 而事實上，就在此刻，這班火車的駕駛也叫
站去買了今天的車票。他喜歡在這樣的一天， 做小田廣三郎。
把一切都打理好，順利而沒有多餘枝節的完成 如果城市也是一班火車，那麼在這個運作遲
這個活動。 緩的城市裡，有一種氛圍拖延著一切的進
小田廣三郎現在坐上火車。 行，彷彿城市的駕駛同時操作了煞車和前進
他的旁邊，坐著小田廣三郎教授。 的機關而不自知，那煞車敵不過前進的動
這只是一個同名、同路線的巧合，小田廣三郎 力，卻一直的傷害著車身的本體。漸漸的，
教授正在前往他的實驗室。他是個嚴肅、認真 前進的整體機關被磨耗，而煞車系統也在不
的教授，對於環境有一種自以為是的潔癖，比 知不覺中失靈，但因為這世界尚且沒有來到
如此時，他感受到身邊的小田廣三郎似乎有符 時間的盡頭，所以沒有人意識到，也沒有人
合感冒症狀的種種特徵，就造成了他嚴重的不 在意它。即便聽見了刺耳的，火車機括隱約
安，但是為了表現出某種形象上的尊嚴，他又 求救的聲音，人們依然各自在車上販賣地方
無法率真的表達厭惡和想躲避的反射動作，只 名產，剪票，或把口香糖黏在座椅下方。
好壓抑著內心的不舒適，勉強把自己塞進一份 （是的，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個地方
報紙裡。 維護的人少，消耗的人多，一如這個世界。
就是這種不經意高人一等的尊嚴，使小田廣三 到處有著不顯眼的破敗，一些讓過於敏感、
郎教授在教學上並不很得他的學生認同，偶爾 能意識到一切的人深刻明白他們無力挽回的
他也會用懷疑的眼光看著那些儀表沒有那麼合 跡象。）
宜，但卻和學生打成一片，專題小組總是呈現 當汽車開出了一條條道路，道路上所有的建
亢奮狀態的其他教授，升起一種不知如何的腸 築造就了一個城市，而後整個城市的運作再
胃蠕動…可是無論如何，小田廣三郎教授是絕 支持著這輛火車在軌道上按部就班的行駛，
對不會反省的，他已經越過那種在乎他人勝於 在這節從各種不起眼角落默默生鏽、分崩離
自己的人生階段，他的冷漠和那冷漠帶來的好 析、嘶吼奔馳的車廂之外，小田廣三郎們在
處讓他對於一切保持既定的距離，例如現在， 各行各業中過生活：小田廣三郎維繫著國家
小田廣三郎教授把報紙舉得老高，就是為了在 經濟命脈朝九晚五，小田廣三郎在國會裡和
他和小田廣三郎之間形成一種他所能信賴的纖 人打架，小田廣三郎在廣場上靜坐抗議，小
維牆。 田廣三郎宿醉在街邊嘔吐，小田廣三郎在課
但是小田廣三郎並沒有意識到這些，鼻子不舒 堂上舉手發問，小田廣三郎放下六號螺絲扳
服已經奪取他所有的注意力，加上感冒帶來的 手用衣服的前襟擦汗，小田廣三郎在擁擠的
昏沉腦袋，他很快靠在椅背上闔眼等著入睡。 電車上偷摸了隔壁女子的屁股一把……，小
在靠窗和走道並列，對號入座的同一車廂不遠 田廣三郎以不同的身分成就了各式各樣的可
處……坐著另一個小田廣三郎。 能性…而現在小田廣三郎在火車上睡著了，
這時候我們突然發現，小田廣三郎的平凡之處 還依然抽著鼻涕。
不只是他自己本身，甚至包括了他的名字。在 火車從上方經過一個地下道，在地下道裡，
這個時代，「小田廣三郎」，是一個常用的名 遊民小田廣三郎，剛剛凍死了。
字。根據上一屆整理過的大考中心資訊，叫 6.
做「小田廣三郎」的男性應屆考生就有1785.6 藍正終於放下一切風力廠和作實驗研究的種
人，女性也有20.4人。 種，來到深深的洞穴裡了。
雖然如此，在一節車廂中共有三個小田廣三 會這樣是因為藍婆婆去世了。老人硬朗的身
郎，依然可以說是宿命的巧合。他們當然並 子突然間地倒下，再也沒有挽回的可能。事
116
情的發生就只有短短的一點預備時間，在斷氣 藍正在被最後的獸性征服之前，想起了城市
之前，藍婆婆對藍正說：「這一切你不必自 裡風力能量轉換廠的風車，一排巨大的白色
己擔下來。這個城市，它自生自滅，不是你一 風車，在風中旋轉……他想起了他的祖母蒼
個人的責任。」而他們家族中那種世代流傳好 老的手，想起他的祖先，那總是立在風力廠
強的血脈、穿牆而走的獅子心，也彷彿在她宣 上高處，凝視遠方的十五歲青年……然後終
告卸任的這一瞬間，像一根發燙的香煙被捻熄 於，他忘記了一切，他不再是藍正，只是一
了。 隻藍色的獸。
藍氏家族的謝幕，並沒有引起城市太大的騷 他們都成了獸。牠們是一群在黑暗的地底，
動。事實上，藍正加入探勘的時候，大部分的 默默前進的獸。
人早已經投入這個環節好一陣子，他成了名符 7.
其實的菜鳥，在整個合作無間的體系裡，從領 教授小田廣三郎來到實驗室。
導人後代搖身成為比平凡人更平凡的助手。 這是一間非常昂貴的實驗室，擺放著幾乎可
剛開始的時候，藍正做的是在據點傳遞糧食的 以說是近年來流行度最高，也是在昂貴度上
工作，之後，他偶爾會輪流到深入探勘，輪到 可以和高分子材料的製作領域匹敵的高科技
探勘的時候，往往要持續走上好幾個月，到後 實驗器材。因為小田廣三郎教授所從事的專
來，甚至是幾年。很快的，所有人都絆在這個 業，是對奈米技術的研發。（事實上沒有人
黑暗的世界裡，無一例外的埋入洞穴之中。 能斷定奈米技術和高分子材料的研發究竟何
在這樣的深黑洞穴裡工作，有時候，回憶起地 者更花錢一些，因為都是國家財力所能勉強
面風景的美，勾動心靈的感覺彷彿性慾一樣。 支援的範圍以上的東西。因此除非是認為有
但是，此時他們這群人原本的各種慾望被自己 利可圖的龐大國際財團要聯合起來支援，否
以一種簡單的方式貫徹，任何念頭都被心靈自 則是無法有任何進展，也無法估算其花費的
動假擬作想知道盡頭有什麼的前進動力。這群 可能性。）
年輕人就這樣在地底的世界裡一直前進，不知 但是小田廣三郎教授憑著他過人的資歷、獨
道過了多久。每一次前進而深入洞穴的時間越 出的假設，爭取到了一筆經費，這筆經費讓
來越長，他們的眼睛漸漸改變了注視的能力， 他得以在實驗室擁有各種能清晰觀察奈米長
畢竟在越來越黑，越來越深的地底，眼睛越來 度的儀器。此外，在兩種製造奈米大小物
越失去功能。但是隊伍之中的人並沒有注意到 事的方法之中，他也已經做出了決定。他不
這件事情，因為一直不斷前進的關係，他們已 會像眾人一樣，往切割再切割的方向製造出
經很久沒有輪調到洞外，所以並不知道自己的 細小的奈米材料，他打算往「增殖」的方向
視覺在產生變異，此外，因為一直扶著山壁前 去，目標是製造出奈米大小的有機物或機
進，觸覺的感受越來越深刻，他們並不知道自 械。
己的手指的表面變的粗糙，身體也因為前傾而 小田廣三郎教授相信，不久的將來，就能有
拉長。 一種小到能夠進入人體的奈米機械，或是可
他們並不知道這個洞漸漸的越來越低，越來越 操控的奈米有機物，只需要集體施予一種激
窄，使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是使用接近蹲伏 素，他們就能依據指令或依據含有指令意指
的姿勢在前進，他們的雙手觸碰地面，漸漸轉 的刺激進入人體，在裡面建構世界並生活。
化成蹄狀的組織，他們的大腿養成了適宜前進 而這些有機物或機械的活動模式，事實上是
的肌肉，衣服在無止境的摩擦中早已破裂褪 被人體外面的世界加以控制，得以對人體有
去，看不見的眼睛讓他們自動循著前一個人的 所影響的，至於究竟是怎樣的影響……身為
氣味，意念裡，只剩下往前的思想在支持著他 一個嚴肅、冷漠的知識份子，小田廣三郎
們的動作，他們的記憶變得薄弱，開始忘記來 教授只對研究的前半部感到興趣，那就是發
到洞裡之前的生活，忘記顏色，忘記思想和天 明、創造，成為「第一人」，在事情產生時
空，他們被一種獸性的氣味糾纏，這種氣味從 第一個在現場指出一切，至於其他應用和後
身體一直入侵到心靈。 果，卻在他高人一等的智商所能企及的思維
 現代小說‧貳獎‧小田廣三郎與他的城市 117
邊界以外了。
8.
小田廣三郎來到了母親長久以來安居的地
著他木訥的臉孔，瞪視著同學們。他的同學
方，是一個小山丘。從這裡可以俯瞰這個對
們，意識到他的目光，由於並不知悉那背後
小田廣三郎而言曾經熟悉過，而今相當陌生
沒有絲毫情感的重量，總是對他加深了更多
的城市。在一片青草和白雲之下，小田廣三
的距離感，在意識之外，同時用歌聲宣示了
郎的母親，長眠於此。
他們和小田廣三郎之間的隔閡。所以小田廣
有一個長相友善的女子在不遠處，整理著另
三郎從來不曾加入那歌唱，也從來不曾被告
一塊小小的土地。小田廣三郎看了她一眼，
知或加入討論詳細歌詞，甚至不曾加入整個
又轉身端詳著城市，他沒有太多表情的那張
時代裡，歌曲或其他所有世界上的事物對他
臉孔，漾著一種突兀的寧靜。他想起了小時
們有什麼意義的討論。
候，母親經常告訴他的那些神話故事，關於
但是他現在唱了出來。
這座城市，關於這個隆起的小山丘曾經是座
小田廣三郎唱得歡快。並不因為那是首歡快
高山，而後被一個神仙和所有貪心的人合力
的歌，而是因為唱歌本身引起的一種難以抑
剷平……關於那座湖，一條龍和一隻虎作為
制的歡快，他越來越輕鬆，越來越熟練，他
兄弟，守護著他們共同的愛人……他總是在
感覺體內有股熱流從很深很深的地方，以緩
探望母親的時候，才想起這些故事，才在他
慢而逐漸加速的方式翻攪他濃稠死寂的情
總是一片空白的心靈中，逐漸出現柔和的情
感。他對著山丘下的城市，用他自己意想不
緒。
到，也並沒有動用到記憶的方式，順利的、
小田廣三郎並不知道神話事實上是心靈的具
美妙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會唱歌）方式，
體構成，可以被解碼，所以如果成功解構神
唱出了這首歌。
話，也就知道了關於心靈組成的秘密。
而這具代表性的旋律，傳到了長相友善的女
小田廣三郎並不知道，他只知道，母親說的
子那兒。
那些故事，是他記憶中唯一有顏色的片段，
女子是在這個時代成長，曾經對這首歌朗朗
他搖晃著腦袋，像擺放腦中有顏色的透明玻
上口的那一群之一。也許在不同城市的角
璃紙，從這些色塊層層疊疊的往世界看出
落，她和從前那群朋友，曾經在怎樣的情境
去，是這樣的美。
下 ， 他 們 大 聲 齊 唱 著 …… 現 在 ， 她 抬 起 頭
而這座城市，這個拼湊組成的密碼鎖，在一
來，目光尋到小田廣三郎的方向，在小田廣
種機緣巧合之下，所有機括會自動自發匯聚
三郎面對城市的背影後方，她回憶起種種的
到同一個地方。你會聽到世界輕微的發出啪
往事，種種關於這首歌的，屬於她個人的記
的一聲，之後是沉重的時空大門轉動，什
憶……。她並不會一眼認出小田廣三郎曾經
麼力臂提起這個世界，像巨人拎走一隻小
是自外於他們的一群，那種孤單的個體沒有
貓……所以就是這一天，小田廣三郎來到了
標誌，時間過了就像被誰饒恕了那般，從此
和某種感召相吻合的那一點上，彷彿世界的
得以和世界重新混為一體。於是，她只因為
電流在他身為導體踩中了關鍵以後，靈光從
那歌聲，回到自己過去生命的某一段落，回
混沌的腦中一瞬間劇烈發射出來，照亮了漆
想起了她的誰……在小田廣三郎永遠也不會
黑幽黯的宇宙……啊，那是不可言說的萬丈
知道的這一瞬間，她對小田廣三郎的背影，
光芒……天亮了…這樣，小田廣三郎唱了一
露出了一個深厚、充滿愛意的微笑。
首歌。
溫暖的陽光穿透寒流籠罩的空氣照射在小田
「喔……如果還有明天……」
廣三郎身上。他的鼻子不知什麼時候，停止
那是一首在小田廣三郎還年紀尚小，可以被
了它川流不息的鼻涕。
稱之為少年的時代，他那些有想法、趕流行
啊，現在那又再度是個揉搓的微微泛紅，世
的同儕們天天哼在嘴邊的一首歌。所有人都
界上最平凡無奇的一個鼻子了。
會唱，只有小田廣三郎，從來不曾開口，擺
118

講評
蔡素芬老師
　　這個創意非常令人驚豔，他是從一個人的鼻
子裡面存在一個城市開始，但是他在敘述這個城
市裡面的家族，他們是專門作風力發電，他有個說
法，就是作風力能量轉換，那他是在一個虛構的鼻
孔裡的世界，最後小田廣三郎他是泛指，他只是
范銘如 老師： 一個象徵的名字，他可以是任何一個人的內在城
市，那他這個城市是怎麼跟人聯結起來的呢？為什
　　我覺得這一篇真的很好笑，它有 麼是這樣呢？這個我看到最後的時候，倒數第二段
很多的奇想，而且這些奇想其實跟生 有談到，小田廣三郎的鼻子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他
活上的呼應有一些哀傷，而且這個小 川流不息的鼻涕，我當初的想法是把他解釋成鼻
說它常常在你以為它以經毀了，它不 水，我就想這個如果是一個人在感冒期間，任何
知道怎麼繼續下去的時候，它另開新 一個人，內在有這個城市，這樣去發展會有個連
局。它一開始敘述鼻孔裡有一個城 結，會知道他為什麼要去描寫在我們的身體某個部
市，然後你會覺得這個線好像以經寫 位有一個城市，如果跟身體狀況做一個連結，我覺
不下去的時候，它突然接下來說小田 的這樣結局起碼有交代，可是看下去沒有，所以我
廣三郎在坐火車，看到了其他的小田 實在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城市是在鼻孔裡，不是在
廣三郎，原來其實大家都是些小螻 耳裡，不是在其他的地方？
蟻，那這樣玩不下去了吧，結果他又
去唱了「如果還有明天」，所以當你
覺得它已經走到死胡同的時候，其實
楊照老師
超現實的東西又不斷出來，而且這個
這一篇是篇奇想的小說，而且它分成兩條線，第一
超現實的東西其實有它的樂趣。
個就像剛剛素芬講的說，鼻子裡面長了一個城市。
　　我的不安是它讓我想到村上春樹
那另外一個就是說這個小田廣三郎他住在這個城市
的東西，可是它又有你們這一代小朋
裡面的故事。我想這兩個線，其中應該講說做為一
友的幽默，所以我很喜歡，但是這一
個小說的發想，這個作者展現讓我們不能讓我們隨
篇的問題是說，它的想像力非常的
便，呃，忽略他的，把他丟在那邊這樣，這樣的一
好，他其實很聰明，就像剛才楊照說
個吸引力。那但是，依照他的篇幅，他一樣是沒有
的，他知道在什麼地方寫不下去的時
能力、沒有足夠的，足夠的手法去處理那麼大的一
候要藏拙，所以儘管這篇小說想要處
個標題。但是他跟其他作者不一樣的就是，相較來
理的很大，可是它暴露的缺點就沒有
說我覺得他懂得藏拙，例如說有一些他過不去的地
我想像的那麼多，不過，它有一個根
方，他懂得要怎麼樣讓它可以讓唬弄，這會讓我覺
本上的問題，就是當你要說一個人它
得應該考慮一下這個，這其實是每一個小說家必須
的鼻孔裡面有一個城市，為什麼這個
學到的。這是一個有很多缺點的作品，最大的一個
城市要在鼻孔，當然，它很聰明說這
缺點，就是它沒有辦法完整的去處理他的發想，把
個城市的資源主要是用風力，跟鼻子
他所有的發想收束回來。但是他展現出來一個願意
是很配合的，但除此之外，這個城市
努力，把他一個想營造出來的東西予以安排一個創
如果是在耳朵的話，大概也要用風力
作的衝動，這是我投這票給它的原因。另外一個我
發電吧，如果是在喉嚨裡面的話可能
並不那麼確定，讀這個作品的時候讓我想到村上春
是用水力。但是這個奇想世界的地點
樹《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那如果這個作者沒有看
與特色，和小田廣三郎本身存在的世
過這個書的話，我會建議這個作者去看，但如果你
界這兩條主線並沒有配合起來，這兩
已經看過這書的話，那大概我的聯想應該，應該沒
個世界的之間的關聯性和共同性沒有
有太大的錯誤。但是裡面你可以參考一下，村上春
扣起來，這是這篇小說最可惜的地
樹在安排那不可思議的世界，或者是另外一個世界
方。
的時候，他怎麼樣說服讀者，怎樣讓讀者去接受他
所創造的世界，我想這個你可以去學習。
 現代小說‧参獎‧吸血獸 119

吸血獸 現代小說‧参獎
外文碩一　柯彥廷
　　
今晚寒流來襲，根據氣象局報導氣溫一路下 　　凌晨四點或者早上六點，我們都能在網路
滑，下探五度。 文字麥克風大聊。從一開始最生疏的「你好很
高興認識你怎麼會加我msn呢你在哪裡看到我
　　我，防衛心重，獨立、單身、不易付 的MSN呢你哪裡人你職業是啥你有交過男朋
出，一旦付出便奮不顧身、義無反顧。縱使 友嗎你喜歡怎樣的人最近我去學開車了好難喔
心之領地裡草木蔥籠、繁花盛開、鳥獸樂 下次我們一起去唱歌我唱歌還不賴喔」，到
居、萬象皆榮，越趨近領地中央的城堡越發 「你今天做了什麼啊沒跟你聊天感覺好無聊真
現，城外重重重重護城河，城內層層層層鎖 喜歡你的聲音我好喜歡我同學好想扒光強暴他
門護衛。在那肉眼不見的五度氣溫線從北挪 做愛時你喜歡什麼姿勢你覺得在哪裡做愛最刺
下前半年，我認識了一隻MSN顯示圖片為魔 激」，再繼續到「我也是會懷疑自己能不能從
戒索倫邪眼暱稱為Dracula的吸血鬼，金黃烈 頭到尾深愛一個人等到我同學老了我真的還會
焰裡的邪眼在黑塔上睥睨一切光禿，徹底看 繼續愛那個他嗎但又覺得我好難得遇見一個這
穿我的荒蕪。邪眼在高溫視窗裡監視，德古 麼喜歡各方面這麼match的人我不想放棄不想
拉在冰冷鍵盤上生存，標記著同一具肉體同 錯過我想我會繼續等他」。
一具心靈。 第一天我們約莫聊了三個小時，那時候
那夜五度之後，我送走德古拉。過夜 的我並不知道原來「此刻」就已種下惡果，從
之前，我們並未做愛；寐寤之間，我們愛 我們交談的你好第一句話開始，悲劇就已經開
撫。冬天前熟識的德古拉，冬天後斷了記憶 始了。不，也許遠在更久以前，在我註冊交友
聯繫。一個夜晚改變太多，但其實因緣命輪 網站時，因果早已啟動。
早在半年前就啟動了，那一夜只是分隔線， 他曾說過「最近我冷落了你真的很抱歉
標記等待。 明天再來好好聊一聊」，「婷婷今天有想我嗎
人與妖在愛與未愛間游移，像無主陰 要乖乖的喔」。他曾說過他就是喜歡我這類的
魂般飄動。或許我該說的更清楚點，是人， 人，他說了「就是」說了「喜歡」說了「這
唯有人才能在愛與絕愛間游移。只有人墮入 類」，我想他可以接受完全的我接受真正的
這種輪迴，而妖早已跳脫與我糾纏的六道輪 我，把內心最私底的那個原型全給擁抱住，如
迴之中。我們的相遇濃縮在小小視窗裡，油 同他一再重複的喜歡這些話。太多人說過曖昧
印成扁扁的平版紙張，刷刷刷廉價列印。精 或自以為感動了我的話，但我卻為了這句無心
簡的劇情，毫無那數秒的高潮，低潮卻持續 真的感動了，也許只是他對那個人熱烈的愛、
了太多；不鄉土也不偶像，只能說是歪七扭 無盡的等候感動了我；也許這種封閉防衛心重
八的四不像，太簡略的歹戲拖棚。 的守衛默默被這六個月 的日夜交談撬開了也說
五度之後未來之前，我默默為他在人 不定。
生上記了一頁。屬於他欄位的稿紙下頁滿是
空白。殘破滿是汙點的空白。 「以前的一句話是我們以後的傷口」，
她在我電腦裡唱歌，沙啞的嗓音從喇叭孔沁
　　我和吸血獸聊了至少半年，無話不談。 出。我應該記得的，但遲了太久才想到自己應
　　那六個月的記事，又是另一個回憶故事 該要記得的。怎麼又忘記了，我應該要快點忘
了。 記的，但滿滿的字都在提醒我要記得，可是如
　　那這夜後的記事，也是另一篇濫情小說 果不記得又該怎麼忘記？我在記得與忘記之間
了。 奔走。在過去與現在之間穿梭。在書寫的同時
　　一切只能書寫，往後音訊斷絕。 我拾起記憶並遺落記憶，我為了忘卻而書寫，
120
為了書寫而憶起，為了憶起而忘卻，回憶的
路途如此詭譎，百轉千迴又殊途同歸。釐清 　　先帶他回我租賃的屋子，他誇獎讚美整齊
不如不清。不如順勢人生，見招拆招吧。 又清潔、可愛又溫馨；接著，肚子咕嚕嚕引導
我忘記是哪天了，但半年後他說他要 我們去海安路上小吃店棺材板鱔魚意麵廟口肉
來。親愛的讀者我保證。我發誓我發誓。我 圓莉莉水果冰。他愛美食我不愛，他愛吃我不
絕對沒有任何遐想，在某夜看了他的視訊 愛，他急著幫我付帳，我卻每頓都還了他錢，
後，我早打定主意他不是我喜歡的菜。你們 我以為這是個獨立自主的表現，代表了不依賴
應該相信我的告白，如此真心誠摯。 和自我照顧自給自足。那時他若有所思地看了
我一再拖延，跟他說這樣見面會不會 我一眼，說他不在意這些小錢，希望我也不在
太快了？但我最近很忙呢大概沒時間好好招 意，但我說我們畢竟初次見面，讓人服務付帳
待你去玩兒，縱使期盼好久這個線上文字電 非我風格，我喜歡不求人不欠人不依人，我聽
話聊天長達半年的人，我還是盡量拖延，也 見他的心裡嘆了一口氣，堵死我全身上下的氣
許是對自我自信不足，也許是對陌生男子的 孔和呼吸道。然後我們半夜去唱歌，但我卻一
怕生。我保證，在聽見他沉重的鼻息之前， 直找不到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找不到路，地
嗅聞他清淡的香水之前，碰觸他溫熱的體溫 圖上明明標記得很清楚，西門海安中華民族民
之前，我真是毫無雜念清澈似水的，就像冬 權都走遍了，但就是無法找到，不管好樂迪或
日凜冽的空氣般冰冷，畢竟我早就知道他早 錢櫃就是找不到。我當時樂觀地開心跟他說，
愛另個人了。那個他描述好多好多遍，他多 每條路都有其必經之因緣，在這些路上我們還
麼喜愛、他最喜愛的角色。 是能學到好多東西，即使迷路也很美麗，至少
畢竟我們同樣星座，我知道這星座的 我們享受到昏暗的朦朧鵝黃燈光，至少晚風吹
人都固執得要死要活，聽不了勸，執迷不悟 拂過我們的臉。
到極點。 一路上笑聲話語聲風聲燈光窸窣的聲音
如影隨形，我們在街頭亂逛亂晃，與機車頑固
　　我們同樣都是。我們的付出都只是無 可 的吵鬧聲一起胡言亂語淫聲穢語，拿著地圖停
奈何的流逝。 車騎車找了又找，「婷婷你該不會是要把我載
他從島嶼北端張開滑翔翼般的蝙蝠翅 去旅館吧，呵呵。」語音未落就剛好瞎貓碰上
膀，日落之前啟程，日落之後抵達，像道白 死耗子，多巧。我說「去不成旅館啦，放過你
裡的黑影一閃而過，劃破黃昏的慘淡天幕。 好了。」錢櫃就是我們短暫的旅館，在裡面我
他滑行地飛快，快得連陽光都趕不上，連黑 們開嗓歌唱，評分調音，麥克風是我們寂寞的
夜都遮不住；那皮膜黑翅開張如人形，鮮紅 自慰棒，戳破現代人完美的寂寞。
的血液滋養皮膜敏捷神經。夜裡他歇在高鐵
站，收好皮翅， 幻成人形，從容爬下鋼筋樑 　　錢櫃，台南市中西區和意路九十九號。
柱。他是我白皙的夜行蝙蝠，身著黑衣在夜 　　曾經收留過兩個熟識的陌生人，聚又散。
裡發亮，低調的華麗。那夜的來臨，標記了
我的行屍走肉。 　　這就是我們修來的緣分。
最後他落在校園一角，光灑在他身 　　至少還能在旅館裡歡唱一夜。
上，好多摩托車穿梭形成灰黑的帳幕，我卻
一眼就認出他來了，黑衣黑包白淨臉。趨近 　　從錢櫃回家後，因為他早在家洗完澡後才
載走他後，他身上的香味透散出來，像場大 來，所以就我去洗澡。熱水澡雙人床果真是冬
霧把我迷住，全然罩住。當時才注意到，夕 天的幸福，今天我全有了。扭開水龍頭熱水像
陽餘暉曬不乾他，留其活命卻但陰錯陽差地 小蛇嘩啦啦全竄出牆壁裡深埋的蛇窩，然後在
不留我活口。註定的露水姻緣，從那刻就註 我身上嘶咬成一大片透明的血漬，最終漫成一
定了，也可說從六個月以前就註定了，也許 大片迷霧佔據一方。我很快洗完身體，照著起
更早更早更早。 霧的浴室鏡，裡頭霧靄一片，頭顱、相貌、皮
 現代小說‧参獎‧吸血獸 121

膚色的身體、手與肩全成模糊，看不出自己 說：「婷婷你也太天真了，真可愛。」之後
的形貌姿態了，宛若襤褸披肩似的把霧穿戴 我給他看我大學時期的照片，跟他細數我的
起來。霧像一把刀切開肉身，如水泥般灌進 朋友同學和我以前的感情偶發事件，和這個
去硬在外頭；一大團理應無色的霧氣把我融 同學吵架後又復合，和那個同學從中途才變
掉了，終成白茫，連最原始的、最赤裸的自 得熟識；我拿出所有的信件和明信片，一一
己也給遮住了。突然不想開門出去了，誰理 指出哪張是哪個朋友寄來的，觸摸明信片與
他在或不在呢。 信上的字跡，眼睛凝視著他。看著燈光亮在
一但開了門，這些霧氣就消失了，剛 他側臉上，看著他堅挺的鼻樑勾勒的陰影，
剛那種直暖心頭的熱度便會消失，冰冷的空 看著他的睫毛微微上揚像飛翔的羽毛，聽他
氣讓我很不舒服不開心。與其讓冰冷沁透身 的聲音充滿整個房間，迴盪在心裡。
子，索性繼續滯留浴室留住一絲絲的溫度， 面對他我總是覺得很舒服，什麼秘密都
慢慢唱歌不成調的哼曲也很好，輕挪移腳步 能從心的洞穴傾巢而出，他也總能吸納入口
跳著慢調舞步也很好，我在自己製造的水霧 裡。我滔滔不絕地說，滔滔不絕地給，說了
裡徜徉攸遊跳舞漫步，暖暖的水像暖暖的透 自己喜歡的類型，自己最近做了什麼事情，
明土壤，霧裡浮現好多棵大樹，每當我挪移 從課業繁重人際關係到性愛姿勢戀愛經驗，
腳步時總會碰到那群愛移動的霧樹。我在樹 我不斷給予，謄進私密的日記本，話語是
林裡躲躲閃閃，生怕遭什麼人什麼東西找到 字，聲音是詞，全忠實刻鏤在他皮膚般白皙
似的，前進一步又一步，任時光遺忘直到路 的記事本紙頁上。
都湮滅。迷霧像夢，雲氣氤氳，但總有清明 現在想想，他到底是不是我的瀕死前的
之時。夢霧雖美，總要面對現實。我常想， 浮木呢？許多私密事無法跟朋友訴說，卻只
如果我的夢境才是我的現實，那我的現實主 能跟這個人訴說，這是愛嗎？還是只是想逃
義到底是你們的什麼？那為什麼總有人要我 開熟識的了解透視眼神？
留在他們的現實我的夢境中？我在那裡活了 總之，我的坦然給予，他的全盤接受。
下來後，卻日益凋零，最終真正的死滅。如 他讓出他的身體，供我書寫，我獻出一種無
果我只想待在夢裡失去了你們的現實真諦， 法言說的死心，供他將來揮霍。他囫圇吞棗
那我的生命意義到底又是什麼，與你們的生 從不細心挑查，甚至可說是飢渴地在我身上
命意義又有何不同呢？夢與現實本來就是一 掘了又掘，他朝我肉色的軀體裡不間斷地挖
體兩面相互覆蓋影響的。 出了個大窟窿，卻仍不甘心，他讓我掏心掏
肺，我甘願供他虛榮餵他華麗；憑我對他的
　　你看我多糊塗，寫著寫著又離題了，就 崇拜，給他立場與至高無上的位置憐憫我，
像生命常常有意外轉折，岔到我不熟悉的路 再換得一身苦澀，再懂事地退場。
上，無法掌握。
洗完澡後打開浴室的門還是有些緊 　　大勢底定。
張，畢竟，我們初次見面，我不完全清楚他 　　難再聚。
底細，說實話，我真有點擔心留他獨自在
房，心裡想著也許他會在我淋浴時衝進來痛 　　捻燈。他睡床靠牆的一邊，我睡床沿外
下殺手、吸吾血，或許他會掠奪城池，開窗 邊。我自以為是，完美的設計。但這設計是
飛逃。 不是也透露出我的不安期待與妄想？當時的
我轉開把手，開了門，他還在。不像 我尚未感知到這點。好多事總是之後才恍然
報章雜誌報導的是個騙子偷兒殺人魔。我對 大悟死去活來，但總太遲。這就是人類的可
他說，真不知道該不該高興你還在，說不定 愛之處。
你是殺手或變態呢！就像你之前在電話裡頭 總之，我們倦了累了自然攤成一塊了。
跟我說你可能是個變態殺手專在第一次見面 我兩蓋起同件被，新婚般的鴛鴦被，只是沒
時謀殺取財呢！他大笑，側著頭，眼神憐愛 有鴛鴦的棉被連亡命鴛鴦也做不成。我蜷起
122
身子像煮熟的蝦子，絕對乖巧地側躺鍋底，深怕 了多久，究竟是十分三十分一小時或者二
僭越了長城邊線招來外弩追擊。這樣的絕對乖 小時，我無法分辨。時間的感知消失了。
巧，到底有何意思？現在下筆仍猜不透自己心 昨天的行程約談對話，今天的迎接寒暄，
思。太多可能模糊了理性的思維見解。 前一刻的促膝長談，和此刻此秒肌膚貼
但我不犯人人卻犯我，被窩下的隱形長城 近，都融成一片融成一片了。時間在此時
悄悄地傾倒 ，某個帝國覆滅。 全然失去意義。某種美好封住了。某種回
一隻手覆上我肩，一股溫熱襲來，來自遠 憶凝固了。某種溫暖擱淺了。全喚不回來
古時代動物的相互取暖，正當理所當然且合情合 再也無法視覺重現了，只能放任它凝在某
理。但心裡卻開始感到一陣騷動，動物本能感到 個點上，供記憶分食。我早該知道結局
事有蹊蹺。他溫滑的手掌在我肩上撫摸，到現在 的。早該知道的嘛。怎讓他繼續下去了
我自己的手覆上時我還能感受到那柔軟，又柔又 呢？
軟到心底去了。這算是黃鼠狼給鷄拜年嗎？果真
是野生動物間的勾心鬥角的假好心取暖？我告訴 　　故事還得繼續下去，沒有過程就沒有
自己，不要擔心不要怕，他冷了，這個限度就是 結局。聚了終須散。這段揮不散、無病呻
極限，這個片刻就是終點了。一個巴掌算不了什 吟的時代必須愛到不能愛才能鎖記憶斷憧
麼的，能起啥風雲？我不要他能逼殺我什麼？現 憬。
在想想，我到底知道他要什麼？
　　下個篇章從他的氣味和鼻息揭開新的
　　在我心裡喃喃囈語時，他的手臂順勢侵犯了 序幕。溺了，倒了。
我血肉守衛，大舉攻佔我伏臥長城。 　　我嗅到聞到聽到感知到，伴著手臂的
他的溫度越益真實，像淺層溫暖海流卻有種無比 侵略，像二重奏一樣主副旋律交互相纏進
力量將溫度傳送到更深更深的溝裡。熱度隨著手 攻，像情愛裡魂夢緊密相繫相引。他的身
的觸感慢慢爬滿虛惘的肉身。直至今日那溫熱還 軀越靠越近，棉被越拉越低，這時低溫早
在皮肉下運行流傳，將深層記憶默默翻耕至最顯 已隔絕於外變成一籠罩子，將我們圈在凌
露外層的淺層土壤，令我難以忘懷。說也奇怪， 亂的床上。他的手臂像遷徙的獸，緩慢地
暗室的闃黑讓我徹底遺忘了他的長相，只記得白 移動身軀，轉換棲息地，現在單手勾住我
白淨淨整整齊齊的模糊影子，五官怎麼想都想不 抱住我圈住我，緊緊緊緊的，彷彿我是他
起來，主觀看來毫無特色。時至今日仍在臆測是 愛慕的歸宿，緊緊緊緊的，在此刻此夜我
否春夢一場？可是那手的觸感如此如此的真實， 確定他愛了我。他的體溫、鼻息和清香香
比生活中舉目所見、日復一日的一切更為真實， 水味撲到我的頸後，竄到我耳裡鼻裡和我
那雙手彷彿將我從現實的夢境中拉回夢境裡的真 全身的毛孔，這一切都如此接近，像如影
實。溫熱近乎最舒服的溫暖，柔軟可比最昂貴的 隨形的影子愛欲。他的手像大鉗子一樣完
毛皮，滑嫩如吹彈可破晶瑩剔透的溫暖白玉。那 全夾住我，徹底餋養我，但這裡的完全與
一夜，那隻手，那溫度，救贖了我也折磨著我。 徹底其實只維持了一夜。徹底一夜，一夜
徹底。除了薄薄衣衫外，他的身體與我的
　　也許我憶起的不是那隻手那溫度，而是心臟 身體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阻擋了，連空氣都
的悸動狂烈跳動的速度。當他的手掌搭上肩頭那 不行。他緊貼著我的背，那氣味和體溫像
一刻開始，活跳跳的心室瘋狂地將熱呼呼的血液 兩張軟被緊緊蓋著我，像天合著地。我心
運輸到全身，活化滋養每個細胞，緊張緩慢地想 裡一直想，應該就要停了吧應該就要停了
爬上巔峰，它慢慢慢慢地一步一腳印扎實把釘鞋 吧？從一開始手掌上來時我就不斷自問自
全鑲到肉裡。扎到我的肉裡。緊張並未止步，它 答，快停了吧要停了吧他應該快停了吧他
背起沉重的心囊亦步亦趨，心臟壓縮越快，心跳 應該只是想禮貌性抱抱我吧他應該只是想
律動越急，越急越快越急越快越急越快……眼前 在寂寞又冷颼颼的晚上找個人取暖依偎而
一片黑，視覺分不出遠近時空，我不知道時間過 已他應該沒別的意思他怎麼會有別的意思
 現代小說‧参獎‧吸血獸 123

呢他都有喜歡的人了怎麼可能會對我幹麻呢怎 氣從指尖漫出，從皮膚的每個細縫中沁出，
麼會有呢怎麼會有。他一定只是想依偎而已。 我和他五指如野生動物交搆般交叉相錯，織
繪出時下年輕人最流行的千鳥紋圖形。
　　一定是的。 流行總是波波更替，易攻難守。我則
　　一定是的。 找到難得合身的衣服一般再三撫慰，那扇門
　　一定是的。 既已解鎖，便無不開之由。
　　事事點到為止，如同話銜枚在吞納之間來 原本，我一直在想說他的動作到底何
回即可，說破反倒失了味。 時才要停止，到底何時才讓我睡個好覺，但
現在不了。我開始撫摸他的手，將他緊圍的
　　他的右腳勾搭上來了。輕側旋身勾搭上來 手摟得更緊，將他的城池全納入我的國土，
了。 右手和右手終於合而為一。他的鼻息更近
　　如果說手是輕裝騎兵，那腳大概就算是重 了，香氣更近更近了，他的頭倚著我的頸，
砲坦克了，一種無以名狀的侵略感麾軍北下。 唇也蜻蜓點水上了岸，歇在頸邊撫著湖堤。
他的腳壓著我蜷縮的雙腿，一股重量從天而 除了體溫外，還有他Armani香水味。那股無
降。 法妥協的清香摟著我，當穿過人群超過七天
的歸魂返家時間後，我還是能在擁擠人群上
　　寫到這裡我再也無法停筆了。因為我是多 聞到這股細如絲線味道，像一條牽著喪家亡
麼懷念這股重量，說輕不輕說重不重，像黏膩 犬的鎖鏈，輕輕緩緩抽動，指引回到七天的
深沉的幸福壓在腿上。他的氣息就像心臟般有 原鄉。我開始用味道遙想你，惦念那無法迴
秩序跳動，靜默紛擾得像房裡從窗外透射進的 轉的過去在我腦裡像無聲的黑白默劇傳送。
跳動流光。凌晨了，夜裡還是不得閒，裡頭外
頭總有喧囂，人間紛擾揮不去趨不散，只能留 　　我心一狠，轉了身掉了頭，把寂寞塞進
下來，繼續前進。至少，細小光束四射流竄， 他的懷抱裡，把感情讓他徹底接手。
稍稍照明了幽暗和昭然若揭的人心。 　　心跳快速。呼吸沉重。黏滯漆黑。凝滯
他的腿原本只架在我蜷曲的腿上，之後 僵局。又黏又黑又心跳呼吸加速的氛圍裡我
慢慢慢慢一點一滴像舌頭般撬開嘴唇伸入我的 沉進他的湖心，任他淹沒我了。我把頭埋進
兩腿之間，我們的雙腿相互碰觸，形成奇妙的 他的臂彎裡，可以感覺到他倚著我彷彿我們
共振，這兩副肉身便是彼此的樂器，最真實的 是相愛已久濃烈的戀人，我想我飄移居無定
觸感，最令人心跳加快的初次。貼近再貼近， 所的靈魂終於有個依靠了。我的夢與現實終
他遲到千年的靠近終於在此分此秒一舉入侵完 於在黑暗中合而為一。這個空蕩蕩的虛惘身
成了。我帶著驚恐與興奮刺激稍稍挪動身子， 體終於被填滿了，被一個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像妄求死裡逃生的白蛇，試著以他察覺不到的 找到那一片掉在桌角的一塊拼圖，然後很輕
挪移改變局勢。但，大勢已定。這座狠心的雷 很輕地放上去。我一手反其道而行反客為主
峰塔罩得更緊了，一絲游移的氣息也溜不出 緊緊緊緊地抱住他，另一手伸進他的衣角感
去，渾身解數千年修行也逃不出那手掌心，我 受他身體的觸感。也許我不是在感覺他的身
便癱軟倒臥在峰底了，畢竟我也盼了千年了， 體，而是在感覺自己的感覺，第一次觸摸真
這千年道行不如就大方豁出去了。我縱容自 正有溫度的身軀，第一次觸摸有別於自己的
己，從這秒起。自廢武功，千年之後。 身軀，第一次被熱情擁抱，第一次入眠時不
我的右手留住他的體溫，我的手勾住他 是自己一個人。喔，親愛的讀者我得承認，
的手，第一次回應。我輕輕撫摸他的手，像滑 我當時的確微醺了，朦朦朧朧模模糊糊像置
過湖面的禽鳥，風起波瀾，雲引漣漪。我原本 身夢境之中，但那觸感也許現在已忘，但那
以為我鍾愛的是如同樹木經歷一切承受一切的 股感覺卻仍回蕩在這個行動的現實裡。談感
粗糙觸感，但他的手好好摸，滑滑的、暖暖 覺太模糊，但人生本就是模糊，誰能清楚每
的、嫩嫩的，有些纖細但又不是這樣纖細，香 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因果關係？我得承認至今
124
我仍深深沉醉回味，那團溫暖的肉身火光。此 我獨醒舉世皆濁唯我獨清是多 麼難的事
事無關道德無關性別無關現實無關夢境無關未 兒，要醉便醉到底吧，最好醉到不醒人事
來與過去，只要片刻就好。一小片段的時間刻 永無清明之時，讓我失心好了，瘋了傻了
度就能讓我感到幸福了。即使現在會痛苦即使 無知了也對世事洞察人情練達無動於衷不
必須親手斬斷聯繫當時也絕不拒絕這片時光。 聞不問了，這也算是超脫了吧。唉，見到
他的那刻我見到光了，微微的光之粒子，
　　幸福太真實讓人哭泣，悲傷太真實也讓人 但只能在全然的闔眼黑暗裡看見，只能在
哭泣。一個是美好的太過真實，一個是沉痛的 黑裡見到永不見天日的德古拉，睜眼掀起
太過真實。一天之內我經歷了兩種局勢，因果 的世界反而讓光明失落了。
因果，同個因卻產了兩種果。我在書寫的此時
才重新透徹。 　　我的雙手行遍他的天下。嘴唇划過萬
撫著他的腹部，手心像滑過平靜無波的 境的男慾城池。我心裡想，照這種情慾情
湖面，水是如此堅硬卻又如此柔軟，就像經過 節發展下去，電影小說連續劇電視各各情
六個月的天天交談一樣你碰觸到我最柔軟與最 節都告訴我結局了，今晚的結局。
堅硬的地方。六個月的交心六個月的日夜相處 我想，我必須不斷地寫。好想寫好
談天六個月的想念後，我終於碰觸到你的手心 想寫，想把一切的一切全寫下來一字不漏
了。六個月的網路言語思念換來一具充滿力量 完完整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寫下來。不
與溫度的觸摸。你的音頻給我心靈快感，你的 斷在紙上書寫其實就是與自我的對話，與
話語給我鎮定寧靜，讓我像停屍間的屍首一樣 他人無涉，我沒有讀者，也不需要讀者。
安靜地躺平等待來世的迴光返照。身體與身體 記憶是不可恃的，回憶也是不可信的，我
的相互觸摸才是救贖，溫度與溫度的相濡以沫 只能盡情的寫下現實與虛構。
才是確切的真實。此時無關夢境或現實 ，我們 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確確實實記得
聽到彼此摸到彼此，就是真實。我的腿也攻城 我們褪盡衣服裸露初次見面的身體，緊緊
掠池突破他兩腿之間，像穿過擁擠人群般擠進 擁抱擁抱再擁抱，把彼此收入彼此的肉色
去，我們的雙腿交疊像打了個死結卻又靈活多 城牆、白色汁液裡。我們做愛做愛做愛我
變如活結。我的手仍在遊走，像靈活滑行的蛇 們瘋狂的交媾，第一次做愛讓我知道愛真
身，雖無法在他的土壤上留下印記，因為那印 是會流汗的，連寒溫也抵不住的體度像溫
記烙在我心，只有我得以辨識。每寸撫摸都是 泉般持續默默噴發。我紅色的血液在肉體
甦醒，一輪輪微光燃起，像每一刻都有靈魂碎 裡活躍奔騰，像即達沸點的熱開水，冷凜
片覺醒。 空氣貼緊溫熱的身體，戲劇般的冒出煙
我想我有義務讓他快樂。我想如果要成 塵，在我的床上蒸散消失於無形。他的身
為他的我必須先成為一隻吸血獸，專屬於他的 體推進如噴射的火箭，每一次的推進都像
小獸。我咬開他，從白皙的鬼兒身上戳開一個 第一次的衝刺。一開始遭受異物的入侵有
洞，挖得好深好深，深到他的體內，我努力的 種反其道而行的詭異，像割破藍天的痛。
吸著他濃稠的白色血液，而他的白血像是接受 他不斷進來我的生命又退出我的生命，不
某種咒語的召喚，自動滾進我貪婪的嘴唇，往 斷地進來又出去進來又出去，富有魔力與
強力收縮的心臟靠攏。這是我第一次模仿一隻 飛行能力的鬼似乎來去自如，我的生命與
德古拉，使盡渾身解數地學習，用盡全力地學 那軀爛透的肉體。
習。當他悶聲呻吟時我更大膽喜悅歡愉了，在 我們糾纏如沙漠裡燥熱的蛇，但日
那刻所有的道德宗教社會規範束縛全都在也綁 後卻老死不相往來，死絕如蛇的冷血動
不住我了。 物。我彷彿包在某顆核心裡，又冷又熱，
像極了流行流感，中標的莫名其妙死去活
喔，親愛的讀者我知道你們以為我瘋了。 來，吃些特效藥，又一往如昔。好像一往
但這個人世誰不瘋癲痴狂？要做到舉世皆醉唯 如昔，但身體的確經歷了某些改變，經歷
 現代小說‧参獎‧吸血獸 125

了苦痛與疾病，經歷了難過與眼淚，但又越 了？這些亂爬的小東西到底爬了多久，又能
益堅強，抵抗力亦增。 活多久？我問自己好多次了。牠們怎麼還不
後來他的披風蓋住我的臉龐宛如裹屍 死呢？活了這麼久到底要做甚麼呢？成天在
布，頭側了過來，張開尖牙大口，一陣子後 狹小的鐵籠裡牠們會感覺到空間和生命都擠
身體便習慣了痛楚，習慣了未來活死人的痛 得要命像夾在紙縫中嗎？這狹小的空間會扭
苦了。 曲變化牠們的心嗎？牠們知道餋養如同遺棄
那夜，除了赤裸的體溫外我們一無所 嗎？無心無愛的豢養同等遺棄哪。但養牠們
有。現在，除了記憶外我們一無所有了，連 的人是我啊，我無法棄養的啊。丟了牠們該
身體的觸感記憶也散在時間裡了。但，當我 怎麼在外頭活下？牠們會不會給外面的貓狗
寫到此時，猛然想起現在的我怎麼會使用 吃了，會不會傷了死了？如果牠們死了那是
「我們」當主詞呢，哪裡有「我們」？ 不是便成罪過？一想到牠們橫死街頭，心就
莫名糾結，不是說我多愛牠們或有生死與共
　　一直以來都只有我，只有我。 的心情，但就是有種莫名的羈絆牽掛。這種
　　為了一夜緊密連結的擁抱，為了一個如 牽腸掛肚小小的、細細的、微微顫抖的，像
膠似漆致死不離血溶於水的擁抱，到底要用 半夜飛蚊在耳際的翁翁聲響，擾人難以忽
多少時間和鮮血才換取才值得；到底要等多 略。聲響雖小卻如梗在喉人人得而誅之殺得
久，才能得到一個相互徹底吸納的擁抱？而 痛快。我是不是也像這兩隻鼠，餋養在這三
不只是吸吮彼此熱騰騰的活血。 界裡，四處輪迴？
親愛的讀者，我得申辯我們的確沒有做 我凝視著牠們，像千年白蛇千年定定
愛做的事，沒有愛哪能做？交媾也只存在未 凝視這些褐黑三線鼠，白蛇道行千年早已無
來的等待幻想裡。喔，請相信我，請相信我 須食鼠充飢，那這條白蛇究竟望著什麼，牠
們的純真，相信我在臨門一腳前喊了休戰， 瞧見了什麼，牠對這些汲汲營營的小鼠又有
保持了某種程度的純潔，縱使上了床就不是 何想法？牠白色的視線直落在褐色的鼠上，
件純真的事兒了。畢竟，他最愛的人 不 在 凝望出水，像兩盞照明燈，筆直地穿透人
這，在遠方，在我連凝視遠望都無法到達的 心。奚落鄙視憎恨或者感恩羨慕崇拜？白蛇
遠方。我不能讓他對不起那個人。 的腥色眼神像下了錨，毫無遲疑，即使金
我們幾近一夜未眠，恍恍惚惚模模糊糊 聲響天也絕不移動一分一寸，牠望著望著望
的，但還是硬起了個大早吃了份早點，因為 著，不間斷地凝望，純白的身軀挾帶著一種
他喊餓了。我背著他飛到了奇美咖啡館點了 無與倫比的鎮定與寧靜，但綿長拖曳宛如白
份輕食早餐，一份一百五十元的貝果餐點， 紗的身軀又蜷埢成無限的情意，教人無法辨
德古拉不愧是吸血男爵，掏出皮夾付了錢。 定這眼神究竟是凶光、憂愁、蕭索亦或激情
但我總覺得不好意思，還是硬是給了他一百 澎湃。難以定義。曖昧矛盾。鮮紅欲滴的眼
元。他用失望落寞的眼神糾纏我，我想他的 睛像一池滾動的血湖，活生生的，透露出靈
確是懂讀心術的，像半年的相處一般，他總 氣，過了一晌，視線更遠遠飄過褐鼠，似乎
是能猜到我網路與信箱的帳號密碼和想傾巢 望著更遠方的地方，不是擾人的囚籠，不是
而出的欲言又止。我還是不懂他，終究是被 胖大的建築，也不是將一切吸納的無窮天
看透的蹩腳吸血獸。 空，而是某個點，某個回不來卻燦爛無比的
定點。誰說白蛇是獸是妖不懂正常人類沒有
　　最終還是走了，他坐上黃色飛車，逕自 真愛？獸有癡愚之處，妖也遭七情六慾之苦
往前飛，不留一滴溫血。 啊。我想白蛇的眼並不比褐鼠更深邃更有能
　　我默默回家，進了浴室洗完髒兮兮的手 量，牠們是同等的，相互凝視進對方眼中最
後，一出來便看見家裡關在籠裡的三線鼠繞 深最深的魂魄裡去了。
著籠子轉來繞去。不斷在籠子裡繞來繞去繞 籠裡三線鼠的大眼睛仍在回望。牠們
來繞去繞來繞去轉轉 轉轉 轉。到底有多久 以囚禁的肉身迴轉回應著我凝定的白光。
126

　　人蛇鼠早已分不辨。蛇鼠一窩的人蛇集團 別離約莫五週後，燒毀衣服頭髮，
不也挺好？紊亂早是註定。 掐斷影像記憶，野獸的暫存殘留之物。但
　　該來的逃不掉。 現 在是如何寫出這些字的呢？大概全在夢
裡吧。一切只能在夢裡。
　　爛帳一篇費時多，牠牠牠牠牠，說了這麼 遺忘，為了徹底的遺忘，唯有飛快
多他，但其實僅止露水因緣，亦無繼往開來。 的速度才能徹底遺忘。但我快不了了，連
巨大的吸血人形蝙蝠，遊戲的暗夜狂，擁有無 騎車也龜速前行。唯有風速才能將蕭瑟荒
處可洩的情與慾，捻熄燈闃黑壓頂才傾身趨 涼情愛惡狠狠地甩在後頭拋諸腦後。這是
飛。偏偏我吃這套把戲。 一則關於溫度與速度的故事。情節結束後
牠吸了熾熱的血液後，趁冷冷黑夜繼續獵 情感還在殘破地續走。我想一切都是時間
食，張開蝙蝠翅膀逕自走了，魚貫穿過我年輕 的遊戲吧。時間的遊戲。時間把我們耍得
的生命中心，像根針般狠狠刺進織物留下一洞 團團轉，卻毫無樂趣可言。荒索一片。如
後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狗屁雲彩，好個中古吸 果早點遇見或晚點遇見，生命就會有不同
血獸苟活殘喘到現代，還在現代遊蕩留情。 的轉折了，每個遇見都是注定的中途休憩
五度之後，這妖獸遺留一件衣服和一根他 站，帶我們到現在。
的頭髮，感謝現代科技，我有能力複製這魔物 我飛得如此僥倖如此倉皇如此緩
殘存留下細針般的溫暖，刺進字裡縫進腦裡， 慢，再快的速度都是慢。我的德古拉啊，
埋得深深，深深自許。 從容飛回羅馬尼亞的古堡裡招蜂引蝶去
時間散得飛快，寫下這些字之後，頓時倍 了：「招蜂引蝶」這成語，誠如牠一貫的
感胸悶，心臟被某種內在又外在的壓力壓縮。 浪漫又自以風趣說法。我胸前卻種了根初
我想我需要透口氣需要更多流動的空氣需要更 長新芽的木樁。坐困愁城。
龐大的空間挪移需要更多更多更多的遠離，不 德古拉在我頸上咬了兩小洞，在那
能繼續待在租賃的小房間，不能待在牠曾遊憩 凌亂床褥上將牠在墓地的冰冷從那兩個小
過的這個小廣 場裡，不能待在牆壁有拓印著牠 小無邪的洞口傳輸給我，偷走了我僅存的
影子姿態的房間裡，於是開門下樓縱身驅車在 溫熱，徒留一身冰冷。我成了另具活死
路上，時間湮滅霓虹，移動吞噬懷念，光徹底 人，將牠的殘忍延續給後來愛上我的人。
切得破碎，成了模糊一片的黑鏡。越來越快越 牠活生生挖出那顆跳動的心臟，單手尖利
來越快快到飛起來了。 的指甲鑿出五孔大洞，黑色洞口爬在我的
風在旁邊吹嘯，流光緊挨身旁，原本短俏 左胸上。
的亂髮一瞬間延展如薄金，拖曳如白紗，在空
中飄浮如水草。雖然僅在一瞬，但我似乎能看 　　親愛的讀者，我成了牠的後牠卻不要
到頭髮在風裡閃動成長的光芒，緩慢皆在一瞬 了，吸血獸注定要永恆覓食的；而在我
間。飛騰後居高臨下，視野更好，見得更清更 書寫的同期，德古拉尋獲新的女爵，在那
明更澄更澈。我越飛越高越飛越怕，懼高症揪 女爵起伏的身軀留下太多洞口，美麗無邪
著我往下扯，但我停不下來了，自由意志無法 青春的愛的洞口注滿牠的愛。洞口何其無
停止我的行為，即使知道高飛的代價與後果， 辜，只進不出。這具活死人終究拋棄了現
我還是只能往前飛往上飛往黑暗飛。只能飛得 世的最愛，拋棄牠說過最match的人，拋
高高，逃得遠遠。黑的景象到了盡頭還是一 棄牠親口對我說過牠會永遠等候的人。
片漆黑，不管帶了多清楚的鏡片都還是黑壓壓 我的書寫這刻倒成了索然無味的過
一片，時間與空間毫無進展，停留在某夜的肩 去，鸚鵡聒聒學語的複誦。但慶幸的是，
上。我想再多新鮮的空氣再多空間的轉換再多 行屍走肉也算死裡逃生。德古拉最後也成
遠離逃脫都是毫無意義的。始終停在這裡的會 了這篇小說，短在紙裡，長在心裡。
停在這裡。 到現在我還在想，到底是甚麼讓牠
 現代小說‧参獎‧吸血獸 127

扎了根？讓牠緊緊抓住我心裡的硬石，永不 蔡素芬　老師：
放棄永不鬆懈。牠一直抓得緊緊的，死都不 　　這一篇剛開始看的時候我覺得他的語言
放開。也許是某種熟悉感作祟吧。但我開始 是網路上的語言，很直接，很多人在網路上
爬縮在他人身上，像隻初生吸血蝙蝠般，以 或是自己的部落格上，就是用一種比較直親
其人之道還致其人之身，調情入愛後散開。 密的語言，好像跟身邊的朋友對談的方式，
但他人何其無辜，只是我也停不下來了。 而這些朋友有些是看得見的，有些是看不見
這是真實故事也不是真實故事，因為真 的，但他都是很直接的看待，事實上這個作
實總是太傷人，虛構讓人脫離悲傷。 者非常有文字的敘述能力，小說還是作者的
　　真正的故事總在未來。我在等待未來， 情感，尤其是在情感傳達的部份，如果作者
期待寫下未來；我不期待未來，沒有期待就 可以真誠的話會是很動人的部分，那這個作
沒有缺痕。 者他在講網路上六個月的交往，之後兩個人
唯一的好處是，還好認識了，所以現在 見面的一夜情，但是小說告訴我們他們只是
才哭得出來。至少現在能打開那夜的門，朝 擁抱和身體的接觸，但是這對敘述者來說已
有光的地方走過去，慢慢走去，一步一步走 經造成刻骨銘心的記憶了，所以他在寫兩人
去。 這個晚上的相處時，他用很長的文字去寫，
他要一點一滴的動作，以及他當時的想法反
應他都要把他紀錄下來，因為這個晚上的相
｛後記｝ 處對他來講，非常重要，這次相處之後他們
書寫讓我憶起，魂牽夢縈餘音繚繞耳際三月 再也沒有碰面，所以這對他來說也造成一種
不絕。 傷，他要去很仔細的記錄這個傷。而且他的
若要忘卻必先憶起所有離騷，才能墮入遺忘 文字有一些很特殊的地方，他可以形容出一
淵藪。 種心情的狀態和感覺，所以我覺得他的文字
記實本即撰寫，亂城中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難 有相當的成熟度，雖然他用的是這樣直接的
辨明。 語言，不過作者有表現出他的誠意，只是他
虛實交杯，真假亂倫，也無風雨也無晴才是 後面註的地方應該是不需要，那有點畫蛇添
上策。 足的感覺。

楊照　老師：
講評
　　其實我也滿喜歡這篇作品的，因為他是最耐心的敘述者，從第二頁下半頁開始，一直
到差不多第十頁，他全部都是寫那一夜的事情。然後所有的細節、轉折，文字上面，其實
是一直不斷給我們驚訝的東西。包括可以充分體會到剛剛素芬講的那個部分，我可以充分
感覺到敘述本身的重量跟必要性。就是說這篇不斷的敘述，不斷的敘述，不會讓你感覺到
這個很冗長，一直在敘事而已。當然，他不是沒有問題，我考慮了再三，我會很在意的是
開頭提到就是我剛剛講的那個一剛開始講的那個事情，那個男人出現的那一段喔，這段有
一個很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就是敘事跟時間的問題。第一句說「今夜寒流來襲，下探五
度。」然後呢，但是，這個今夜跟那一夜之間的時間關係，我到現在還是搞不清楚。
　　這個是我第一個我很在意就是敘事的時候一種不清楚的矛盾。第二個呢，就是我也很
不喜歡第二段開頭的時候，講那種，把自己跳出來的那種情況，我覺得有那種太多不必要
的說明，跟後面那個很敘述性的東西，中間是有落差的。
128

　水痕紀事
現代小說‧參獎
日中文三　陳怡婷

1.
鐵路便當──」店員機械化的聲音在嘈雜的
電子時刻鐘上顯示「區間車；09：
火車站卻依舊響亮；學生、上班族急忙的腳
11；準點」。
步快速交錯，期間嘻笑怒罵的玩鬧聲與白領
「還差4分鐘！這班是從屏東發車， 族手機不離手的談論公事聲益顯響亮；坐在
會有很多人。」映方暗忖著。映方慌亂卻 長椅上等待的乘客，此起彼落的說話聲音嗡
快速地將口袋中零錢投入自動販售機，一 嗡地在作響。映方怔楞地看著這景象，覺得
氣呵成，拿出票根，背好背包，握緊手提 似乎自己有些突兀，闖進了不屬於自己的世
袋，簡潔地穿越剪票口，抬頭瞄了看板一 界。
眼：目的地第一月台。映方快走下樓梯，
「唰──砰──」斜斜的雨滴持續地
一轉彎即加快速度，快跑穿越地下道，巧
打在不甚乾淨的車窗，從聲音來推測，原本
妙穿越迎面而來的人潮。再來右轉，她便
只有數滴的斗大雨點，瞬間轉強，雨勢一發
一步併作兩步，安全地登上階梯，及時抵
不可收拾，不間斷地碰撞拍打左右兩側的車
達月台。她氣喘吁吁，滿臉通紅。映方的
窗。
背上、胸前和腋下早已溢滿了汗滴，逐漸
滲透到衣服乃至擴散到全身，讓人極為難 這場來得突然的午後雷陣雨想必驚嚇
受。映方拿出衛生紙，拼命擦拭，但那汗 了路上不少行人，也讓車廂內許多乘客剎時
水就像是湧泉般，不斷湧現，從額頭到臉 間紛紛打消睡意。衝上車，映方馬上坐在靠
龐側邊潺潺地流下，鼻頭、人中、下巴亦 著車門旁的首一個座位，那是映方的習慣，
遭殃。 她選擇了坐在這個彷彿是為她而設的最佳位
置。映方雙手交攀於胸前，聽著隨身聽。映
那水無孔不入，就像海嘯肆虐般，
方微微低垂的頭，讓她看起來在休息。隨著
侵襲她的身軀，攻城掠地，逐漸吞噬。她
姿勢而往下垂掛的髮綹剛好住遮掩那稍嫌肥
的身體、衣物就像是浸潤在混濁的海水
胖的臉龐，以及那半瞇眼眸下藏不住的打量
般，全身浸泡於水中，無法動彈，她的
目光。
耳邊似捕捉到一絲流動水聲，縈繞不絕
……。即便拿出一張又一張的衛生紙擦 剛剛睡醒的映方拉拉衣襬，端正坐
拭，仍是止不住奔流的水勢，映方只好不 姿，忽然瞄到斜對面有對男女。映方發現那
停地喘息，調整呼吸，氣息吞吐。「嘩啦 個陌生男子跟他的女伴在耳邊竊竊私語，他
──唰──」過會兒，海水彷彿瞬間退 的眼神不時地飄向她的方向，帶著嘲笑意
潮，她耳旁那彷彿是幻覺的聲音不見了， 味。隨著時間推移，那笑容、那耳語有逐漸
體內多餘的鹽分水分已蒸發，唯有還溼透 擴大趨勢，嘴唇開開闔闔，就像無聲電影。
的外套、T恤是剛才那場水難的鐵錚錚証 映方感到害怕，心裡開始發慌：那兩個人是
明。 不是在說我？我是不是有穿錯衣服、穿錯鞋
子？」恐懼就像是石子在心上蕩出一波波水
在月台，一波波來來往往的擁擠人
紋。映方急忙轉頭往對面的另一頭，正好又
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映方面前
碰上一對女同學。他們正在討論關於終點站
穿梭而過：女人們高跟鞋敲在地上的青脆
到達與否的問題，映方側耳傾聽，隱約聽出
聲音直作響，與剪票口時而響起的刺耳嗶
是與她所到達的目的地相同，不經意將視線
嗶聲相呼應；「鐵路便當──剛蒸好的
 現代小說‧参獎‧水痕紀事 129
飄過去，怎知其中一位女生竟回以銳利眼光 梭，忙著處理家中大小一切事情。母親是家
瞪視，映方馬上又低下頭，懊惱自己的魯 中的支柱，她總是默默地撐起家裡重擔，忙
莽，不敢再抬頭，而頭頂前方似乎一直有灼 裡忙外，還像個垃圾桶，傾聽姊姊的事情，
熱眼光注視著。 但映方往往無法跟著敞開心房，似乎是天生
個性使然，她就是如此。因此她總是選擇性
「嗶──嗶──」刺耳的鈴聲響起， 地告訴母親一些事，就像老一輩的人說的
又到一站了。 「報喜不報憂」，她並不願意說出心裡的話
一波波湧上來的人群瞬間充滿原本就 讓家人擔心，應該是從父親與母親大吵一架
不算寬敞的車廂內。映方覺得越來越難受。 離家後才開始的吧，她想。
那男男女女身上的香水味混雜著汗臭味、煙 就如同此刻。映方跟母親客套地打了
味，揉合著體味，形成一股難受的氣息，瀰 聲招呼後，她便拉開椅子坐下，等待食用晚
漫在空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空氣分子突 餐。母親來到餐桌前與映方相對而坐。兩人
然變得灰暗而沉濁，厚重而逐漸沉積。似乎 就靜靜地吃著飯，在不算大的空間，流動著
雨勢漸強大起來，車門一關一闔間，雨滴不 一股詭異沉靜的氛圍。母親首先打破沉默：
停往內斜斜地濺灑於車內地板，飄進了雨的 「在學校過得如何？」「還可以。」映方答
味道，帶來了更加陰暗潮濕的氣息，加深了
道，繼續埋頭吃飯。「下次放假是什麼時候
緊密空間的窒息感。正上方的男人似乎有意
要回來？」，「一月底」。
無意地往前傾，旁邊的男生和女生無意識地
往她這邊移動，映方只好縮緊身體，抱緊在 簡短的對話後，又再度陷入沉靜的氣
大腿上的背包，壓縮已不能再壓縮的座位空 氛。映方吃完後，便將碗盤放入流理台，清
間。 洗完畢便逕自走入房間，沒有回頭地說聲：
「我去唸書了。」她仍舊壓下關於房間漏水
不知是誰打翻的奶茶，那黏黏稠稠的
痕跡的事情。
液體，粉色的光澤早已被人們的踩踏，鞋
底、地上的污漬雜沓混合，已呈咖啡色；馬 3.
不停蹄，緊接著一批又一批的人們在綠色的
地板上製造出一個又一個的腳印，隨著搖搖 記得是在她上大學前的最後一個暑假。
晃晃的車體，震盪的幅度就像是大型的搖 那天父親跟母親又在吵架，姊北上唸
籃，那液體隨波盪出一圈圈的範圍，以無可 書，只有映方在家。
遏止的速度擴散。映方就這樣看著晃漾的液
體，在經過之處皆留下骯髒褐色的痕跡。她 映方把自己鎖在房間裡，隔絕外面吵得
目不轉睛，忽然想起家中亦有類似的痕樣。 如鑼鼓喧天的世界。這次又是為了生活上的
瑣事和累積多年的個性不合而爭，十幾年來
2. 都不知爭吵了多少次。「碰──碰碰──」
抽油煙機轟隆隆地作響，母親正在準 巨大的聲響透過薄的木板門傳來，是父親一
備午餐。母親滿佈皺紋的臉上沾滿油煙灰 怒之下甩門而出。「都出去好了！出去就不
塵，雙手對著砧板上的魚，俐落切洗，刀面 要再回來……」母親激動的叫聲挾帶著濃重
橫橫從旁切下，刮起片片魚鱗，將內臟清洗 急促的哭聲。
乾淨，再一手拿起魚尾巴順暢地滑下油鍋，
在等一陣吵鬧過去後，過了不知多久，
「唰──唰──啪吱──啪吱」油鍋的油被
她推開門，發現母親仍蹲坐於地板，眼神呆
外物激起激烈奔騰的聲響。
滯，她出聲：「媽！」母親突然回過神，
「媽，我回來了。」映方平淡地說 轉頭給了她一個眼神後，就倏地起身走向廚
著。 房，繼續煮完未完的晚餐。

母親的身影似乎永遠都是在廚房裡穿 瓦斯爐上燉著一鍋滿滿香味四溢的魚
130
湯，「咕嚕咕嚕」的聲音說明著快好了，餐
桌上仍然擺放著碗筷，炒菜切菜聲仍舊持續
著，映方望著母親的身影，彷彿什麼事都沒
有發生過。
應該是從時候起，母親似乎開始有點
過於神經質，常常會抓著她問東問西。「映
方，我剛剛出門有關瓦斯嗎？有鎖門嗎？」
或是過度關心她到非常頻繁的程度「映方，
要不要買這個？」「映方，要不要吃這個？
很好吃喔」，或是跟同學在外面時，母親會
常常打電話查勤「你在哪裡？你什麼時候要
回家啊？」
母親時常一個人一頭熱，映方不知該
怎麼辦，母親的改變似乎是將之前壓抑情緒
發洩，或是將對父親的關心移轉到她身上
吧。她不知該怎麼回應，只能開始用冷靜處
理，她的回答永遠是簡潔的，或是只有一句
「嗯。」可能是冷回應奏效，母親回復以往
的鎮靜，但似乎比以前更為冷靜，不過唯一
不變的是對她的在乎。
偶爾，母親還是會問她「有沒有什麼心
事啊？」之類的關切。但她仍舊手無足措。
4.
他們家住在一棟將近三十年的大樓裡。
老 舊 的 外 觀 設 計 、 舊式 的 牆 壁 磁 磚 、
剝落、斑駁的外牆，可以看出它的年齡相當
大。她的家就在這棟大樓的其中一層。映方
走進房間，她房間內的天花板，有著一大片
漏水過的痕跡，形成難看水痕，形狀不規
則，面積廣闊，顏色呈咖啡色或是黃褐色，
有深有淺，就像在相較於其他空白部份，顯
得突兀而不雅觀，只要一抬眼就可以看到，
每每都在提醒著她這個醜陋的存在。在房間
的牆壁四周還有著漏水過的痕跡，因為是木
板作的，某部份已經是有些破破爛爛，顏色
較為深褐，表面起皺，當她進房間時，更是
觸目所見，她每次都覺得心裡有毛毛的感
受，總要盯著這些怪異的形狀態樣許久，似
乎盯得時間越久，就越能夠使它消失不見。
初秋的夜晚，似乎仍保留著夏日的熱
度。冷氣機壞了，現在室內溫度29度C。
電風扇啪啦啪啦地旋轉，每轉一個方
向，就發出吵雜的聲響，最大強度的風量就
跟著風扇轉動速度，吹送整個屋裡，但熱氣
絲毫不減。
空氣中瀰漫熱熱的煩躁感，讓人提不
起勁。今天是星期日，母親剛剛出去了。映
方慵懶趴在床上，什麼都不想動。映方身上
的汗腺不斷地湧出汗液，像是春天的草萌芽
般，一個接著一個迅速沁出皮膚表面。映方
的身體已被室內的暖化效應打敗，唯有她的
雙眼依然堅定且清澈地望著距離書桌2公尺
的矮櫃上的一個水缸，一個只有裝一條魚的
圓弧型小水缸。
閃著彩虹反光的玻璃水缸，盛著半滿
的清水，底部鋪滿小石頭，還有一尾不知名
品種的小魚正在優游著。映方總是丟入過量
飼料，小魚也總是全部吃完。她倏地起身，
走向矮櫃上的水缸，半蹲著，臉龐緊貼著缸
壁，觀察魚兒游來游去的姿態。隨著魚兒移
動的速度，她的手亦將水缸隨之移動，不停
旋轉，邊用手指在水中攪亂繞旋，製造一波
波漩渦，水紋陣陣，只見小魚忙碌地跟著缸
內的浪濤團團轉，逃不出，游不走，只好持
續地繞著圓形水缸缸璧游水，圓鼓鼓的大眼
睜得用力，彷彿在表達牠的控訴，她大喇喇
地望入小魚的瞳孔中，急切地抓住那逞強後
面的脆弱害怕，肆意享受著。這是映方每晚
餵食小魚後的餘興節目。因為這隻小魚就如
同她、她的記憶，被禁錮。
「碰──鏘──咚──」極大的吵鬧
打斷了映方的回憶。她動身前往查看，輕推
開窗，一抹黑色身影由旁邊往陽台內竄入，
悄然而未被人察覺。「唉，又來了。」她撫
額輕嘆。那是附近的一對鄰居夫妻在吵架，
常常製造出不小的聲響，鍋碗瓢盆上演全武
行。
「嘩──琅──」水花濺射的聲音夾
雜著玻璃碰撞聲，映方又急忙回頭，看見矮
櫃上濺濕的桌面、歪斜的水缸、餘波蕩漾的
水面，一一巡視後，最後將視線定住，猛然
對上一雙炯炯有神的瞳孔，圓亮而大，似乎
充滿魔力卻熟悉。那是隻貓，如同女神般，
 現代小說‧参獎‧水痕紀事 131

姣好而流線般的曼妙身體，強壯而柔韌，傲 沒有乾涸的趨勢，反而益漸增加，水線已到
立於矮櫃上。 映方的膝蓋，水越來越多，就快要淹沒她。
映方不知到底發生什麼事，她只覺得好似快
貓兒是無人養的，這隻貓總愛跑來映
被吞沒。驀然，耳邊的水聲消失，眼前的水
方家，如入無人之地般，戲弄她家小魚，就
勢已退散，取而代之的是，同學的嬉笑話語
如同此時。貓兒開始輕巧地行走於矮櫃上，
聲，不停地顯現，越來越清晰響亮，就像浪
在水缸外來回徘徊，眼神銳利直勾勾地望著
濤一波波打來。她快喘不過氣來。
獵物──水缸中的小魚，似乎在享受大餐前
的快感，四肢蠢蠢欲動，經過剛剛一次突襲 等到回過神來，映方才突然發現自己
失敗後，仍舊志氣高昂，在冷冷犀利地睇了 在國小時六年級的教室，她看著自己的身
映方一眼，隨即持續靠近獵物，緊接著前半 體依舊是現在的模樣，但目前所見確確切
身掛在水缸旁，腳爪向下揮舞。 切是在她國小的下課時間。她看到了班上總
是花枝招展的一位女生正在跟其他同學靠
於是映方癡望著貓兒的前爪不停往下
近耳邊講小聲話，映方想走過去問問他們在
探，非常接近她的小魚，專屬她的小魚。突
說些什麼。但每走近一步她卻發現她好像誤
然間「啊──」她驚叫著，伸出手用力揮開
入了禁地，從眼前同學的竊竊私笑細語，她
趴在水缸上的貓，也揮開了躺在貓兒掌爪內
聽不清，就像快壞掉的電影播映機答答地運
的小魚。瞬間小魚撲通地高空墜入水缸，水
轉著，螢幕上的人物聲音小聲而近似喃喃。
缸激烈晃動，潑灑出不少水，幾乎將水缸中
但她卻直覺地從他們的臉上，看到揶揄的笑
的水全都潑灑出來。下一秒「喵──」貓兒
容、鄙視的眼光。
激烈地慘叫一聲，躍下矮櫃，美麗身驅已被
映方尖銳指甲劃出傷痕，貓兒全身毛髮豎 「你們在講什麼啊？」映方問。等到她
立，盛怒非常，映方則瞳孔放大，瞪視以精 快走到他們面前，她們馬上停止交談。那位
光，宣揚勝利。貓兒轉眼間又從窗戶離去。 帶頭的同學便大步走近映方，說道：「沒有
啊！我們只是在講……」，邊再走近拉著她
經過這一晚幾番的折騰，小魚白色肚
說些言不及義的話，試圖以笑容與花言巧語
皮猛地向上，緩緩浮出在僅剩的水面上，隨
拉走映方以遠離他們剛才的勢力範圍。映方
波逐流，載浮載沉，倒吊的雙眼似乎閃著亮
心裡很明瞭這是什麼意涵，只能苦笑以對。
光。那是水池的水滴，抑或是牠的淚水，晶
瑩剔透，垂掛於祥和的臉面，就像是因感激 就在同學伸手即將靠近時，她的眼前
而流。 突然像是照相機一閃時的瞬間黑暗，眼前事
物就在一開一闔間改變，開始扭曲變形旋轉
映方渾然未覺。
……映方發現自己突然又來到國小畢業典禮
水缸中內溢灑出的水於是漸漸流滿 當天，這次換成班上一群男生，他們聚集在
矮櫃上，順著櫃壁緩緩下流。當櫃上的水流 一起，嘰嘰咕咕，眼神跟笑容比之前的女同
至盡頭後，開始以水滴般速度滴漏；已氾濫 學更加放肆無禮，明顯就是在無禮的恥笑，
到地板上的液體便肆無忌憚地往四方周延， 無理由的。映方猛然覺得自己好像不屬於班
彷彿有生命似的，一步步攻城掠地，勢如破 上的一份子，有條看不見的界線就橫亙在她
竹，等到映方察覺時，已氾濫成災，室內燥 與同學間，就像楚河漢界，深且廣。
熱的空氣無法一下子降低過多的水氣，只能
她回憶起國小的每個日子，每每都是名
讓它持續擴展。映方不管怎麼用衛生紙或是
列前茅，擔任班上幹部，卻不知怎麼與人相
抹布擦拭，水流無法遏止，只能溼透一張又
處，往往一不小心就過於得意忘形，觸犯他
一張的紙。映方在床上無奈地望著這無法收
人禁忌而不知，在班上的團體戰中，她總是
拾的情勢，蜷曲著身體。
處於弱勢的那方，被排擠得很明顯。她不是
莫名地，隨著時間流逝，水流不但 不知道，只是想維持那表面的和平假象。
132
此時，她閉上眼睛，想忽略耳邊鬧哄 順便買的。你不是很喜歡吃！」此時傳來母
哄的聲響，不去思考，想擋去圍繞身旁的譏 親的詢問。「好，我等會就去」映方大聲回
笑。同學笑鬧聲與畢業典禮的熱鬧人語聲， 道。她馬上跳下床，趕快整理地板，隨手拿
在她聽來更顯諷刺。不知過了多久，緩緩睜 起不要的舊衣服快速擦拭，把小魚和水缸玻
開眼，她卻是身處在國中一年級的時候，同 璃用報紙包好丟進垃圾桶，趕快轉開門把
樣也是在中午下課時間。 「喀隆──喀隆──」，打開房門，也遠離
剛才如夢卻真實的世界，坦然地走出去，與
一些同學在黑板上寫字亂畫，映方起初 母親共同吃鹽酥雞。
不以為意，後來仔細觀看黑板上的字與同學
的笑容，她突然有種熟悉的感覺。「頭髮好 母親說：「你怎麼了？剛剛叫你好
醜！嘴巴好大」、「嘴巴又嘟又翹，好像香 久，你都沒聽到。」
腸」……映方在寫滿字的黑板上看到很多這
「沒有，只是做了場噩夢。」映方答
樣的句子，不停地用粉筆寫上一行行、用板
道。
擦大力擦掉再寫上。這時有同學A對同學B說
「你在寫誰啊？」B 回答：「看不就知道了 5.
嗎！」A別有深意地思考後：「喔喔。我知道
你寫得是誰了，我也是耶。」 「砰咚──砰咚──」巨大聲響震動
全車，這是火車行進時常有的情況。映方瞬
聽到此，她突然開始感到害怕，擔憂， 間驚醒，身體晃動，腿跟著抽動了一下。原
深怕那是不是在寫自己。她搜尋班上同學的 來她想得太入神了，竟然睡著了。映方擦擦
長相，似乎黑板上所寫的人就是她。正當她 嘴邊不小心流出的口水，抬起頭，眼前與身
故作鎮定地看向講台上，那群同學正好轉向 旁的乘客不知何時散去，空間瞬間變大，一
她的方向，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似笑非 整節車廂只剩三三兩兩的人。她環視四周，
笑，看了她一眼後，又繼續往黑板進攻，並 之前那對男女朋友已在某站下車，剩下的乘
互相說：「趕快寫！好好玩喔！」。 客都各自在做自己的事情，那兩位女學生亦
已自顧自地互相聊天。霎時間，映方突然覺
此時，她確定了自己的猜測，但她不可 得之前那股難受的鬱悶感消失了。
擺出姿態，只能若無其事，無能為力。映方
喝了口水，試圖表現不在意，但手的發抖洩 映方打開背包，拿出礦泉水和課外
漏了她的情緒。她怕什麼，怕的是再一次在 書。轉開瓶蓋，正想一解喉嚨的乾澀，突然
班級裡受到排擠，怕的是同學們不懷好意的 又一陣大晃動，從礦泉水溢出清澈透明液體
笑容與言語。她的手抖動過於頻繁，水瓶禁 流洩，濕潤了最近才新買的課外書，她急忙
不起晃動而掉落，倒溢出大半的水量，映方 蓋上瓶蓋，將水瓶放在地板上，此時瓶中的
著急地蹲下去，拿出僅有的一包衛生紙，不 水只剩半罐，她大力且快速地揮走沾染在書
停地擦拭地板，無人來幫忙。她想站起來去 上的水漬，甚至放下背包，站起來拍打書
拿拖把，腳卻似乎生了根，無法動彈，她眼 本，卻越弄越糟。
角開始滲出液體，可能是剛剛喝水太急促時
水開始滲透、渲染，扉頁，模糊了墨
嗆到的，可能是手上還溼溼的時候就去擦拭
字，越發不可收拾，就如同早先車廂地板
臉，但這液體卻自顧自地流出，她只好把頭
上的奶茶液體般，還有與水缸打破的情景
壓得更低，一直持續擦地板的動作……。
一樣。為了挽救頹勢，映方加快手腳，用外
「映方──映方──」有種遙遠卻清晰 套、用厚厚的衛生紙，不停擦拭，但似乎無
的聲音在呼喊，呼喊得急促而深切。映方不 法改變既定的局勢。她放棄了，坐回位置
禁抬頭，忽然發現自己還在自己的房間，剛 上，整理好，無奈地拿著書，猜想等它乾了
剛貓和魚餘興節目所殘留的戰況還在，但水 之後，紙張必定會皺皺的，像波浪狀，還會
已經乾涸了，她環顧房間四周，一片狼籍。 在書的內頁形成水痕，有著淡黃褐色的邊
「映方──你要不要吃鹽酥雞？我剛剛出去
 現代小說‧参獎‧水痕紀事 133

講評
緣，佔據書本的某一個角落，跟她在背包的另
本書一樣，也是在之前某次就已經被蓋子未蓋
緊的礦泉水淋濕，留下難看的水痕。映方用剩
范銘如　老師：
餘的衛生紙重重包圍，小心翼翼放入包包。正
　　我想這一篇剛好可以和潮水一起談，
我想這一篇剛好可以和潮水一起談，
好終點站到了，她揹起包包，準備下車回家。
這兩篇都是水的意象，它非常一致在小說
站在第一節車廂裡，她望著前方，就可看到不
裡面，其實要做一個意象的經營，而且這個
停接近、延伸的景色。她想，這次該跟母親說
意象的經營要跟你的主題和內容非常呼應，
房間裡的水痕該找人來處理了。
對初學者來說並不是這麼容易。我覺得這兩
篇其實都有達到這個效果，而且這兩篇對於
蔡素芬　老師： 文字的掌握和形式的掌握都非常完整，非常
　　我覺得是一種自閉的現象。為什麼水痕記事 成熟。但是這兩篇各有它的缺點，其實它水
是一種自閉呢？因為他非常的在乎別人對他的 的意象掌握的非常完整，反而有時候太用力
看法，他也覺得他被孤立，因為他的在乎他的 了，比如說在家裡看到魚缸的魚開始被外面
敏感，他就窩據在自己的世界裡，不輕易吐露 的貓挑逗，然後那個魚死了，這個地方我覺
自己的心事，甚至他跟他母親的對話他也是不願 得有點突兀，而且不是這麼必需，有時候因
意談太多，所以因為他的自閉他去放大了水的意 為他要製造水的表現太多了，反而會覺得有
像，這裡的水我覺得代表了他自己的一種孤立的 點太用力，這意象招式有不斷變老的感覺，
心境，點點滴滴都是他不願意跟人家溝通，在同 這是我覺得有點可惜的地方。潮水其實也有
輩之間受傷的記憶，小說的最後結尾，他也是想 類似的問題，但是那個水的意象沒有這一篇
擺脫，所以他才說也許家裡應該再粉刷一下，所 那麼用力。水痕紀事，其實它提供給我們比
以他就是因為自閉而他去放大了那些他受傷的部 較現實的主角的生活背景，她的家庭背景，
分，所以他才用了這麼多。 她的求學背景，所以我們對於她的心事和水
　　甚至他搭車他都流汗，我覺得那都是一種有 的意象比較能夠有解釋的基礎，所以厚度深
點過度的在乎，因為他住的是三十年的大樓，這 度比較能夠醞釀出來。潮水就會覺得其實為
裡他在談那個水缸的水，可能是水缸破裂，水流 什麼情緒突然這麼的多，我覺得這個部分比
出來，那邊感覺有一點魔幻，我想既然要魔幻的 較無解，但是我覺得這兩篇比較類似，這是
話，這隻貓怎麼來的應該交代一下，因為是住在 我的看法。此外，這篇有一種自閉的現象。
大樓裡面，這個貓又是從窗戶跳出去，那麼這個
狀況到底是怎麼回是我就覺得很好奇，我覺得作
者再寫的時候有些小細節可能沒有注意到，他比 楊照　老師：
較魔幻的這段寫法，我是可以解讀成他是要去擴 　　兩個問題，一個是那個寫到後來我覺得
散擴大他的感覺，所以這地方是用這樣呈現。那 那個「水痕」的象徵跟故事之間有一點跑掉
潮水這個是自虐為什麼呢？他浸泡在電腦遊戲 了，我覺得喧賓奪主，為了營造那個水痕的
中，一天又一天過了一百四十天，是不食人間煙 象 徵，結果 反而壓縮 了這個小說 內容對 這
火的，他就是看著那窗戶。為什麼我是用浸泡， 個水痕的象徵什麼樣的事情。所以第二個問
因為他是用水來敘述他的一種心境，而且這種 題，我會認為它，有些東西也許是暗示，譬
與世隔絕的狀況，其實也是一種感覺，我覺得氣 如說在我看來這個人，或許這個水痕就好像
氛有出來，小說要經營到一致的氣氛，這一點我 變得不是那麼重要。我或許可以從小說裡面
覺得不是很容易，而且他的情節性非常的弱，他 看到想到的是他爸爸離家的事，但是我想兩
卻還是能寫出幾仟字的作品。可是他有時候有些 位評 審都知道 如果我現 在講他爸爸 離家的
形容太過度了，就有一點單一的現象，太過度就 事，他一筆帶過這件事，我覺得相較於他象
會腐爛，但是我選他是因為他很有氣氛還算完整 徵後面感覺起來就太薄弱了。
的，謝謝。
134

現代小說‧佳作
　　　　茶舖
政經碩三　郭子靖 　　那盈滿清綠就這麼捧在半空中。
　　不就一句話麼？
（楔子）黃沙
　　擱下碗，搔了搔頸後，撥去似有蚤子咬
癢，順手調了黛碧翠玉簪子；那碗給輕擲在
　　她匍在地上，臉龐給污去了。風呼呼地
桌面上，灑出一兩分甘香，緩緩溢著木桌上
吹，黃沙沾上眼睫都睜不開。和尚伸出手。
坑坑疤疤映著外頭陽光閃閃耀眼如星。嫩粉
那掌心烏黑、粗糙，但可厚實。
的掌心又托起腮來。
　　走罷！跟我走！好麼？
　　滴溜滴溜地瞅著和尚，和尚漫沾黃沙的
　　她終於猶豫著該不該伸出手。
面容也瞅著她。

　　不知多久，或許半截香、或許一截香，
（一）清綠
或許百千萬億截香。
　　檀木化為灰粉剎那間的一縷蒼薄仍在，
　　那和尚又來了，站得老遠，一雙灰濛濛
淡香如霧，馥滿茶舖內。
的眼睛狠瞅著茶舖門外邊的大木桶。一定渴
　　她搖了搖頭，掌心鬆開下巴輕輕擺了
了罷？那眼眸裡頭僵著動也不動的黑瞳珠
擺。金瑰璀麗嵌白珍珠透紅瑪瑙纏鑲銀絲右
說著渴了渴了。那又怎麼著呢？想飲不會說
肘上的腕飾跟著鏗啷匡啷著。
話麼？你又不是啞子？要喝碗水濡濡給黃沙
吹乾了的喉頭、想啜點茶潤潤被烈日潤潤灼
　　小紅！欸，來了！
焦去的臟腑，不就那麼一句話？你開口就是
　　給外頭師父捧茶去。欸！
了。難道真要老娘給你捧著那茶碗盈滿著金
　　櫃檯桌上那些水果也給都拿去。欸！
光甘美芬芳到你口中，讓你大口嚥著嚥著嚥
　　她轉身掀起簾，才進房，又探了頭出
著那枯槁額頰喉結上的汗滴全都淋漓著清涼
來，烏絲映著陽光又是閃亮。
麼？
　　對了。欸？倘他要第二碗的話……罷了
　　不就一句話麼？
罷了……隨他要幾碗……招呼著便是……
　　她托著腮轉眼又瞧了那茶舖門外邊的和
尚，又撇過頭去，把披風裹上肩頭。那櫃檯
上邊點著的檀香給拋起的紗羅一纏一繞，暈
（二）茶舖
暈地兜了幾個踉蹌，東竄西飄似糊塗酒鬼沒
個方向。不多時，又靜下來，一勁地繼續往
　　她寡了也要十個秋冬了。原先丈夫是給
上裊繞。
府衙看驛站的校尉，薪俸不多，但足夠剛成
　　她坐下 ，玉指柔白如牙似玉提了起紫泥
親的倆口無憂無愁。可沒多久，關外起了
燒金大肚纖口，給自個碗裡斟上滿滿一碗清
亂子，那軍士不論姓啥名誰都給抓了進城打
綠。躑躇花染了淡雅的指甲貼著碗沿，才捧
仗，一去便沒回來了。她日盼夜盼盼著郎君
起，尚未及口，又回頭瞥著那和尚。
回來，可卻沒辦點消息，只賸著夜裡凍骨的
　　滴溜滴溜的眸子上下下上又打量了幾
寒風陪著她托著腮隨燭火東搖西晃。又沒多
次。只瞧見那枯槁眼窩仍是灰濛濛一片。
久，換了個大腮鬍胖子來看驛站。那胖子一
　　不開口麼？
到，就將她與婢侍奴僕全從依身的驛站掃了
　　不開口就不開口。稀罕著麼？反正，老
出來，那茶几桌椅花瓶繡床都給奪佔了去。
娘決不給你捧水去。
她無處可歸，便將首飾鐲環變賣換了錢，在
　　心頭雖這樣忖著，可碗緣始終沒接上櫻
驛站前石板道的邊上開起茶舖子。
紅。
 現代小說‧佳作‧茶舖 135

　　她是閩人，從小長在閩省南邊山谷中，站 特糟的麻煩。人道是黃沙前的最後一飲，
在家門前的溪畔往上瞧，雲霧裊繞的山半腰長 她的茶舖生意更是頂好。可麻煩也不少。
著青綠葉芽。她知道，那葉芽雖不起眼，可要 撇開做正當生意的商戶不說，一間客棧茶
是摘下後扔進鍋裡緩焙，就能煎乾成一鍋鍋的 舖，總免不了些江湖俠士、地痞流氓、龍
枯焦蜷皺。這蜷如螺殼皺如腐葉的焦黑渣滓倘 馬蛇鼠流連盪遊。有些是繳不出什稅擔不
統統扔進熱水壺裡煮過後，就要變成淨澈的清 起役勞的窮苦人、有些是跟官府出了小誤
綠，吞吐著芬芳。 會的遊手之徒，又有些、是仗著有些武
　　那是能沁人肺腑的芬芳。 功、不屑拋頭露面賣藝、也不願下田耕鋤
的劍客俠少。
　　來啊！喫茶麼？客倌？她捎了信，連同玉 　　有做正經生意的、有事不法勾當的，
簪子換來的銀兩，向家鄉表親那買來一箱一箱 一窩窩、一簇簇，躲進茶舖，吃著、喝
的茶磚。那裝茶的箱子裹著錦布，從閩南武夷 著，舉著白磁碗，吆喝著、嚷叫著。
出了州城，跟著大米穀糧一齊上了船，隨著運 　　一言不合、翻了桌子打鬥起來、互不
河往北走，下了船換上了騾子肩背，趕著向西 相讓、怒目對視、拉扯之間仍是彼此叫囂
一路走遍了沃野千里的黑土壤、不落雨的黃土 的。
高地，再到關口之前。這裡，是黃沙啟程前的 　　眾生。
最後一畦綠意。 　　麻煩事不少。也為難了這老闆娘。她
　　……出了這個關啊……茶舖裡的商賈們大 舉起絹羅繡怕，一一撫平紅塵俗人的怨怒
口大口喝著沁清的茶水。 惱羞憎忿，件件清點打碎裂破的碗盤杯盆
　　……就再也沒有這般甘美的茶飲可以喝了 桌椅。又花上好一頓工夫，才使喚著小廝
…奴僕上上下下搬運著商品，從東方運來的綾 換了新的木桌竹椅，重新鋪上紅織桌布，
羅、織錦、銅壺，從西域來的瓜果、玻璃、錫 再給下一位客人沏起上好茶葉、茉莉桂花
鐵。 飄香。
　　……關外是黃沙一片，從天到地，都是黃 　　眾人又喝，喝得心脾臟腑七竅全放眼
沙……隨從餵養著馬匹、駱駝、騾子吃草喝 開懷地歡笑。
飲，幾個汲水，幾個刷擦去馱獸身上的蚤蝨， 　　總難為了她。
幾個又在另一頭清掃獸糞。
　　……吶！瞧見沒？這茶碧綠直透至底，連 　　人活在世間，走在紅塵，睜眼闔眼之
碗的底面都瞧得見。這是好茶！好茶！…… 間要面對繁瑣雜碎總不少。遊走在茶舖裡
商賈們又捧著碗相互嚷著、說著。幾個該準備 的眾生，似人非人的鬥毆爭打，那是見得
就行的、長著大鬍子的商賈喚來奴僕隨從，拋 慣了，也好處理著。可更難面對的，是她
下黃金白銀在櫃台上。他們要出關去做生意。 一個寡居的紅顏，在關外拋頭露面地經營
一去一年半載。這茶在黃沙遍地的關外決計是 著茶舖、吆嚷著倌客。那黃沙茫茫的風聲
喝不上的了。只饞饞地又回頭瞧了那大茶桶一 蕭蕭，此去一年半載沒有女人身體相伴，
眼，抹乾了嘴唇，才萬般捨不得地趕了駱駝馬 哪個男人能耐得不想一親芳澤？
匹上路。 　　她雖寡了，可仍算 得上年輕、面容姣
好、姿色綽約。圍繞在她身畔的男人不
　　這沁人肺腑的芬芳，是黃沙啟程前的最後 少，百樣人生都有。風流韻事麼，她嫁
一畦綠意。 過、這些許年又走過江湖，怎會不知道？
那男人，剝去了衣裳就是頭禽獸、揭開了
胯布就是只野狼，一雙雙飢渴、愛惜、邪
（三）麻煩 思、憐慕的眼睛，透著是軀體的愛慾、情
愛的淫妄。有些男人眼珠盯著她時，上下
　　生意好會招徠麻煩，特好的生意會招徠 橫掃，那是端詳著豐乳玉臀的歪想；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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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眼珠盯著她時，是發著顫的，那是打量 　　畢竟是官，多著是耳目線索，早有人飛
著膚體幾多溫熱的邪念；還有些男人眼珠是 報衙官。幾個月來，捕頭帶著衙役也隱身茶
迷茫的、空洞的、沒有意思的，可她怎看不 舖，一出手就捉了幾個赫赫有名的土匪惡
出來？那虛無渺茫底邊躲著的，依舊是藏起 人、飛賊頭子。
來的慾求渴望。 　　妳窩藏江洋大盜？捕頭一手捉著鎖鐐枷
　　眾生。 鏈，一邊歪著嘴笑、又一邊瞅著她。不，官
　　這樣的男子不少，每個初來乍到的新 爺別誤會，小店是正常生意的，那惡匪……
客，都給她的明眸淺笑懾了一半魂魄去；膽 奴家也決不知道如何來的。她躬身敬稟。一
小點的熟客發起貧嘴來，膽子大一點的，伸 雙柳眉底下汪汪雙眼蕩著滿滿的委屈。行
出手左捏一下玉股、右摸一下嫩肘。她全身 了！快起來罷！邊上一個捕快笑道。咱大哥
抖顫，轉頭驚呼起來的時候，簪子垂下的玉 給您開玩笑的！
珠敲打著金飾，匡匡鐺鐺作響起來。她吼， 　　謝過官爺！謝過官爺！她慌忙起身，還
手腳乾淨些、禮數尊重些，要不，有著你瞧 來不及整理蓬亂的髮後，就先嚷喚著奴僕掃
的！ 理方才追捕盜匪時砸爛粉碎的遍地瘡痍。捕
　　嘿嘿嘿，瞧些甚麼呢？鬍子商人用雜著 頭鏈著那惡匪鞭驅著要進關城，才出了茶
胡腔的漢語大笑起來。瞧咱當家的沙羅薄裳 舖，轉身又看著那綽約婀娜的裙羅。
底下裹著甚麼好料麼？話畢，跟他一道的商 　　畢竟是男人。很少男人對她不一見傾
人們也又哄堂大笑、譁然起來。 心。
　　舖裡左側桌子一個男子站了起來，吭啷
吭啷是舉起刀械的聲音。才一個箭步，就欺 　　自那天後，捕頭常常來。有時是來關照
到鬍子商人面前，右手一把銀晃的利刃，不 治安、有時是來買點茶飲，有時，是來瞧瞧
偏不倚貼在那商人唇上。冰冷肅殺的觸感驚 她、瞧瞧她風姿亮麗的面容、瞧瞧她緩步輕
得大鬍子毛骨悚然、渾身僵直地打著冷顫。 踱的蓮步。
　　嘴再不尊重，就割去了你的脣舌；手再 　　畢竟是男人。店裡有著他，她也放下百
不檢點，就卸下了你的臂膀。那使著刀子的 來個心。有惡匪時，他可給盡手捉來；有鬧
漢子說著，高高一頂武師烏紗，右邊上插了 事的糊塗客人，他可弄舞著刀劍趕驅了走。
二眼彩翎；左右幾個站著的，裝扮似捕快模 　　但，終也畢竟是男人。捕頭醉醺醺地，
樣，也亮出刀刃揮舞。 說，要她。只要她應允，往後捕頭必定保得
茶舖安全無恙。只要她應允，往後必定不讓
貪色好淫的商賈再欺她半分。只要她應允，
（四）捕頭 往後給官爺的方便，就能減免了去。

　　呵……小的有眼不見泰山，怎道是捕頭 　　她既讀了些書，又是嫁過的，怎會不知
大人呵……呵呵呵……好說、好說……鬍子 守貞？她在閨帳裡轉了幾個身，坐下又站
商人屈身彎腰，打了兩個畢敬的躬，忙得拋 起、又移步漫踱，終夜沒能成眠。她知曉
下茶錢、拽過包袱，連滾帶爬地逃出了舖 的，那獨身走在江湖冰刀霜劍的尖頭，一個
外。 不穩，連伴著她活著餘生的茶桶都要摔得細
　　是呵！孤身女子走著江湖險惡，麻煩事 碎、不成形貌。雖然那對邊原是死去丈夫看
不少。近年來，都多虧了這捕頭救難解危。 守的驛站，柱樑上倆口新婚時張貼著的大紅
這捕頭是在關城衙門裡服役的。既是皇疆最 雙囍字都還沒給揭去，可世態畢竟太過炎
西的關內關外，自然多著是在中土給追緝的 涼、人心畢竟太過險惡、江湖畢竟太過風
豺狼匪類、飛賊偷子。這關城的捕快勤務便 霜。她又怎能不給自個打算打算？計較計
更吃重。茶舖生意好了起來以後，更多的奸 較？她是死過丈夫的人，活著一具枯囊、再
盜惡人自是找著了窩藏隱躲之處。 嫁不得、再活無味。可那茶舖，從裡到外都
 現代小說‧佳作‧茶舖 137

是親手打點整理的，卻不能就此放著舖子荒 捕頭中了計，給山東四虎設了圈套絞殺了。
廢了、腐朽了、頹傾了。那是閩州來的、香 還有人說，捕頭為了她跟風流少俠花自飄結
氣四溢的焦蜷嫩葉，煮沖以後漫得一室沁香 了怨，立下生死狀決鬥，可沒料到卻輸了。
的絕品佳茗，是她夫婿去了之後、重新帶給 　　這人說、那人說、許多人說，眾說紛
她的希望、重新餵養她的生計。 紜。她不瞎不聾，全看在眼底下，心子裡是
　　對呵！還有那小紅啊！才十來歲、還沒 知曉的。那捕頭好酒，一日在關城東市酒館
給覓得夫家。總不能讓那匪徒一躲再躲、讓 裡邊跟西涼都衛府的刀客起了衝突，藉著酒
那惡人們一鬧再鬧。 意傷了幾個。原本以為打鬧一陣，刀客們就
　　她不道是賣了自個，只道是要保全這茶 知難而退。可沒想到的是刀客們趁著捕頭暗
舖。她不道是委身，只道是要讓自個和小紅 夜歸衙的時候伏擊；捕頭武功不弱，可酒意
能在這破屋簷下活得安穩。剪了紅燭之前， 方酣，刀卻慢了半分，才給刀客們割了首級
她在杯裡自個下了媚藥。一飲而盡時，她訝 去。
異自個沒能流淚、也沒能哭泣，只讓那捕頭 　　她喚來小廝們同衙府裡的官爺們收了屍
捉著捏著囁著白玉前端的殷紅。別怕著！我 體去，坐在椅子上又嘆了口氣。人呵！生生
可是會待妳好好地！那捕頭又用鬍腮刮著她 死死、來來去去、不就這樣？卻怎許得一個
的臉龐刺痛無比。可藥發得快，胯下騷腥濕 安穩這般艱難？她轉身給自個沏了碗茶，才
滑早潤滿玉腿內側。是了！待妳好地！待妳 捧起還沒就上櫻口，耳朵裡睛瞳裡彷似又聽
好地！捕頭嚷著攀上腰際，她也不後悔。 到看到另桌的客人眼光掃向這邊、低聲著又
　　闔上眼時，她終於發現燒熾水滴滑落頰 紛紜起來。聽講啊…割了捕頭首級去的，就
上的滾燙。 是老闆娘啊……看來不像啊……俺講啊……
甭瞧伊走起路來婀娜搖擺、弱不禁風……其
實啊……俺告訴儂啊……儂可別不信……伊
（五）紛紜 就是金釵銀刀何十二娘啊……真的假的？
……如假包換的何十二娘啊……是……是那
　　說得好聽些，是給捕頭管護著的；說得 個用飛刀金釵宰了黑江六龍的何十二娘麼？
不好聽些，是同捕頭姘居起來。可閒言流語 ……是啊……別瞧伊這樣……俺同儂講啊
哪處沒有？眾人說，就且讓眾人說去罷！反 ……
正決沒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即便是她自個 　　她才啜了一口碧甜清美，輕輕地放下
聽到了，也會裝著充耳不聞。那淚流乾了、 碗，斜眼瞧著那桌亂說八道、胡言亂語的客
心掏盡了，也再沒甚麼能讓她更傷心的。 人。
　　只道是保全這茶舖。 　　……哎唷……十二娘瞥著咱這邊啦……
　　捕頭兩天就來一次。他在時，治安是好 轉頭！轉頭！別瞧伊！……頭不想給割去
了許多；客人們的腦子心眼也不敢再裝糊 罷？……是不是發現咱在說伊啦……不會罷
塗、手腳臂膀也不敢再不安份。從關城大門 ……咱講得忒也低聲……這也難說……十二
咿咿呀呀打開時、就著還沒透亮的天就開張 娘的武功很高啊……聽講啊……伊會聽聲辨
灑掃，到晚上木梆子敲響、關城大門咿咿 位……竹林躲著老虎……伊一只金釵擲出就
呀呀闔上時、就著紅豔豔的西落夕陽捲簾打 直中猛虎前額呵……
烊。茶舖就這樣安份地做著生意。 　　都能聽聲辨位了，你們還真不怕死，閒
言閒語繼續嚷著呼著。我要真是十二娘，早
　　可世事畢竟難料。一日，捕頭的顱首給 就幾只金釵讓你們去聽佛說經，還用得著給
割去了，冰冷的屍體擲扔在關城門下。 你們拿來說嘴、拿來玩笑、孤身在黃漠滾滾
　　眾說又紛紜。有人說，捕頭捉了湖海幫 的邊塞上活著那麼苦悲麼？她想著想著，原
的大當家鐵臂猿猴周乾坤入牢，定是當家的 本想哭，可終卻忘了怎麼落淚。就獃獃地瞧
長子柳葉飛刀周長龍來尋仇了。又有人說， 著櫃台前的鳥籠子，托著腮、發起愣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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舖裡邊，滿是來來往往的、行行走走的、喫
著茶水、漫嘴荒唐的眾生。
　　眾說又紛紜。
　　眾生。
（六）軍頭
　　軍頭喜歡喫茶，也喜歡她的笑。
　　關境不寧、塞上不安。軍頭前些個月才
到都尉府就任，總趕著士卒出城操練，為了
是要逐驅匪賊、境邊護民。渴了，就領隊來
討茶喝，累了，就拿茶舖外邊布棚子底下當
休憩調息的場所。一臉塵沙、邊抖著肩蓬，
邊從懷裡取出一只彫著梔子花樣的玉簪，遞
過給她。
　　軍爺又送這樣貴重的事物，奴家擔待不
起。她欠身推辭。不不不……這是俺一點心
意，只怕這花簪配不上月容。軍爺說。蜜語
甜言順滑入耳。
　　一個開舖做點生意的女人，終不想多冒
犯。她微笑著，收下了簪子。那笑，不知是
開懷或是無奈，或許是無奈多些罷？她揚起
嘴角時、又不禁想嘆氣。軍爺進來坐麼？裡
邊涼快些……好好……怕是這花簪不討妳歡
心 …… 不 會 的 、 軍 爺 的 心 意 、 奴 家 珍 重 著
……她迎進軍頭，又不知是真心還是客套，
她嘴裡說著應對進退的答應，眼睛卻失神地
瞧著地板桌椅。
　　軍頭是喜歡她的。喜歡她的笑。她笑起
來，眼睛彎成春雨乍停後浮現天邊的虹彩，
貝齒閃著潔白淨亮，梨渦雖淺淺地展延開
來、卻好似能將人的魂魄精神都懾吸進去。
　　笑的呵呵聲是磁白碗盆交錯的脆淨、又
是風吹金鈴響起的澄澈。
　　軍頭愛死她的笑。軍頭愛上她。
　　畢竟是男人。捕頭死了沒多久，茶舖裡
的蛇鼠又多了起來，她又給麻煩折騰了好些
日子，幾次靠著十二娘的名號狐假虎威壓鎮
下來，可沒多久，大夥瞧這十二娘金釵也不
發一只，似乎沒甚麼了不起。又放肆起來。
　　又畢竟是男人。軍頭來了以後，威嚴比
上捕頭更上層樓。是呵！那是軍卒！穿得一
身黝黑肅殺的戎裝、烏漆甲冑上鑄著猈犴狻
狔、手底握執著的是金戈銀鉞、精鋼打鍊的
刀劍。那在茶舖裡裝糊塗取鬧子的大膽客
人，不放她尊重，也得看顧軍頭的面子。畢
竟是男人，還是軍頭。這刀劍上不長眼，自
個眼睛就得睜得大點。
　　就喫茶罷！既是茶舖，來了就喫茶罷！
是正經生意的，不是妓院酒肆，總也鬧不
得。這會一來，總也能安寧個一陣子不受擾
亂。她又舀了碗茶，捧到軍頭前邊，笑盈盈
地勸飲。軍頭卻也沒啜半分，只傻傻地凝視
著她的笑。這軍頭的瞧，眼神裡放出的光，
雖盯著她感到渾身不適爽的詫異，可她又怎
會不知道這獃獃默視的眼下藏著些甚麼？她
畢竟見過風浪、又跟過捕頭，早已一身輕鬆
鬆地無所謂。茶舖呵！不就是一間茶舖麼？
　　是呵！早就看透了、清清澄澄的。
　　是呵！不就是一間茶舖麼？
　　她攏盤起腦後的烏絲的時候，軍頭幫她
調弄著簪子，摟過她又吻上那飄著紫檀馨香
的髮鬢耳際。必定一輩子待妳好好地……待
妳好好地……畢竟是男人，才能隨意用一生
的誓言換取早凋的紅顏；畢竟是男人，才能
恣意提掛著這樣虛無飄渺、沒個落實的保障
與允諾。
　　笑一個好麼？軍頭又吻上她的粉頸。
　　畢竟是男人。
　　她給吻著吻著，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約莫是想哭罷？她想起了出關打仗卻一去不
回的夫婿、想起了屍首異處的捕快頭子，又
想起在茶舖內隨意開講的貧嘴客人。她閉上
眼，轉身拉擁著軍頭的袍子裡襟，又想到茶
舖的安穩，撥了撥腦後的玉簪，嘴角卻不自
覺地笑了起來。
（七）和尚
　　那和尚又來了，站得老遠，一雙灰濛濛
的眼睛狠瞅著茶舖門外邊的大木桶。
　　她好沒氣地瞥著和尚瞧得好久，才緩緩
提了裙襬出了舖子，到那和尚面前。師父
喝茶麼？給您沏一碗甘美芬芳的碧綠來好
麼？她問。那和尚也瞧著她，暗曖的眼神透
 現代小說‧佳作‧茶舖 139

不出半點光，只又說了，走罷！走罷！隨 個的身世一樣，輕輕微笑起來。
我走！離去了那紅塵，去尋得清靜…隨我 　　可畢竟是出家人，又不能沒了禮數。不施
走！好麼？ 捨點茶水，總說不過去。可那和尚倔得很，
　　師父，您可是出家人，說這話，不覺 開口閉口只是跟我走！跟我走！問和尚要不要
得太不正經麼？ 喫茶解渴，和尚不說話，問和尚想不想飲水潤
　　走罷！隨我走！好麼？和尚開口了， 喉，和尚還是不說話。可只有小紅捧了茶水上
又是這句話。 前時，那和尚才雙手合十，低頭接水過來喝
　　荒唐！她擺了擺手絹，轉過頭提了裙 飲。
襬又進了茶舖。那和尚還是站得老遠。 　　可真奇怪的呢？可不是麼？女侍們又在後
邊低語。她懶得理會，就裝得沒聽見。小紅捧
　　那和尚不知道甚麼時候來的。大概是 了喝乾了的碗回來，才進茶舖，她又說，再給
軍頭離去沒個把月罷？她提了起紫泥燒 師父招呼一碗罷！今兒日頭比前些日子更烈著
金的茶壺注滿一碗綠波，半啜半飲著。 呢！
是了！軍爺說要領軍改防、才進城離去沒 　　欸！
多久，和尚就來了。她又托起腮。不要臉
的花和尚，才一來，就嚷著要當家的跟他
走！那可真不正經著！聽說還伸出手要拉 （八）佳釀
著當家走…真這麼不正經麼？可不就是
麼？哪來的花和尚？不要是殺人越貨的匪 　　春雨連日過後，就不見那和尚蹤跡。怕是
賊剃去了頭髮扮成的…… 尋得別處的風花了罷？她暗忖。雖說是沒放
　　幾個女侍在後邊低聲閒語著。她轉頭 在心上，可幾日不見，她又掛念起那和尚來。
瞪了幾眼，說嘴的女侍瞧給發現了，紛紛 特別是和尚的眼睛。她也不知為甚麼，一邊心
哈了腰欠了身躲開裝忙去。她轉頭見那和 不在焉地隨手抹擦桌面，只知和尚的眼神濁污
尚還在外頭。雖沒好氣，可這副打扮也不 污地、空茫茫地，甚麼都沒有、卻又好似有些
像是惡人化裝的。畢竟總是出家人啊！她 甚麼玩意在裡邊？她納悶、糊塗、全弄不清方
嘆了口氣，只喚了小紅……小紅……欸！ 向。只道是自個見了那和尚的眼神後，有一股
　　給師父招呼一碗茶！欸！ 安詳的、平和的感覺，四肢筋骨連同呼吸都順
暢起來。和尚不見了之後，她還是開著茶舖，
　　那和尚每天來。從城門呀呀打開、茶 一如往舊。可沒見他，卻似心頭掛著甚麼事
舖隨著旭日金芒開門時，到城門呀呀關 物，疙瘩著不舒服。
上、茶舖捲簾打烊時，那和尚總拄著禪 　　咦？那不是？不是和尚麼？後頭的女侍們
杖、托著破缽，一襲灰綠袍子，站得如銅 驚呼起來。她抬起眉眼，真是那和尚。她可開
柱鐵人一般，聞風不動。雖說離舖門外邊 心了，提著裙襬跑出舖子 。可和尚還是一樣的
老遠，可這關外遍眼黃沙，沒一片牆磚、 話語。走罷！隨我走！好麼？她才剛展開的興
沒半點樹枝，那灰撲撲的身影無論如何遮 致又給這不正經的言語迎面打上一道，又洩了
擋不住。就這麼立在烈日之下。 氣。
　　畢竟是男人。軍頭領著的士卒給都尉 　 　 還 是 來 討 茶 喝 麼 ？ 小 紅 …… 她 話 還 沒 吐
發落到城北掃寇，才一走，茶舖裡沒先起 盡，才轉過頭，捏著絲絹帕子的手還未舉起，
亂子，卻反而是這花和尚來了。有沒有這 那和尚卻開口了。
麼巧合的事？還是上天存心玩我？新婚沒 　　黑蠻子不喝茶，喝酒。
三年就失了夫婿、委曲跟了捕頭卻沒結 　　你……你說甚麼？她訝異地轉頭，瞠著那
果、再跟了軍頭又被拆散，現下難道要跟 和尚。
這和尚？她不禁感嘆起自個的命運來，無
奈地吞吐了幾口氣，又彷似在自個譏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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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蠻子喝酒。那和尚又說了一句。除去 的商賈從黃沙那邊駕著馬匹飛奔來到，才拉韁
那走不走的妄言邪語，她是第一次聽這和尚 繩，卻連人帶馬摔在舖子口的青石板地上。
說話。乾澀的聲音，從那癟涸的、沾滿黃沙 　　渾身是血、臉和手腳全給刀子劃出一口口
的唇間、從枯黃沒有潤澤的牙縫中流出。 傷創的、鬼不似鬼人不似人的商賈們開口了。
　　去！她可氣壞了，舉起手別過頭，轉身 　　黑蠻子！黑蠻子！
就走。那和尚定是跟她玩笑了。黑蠻子在她 　　還沒搞清楚怎麼一回事，她同幾個小廝攙
還沒出生前就給打跑到西北邊的山裡去了， 扶著全身裹著黃沙的、好似剛從虎口逃出來的
現在除了白髮蒼蒼的老者，還有誰知道黑蠻 商賈進了茶舖。甚麼黑蠻子？說清楚些！眾人
子？ 問著。她餵了其中一個商賈好些茶水，待喝飽
　　她頭也不回，進了舖子。小紅啊！欸！ 了，商賈才開口。
給師父招呼一碗茶，打發他走。欸！ 　　可真不得了，那黑蠻子……黑蠻子出漠
　　黑蠻子？你見過黑蠻子麼？她哼了一 了！這話一吼，茶舖裡的眾人，哪管是富甲一
聲，今個也不想回瞧那和尚了。只掀了簾進 片的商戶、恃武遊歷的俠士、私養刀客的官
了房，逗起養在竹籠裡的雀兒來。 員，一個個，全扔下了裝滿金銀珠寶的寶盒、
行李、包袱不要，拔腿就跑，要搶得在城門呀
　　隔日天沒全亮透，關口的木門呀呀地給 呀闔上之前躲進關口裡邊。
打開時，她捲起茶舖前的門簾，沒見和尚， 　　她也慌了，搶出舖子門口，卻見真的是黑
只見兩缶黑漆漆的酒罈擺在舖子門口。那罈 蠻子駕著馬匹奔衝來到。那駿馬後蹄踢揚捲飛
子雖沾滿了泥，卻從黝黑中發出透亮，好似 著沙土，繞纏出城關外邊幾個濃淺薄厚的黃
在古窖裡邊埋上得百年似的。兩個罈身上都 雲。她用袖子遮著口鼻、卻仍似給鹽巴醃進了
貼了紅紙，一個寫著女兒紅，另個寫著燒刀 睛眶裡地淚眼迷濛。
子。可怪異的是，紅紙上的字體卻如百年前 　　不好！她大叫，拉著裙襬轉頭就跑，原先
的寫法。 想又衝進舖裡關門鎖窗，可駕著黑馬的蠻子早
　　可真是百年佳釀？她驚異著、又狐疑 衝到店門口了。駿馬呼嚕呼嚕地聲音還沒停
著，撫摸著 那酒罈。粗糙的罈緣摩娑著肌 歇，領頭的走下一個大鬍子，從腰間拔出亮晃
膚，冰冷鑽入掌心。又想起昨日和尚的話， 晃地彎刀，呼嚕呼嚕地又開口了。
豐潤的雙頰又癟又嘟地老大不高興起來。原 　　飲！飲！大鬍子脇邊上一個駝子喊著，是
先想轉頭嚷喚小廝來清理，撇頭卻見其中一 鬍子的通譯。
個罈子上披著一串唸珠，唸珠邊夾上一張紅 　　茶舖裡鴉雀無聲。小廝僕役們嚇得發抖、
紙，寫著關內東市大門左六店鋪朱二，見珠 渾身打戰、幾個驚軟了腳，坐在地上爬不起
如見人。 身。女侍們也花容失色，想放聲尖嘶，可卻喊
　　葫蘆裡甚麼玩意？她喚來小廝們。搬進 不出話，只張大了嘴慘白著臉。
去，隨處擱著！ 　　汗王說要飲！要飲！駝子見沒人招呼，扭
　　幾個人費了好大勁才搬起一罈。正準備 著一邊眉毛，又大聲吼著。那聲音薄尖得駭
進門。她想想、又瞧瞧，揮著絹帕又嚷著。 人，又嚇得幾個女侍全身一個寒顫，臂上的鐲
　　關照著點，別給砸破了！ 子鏘鏘鐺鐺地作響。
　　沒人答應。莫許，她開了口。如貝玉的齒
間流溢出玨珮交錯的清脆聲響。
（九）汗王 　　汗王要飲，來這就對了！畢竟，她是這裡
的當家；她不答應，誰來答應呢？飲茶麼？這
　　漫嘴黑蠻子黑蠻子鬼話的和尚走沒幾 裡有上好的、閩州來的茶葉，是難得的珍飲。
天，茶舖裡過得仍是平常日子。一樣的杯盤 喝了，汗王的臟腑會清涼得像玉石般地剔透、
交錯、茶水吞嚥、口沫四濺。可這世間的事 肚腹會沁爽地如晨露一般地瑩潤。
料不得準的。才過午晌一刻，幾個渾身破爛 　　她也不知哪來的膽，連說上好一串。只道
 現代小說‧佳作‧茶舖 141

是茶舖的當家、只道是保全著茶舖。她深深 那酒香不似茶芳，沒有俐落的邊角，卻是糊
吸吐著氣息，且試著讓語氣沒發著抖。 開的圓鈍；不是絲滑的綾羅，反像厚暖的氈
　　札？汗王瞪了駝子一眼，呼嚕呼嚕地又 子。朦朧中，是給水暈開的字跡，只有圓潤
講了幾句，催促駝子譯著。 潤地、心暈暈地、頰醺醺地，一股酥然飄浮
　　汗王不喝茶，汗王喝酒……酒啊！汗王 在雲端地神迷目眩。
說，拿酒來！渴！汗王渴！ 　　哦！汗王睜大了眼。她這時才看見，那
　　小店不賣酒。小店只有茶。請汗王試 王的眼睛不是殺人吃肉的沉暗，而是熱烈的
試。她邊說著，邊邁開仍在發顫的腳步， 開朗；澄透的光芒閃著瞳孔明耀。
左手取著磁碗，右手捏了茶勺，在芬芳得醉 　　是的，汗王渴了。
人的茶桶裡舀起一滿碗沁綠。轉身又踏著蓮 　　汗王戳破罈封的手指伸入酒罈，蘸了點
步，將那碗映著她失去血色臉龐的碧綠鏡子 醇美，送入口中。哦！汗王舉高雙手、開懷
端到汗王面前。 地吼著，呼嚕呼嚕呼嚕！
　　汗王試試？她捧著盛滿綠蔭的雪白，微 　　外頭的嘍囉們也大呼，呼嚕呼嚕呼嚕！
躬身。 　　茶舖裡的眾人又以為蠻子要發火了，嚇
得每吋呼吸都藏在喉頭間，大氣都不敢喘做
一下。美酒！駝子開懷地笑，汗王說，美
（十）飲酒 酒！
　　汗王說這裡是有美酒的房屋！
　　札？汗王半疑，端起一口飲盡。可終究 　　她也驚訝著不敢相信眼睛。嘍囉們給汗
是蠻子，喝不慣中土的春意盎然。那才一入 王在地上鋪了駱駝皮，取來原本裝盡碧綠清
喉，蠻子頭的眉目即刻歪扭斜張，轉頭噗地 波的白磁碗，嚓啦嚓啦，小心翼翼撕開酒
一聲，全嘔噴在駝子臉上，又沾得自己一落 封，舀出一碗碗瑪瑙般透亮殷紅的醇醉。那
鬍子上滿處都是晶瑩班班。 一口飲盡的，是包覆著臟腑厚滿的羊毛毯，
　　呼嚕呼嚕？ 腸胃好似鋪開了、臥伏在黃鵝絨上翻滾著。
　　這甚麼苦藥？ 　　隨著瑪瑙珊瑚吞嚥進肚裡的空氣，在肝
　　呼嚕呼嚕呼嚕！ 脾四周繞轉上幾個圈子後，帶著醺然馥郁回
　　汗王要飲酒！不要飲藥！ 嗝到鼻尖喉頭。那是給鎖閉在罈腹中、自守
　　駝子邊擦著臉上口水唾沫混著的茶香， 靜修了百年的老練與滑圓。沒有初生乍到時
邊喊著。汗王把彎刀舉高晃了兩下，外邊的 的蠻悍橫烈，只有平和、溫暖與寬厚。那磨
嘍囉們也大吼起來。汗王又把磁碗給砸在地 去了稜角的，不是銀鐵銅錫的利薄扎口、而
上摔了個粉碎。磁片飛濺的聲音伴著女侍們 是玉玦珍珠榨出的濃糊漿液。
又一驚、肘上的玉鐲金環再鐺鐺響起。 　　汗王喝著、喝著。一口口、一碗碗，好
　　汗王息怒！息怒！就給汗王取酒來！取 似熬煮蹄膀的醬汁、又如烤焙羊羔的脂油，
酒來！她想起不知道是誰……約莫是那和尚 潤浸著肌骨，滋濡著脾肺。汗王喝著、喝
……在天還沒透亮便在舖外擺來的酒罈子。 著，心和眼都開懷了。
轉頭喚著仍是全身發顫的僕役們，要開罈讓
汗王飽飲。
（十一）朱二
　　嘿呵！嘿呵！幾個僕役搬來了酒罈。那
罈高過駝子半個頭、肚寬要兩個小廝合抱才 　　汗王說，這是有美酒的房屋。他要再回
繞得起來。汗王放下彎刀，一把推開抱罈的 來。黑蠻子頭跨躍上馬背時，駝子邊拉著韁
奴僕，戳破了罈口封貼著的紅紙。聽得咚地 繩邊嚷著。這可糟了。蠻子頭飲盡了一罈女
一聲，酒香眨眼噴溢出來。才入鼻嗅，便 兒紅不足夠，接著開了燒刀子、炙烈的瓊漿
是腰背軟綿綿地陷進了新彈開的棉絮當中。 灼燙著喉管胃腸蒸出臉上朵朵大紅的殷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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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紅的燦爛花兒、飲得汗水淋漓著額頰滾落 頭，柔聲說，只三罈，應允就喝；不允，小
胸腹，舒暢得全身孔竅都張開眼嘴哈欠著快 店有多少罈就盡數砸毀任其流灑地底。汗王
意。 渴極，只隨口應允了。
　　那汗王真的渴了，卻沒料著能在這茶舖 　　黑蠻子一來不知何時才會走，一來就要
飲上兩罈絕品佳釀，入喉落腹開心至極。喝 飲酒，那從朱二處運搬回來的佳釀不知能撐
罷，邁著三分清醒、七分醺醉，輕飄飄地踏 多少時日？她盤計暗忖。終究是怕酒喝乾了
著腳步邁出客棧。回頭說還要來。哪還得 後，蠻子卻要喝血。終究要待官兵到來驅趕
了？她見蠻子頭走出門前，原本鬆了口氣， 蠻子們前，先行保全這茶舖。
卻又緊張盤算起來。那僅有的兩罈給喝得甕 　　那麼就先三罈罷！汗王喊著。眾嘍囉又
底朝天，下回又該拿甚麼招待蠻子頭呢？她 給鋪上駱駝皮。
掐著錦帕捏著指頭，在廝役清掃廳堂時徘
徊遊踱思索，猛然想起那日罈子上邊的唸珠
來。 （十二）三罈

　　蠻子襲邊，城關必定是要戒嚴了，她用 　　先揭開一罈，連廳裡的花都給醉去的酒
金銀裝盤賄了城關守衛放開了城門一線寬， 香又滿繞著柱樑飛奔。和茶香不同，那朱二
獨自一人趕著騾車進了城，直發至東市尋那 讚不絕口的上好佳釀，不是清晨綻著金光慵
朱二的店。 緩昇起的日頭，卻是傍晚日頭尚未落下、漫
　　她從袖裡拿出唸珠來，雙手托上。哦！ 綴著西天的丹橘霓霞。
朱二端詳了一下，睜開半瞇的眼。好的！好 　　又揭開一罈，汗王取碗伸手向罈裡一
的！貴客駕到！請進！請進！朱二攤開雙手 舀，披淋著碗緣的酒滴落回罈中時的音色，
迎她進了後倉，帷幕揭開。喝！那是成排 跟茶水滾落木桶中的聲響又不同。那是深山
地、像砌牆一般地酒罈。這當中的每罈，朱 寺裡沉厚的鐘鳴，是驚蜇前春雷悶在雲後的
二說，都是上好佳釀。瞧瞧！不是上百年， 吼喊。那麼的飽實、那麼的滿勻。不是茶桶
也有八九十年！那個和尚，不囉嗦，拿出十 中的玉珠擊磬、夏雨落簷的俐落清脆。
萬貫銅錢，全買下了！ 　　再揭開一罈，盛在碗裡邊的，是暗藏溫
　　她舉頭，仰見那酒罈連牆直達頂樑。最 光的琥珀、松膠、瑪瑙、水晶。那光澤和潤
上邊的罈身，連她都瞧不清。 地從酒釀中緩緩透發開來，不是涼夜初來時
　　她又買了十頭騾車。趕著天黑前出關。 沾在草葉尖端的露水，反更像溫熱的鮮血。
　　近百罈各樣名號的佳釀，女兒紅、桂花 汗王手一抖，那酒碗面上輕輕打了幾個波顫
釀、大白粱、老窖藏、弄荷舞、柳沾香、燒 漣漪，佳釀彷似有生命地搏動起來，暖和著
刀子……一罈罈、一車車，那是只知道鐵觀 汗 王喉結，一陣又一陣的，也震撼著她的心
音、烏龍雲、凍峨嵋、白毫抽、玉指纖等茶 頭，一陣又一陣的。
茗品種的她從沒聽過的名字、從沒嗅過的芳 　　她從沒見過這酒水也能這樣活潑有力。
香。她從城裡趕著騾車回關外時，腦袋暈沉 不慣飲酒的她，只道那酒又苦又辣，入喉就
沉地，只反覆響著朱二又直稱讚的話語。 要灼燒了胃腸、飲多了便頭暈腦脹，甭說走
　　上好佳釀！上好佳釀！萬歲爺在宮裡都 路，連站也站不穩。可今天她可開了眼界。
嚐不著這般甘露！ 汗王喝飽了三罈，她卻看飽、聽飽、又深深
切切地感覺到那酒釀握在手裡的觸感。
　　飲！汗王要飲！第二次蠻子頭來時，茶 　　呼嚕呼嚕？還有麼？不知是汗王、還是
舖眾廝奴僕又是一陣驚呼落荒。可她終不 駝子，兩個聲音交錯，醺醺地說。
怕。只說汗王要飲可以，可小店有規矩，一 　　不！可說好了，只三罈。她起身答應。
次不過三罈，可以麼？汗王渴極，哪管得這 這上好佳釀千不該、萬不該，讓汗王醉了。
麼多，說有多少全給本汗端來面前。她搖搖 要不，喫點茶、解解酒，好麼？她轉頭舀了
 現代小說‧佳作‧茶舖 143
碗碧綠冰涼，笑著捧來。 汗王也笑了，又餵了幾顆。又從腰間拔出短
　　哪知，她才回過身時，汗王早已沉沉睡 刀，剖開了橫紋遍體的大瓜，沒全切開，蜜
去。 液就刀口帶著香味滲了出來，又沾得汗王掌
心又是滿溢。汗王削下黃澄澄一小片，恰合
　　從那天後，黑蠻子的汗王每隔十天就來 她的櫻口大小，又餵進她嘴裡邊。才闔上
一次，算一算，也已週旋了快半年。每次 嘴，那蜜就從舌齒間灑進喉頭。
來，總吆喝著千百騎的、羅剎修羅似的鬼蠻 　　唉啊！真是蜜！這真是蜜！她從沒吃過
子，在城關外邊踏出黃塵捲捲。那城關肯定 這般的菓子，只道是西域天山王母園裡摘採
是不開的了，也等不到官兵來擊驅。她沒了 來的仙果。呼嚕呼嚕？好吃！好吃極了！汗
生意，也只好就著茶舖裡近百罈的佳釀伺候 王把她的頭放在自己柔軟便便的肚腹上，一
著蠻子汗王。可那汗王總是有血有情的漢 邊喝著美酒，一邊餵著她蜜甜的西域菓子。
子，酒決不是白喝，每次來，都給她帶上好 　　她和汗王之間，已經不需要駝子了。
些事物。前次是百來匹的羊羔、再前次是百 　　黑蠻子頭並不壞。壞的是那黃沙。黃沙
甕的花蜜、再前次是西域商道上劫來的錦羅 是要殺死人的。人要是死在這兒，不消一時
織繡。 半刻，這血肉就要餵豺狼狐獾禿鷹螻蟻去
　　雖不是正當得來的事物，可總是汗王的 了；倘這人生前有些福善，上蒼願給許個全
心意，她原先不想收的，可轉頭想想，拿來 屍，那麼便會慈悲地用黃沙賜座墳。可不論
換著酒錢、維持茶舖生計，總是好的…對 如何，這黃沙上邊的死人，半晌後再來看，
了！那酒錢！……下次再見著那和尚，必要 那屍骨衣物便全沒了。沒了後嗣拜祭的骸
將酒錢回還給他，還得好好答謝他！……可 骨，也沒了給人憑弔的塚堆。人、牛馬、狼
那和尚又甚麼時候才回來呢？ 獸、蟲虺，或是花草。萬事萬物一切一切。
　　她始終惦記著，可和尚總沒回來。久 眾生。在這黃沙裡邊，都要是同等的。
了，她也逐漸忘了。蠻子頭沒來的日子，她 　　因此，蠻子在黃沙上邊，要活，就要殺
原先等著和尚，等著等著，變成了蠻子頭沒 要搶。漢人蠻子不都一樣？都是給父母生的
來的日子，她等著蠻子頭。 養的，會要喫要睡要喝水，身子裡邊都流
　　 呼嚕呼嚕嘶鳴的馬聲又響起，捲起黃 著血、眼睛也會落淚。蠻子會屠了漢人的
塵。她追出茶舖。這次，給妳帶來這個，瞧 商隊、奪了漢人的事物，卻是要給這黃沙逼
瞧！汗王呼嚕呼嚕地開口、伴著駝子的聲 的。那蠻子們不同漢人，有田有居的。蠻子
音。汗王白亮的牙齒從髒黑鬍腮中閃出光 住在黃沙上邊，可這黃沙上邊甚麼都沒有。
耀。他的手，早不拿彎刀了，反是右邊提著 想塊田卻鋤不出來、要栽桑飼蠶也種養不成
一串綠色蒂頭的、紫紅透亮的圓形粽子；左 功。這喫的沒有穿的也沒有。怎活下去？要
邊捧著一個好大好大的、班紋滿橫的大瓜。 活，總要想想法子罷？那蠻子搶人子女奪人
衣食是不對，可終究也是人呵！是人，總得
活著。那些黃沙裡邊的螻蟻蝗蜢不都都咬了
（十三）餵蜜 牙想留下命，這刻苦挨勞為著哪樁？總是要
給族裡育著後世衍著血脈。
　　這是甚麼呢？呼嚕呼嚕！甜香的事物？ 　　蠻子不也一樣？
有比荔子甜麼？有比蜜還香？呼嚕呼嚕！連
著幾個月的相處對待，她已約略聽懂些汗王 　　是了！蠻子也一樣的！有愛慕、有喜
的蠻子言語。汗王從粽串上小心地拔下一 樂。蠻子頭喜歡她舖子裡的美酒，帶了好些
顆，撥開殷紫果皮，露出紅色肉裡，香味沾 貴重的禮物來易換，哪像是殺人不眨眼的惡
了汗王指間掌心一片，餵進她嘴裡邊。 匪？哪像是喫人不吐骨頭的惡鬼？蠻子雖粗
　　唉啊！可真甜，真甜過荔子！她驚嘆， 魯、不知禮數，可終究有情有義。
睜大了眼睛，眉嘴間全漫著甜滋滋的微笑。 　　總比那約定好隨即回來、卻忘卻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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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去不返的軍頭好得多！ 頭喝茶不喝酒，和尚又說了一遍。
　　汗王喝得半醉，摟過臥在軟腹中的她，一 　　說罷和尚轉頭就走。她怔在原處。原
腳踢開盛著菓皮枝葉的几子，魯莽地拉扯她的 是想搶到和尚面前問個清楚的。 可那幾個
腰帶。她原先想著蠻子、又想著軍頭，轉眼給 字總是太震耳，直僵著她半會不能動彈。
汗王抱得滿懷，只笑起來，拔扯掉髮髻上的、 待回過神，和尚早去得遠了。
軍頭贈她的玉簪子，牽過汗王滿沾蜜汁的指間
掌心，就這麼吸吻起來。 　　又半個月，城關戒嚴依舊、關門仍是
緊閉。哪有軍頭領兵出城的影子？舖子裡
眾人殷殷盼待軍士出城驅敵的眼睛都給黃
（十四）撥簪 沙醃得刺痛無比，可瞧見的，仍是西邊捲
起的馬蹄煙塵滾滾。
　　畢竟是男人，蠻子頭愛上她。不只為美 　　黑蠻子又來，又吃又喝，又帶來上百
酒，還為她的人。為她獻上百來頭駱駝背上馱 頭駱駝、千萬匹的綢緞紗羅。汗王又酩酊
著的錦布瓷瓶銅壺、一群群幼馬羊羔。她也不 大醉地摟著她的肩頭。可世事真是說不得
說甚麼，她知道，那是要保全茶舖。不是膽子 準的。就當黑蠻子休息酣醉時，盼了許久
大。茶舖子裡的眾人只道她是給蠻子的刀刃威 的城門呀呀聲竟在此時響起，接續的是金
脅相逼，才和蠻子頭要好起來。 鼓畫角震天齊鳴，殺聲箭雨同時奔到。
　　蠻子走了會再回來，每次來了一陣、待了 　　軍頭領兵出城了！驚得茶舖裡眾人紛
一陣，又似旋風般轉瞬消失黃漠那端，要去打 紛去覓躲藏之處。蠻子們措手不及，一大
劫擄掠去了。蠻子不來的時候，茶舖仍按舊時 半還來不及搶得上馬彎弓拉箭，就先給刀
鐘刻開門做生意、落日艷艷照著額頰時，就捲 斧削去了膀臂頭顱。廝殺就在茶舖外驛站
簾打烊。就這樣一日一日。 門口前的青石板子上展開。幾個蠻子護衛
　　雖然早些時候，幾個僕役怕給蠻子捉去燉 抬了鬍子汗王上馬，兔脫去了。伏擊血戰
湯，於是趁夜逃去，可沒客人的茶舖總是清 一陣，蠻子死了死、逃了逃，遍野的人身
閒，也不在乎那幾個跑溜的幫手。蠻子不到， 馬匹屍首，堆在濃濃黃煙塵霧當中。
她也散逸地在舖子 裡閒踱。偶爾舉頭瞧瞧黃沙 　　軍頭走入給箭鏃擊落瓦簷、斧鉞砍落
是不是給馬蹄捲滾起來，抬眉不見，就低頭繼 木屑片片的茶舖，翻起簾帳直入後房，才
續用手指刻劃撫摸著桌板子，玩了一會又抬眉 見她面就一擁入懷，將她花容失色的青白
望望，仍是不見，又低頭。又是抬眉時，卻驚 臉龐貼在胸甲上、不停地拍撫著她發著抖
然瞥見那和尚一身灰撲撲地袈裟站在舖子外。 的背脊。
　　哎啊！是蜃市幻影麼？她閉眼睜眼再瞧個 　　沒事沒事！我回來了！她回過神的時
真切！真是那和尚！她喜出望外、提了裙襬連 候，只見軍頭撥著她後髻的玉簪，一面說
奔帶跑出了舖門又來到和尚面前。大師神機妙 著。
算，給小店解了危機。不知小女子怎生報答？
還有那酒錢呢？怎攤還著好？那和尚眼也沒抬
就說，走罷！隨我走！好麼？ （十五）誓言
　　又玩這把戲？她給澆了冷水，心裡好不快
意，可終究是出家人、又有恩情在，姿態也不 　　軍頭擊去了黑蠻子，大勝而歸。傳來
好不耐。只又舉起了嘴角笑說，大師喝茶麼？ 的驛報是蠻子又逃出黃漠、躲進山裡了。
茶舖裡面涼快，裡邊坐麼？和尚還是說，走 眾人開懷地笑著，抬來偌大的茶木桶子，
罷！隨我走！好麼？ 給將士們的白磁碗裡又添上絕品茗香。幾
　　唉！她不說甚麼，只道是和尚癡心礙了修 個軍卒唱起歌來、幾個僕役手舞足蹈。要
為。原先轉頭又想喚小紅來遞水。那和尚又開 慶祝這大捷！大勝利！
口了，軍頭喝茶不喝酒。她回頭又是詫異。軍 　　軍頭端起茶碗時又看著她笑，自己
 現代小說‧佳作‧茶舖 145

也笑了。還沒飲盡吶…那碗茶！她又笑著勸 這裡操練軍士。渴了就進茶舖飲水、累了就
飲，可軍頭沒回話，放下茶碗伸出手，又撥 在棚外休息。軍頭又擁著她的肩頭，一邊撥
弄著玉簪子。 弄著玉簪子，一邊瞧著她的笑。嘴裡說的嚷
　　她別過頭，老大不高興。軍頭瞇著眼又 的仍是那誓言。畢竟是男人，言語說久了，
想撫摸她的臉，卻給她別開了手去。怎麼 總讓人以為是真的。幾個月以後，她忘了
了？軍頭溫聲問著。領了軍卒進城就不知回 軍頭負她諾言的事、忘了蠻子踏沙而來時的
來了麼？哎唷！我這不是回來了麼？還說？ 顫抖。很多事情，就在唇舌間吞吐著言語中
又怎麼不早些回來？放著我們給蠻子欺侮蹂 掩蓋過去。她偶爾在瞧見對邊驛站門柱上貼
躪？她怒目嗔著。軍頭卻沒回應，只低聲悶 著的大紅雙囍時，會想起她的夫婿；偶爾在
哼笑著。唷！妳不是將那蠻子頭伺候著服服 看見城門時，會想起被割了首級的捕快；又
貼貼？胡說！那是全仗著幾罈酒！那蠻子頭 偶爾在向西域商賈買著瓜時，會想起鬍子汗
好酒，所以不敢砸了這舖子，要不是有酒， 王。
咱們活得到今天？ 　　可她在看見又站在茶舖門外的和尚之
　　她站起身，柳眉倒豎，櫻嘴歪撇。別氣 前，終究忘了那和尚說過的話。
怒別氣怒！總是回來了！那軍頭又好言說 　　大師！她提著裙襬，又走到和尚面前。
著，手似又要搭上她的腰際。別碰我！你這 喝茶麼？走罷！隨我走！好麼？還是一樣的
辜負誓言的雜碎！她又忿恨又想哭，既氣著 話語。她歪垂著頭無奈，仍還是問，進茶舖
他負了誓言，又氣著他裝作沒一回事。行了 坐麼？
行了！總是回來了！軍頭又是一樣的安撫話 　　蒼頭番子，不喝茶、不喝酒，喝血。
語，可畢竟是男人，手摟住了柳腰說甚麼都 　　那和尚又開口了。
不肯放，另一手的力氣更吃重，要將她的粉
頰按在自個肩頭上。 （十六）紅塵
　　半氣著、半悲傷，她止不住的淚珠滾
出，可卻平息不了那滿肚的委屈無奈、也講 　　蒼頭番子不會來的！驛報說，他們在關
不出那無可訴說的悲苦。不哭、不哭、我給 外萬里遠處劫殺商客。軍頭說。可那是和尚
發誓、發誓，必定一輩子待妳好好地……待 說的。那和尚不會騙人的，他說黑蠻子要
妳好好地！ 來，就來了。他說你要來，你也來了。和尚
　　你胡說！不！我真心的！那都護不好， 不會騙人的。她爭辯著。可那和尚叫妳跟他
原先著令一個月，可又食言，連著幾個月都 走，妳怎麼不走？那和尚說要帶妳去清淨之
不能歸來、不能歸來看妳護妳！胡說！我不 處，妳又怎麼不去？軍頭哈哈大笑又說。
胡說！我發誓、現下發誓，必定一輩子待妳 　 　 那 是 …… 那 是 …… 總 之 …… 她 啞 口 無
好好地！ 言。默然。
　　畢竟是男人，那誓言謊言說出嘴際，分 　　決計不會來的。蒼頭番子在幾萬里外，
不清的真假。莫說聽著的人分辨不出，連說 不會來的。軍頭又說。手又摟了她的肩。
話的軍頭自個莫許也是分不清的。那誓言 　　人有眼睛鼻子耳朵，看見了嗅見了聽見
呵！是一輩子的盟訂。怎就這麼輕易地說了 了，就相信了。即使是聽真正走過一遭的別
出口呢？那畢竟是男人，鼻尖嗅聞著她的髮 人如何說著，也不是全能明瞭的。眾生遊走
際香粉，腦子嘴巴便糊塗了起來。或許不糊 紅塵，全憑自個的感官去認知、去想像、去
塗，可終究直嚷著分不清真切的言語。 冀望。那紅塵就像滾滾煙霧的黃沙，見著
　　她又給甜言蜜語溫潤著耳根腦袋，暈沉 的全是模糊的、迷濛的、沾著塵埃的茫然一
沉地讓軍頭吻上她的臉龐。 片。倘要見了真切的事物，也不會疑是蜃市
幻影。只道是眼前的真切，可全不顧眨眼之
　　邊關大捷後，城關解了戒令，重新開門 後，還是不是真切。
放行正當生意。茶舖又熱鬧起來。軍頭又在 　　哪怕是短暫的、忽逝的、想握進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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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轉瞬消失的。佛說，那是一切愛惡慾念憎
恨。
　　錦衣華服會在轉瞬消逝、拋去紅塵不見
得不清涼。即使我聞佛說如此，終沒幾個人
始終相信。和尚走了又幾天，茶舖裡鎮日仍
是眾聲喧嚷、茶飲共著言語吞吐在唇齒嘴舌
之中。幾位商賈說著關外販貨的軼事、數個
女侍僕役講起市井間的流言長短來。一個平
和的午後，她看著茶舖裡喝著沁脾清涼的人
們，哪還記得蒼頭番子的事情。
　　可畢竟，世事是說不得準的。就在磁碗
交錯匡啷叮噹的眼下，西邊的黃沙忽地又捲
起漫漫塵霧來。甚麼事啊？幾個販子踏著飽
食後閒逸的腳步邁出舖口瞧著，卻只不相信
自個的眼睛、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那 是 …… 那 是 …… 包 著 藍 布 頭 巾 的 番
子！蒼頭番子！還沒嚷出口，馬蹄就飛踏到
眾人面前，亮光閃耀著帶起殷紅飛濺、噴灑
著黃塵土沙青石板磚上血跡點點。蒼頭番子
來了！逃命啊！逃命去啊！那聲音給番子的
嘶吼聲、給馬鳴嘶嘶聲遮蓋了去。
　　整休中的士卒來不及拿起刀槍斧鉞，脖
子膀子上給彎刀殺出幾個窟窿。軍頭半披著
盔甲，雙腿陷在黃沙中、執戈跟馬上的番子
拼鬥，可哪是百千騎番子的對手？沒幾個交
手，就淹沒在滾滾沙塵裡邊。
　　城門又呀呀地關上了，角樓上開始燃起
烽煙。蒼頭番子給阻在城外，兜了幾個圈，
見進不了城，便舉著火把拋擲在驛站上、茶
舖裡。那火引燃了門簾帳幕，熊熊的火舌開
始吞吐起來，捲繞起了黑色的濃煙。她給濃
煙嗆了眼睛張不開、口鼻也喘不得氣，搖搖
擺擺跑著晃著，奔出了茶舖，驚慌著一個踉
蹌、摔倒在黃沙當中。
　　她匍在地上，臉龐給污去了。風呼呼
地吹，黃沙沾上眼睫都睜不開。蒼頭番子
的馬蹄捲起的黃沙還浮漫著空氣之中。迷濛
裡，她見那和尚又來，站在她眼前。和尚彎
下腰、伸出手。那掌心烏黑、粗糙，但可厚
實。
　　她終於明白了，這個和尚，是要來渡她
的。她剎那明白，這些日子來活在一段段愛
慾與執著當中、總得不到清淨。那個始終執
著的茶舖、茶舖裡的眾生，是她的生命、也
是她的身體。她終要保全著茶舖，卻終給舖
子絆倒了。可她不悔。守著這茶舖，就如同
守著這紅塵。這紅塵畢竟太好玩，太美麗，
絢爛地令人非得瞇著眼才能瞧見；可還瞧不
過癮，又捨不得闔起眼睛。那紅塵啊！有愛
又有恨、有開心又有忿恨、又有流連在身邊
的萬千眾生，總是般般有趣、又般般無奈。
她想起初嫁時相公對她的惜疼、想起捕頭
對她身體的熱烈渴求、想起軍頭鍾愛她的笑
靨、鍾愛她髻上的玉簪，又想起鬍子汗王渾
圓柔軟的肚腹。那一張張面容，是眾生百
相，是永不得切斷的回憶，就如汗王餵食的
蜜瓜和葡萄，甜滋滋地，縈繞在心頭。
　　那人生呵！有了甜味，就想要蜜；有了
毛皮的溫暖，就要薪柴燒燃的熾熱。沒了甜
味就是苦澀、沒了暖和就是冰寒。有喜就有
怒、有愛就有恨。這就是紅塵……紅塵……
　　暈暈地、睜眼朦朧間，她看見和尚對她
說著。
　　走罷！隨我走！離去了那紅塵，去尋得
清靜……
　　和尚伸出手。
　　走罷！隨我走！好麼？
　　她終於猶豫著該不該伸出手。
（終曲）小紅
　　待馳援的官兵到的時候，終究太遲了。
茶舖早給番子燒了去。我醒來時，只見遍地
的屍首。人的、馬匹的、蠻子的、官兵的、
富商的、俠士的、刀客的…一具具骨肉、一
套套皮囊。燃著烈焰的茶舖，黑煙沖貫到半
空中，轉轉旋旋、飄著腐柴焚燒的氣味。
　　我站起身，想尋著老闆娘，可卻不知道
她哪去了；我想問那和尚，可那和尚也消失
不見得半點蹤跡。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可卻沒人聽得我的呼喚。那茶舖燒著燒著，
轟然一聲，垮了下來，又撲起一陣濃煙，捲
著黃沙，又飄到半天上。
　　那黃沙啟程前的最後一畦綠意，瞬眼化
為枯骨，再無半點生氣。
 現代小說‧佳作‧茶舖 147
　　頃刻之間的生死變幻。
　　無常。 范銘如 老師：
　　這篇小說的文字真的不錯，古典的文字都
　　很久以後，我在一樣的地方，開起了茶 掌握的很好。但是我覺得最大的缺點是這樣子
舖。用那燒垮了的茶舖底下、老闆娘藏貯金銀 的，小說真的是沒有什麼太大的意外，整個故
的寶箱買來了閩州武夷的好茶，煮成一碗碗沁 事很可以預期，從和尚出來以後就跳到後面，
人脾肝的清綠。那一飲而盡的甘美，是黃沙啟 差不多中間你都可以想像，這個不是你寫的不
程前最後一抹芬芳。 好，而是說這樣子的小說類型，它前面的母題
　　跟老闆娘一樣，我招呼著富商、俠士、刀 這樣子的敘述方式，就是只要在邊境就一定會
客、軍卒。 有一個風騷小寡婦，然後風騷小寡婦輪流閱人
　　來呵！飲茶麼？上好的茶！ 無數，最後總是會有一點肉身的得到，幾乎大
　　百樣人生在我身畔。茶舖內流連忘返的， 概就是類似這樣子的東西，那其實我會覺得為
是紅塵俗世的凡夫俗子們。 什麼每次都要用風流小寡婦，如果用風流小鰥
　　茶舖，就如老闆娘還在時一樣。 夫，那我就覺得這篇故事可能會讓我感到比較
驚喜，我覺得這是比較可惜的地方。我會覺得
　　我終究不曉得老闆娘去了何處。有人說見 他是一個很好的文學學生，他受到很好的教
到她和那和尚一同出家了，在關北某座山中的 養，所以受到之前小說的文學傳統影響太大，
寺裡修行；有人說那和尚還俗了，娶了老闆 其實盡量可以把它換掉，下次換一個鰥夫，然
娘，在皇都南市開起了酒肆；又有人說，老闆 後遇到了軍頭，遇到了汗王……好小說。
娘葬身兵燹當中，屍首給火焰燒為灰燼，只在
另處見得那和尚孤獨一人，拄著禪杖、托著破
缽，仍是獨身獨行。
　　眾說又紛紜。
　　城門呀呀地關上時，我又趴在桌上，望著 蔡素芬　老師：
蔡素芬　老師：
西落的夕陽。那紅豔豔的、灼熱熱的日頭沉沒 　　這一篇是古典浪漫淒情小說，但我覺得在
　　這一篇是古典浪漫淒情小說，但我覺得在
地底、夜晚颳起涼風之前，我放下手上捧著的 這篇作品裡面表現的文字都不是用古典，而且
這篇作品裡面表現的文字都不是用古典，而且
茶碗。 他有明確的故事性，讀起來是覺得滿有樂趣
的，我願意選他是覺得古典類型的作品如果寫
　　小玉。欸！ 得不錯的話為什麼不能得獎呢！而且他情節
　　打烊了。把簾子放下來罷！ 發展還是有中心思想，他講一種滾滾紅塵，
　　欸！ 人的貪嗔癡慾是要空但無法空，所以我覺得
以古典的小說來看這篇讀來還滿有吸引力的滿

講評
精緻的，因為以現在的學生要用古典語言寫小
說，他文字的變化能到這樣程度我覺得是直得
鼓勵的，包括他裡面提到的三個情人，他跟每
楊照老師 一個情人相處的方式都不一樣，他的敘述都沒
我的確覺得說，這個小說太imagine，就是說雖 有重複，他們親密的方式也都滿生動的，我覺
然它說它在裡面碰到的三個男人處理的方式都 得可以寫到不但沒有重複，情節的發展還滿有
一樣，但我比較在意的是那個她三次碰到的男 趣的，包括和尚給他很多的酒，但這裡是說得
人，那個太刻意FOCUS在上面那個脈絡，我 通的，因為本來重點不在和尚怎麼突然就出現
看到絹頭出來的時候大概就猜到他大概會有什 了，他只是往一種心理要得空的指導方向走，
麼，後面那個流淚的那個地方。小說本身有太 當他得到這個諭示的時候，其實已經太晚了。
多不夠奇情的部分，太多規劃好的，包括和尚
最後代表的東西，都讓我在意料中的結局。
148
這一年，油菜花田的溫柔
現代小說‧佳作
日中文三　鄧思平

　　再過一個站就要下交流道了，外面還是 令人恍忽又感到迷茫，一波波花浪撲上赤裸
灰撲撲飄著雨，攪著髒兮兮的煙塵在窗戶上 裸的腳踝，閉上眼睛，那一切又快轉的倒回
交會無數條淚痕，就像是濃妝艷抹的都會女 去。
郎哭花了厚厚眼線一樣，慘不忍睹。 　隨著蒸騰出來的油氣是不膩的清爽，像
一個方向燈車子優雅的滑到右外側車道， 阿嬤身上塗抹古早脂粉味飄散，大大的吸幾
然後如公主似優雅踩著樓梯緩緩踩著腳步下 口，那模樣隨著香味越來越清晰。
樓迎接賓客，就這樣下了交流道，然而迎接
的不是珠光寶氣、金碧輝煌的水晶吊燈大廳 還以為又到家門口了，等在長廊上是
和觥籌交錯的玻璃清脆聲，而是令人懷念、 斑駁脫落的、擱著眼皮半掩灰色鐵門，影子
撲鼻而來陣陣清香的油菜花甜味。 被夕陽編織得密密麻麻，疊疊覆蓋斜橫在地
「阿爸，再過幾分鐘我們就到家了，毋什 上，壓住阿嬤佝僂打瞌睡身影，我依稀看到
麼東西要我們順路帶回去的？」老爸拿著手 那一身大花寬鬆上衣的飄揚，低垂的領口露
機，臉被前方烏雲罩著陰沉沉的，看不清楚 出歲月雕刻的深沉，衣上幾朵俗艷的繡花染
表情，車子內剩下冷氣轟隆轟隆吹，吹得人 得衣服花紅紫綠，讓人眼花撩亂，卻親切極
脊身發涼，每顆細胞緊繃無法動彈，大家像 了。以為在一株株羊蹄甲下旋轉，落下成堆
排演過默契十足的噤聲，應該是外頭的陰 飛舞四散的夢幻顏色，突然車子一個重煞，
執，才更顯得老爸臉上的灰黯，車子駛於顛 停了，那些溫柔也瞬間被車身給猛力撞個眼
簸不平的泥路上，車身不住的搖搖晃晃，加 冒金星飛甩出去，然後我們在一陣忙碌中下
上憋得人窒息的空氣，更加讓我頭昏腦脹。 了車。
　等在川堂的已經不是密密麻麻編織好的
穿過一畦又一畦的農作土地，望去還 斑斕長影，我們慌慌忙忙拎著幾個軟趴趴的
是無盡延展的油菜花田，綠得閃閃發亮，一 行李袋，推開黑黝黝的紗門，
片油油亮亮到可以擰出碧水的翠綠抹布，田 　「阿公我們回來了。」我壯起膽子對著
中小路蔓延交錯，看去像極了龜殼上的條 空寂的黑洞大叫。
紋，什麼時候，一絲烏雲丟下了微弱的溫 　客廳還是一樣暗紅色老舊皮沙發懶著，
暖，接著風輕輕一掃，掃下更大片的金黃色 樓梯的鋁製金屬光澤更黯淡了些，如過度曝
下來，塞滿了金黃翠綠，像是鍍金戒指上面 曬的水管，以前每次拉開門瞬間蜂擁而至的
鑲著瑪瑙；也不知開了多久，整片大地開始 米黃色溫煦，竟然被一塊塊敷上臉的冰涼給
灼熱燃燒，碧綠的龜殼骨上，啵～曬裂出一 取代，我小心翼翼的踏著腳進門，有全身肅
條大裂縫，灰黝黝一直向前延伸下去，於是 凜的客氣跟迷惑，還以為自己正不小心闖進
我們就踩上這條大溝縫，慢慢向前滑去。 一個未見過面的人家裡作客，沒想到回到這
　很久沒有浸泡這片令人熟悉的味道裡 裡是如此忐忑驚懼，尤其從那幽深的長廊迎
了，沒有回來過的地方縈繞著一次又一次的 面而來的人影，竟然嚇得我以為真走錯了。
記憶，這裡總是不盡的油綠色，清透的如出 　　「唉呦，你們都回來了啊，真好真
水姑娘般嬌豔，風一吹，搔弄著群起起舞的 好。」「都越來越漂亮了啊！」她言不由衷
油菜花兒，搖搖晃晃，就像是阿嬤的乾巴巴 的說著
的手指搓揉著妹妹一綹一綹青絲，妹妹軟軟 　她從那個小小窄窄的廚房木門走出來，
斜枕在阿嬤肌肉鬆垂的大腿上，風聲低吼穿 一件酒紅色的縲絲寬鬆裙裝，還是遮掩不住
梭其間，搔得花桿兒咯咯作響，那也是阿嬤 歲月摧磨的鬆垂肉體，襯著兩顆晶澤透亮的
粗沙沙的嗓音一個字一個音哼著古老歌謠， 珍珠在耳稍晃呀晃，膚色是長期浸泡過酒甕
 現代小說‧佳作‧ 這一年，油菜花田的溫柔 149

一樣的布料呈現暗淡的黑褐色，她咧嘴衝著 窩在廚房煎炒煮炸，阿嬤的食物總是又重又
我們笑，裡頭牙齒還真像被摧殘過的石碑一 鹹，平常省吃儉用慣的老人家在這時候煮飯
樣東倒西歪而斑駁，這個笑竟然讓我活活傻 耗材毫不手軟，鹽巴大勺大勺給灑下去，然
愣住了。 後胡亂抓起黑溜溜的醬油罐像在開水龍頭一
　「嗯……姨婆好……」勉強自己從齒縫幾 樣，源源不絕流進鍋內嘖嘖作響，我總是看
擠出這幾個字，我囁嚅著好像喃喃自語。 著又驚又呆，驚得是阿嬤像個緊握住全部人
　「呵呵……」看見她舉起自己肥肥又粗糙 的生命的執掌者般，令人敬畏、一丁點兒不
的右手嫵媚掩著過於豔麗的嘴巴，好似害怕 能侵犯，呆得則是那一鍋被滷得黑油油的燉
那一口血紅傾瀉出來，臉上笑容就像是刻意 肉，浮上厚厚一層琥珀色的油光，看了不知
用報銷的畫筆塗亂抹一通，所有突兀刺痛我 是該誇獎那色澤的絢麗或是為它的油膩冒冷
的雙眼，俗不可耐，有那麼一瞬間我打個冷 汗。
顫，以為我的名字就要從她抹著大紅色的脣 　　發現到桌上的菜色其實是陌生的，我又
膏的嘴裡吐出來。 摔出了回憶，重新面對著現實，山海拼盤，
　心緊了一下，可她只是乾乾而矯情的笑 佛跳牆，魚翅羹，一道又一道是如此彭派高
著，我猜，也許是忽然發現不知道我的名 檔，但是一桌子確像是平常忙碌上館子的空
字。 虛，我幻想可以聞到的滷肉煙燻香早就已經
　放下行李，我穿過長長的通道直往廚 被滿桌的油膩給取代了，一直到吃飯結束，
房，看到乳白的牆壁上還是掛著幾張泛黃的 從頭到尾動過的只有嘴巴跟飯碗，眼前珍饈
照片，塵埃厚厚遮著照片更為灰白，輕輕吹 竟然沒有一絲杯盤狼藉，坐著下來大家都握
了口氣，那張阿公阿嬤結婚照臉上的笑容好 緊一隻碗，安安靜靜的把衛生筷扳開，埋頭
像更淡了些，經過阿公臨時加蓋的房間，踏 扒飯。
進去，感覺是塵封許久的瓦罐子，拍掉上面 　　「阿爸，阿姨迄到哪裡啊？」爸啜了一
堆積的灰塵，依稀還可以聞到淡淡的、令人 大口啤酒，啞著嗓子問阿公。
熟悉卻讓人覺得老氣的香氣。 　　「她說袂去喝一個朋友的女兒的喜酒
　　房門外接著的客廳可以聽到那位姨婆戲 ……」阿公看著爸的臉龐，小心翼翼吐出這
劇性誇張的高聲笑著，企圖掩蓋我們這些不 幾個字來。
速之客的闖入與生疏，然後又夾雜些許阿公 　　難堪的沉默，只剩下偶爾筷子跟碗盤碰
的含糊應和聲，似乎更想要讓有點變調的空 撞的扣扣聲
間稍稍做一點緩和。 　　「阿爸，我不是故意要跟你說這些」爸
　　我突然害怕出去，坐在這張被油漆過的 咕嚕咕嚕幾口酒落下肚，沉默一會兒，眼眶
桃心木床上，那一種回到老家的親切感才稍 開始浮現些血絲了，「老母才剛剛走毋到百
稍釋放，客廳飄來一陣令人心悸的高分貝， 日，你就馬上帶一個女朋友回家，安內干
我的心咚的嚇了好大一跳，抬頭看見眼前的 好？」
古式黑鐵刀木衣櫃，裡面曾經讓我著迷整整 　　阿公沉默不語，我們這幾個孫子也不敢
一個童年的阿嬤的寶貝，竟然也被陣陣狂浪 亂吃亂動，或是撥弄著梅干控肉旁浮著的肥
聲給吞沒，不見了，我抓不到一根繩索來站 豬油了，桌上的佛跳牆跟紅燒魚還是好好擱
穩自己的激盪，外面那裡是如此不熟悉一波 在那兒，等著被風吹得變硬變乾，阿公走到
一波拍襲上來， 飯鍋旁邊，舀了幾大匙飯狠狠填塞住那個塑
原來，我對這個老家可以這樣的生疏。 膠碗，然後砰，蓋起了飯鍋蓋，一生不吭的
走回座位繼續吃飯。
　　鏗鏗鏘鏘的尖銳聲讓我猛地跳了起來， 　　「阮毋係反對你交新女朋友，不過這樣
只聽到這房外來來回回忙碌而雜亂的腳步聲 太過超過，好歹你馬對老母多一點尊重，滿
奔波，我興奮得衝出門外，傻傻認為那時候 百日再帶這位阿姨回來住……」我只看到爸
大家亂成一團忙開飯的情景發生了，每次老 放下了筷子，聲音開始哽咽而粗啞。
媽總都滿臉黃膩膩油埃，很苦命的跟著阿嬤 　　「好啦好啦，我哉，你毋免管那麼
150
多！」阿公迅速吞下飯，甚至最後幾口飯吃 道。
得太過用力，幾顆珍珠色白飯粒就胡亂灑了 　　這一刻，客廳竟然是如此的靜默，阿公
些出來，他不耐煩的拍了拍身上的殘渣，碗 跟姨婆甜蜜沉浸在他們兩個的世界裡，而我
筷一放下，轉過身就逕自往廚房後院的工具 們只是被電腦合成上去的背景，我看著姨婆
室去了，爸看著看著，望向媽搖搖頭，督促 的小女人模樣，終於噗嗤一聲，開始止不住
著我們幾個快點把飯吃完收拾收拾。 放聲大笑，連著妹妹也覺得好玩跟著一起嘻
　　那一桌的菜色最後幾乎都完好如初的進 嘻哈哈，眼尖的姨婆聽到了，肥大的身體迅
餿水桶，真是便宜那些豬隻了，也真可憐那 速轉過來面著我，惡狠狠給了我一眼，手裡
些白花花的鈔票和外賣餐廳廚師……如果他 還是緊緊揪著阿公的手，像是捉住一根籐條
得知整桌菜都沒人動筷子賞臉的話，不知道 就要衝過來揍我般，看著著她扭曲的臉龐，
會多挫折。當我端起那盤筍干控肉正想要怎 好像小時候手中拿著被搓得奇形怪狀的爛泥
麼處理時，見到一層油肥漬漬在晃動著，突 巴丸子，暗褐色的皮膚還浮現出一朵朵鮮豔
然想起阿嬤滷的控肉，總是吃著一個禮拜， 的紅暈，我更覺得有趣了，又想到前陣子看
黑得像是剛被瀝出來的瀝青，然後一下子那 的少女漫畫，把男女主角換上阿公跟姨婆在
層油被我搖散了，皺著眉頭，那道菜也就被 談情說愛，就更放肆的大笑。
丟進餿水桶裡餵豬去。 　　「囡仔郎懂啥？有耳謀嘴聽唔？惦惦
　　 吃過飯也才不過十二點半，大家卻都 啦！」老爸狠狠的推了一下我的肩膀，叫我
懶洋洋的窩在客廳，我拿起遙控器不停讓螢 閉嘴，看見老爸眼睛裡也是憋不住的笑意但
幕跳著閃著，就那十幾台，看著看著眼睛都 臉色卻又沉下來，我的下一波笑浪只好就此
發痠，翹著腳的老爸斜躺在旁邊的沙發，拿 硬生生打住，吞回肚裡去。
著幾張早上被墊過菜湯的報紙翻來翻去，百 　　望著阿公，又望著老爸，突然間更多寂
無聊賴，眼睛卻三不五時望向長長走廊那端 靜蜂擁而 至，姨婆已經踏著輕快的步伐，嘴
的廚房，我跟妹妹也都眼稍偷偷瞧著那黑沉 裡哼著幾首不成調的曲子走上樓了，我突然
沉的廚房口，期待有一些動靜，正自專心出 感覺到，阿公和姨婆搭在一起，無論個性或
神，砰一聲，著實嚇我們大家一跳，紗門被 是外貌，並不是真的很協調，想起阿嬤，阿
大大的彈開，沒錯！那個裹著酒紅色的豔麗 嬤永遠都是那麼的沉靜嫻淑，即便是老了，
的她回來了，咧嘴露出幾顆歪曲不整的金 我也記得她的皮膚永遠是白白的乾乾淨淨，
牙，耳邊的大顆珍珠還是一樣又閃閃亮亮戳 然後看著我們，都是溫柔與慈愛，我沒有看
痛我的雙眼。 過阿公阿嬤有過什麼濃情密意的言語跟舉
　　「阿金ㄟ，哇回來了！」姨婆又是高分 動，對照剛剛情況，比起來實在平淡無奇；
貝的笑聲，像是兩支鐵湯匙互相猛力碰撞， 阿嬤跟阿公交談永遠那麼溫婉而文靜，卻是
鏗鏘而尖銳，讓我感到不寒而慄，她搖搖晃 讓人看了那樣真摯而深刻，也許愛，才真正
晃走了過來，一雙眼笑彎瞇成一條細線，一 藏在這樣的平常。我看著阿公也拖著蹣跚步
個哆嗦，我忙不迭快把自己的眼睛逼回螢幕 伐上樓，手裡堆著一杯水微微潑灑出來，我
上去，令我驚奇的，在她那暗褐的臉頰上 又不懂了，大概阿公很寂寞，他害怕忘了阿
面，竟然緩緩浮出一抹紅暈。 嬤，他不願意露出害怕，所以不到阿嬤過世
「阿你怎麼那麼快就回來？毋洗去甲喜 的一百天裡，選了個伴，只是那個伴是怎樣
酒？」不知什麼時候，阿公人已經走到客廳 不重要了，因為他要忘記逐漸衰老的寂寞。
這了，阿公語氣聽起來有點慌張，還不時向
老爸那兒飄個幾眼。 　　晚上風很輕很涼，對比早上奔回來的路
　　「人家想你嘛～」姨婆拉起阿公的手， 上那濛濛雨，現在天空已經清澈而星光閃爍
嬌媚像個十八歲的小姑娘，還不停地扭扭腰 了，我們全家擠在一間小房間裡，那古老
晃晃兩隻粗肥的腳，嬌嗔的撒嬌著。 而點潮濕的木頭味伴隨在我們身旁，像很久
　　「吼～豪洨啦！」阿公彆扭而結結巴巴 很久以前，下著 雨，我跟阿嬤拖著大紅色菜
的吐出這句，阿公是個讀書人，教書的好好 籃子，來來回回穿梭在潮濕而泥濘的菜市場
先生，什麼時候學會這樣的話語，我不知 裡，水花濺起一絲又一絲肉乾味，還有大把
 現代小說‧佳作‧ 這一年，油菜花田的溫柔 151

大把的地瓜葉甩著頭晃呀晃，就這樣大片大 　　樓下阿公的房間門半掩著，透著微弱的
片水珠像斷線珍珠傾瀉而下，還有亮白色保 紅色燈光，我彎進旁邊阿公的書房，
麗龍板上的鮮魚，在濛濛雨絲裡死命的甩動 裡面大大的落地窗還是沒變，月光稀稀疏疏
身體，彷彿再次聞到海水氣味般拼命掙扎， 的躺在桌子上，我坐在書桌前，隨意撿幾本
我懷念著阿嬤會買一盒剛出油鍋的炸得脆響 書翻翻看看，這裡又讓我回到了以前的老
的鮮脆炸雞給我解饞，然後她開始每一家一 家，也許是那位姨婆沒有唸書的習慣，所以
攤的討價還價，一把蔥一包蒜頭，兩塊豬 她不曾到這裡來，這裡也因此保存了濃厚的
肉，偶爾還會晃到衣服攤子前搶購三件一百 記憶味道；我看見自己嬌小的身影趴在書桌
的俗氣衣裳，鮮豔的亮金色、像豔橘色的消 前亂塗亂畫，把阿公每本厚厚大大的書翻開
防衣與鑲滿七彩亮片亮晶晶的迷你短裙，那 來，替每一頁密密麻麻的文字做上自以為最
些衣服總免不了算我一份，可是從來，我都 美麗的插畫，那些書已經古老不堪了，有些
不敢穿它出門。 還是滿滿的黃漬斑駁，甚至是蛀咬得破破爛
　　想著想著笑了，眼睛裡卻是淚水，轉個 爛，阿嬤總是坐在我旁邊的小板凳，看著我
身子看見妹妹已經睡著打呼了，一隻小腳還 調皮把一本接著一本的大本書從架子上丟下
跨在我的腰間，我生氣抓起她的腳一把推 來，還把阿公心愛的小提琴跟三四支胡琴通
開，卻聽見悉悉窣窣的聲音在對話。 通抓出來胡亂拉著弄著，而她手裡逕自剝著
　　「阿爸真的是老糊塗了，一個月存了三 晚餐要下鍋的豆莢，有時是帶起老花眼鏡拔
萬塊在阿姨的戶頭，還把以前買的退休小公 著雞毛，專注而細膩，我都不明白阿嬤為什
寓名字過戶給阿姨，我真搞不懂阿爸辛辛苦 麼做這些非得要待在我身邊，我厭煩極了！
苦賺了一輩子，省吃儉用，竟然把那些錢 「你去灶咖用啦！」小時候我總是毫不客氣
都盡數給阿姨…更何況是阿姨現在是跟阿爸 這樣對阿嬤說，因為我害怕她會把我破壞的
住，吃阿爸的、穿阿爸的、用阿爸的……」 一舉一動通通說給阿公聽，那時候我都 不會
　　「我不是要計較那些錢，我是為我老母 明白，阿嬤一點都不會去跟阿公告狀，她也
報不平，我們小時候阿爸阿母生活多苦，好 不會不准我去破壞那些阿公的寶貝，她只是
不容易要享清福了，我老母也是都不敢亂花 想要這樣看著陪著孫女，就這樣而已。
錢，結果現在那些老母辛辛苦苦存下來的 我盯著那些書，轉頭看著那些琴，突然間
錢，全都通通送給阿姨用了，我想到就難過 迷茫了，我都一直在後悔自己失去，然後一
…」老爸越來越不能克制的提高音量，激動 直在找熟悉的東西回憶，瘋狂不停的製造回
的對老媽說，聲音漸漸地哽咽。 憶，可是卻錯失了那些正在進行被製造的幸
　　「不要難過啦，這是阿爸自己的決定， 福，直到某個聲音切斷我的思緒。
阿爸也已經老了，他能快快樂樂過生活，那 　 「阿阿阿……嗯嗯……阿金……人家不
就由他去吧。」老媽總是這樣柔聲的安慰。 行了啦……」腦袋突然被狠狠敲了一下，我
　　「我沒有反對他交新女朋友，從來沒 發現自己的呼吸突然如此不順暢，一陣波濤
有」老爸長長嘆了口氣，「我也希望他可以 洶湧，迅速的一股熱浪竄升到我的腦部，臉
找個老伴，這樣我也比較放心，不過她對老 頰緋紅，我聽到令人臉紅心跳的激情聲，離
母太不尊重了，不到一百天，就帶著新的阿 我如此靠近。
姨住進門，我能不痛心嗎？依阿爸條件要討 　大氣連喘都不敢喘，緊緊揪著一本書，
個老伴也不難，一個教書先生人家哪會不搶 眼看就要把它撕得稀巴爛，我竟然還是毫無
著介紹？那個阿姨我也不是沒聽鄰居說過， 知覺，只是飄來的喘息聲越來越大，越變越
以前是做酒家的…這樣傳出去，左鄰右舍能 激烈，那個畫面卻是那麼讓我感到胃裡一陣
不說話嗎？」老爸的聲音從嘆息接近了憤 翻攪，胸口如條破爛的抹布被狠狠擰揉著要
怒。 榨乾；一對肉體交纏著，可卻只是強烈的慾
　我再也睡不著了，翻下床，拎著我的鞋 火，少了那份溫存。
子，偷偷推開房門溜出去。 　「阿阿阿……」姨婆總令人害怕的聲
152
音，像一支點著了火的沖天炮，狠狠從我腦 拉著曲子，一首接著一首，唱著我沒聽過
袋刺穿過去，瞬間爆開來，阿公長長悶悶的 的思念與哀愁，我把頭縮了回來，靜靜斜
低吼一聲，興奮高昂的激喘聲狠狠爆衝到一 靠著書櫃繼續躲著，聆聽阿公跟阿嬤悠悠
個高點，又嘩啦嘩啦摔了下來，觸地那一霎 的往事，跟琴聲攪和著奔流環繞在整個書
那，變成散落遍地的死寂。 房，又是那麼令我安心與熟悉。
這讓人聯想到晚上去餐廳吃飯，姨婆一手抓 彷彿又聞到那飄出來淡淡的清香味，
起兩支麥克風大聲而瘋狂的高聲歌唱，竭力 風一吹，整片滿山遍野的油菜花田隨風搖
嘶吼，，然後我們傻呼呼的鼓掌禮貌性的生 曳，翩翩的搖擺，一陣一陣油菜花浪打上
硬讚美，更讓我整顆頭都在天旋地轉。 來，我跌入那股令人感到溫暖又香軟的擁
抱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就如做壞事的 　這次，我知道，我真的回家了。
小偷一樣，踮起腳間，屏著呼吸在書房裡來
回穿梭著，怕隨時隨地就驚醒了躺在身邊打

講評
瞌睡的凶猛巨龍，我低頭數著手錶上面的秒
針，那細細的針竟然清晰的在我耳邊滴答滴
答走著，清晰到一拍一拍打著節奏，像是練
楊照　老師：
鋼琴時嚴肅的在琴架上的節拍計；一個人茫
　　台語的寫作部分要小心一點，裡面用
茫的坐在書桌旁，月光洩了一地的清亮，是
了大量的台語，但是台語它的寫作相對來
如此柔軟，又那麼迷人。
講是他的一個罩門，不過他所營造出來的
正當出神之際，一連串猛烈的咳嗽聲轟
這個小說的氣氛比較寫實。屬於比較寫實
的打進我腦袋，原本斷掉的思路又瞬間接了
的寫法，在寫實的過程當中，我覺得他有
回來，聽到慢慢靠近我的腳步聲，我嚇得手
兩樣東西搭配的滿不錯的，一個是說他所
忙腳亂，慌慌張張的在屋裡繞來繞去，想到
要營造出來的那個家庭氣氛，雖然有一塊
小時後最喜歡逃避被抓去吃飯的好地方，在
還是比較內斂的，那看這篇小說的時候讓
那一個書櫃的縫隙後面，我又把自己埋藏起
我想到上個月看到的一部電影，他是有那
來，只是這次躲在這裡的理由是如此不同。
種遠遠的、冷冷的、淡淡的那種內在戲劇
那條又細又長的影子穿過書房輕輕飄落在
性，那種調子。那這個調子呢，剛好跟他
我面前，摀著自己的嘴巴，漠視著劇烈的心
敘述的觀點是一個瞬間的關聯。那我覺
跳聲，聽見自己身旁的櫃子門被打開，扣一
得，其他篇這樣看下來，我會滿珍惜這個
聲，又馬上關起來，然後接著是一陣悄然無
作者，他懂得 我為什麼採取敘述的觀點跟
寂。
敘述的角度，從敘述的觀點跟敘述的角度
這短短幾分鐘的靜默像是等漫漫的一年
想要鋪陳的東西，那我覺得相對其他的作
一樣，我忍不住探出頭去，而就在頭出去那
品，這篇作品的完整度很高。那這篇小說
一瞬間，我的眼淚竟然從臉頰邊滾滾落下。
有兩個問題，一個是說那個阿公談吐的問
什麼時候那邊牆上已經多出了阿嬤的相
題，那在小說中也有講到，說阿公是讀書
片我不知道，可是望進眼底，阿公身上披著
人，但是為什麼教出那麼多好好學生，什
一件薄薄的單衫，手裡握著那隻細細長長身
麼時候會說這樣的話我不知道？所以這
淡茶色的老胡琴，看著阿嬤的面容，是如此
是他刻意。第二個就是讀下來的感覺，我
的溫柔，是那麼多說不盡的不捨與難過。
讀一個小說的感覺是，他就是要描寫一個
　 「阿貴……」這次我聽到了哽咽聲，在我
長年壓抑的營造，他在這個過程當中的變
心裡狠狠的炸開，阿公一個大男人，對著自
化，那包括就是說他自覺自覺在這段時間
己的愛妻，竟然撲簌簌淚如雨下，我震憾住
變成另外一個人，那最後那一個人會有那
了，久久說不出話來。
個傷感，還有那個痛苦。那為什麼他最後
　胡琴咿咿啞啞響了，阿公彎著背脊專注的
會描寫這個阿公？

　　尋 現代小說‧佳作
日中文四　王籽翔
我站在玻璃櫥窗前，隔著冰冷、凝
視那我一生人也不太可能存得到買下來的藍
寳基尼跑車。偌大的落地窗，擦得發亮，唯
獨我聚焦的那一塊，出現水氣的暈。裏面穿
得猶如賽車女郎火辣的銷售員應當用斜角眼
神將我爆頭，畢竟我是個年輕人，背著沾滿
塵土的背包，穿件不入流的條紋襯衫及牛仔
褲，一如來來去去於這座城裏最豪華的購物
商場隨處可見的大學生，每天沒事情時間超
多就在商場裏晃來晃去，卻只僅僅有時間；
有創造新品味及新世代時裝潮流的潛力，卻
僅僅是潛力。
她嘴角卻揚起了溫潤的笑，修長的身
材一半被微胖穿著西裝的男生遮掉。我只好
選擇性失焦，玻璃上印著的公牛圖案被迫檢
視我自己露出的鼻毛，憤憤然猛呼氣。我只
好繼續，往這座有情天地，追尋當初來此目
的。
火車上的夜晚，是孤獨且緩慢的。入
夜時分，窗外毫無景色可言，而驗票員卻早
在大家用完晚餐不久後的八點半，便把座位
撤掉，換上了一張張灰色的床，鋪上一被白
色，原來今晚的宵禁就這樣軟性地實施了。
車廂的搖晃富有節拍地對準了穩定的喀嚓喀
嚓的軌道聲響，雖然很吵卻又是真有搖籃的
搖籃曲。我捧著Chuck Palahniuk 的小説，北
上的火車廂裏僅僅聽到錯置的、拳頭着體的
悶聲踫撞。除了這一些聲響，車廂裏幾乎是
靜的，這時候，才不到九點。
火車在清晨到達，邊境的第一根煙，
由坐在我左後方的瘦弱女生抽下。她，煙蒂
一道弧綫劃過，告訴我，禁止吸煙和亂丟垃
圾該被哪個國家罰？
那個時候，我想起了你。巴里文
打，就在檳城州與霹靂州的交接處。所以電
話裏你跟我說，不要問我是哪一州的人，我
現代小說‧佳作‧ 尋 153
不喜歡這種牆頭上掙扎生存，已經很辛
苦，還要選擇往哪邊倒的兩難。當然，我
覺得你比較像牽牛花，而且是那牆角上最
美的紫色牽牛花。因為牽牛花總會在最熱
的中午開得最盛，所以你常告訴我，上學
的時候，只有中午接近下課時分你才是醒
著的。信中你也常常把我當成你投稿的對
象，為賦新詞強要我認同，因為《少年》
月刊經已三番兩次把你的稿件拿去墊了箱
子。
在那渾渾噩噩的年代，周杰倫根本就
不存在，我們鍾愛，阿牛踩著三輪車去賣
菜。
我很想告訴你，其實你寫得很好。
那文字，幾乎讓我忽略，那幻滅的美麗，
玫瑰花長在蛇身上，開出那一朵朵艷紅，
唯獨少了礙眼的刺，舌頭卻是那九瓣的蓮
花。很想告訴九年前的你，你信中的那些
插圖，那叫做前衛藝術，現在市面上一堆
不知所謂的歌手樂團出的專輯，十個九個
都把它弄成這個樣。如果現在的我告訴你
現在有個用了個奇怪飲料名字的樂團，盜
用了你的設計，你該會仰天打個哈哈吧？
愧對你的是，我總是利用白紙黑字來回應
你的熱情，你奚落我，說這是我不願自曝
其短的考量。
我嚮往你那小地方，你把它叫做故
鄉。你訝異於我需搭乘五十分鐘校車才能
到學校，我笑說其實檳城很小。
所以說是不是越擁擠的都市，時
空上的距離會越來越遙遠？拉開旅館厚重
的窗簾，高架公路上停滿了車輛。底下渾
濁的河流，上面滾滿濃煙的車陣，活了起
來的曼谷。黑色的柏油是固體，承載那一
塊塊的猶如五顔六色的血小 板，靜靜地等
待下一個綠燈。所以曼谷的動脈是黃色
的，啪嗒啪嗒啪嗒黑色火柴盒，停靠在天
橋底下等待裝載一整群的西裝領帶。那船
長發了飆似地啓動渦輪引擎，每一經過狹
154
窄河道都會激起水花，所以曼谷的上班族看 找剪刀來用。我想她誤會我的意思了。
的報紙都是溼的。所以曼谷什麼呢？所以曼
谷我認為呵，是全世界碩果僅存塞車還可以 小時候不知所謂地，有了集郵的好
塞出個所以然的都市。沒有人會在尖峰時段 習慣。過程中總是莫名其妙多出很多泰國的
狂叭，因為知道叭了也是浪費力氣；換道行 郵票，這些大大小小統統印著泰皇臉相的都
駛？換了之後發現自己卻落在後頭。所以打 不值錢，也沒有人想要交換。可憐的泰皇們
開收音機聼聼交通資訊也沒有用，整個都市 就被我封死在郵簿的最後一頁。後來想說男
都在塞車，倒不如聼聼笑話，然後看看左右 男又是同一張臉靠在一起實在沒什麼搞頭，
司機都在同一時間點上咧嘴打哈哈，原來都 我就把英女皇叫過來陪他們。想說該是相見
鎖定同樣一台。我主觀地相信，泰國的廣告 歡吧，但終歸他們的幸福沒有得到我家人的
最為幽默，十之八九都是在塞車時段靈光閃 諒解。爸爸說不同國家的就不要放在一起，
現的成品。 就這樣抹殺了一段異國情緣。那個時候你的
如果你也在這裡，會不會搖下車窗玻 來信總會附上一些非常獨特的郵票，信中的
璃，整個曼谷將會見證你我的相遇，烏煙瘴 你就會滔滔不絕告訴我這個很厲害吧我自己
氣的邂逅也會很美麗。 到郵局挑了比較少見的郵票哦你要好好珍惜
如果你有什麼比較特別的郵票就寄過來吧不
我很歡欣，她聼得懂我的中文。她 要老是給我什麼本地水果的難看死了我這裡
笑起來很甜美，而且和我一樣就只有左邊的 不缺榴槤山竹……
臉頰才會顯現那小酒窩。我想我會跟她要電 結果有一天鄰居偷拿了我的尼加拉瓜
話，如果那賣咖喱的攤位不是她和爸爸媽媽 大瀑布，爸爸知道了以後比我還激動的那個
一起經營的話。老闆娘死命幫我加了很多蟹 下午。
肉，她怕我喝不下那超辣的湯，勺了一匙讓 你踩著腳踏車，頂著兩點的豔陽天，
我試飲。入喉灼熱，卻又香甜無比，咽下去 到你家附近的電話亭，打電話給我，在那個
不久便是舌尖喉頭一陣深度麻痹，久久不能 網際網絡啓蒙的年代，伴隨你的呼吸聲，以
恢復，我更愛上了這種味道。她親手搓的好 及偶爾呼嘯而過的汽車，我似乎望見你娟秀
大的魚丸，居然給了我三顆。突然之間我笑 的臉龐，微黑的皮膚，長長的頭髮紮起了馬
了。對啊，即使拿了她的電話號碼，我該跟 尾，額頭微見汗珠，卻擦也不擦地興高采烈
她聊些什麼啊？跟她討教煮咖喱的訣竅嗎？ 向話筒裏面喊話。我告訴你，我鄰居她老爸
老闆笑著看著我和他女兒有一搭沒一搭在講 是警長，警長的女兒做賊說出去誰相信啊？
話，眼角魚尾鮮活的咧！他不知道我在把他 你告訴我你相信我，我一直聽見，你背後公
女兒嗎？ 用電話吃進你銅幣清脆的咀嚼。那最後一
攤位上擺著因黃燈照耀而閃爍的菜肴， 句，中五畢業了以後，你想要到新加坡去闖
我們留了合照。 蕩。當然不是去讀書啦畢竟自己多少斤兩自
己明白我只是不想要一直呆在這裡朋友也都
我想你應該不會來到這裡就成了賽車 約好了就一起去合租個房子也比較便宜大概
女郎，所以Siam站的列車很擁擠。流連在地 一月就出發了家裏也沒反對爸爸好像沒什麼
鐵站上看著當地的年輕人就這樣在人來人往 意見你就劈里啪啦講了這一些。我們應該要
的地方跳起了嘻哈，巧妙地板動作掃起無影 繼續通信吧？你說一定。想約你出來見面，
腿，完全無視幾乎快要掃到在旁圍觀的小妹 我一直沒能理解你的拒絕。你告訴我，你害
妹。荷槍實彈的警察駐守每個站上的似乎已 怕見了面我們辛苦維繫的筆友關係就會斷
經習慣如此景觀，冷眼旁瞧小妹的母親對年 絕。我手上掐著你寄給我的照片，擔心會因
輕人的嗔怒。 為我不夠帥而說出這種話。你説是害怕見了
我記得問過媽媽，為什麼郵票需要打上 面以後，就懶得寫信了。
那麼多個洞？她說這樣可以用手撕開不必再

你有個很詩意的筆名，叫做莉園蜜語。你
笑說我為什麼會認定你是牽牛花，你只是紫色
的茉莉。
我從來沒有到過巴里文打，在你消失以
後，地圖上橫跨一條綫的那一小點，就如同我
學校進行清潔運動時圍牆上被清走的小草，連
根，不對，就連被附著在那裏的泥土也都被清
得乾乾淨淨的。我也沒有告訴過你其實我曾把
你寄給我的照片放在皮包裏。沒有人發現這件
事情。神經兮兮享受這不為人知的竊喜，回家
漸漸堆積寄不出的一封封給你的信。一天一封
的堅持，在進入第三百六十五封，宣告結束。
說不起來那不繼續寫的原因，因為從來也沒找
到開始寫的初衷。封包起來，想說終有一天，
我要上超級任務，把這一包親手交給阿亮，因
為你說凡走過必留下痕跡比阿亮還早了半年。
很想給你寫封信，告訴你這裡的天氣，昨
夜的那一場電影，還有你我的心情。
Commonwealth. 每天下課以後，我總是來
到這裡。宿舍的朋友們大都只打籃球。我也找
不到和能和我一起來游泳的夥伴。這裡搭100
號公車就可以回到靠近Alexandra醫院的Eton
Hall，游泳池人也不多，傍晚偶爾還會與班上
參加水球的校隊選手相遇。宿舍是一棟英殖民
時代的古建築，經歷歲月的洗禮，牆上的油漆
已經斑駁。我很難想像大白天還真的有人會來
這裡拍婚紗照。據説這裡曾是英殖民政府給
Alexandra 軍用醫院蓋的員工宿舍，也在軍用
醫院建了防空壕，還挖了一條地道直達宿舍。
傍晚回到繞過那鐵絲纏繞的地下道入口，暗黑
的石階全都長滿了青苔，完全不能通人。這座
古色古香卻又充滿著探險意味的宿舍裏，住著
許許多多不同的人。中國人、馬來西亞人、印
尼人、泰國人、越南人、印度人……我穿越長
廊，身上披掛著毛巾，經過通往三樓的階梯總
是會產生好奇。因為據我朋友說過住在三樓的
女同學們去沖涼的時候也只是圍著一條浴巾。
如此香艷刺激的場面，卻只是停留在想象的層
面。我朋友是有曾上去三樓，但一間房裏要和
另外五個室友共享空間，估計他們也只能蓋著
棉被純聊天。
我其實已經來到這裡，這島國之南卻陌生
地將你我隔開如同千里。
現代小說‧佳作‧ 尋 155
周末的時候我喜歡隨機地走到一個巴
士站，等待一輛雙層巴士，上到頂層選靠
前排靠窗座位，隨便它載我到任何一個地
方去。常常在下了車以後得到一種迷路的
快感，卻又覺得自己很安全，因為我兜兜
轉轉其實還是離不開這一個小小的島國。
每次都只是轉到了總站便悵然而歸，猶豫
到某個商場去逛一逛，只是享受人海茫茫
的歸宿感。大城市裏，我總是那麼一個
人怡然自得卻又有點不習慣。搭配那偶爾
下班的人潮，我更顯得是個異數。那深夜
十一點的夜班車，開往 Bishan 某個角落我
不懂，車廂後面的小情侶卿卿我我，冷氣
很冷外面的燈火越來越少。這時候自己有
種很落寞的感覺。車內日光燈明明亮得通
透，看到自己邋遢的倒影想說經過這些時
日，即使我真站在你面前，你也已經認不
出我來了吧？他們已經開始舌吻了，你好
意思繼續待在那裏嗎？我起身按了鈴，今
夜又放逐一個我不認識的巴士站。
我逐漸適應地鐵站手扶梯的速度，我
學會轉乘紅線綠線紫線，在偌大的地底三
維空間，偶爾還是顯得匍匐。
開往BoonLay 方向的列車進入車站，
晃動著整座空蕩蕩的站台。聽説，隔著月
臺與軌道的自動玻璃門，除了讓地鐵站看
起來更高貴更有質感，其實是防止人們為
了自殺而耽誤成千上萬人的上下班。轟隆
而至轟隆而離去，離峰時段是四分鐘一趟
車次。我要到Queenstown 下車，轉乘100
號、97號、93號、33號、或者是31號公車
回到我的宿舍。我想起了陪著泰國皇的英
女皇們，我經已把他們忘了。這裡真的出
現了周圍不必有洞的郵票，而且還是華美
的貼紙形式。貼紙郵票沒有任何自然景觀
或是本地特產、清一色印上 Singapore Post
字樣。是你看到了這裡都只有這種郵票，
所以才停止寫信給我的。一定是這樣。
各地鐵站出入口都有這種郵票的自動
販賣機，還兼具償還水電費、車票增值、
156
購買預付卡等多項功能，各種樣式。 來闖蕩的你，是否也曾經害怕世界其他角落
的高樓大廈？我渴望回到那一個點杯拉茶露
熙來攘往的人群都只是這地下世界的過 天看足球賽就可以耗掉一整個晚上的國度，
客，沒有人會想要定居在這裡吧。走往新達城 卻又瘋狂擁抱那華燈初上、那人來人往。焦
（Suntec City）的地下購物商場我這樣想。這 躁地戀上擦肩而過的冷眼，以及點了烤雞翅
條購物商場從市府站（City Hall）一路延伸， 還會被問說要跟飯或跟義粉，然後就只有雞
趕路的人再也不單純僅是為了趕路。巧克力精 翅和義粉的晚上。終于在一個回家暑假的清
品店前思量著你離開以前好像沒有給過我任何 晨，我醒在檳威大橋上，海面上的金黃色呼
你想要從事某職業的綫索，所以你也要原諒 喚整個島上的人們，卻還是很慵懶不想起
我自認定你該會是個賣巧克力的可愛女生。當 身。我驚覺，我好像不是用一種逃離的心態
然你也可能是個賣花的、或者是賣麵食的，賣 去面對自己的家鄉。原來曾幾何時，我的家
精品的……終歸到底，你一定要是一個賣些什 本就是一個小小城市。
麼的。遺憾的是，城市裏不可能的場景太多太
多，燈紅酒綠的地方我沒到過，高級酒店的餐 我不知道你的巴里文打有沒有變化，
廳我不太可能進去認人。當然還有更多更多高 我只是將那一包信件寄了出去。巴里文打
聳入雲的商業大樓，是不是應該詩情畫意如你 終究會長大，我期望你會在回家收到這些文
不太可能進入那裏討三餐。如果這是你的選 字，會因為我還記得你而暗暗竊喜。
擇，我只知道你會很不快樂吧？我收拾該收拾
的行裝，最後呆在這個地方的兩個星期，我開 我拿起了信紙，寫下留給你的最後一
始慌。情感泛濫跟感傷似乎是從小父母把我一 封信。信裏面是這樣子寫的：
個人留在家裏反覆聼著太老成的情歌的後遺 你知道嗎？我在新加坡遇見了你。
症。我或許沒有想象中那麼堅強，我也很想當 你該不會想到我到那邊留了兩年。我去那
個溫室裏的小草，我只是不得已脫離獨生子的 邊念書，一天經過Raffles Link，隱約看見
窠臼，用自己的智慧去僞裝不是嗎？闖蕩不需 NOOCH 裏有一位侍應生的樣貌很像你。我
要勇氣，只需要年少輕狂。 沒有上前企圖相認，我害怕毀了你給我的諾
言。但説穿其實我更害怕認錯人的窘境。但
帶著我的祈禱，折疊我累積的問號，開 今天我要離開這一個小島到另一個小島去
始再一次的單身潛逃。 了。奇怪吧？我從懂事到現在，好像一直流
浪很多島嶼的樣子。
說真的，現代人沒有地圖這囘事。如果 如果那個人當真是你，雖然機會微乎
地球不是平的，那起碼我到處看到的，還是 其微。我想……我應該會進去點一盤意大利
平的地圖。要不然你告訴我從5樓搭乘電梯到 麵，然後問你是不是和我同鄉。我大可不必
B2，穿越長廊在搭乘13號電梯，再往下到達 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你也未必有興趣想
B7，走出停車場到達C棟宿舍，再找到停單號 知道。但能夠在一個異地見到你，我會很開
樓層的電梯，往上搭到7樓，出來左轉右邊第 心，也祝福你以後的日子幸福快樂。
三間教室，要怎麼繪成地圖。在香港，電梯已 因為那個人不是你，所以以上一切都
是另一種形式的公共運輸系統，而且從很早以 沒有發生。
前就已經是這樣子。你若是在這裡想要往上面 如果你這一段時間有回家，記得檢查
或下面兩層樓以內的範圍移動，建議還是多走 你的信箱。
樓梯有益健康，要不然肯定遭一群人白眼。 自從你離去以後，家裏的信箱已不是
我負責檢查的範圍了。
床邊滿瀉嘆號句號，殘骸留底美好。 嗯。
保重。
我不知道怎樣形容才能讓你了解，香港
的地鐵和新加坡的到底有何分別。從小鎮出 我沒向你自我介紹我到處留連都市的
 現代小說‧佳作‧ 尋 157
楊照　老師：
腳步，如果不是認識你，也會有其他的因緣際
會激發我內心強烈出走的欲望。
　　它的散文性非常非常的強，如果把
它當成一個散文作品，它是一個很完整
你總笑說你來自巴黎，四周圍都是油棕
的作品，但如果把它當成一篇小說的作
園的巴黎，熱到不行的巴黎。你也說總有一天
品，如果要在這些作品之間尋找例如說
你也定要存錢到巴黎玩一趟。若是我們的相遇
小說，平常我們預期的小說元素譬如說
多延遲十年，然後在巴黎的香榭大道上。這種
plot，或是角色的關係的發展，這個過
事情會不會發生？飛機降落在赤鱲角國際機
程非常的鬆散。但是第一個是說它的文
場，我拖著行李再次踏上了雙層巴士。從一個
字，乾淨，然後movement很清楚，第
都會走到另一個都會去的感覺，我不覺得風景
二個是說，它鋪陳這個人做為一個人的
有什麼不同。沙田地鐵站附近的商場周圍到處
個性跟他的孤單，那幾個細節剛范老師
可見擁擠的公寓樓層。那裏有一個公共裝置的
講到的細節，那我們也看到他在講從文
烏托邦假象，就是史奴比公園。孩童們歡樂地
中一開始的幾個意象，其實整合的非常
在免費入門的公園裏奔跑來去，天剛剛下過一
好，但是我唯一比較困擾的還是它的散
場雨。
文性太強，就是說做為一個小說，之所
——全文完——
以要做為小說鋪陳這個人的說服力並沒

講評
有那麼高。

蔡素芬　老師： 范銘如 老師：

　　事實上這一篇的創意，在我心理是一直 　　這一篇其實我覺得他把荒涼的心境
的回蕩，一直覺得對裡面的一些片段的敘述 掌握的很不錯，在讀他的這篇的時候，
所打動，我也很欣賞這個點，就是他跟他這個 會讓我想到蘇偉貞老師的那個孤島的那
筆友不見面是因為怕見了面就不寫信了，這個 種感覺。我覺得這一篇在現代個人和
就...這一點是滿動人的，但是最後他們還是...即 環境時空的那種格格不入的情緒掌握的
使不見面也是沒寫信，也是斷了，我認為他就 不錯，他整個敘述的主軸和情感的主線
是非常的分碎，比如說他在曼谷看到水，他看 是在跟一個已經不存在的筆友，這樣子
到那個河流上，那個報紙看到水，他覺得怎麼 的維繫其實是非常的脆弱，我覺得樣子
曼谷的人看到的水看到的報紙都是濕的，這段 很不錯，而且因為在所有入選小說裡，
是一段優美的散文，但是作為在小說裡面，可 這個小說的場景是比較大的，它橫跨了
能他到了某一個點他的漂流的據點，他到哪裡 很多，當然橫跨了很多其實會使它在其
他就寫對那個據點的感覺，所以是一個心裡的 他小說之中會比較跳。但是它同樣的也
過程。我沒有把他選出來，但是我覺得還是滿 是一個弱點，其實這一篇很破碎，很跳
感動他的片段的敘述，他對於這個朋友...我覺 動，為很多為什麼是這樣的情緒，為什
得還是...最後還是不寫信呢，這一點好像沒有 麼跳動這樣子的多，其實會無法緊緊抓
強化他因為他重點是在尋找，我覺得他是在尋 住讀者的感覺。我覺得這一篇有一些很
他自己，所以以這個來解釋的話，確實我覺得 精采，很細節的地方讓我會心一笑。我
他如果當散文看我覺得是比較好的作品。 覺得這一篇會有年輕寫手太流動到以至
於太破碎的情況，在小說的情節結構上
面的完整性不是很好，但是我覺得它這
裡面有一些非常慧黠的部分。
158

　　潮水 現代小說‧佳作
日工設一　吳思穎 有十九吋螢幕卻又豐富的資料夾裡。在門
　　 縫底下傳來的擾攘人聲中她打開了這些程
　　數錯時間之後，她又重新開始計算，這是 式，然後隨著在室內渲染開的陽光她建立
第九十三天。 了一個村落。
　　在這樣鼎沸的人聲中，她喜歡讓所有
　　坐在客廳柔軟的沙發上，她偏頭朝兩點鐘 的聲音都有個合理的歸宿，即使透明細小
的方向看去，那裡有一個華麗的雕花大落地 的耳語也穿越不了玻璃，只能從狹窄的窗
窗，從來沒有被打開過。她銳利的視線經過一 溝隙縫中進來，擠壓之後扁平細長的聲音
層阻礙，被融化了一樣膠著在質地透明的面板 穿透她的耳膜，還是那樣細小的耳語，即
上，不太能清晰的辨認每個來往的行人和來回 使它變了形狀。
的車輛，不過這不要緊，她能夠清楚的看見每 　　她指使著剛剛編列的一隊商船跨國去
個字在螢幕上閃爍就足夠。 貿易，被拒絕的視窗彈跳出來，她重新讀
　　視線從玻璃窗上脫離，她把目光移回近到 取遊戲然後重複一次貿易，再重新讀取遊
手指就能碰觸到的液晶面板上，深藍的幽光像 戲然後再重複一次貿易，直到成功的時候
層層堆疊的濃厚妝底，把她的臉堆砌成五彩斑 她的劇本才允許鏡頭帶往下一個畫面。
斕的艷麗舞台妝。冷光切換的速度跟著手指在 　　在遊戲裡面就是有這種好處，可以無
鍵盤上快速游移的頻率改變，這是只有她的獨 限的重複輪迴，直到最想要的結果出現。
角戲，在這樣的舞台裡面她只需要一個人，彈 如果一直都無法成功，那她也可以選擇修
琴彈琴彈琴一樣靈巧的運動手指。 改程式碼，一個由一跟零的編碼架構起來
　　她開著不一樣的視窗切換不一樣的程式。 的世界從一開始就在她的掌握裡面。
偶爾也把目光聚集在兩點鐘方向，看著泛滿霧 　　往來做著不會失敗的貿易，消滅不想
氣的精美玻璃門，她總是可以從些微的不同改 要的人物，創造出新的角色。她甚至可以
變自己的作息。 因為心情而決定這樣一個國家的生死，傾
覆或者茁壯成長全部都在她的控制裡面，
　　陽光大面積的灑落，毫無阻礙的穿越玻璃 按照以她心情為優先的劇本走下去。
窗投射到地板上，爛漫洋溢的光束像小舟一 　　她通常會覺得開心，因為就像主宰萬
樣，在陰鬱黑影構成的死黑大海裡平靜的向前 物一樣，輕易的就可以控制十九吋螢幕內
駛去，拉開一道長長的金黃浪波，拖著像燕尾 的所有花開花落。
一樣優雅滑行的姿態。 　　但是這種快樂的氛圍並不會太久，玻
　　她睜大眼睛看著在空氣中經過陽光照射而 璃窗投射進來的金黃色燕尾會隨著時間慢
泛白明顯的塵螨，隨著空氣流動不停擠壓碰 慢的縮小，然後像蝸牛一 樣，即使速度緩
撞，然後是玻璃門傳來模糊卻鮮豔的身影，來 慢還是拖曳著黏稠的分泌物濕漉漉的消逝
來去去交纏成彩色的漩渦背景，幾乎把那些細 了，那一瞬間的溫度好像驟降，外面的喧
小微白的生物捲進去，也讓他們看起來更加猙 囂聲音也不知道甚麼時候結束，可能從很
獰。 久以前開始，喧鬧的聲音就只剩她高級的
　　這是一個熱鬧而且陽光照耀的天氣，連她 環繞立體音響在發出。冷的感覺就像蝸牛
最陰暗的角落都熨貼著微光。 行走之後殘存的黏液附滿她全身，剝離不
　　移動手腕，她點擊進放滿遊戲的資料夾， 了，並且不太舒服。
裡面甚麼遊戲都有，你所能想像到的模擬遊 　　兩點鐘方向傳來一片幽暗，恰好跟她
戲、養成遊戲、戰略遊戲、競速遊戲、格鬥遊 關掉視窗的黑幕重疊，遙遠的那裡她看見
戲、益智遊戲，不分年代、不分新舊、不分年 飄浮在夜空中的燈，就像三兩隻停在秋枝
齡層、不分是否推陳出新，一切都在狹小得只 尾端上舔拭露珠的螢火蟲般。不過她不需
 現代小說‧佳作‧ 潮水 159

要太強烈的光源，那會刺傷她的眼睛，所 像是神來之筆。
以寧可在黑夜裡唱歌，唱歌給自己聽。 　　在潮氣氾濫的天氣裡她讓她的艦隊停泊
　　 了，總感覺應該沉寂一下，她按著鍵盤就像咬
柔軟的沙發上她裹著棉被靜靜的窩 著筆桿的壞習慣一樣，她要決定好她的心情
在那裡，就像要陷入柔軟棉絮的最深處一 決定看哪本書。她的十九吋螢幕囊括所有的故
樣，她的眼睛微瞇，電腦的螢幕發黑，但 事，中國的歐美的各地文化的經典的現代的，
是立體喇叭的聲音溫醇而低沉。 悲劇的喜劇的長篇的短篇的大河小說的。
　　在很深很黑的夜裡她會聽歌，就像長 　　在看書之前，她會習慣性的把影碟放進放
在最深的海底裡的水草互相碰撞激盪出來 映機裡，等到電視的屏幕上出現了來往的鏡頭
的泡泡，裡面每一口都像是氧氣，撫慰著 和嘲雜的背景聲音，她才會安然的開始盯著電
長期盯著藍色冷光而緊繃發燙的視神經。 腦螢幕上擁擠的小字。不必介意正在播放的是
她睡覺習慣把棉被捲成貝殼的形狀，把身 甚麼影碟，她只是不想要顯得太安靜，影片中
體層層埋藏在最中心的深處，那是一個熟 的人在走動她幾乎以為是書裡面的人在走動。
悉而溫暖的地方，她可以聽見她最真實的 　　
心跳，就像蜷曲在溫潮的羊水裡面一樣。 今天她讓英國的歷史改變了，雖然只停留
　　她幾乎都要等到很晚才會睡著。要看 在她的硬碟裡，但是今天她硬是讓愛德華一世
著玻璃門外漸漸發白的天空，在轉瞬間就 苟延殘喘的看著西敏寺落成，然後搶在徵服者
要從濃墨變成淡墨的交際她才能安然入 威廉之前加冕了。只要一個價值幾百塊的電腦
睡，佐以陽光穿透的大面積曝曬，讓她感 鍵盤，就可以讓她把古今往來的所有名著小說
覺到生命的力量潑灑了她整身。 歷史掌握在手裡，一個按鍵就可以決定檔案的
　　所以深夜的時候她喜歡唱歌，跟著頻 去留，也任憑她更改內容。
率繁雜的音響一起，不需要記得歌詞，偶 　　她看著電腦檔案裡面符號一樣的文字，扭
爾也只是鼻音組成的旋律片段。她甚至不 曲轉化成哥德式華麗大教堂頂端的一盞水晶吊
會配合歌曲的旋律，只用自己所想到的方 燈，就高高的掛在愛德華一世的頭上，像淚水
式，就只是唱歌。 凝結一樣被冰凍在歷史裡面。故事很長，她知
　　好多晚上，她看燈她聽歌她等待天亮 道不盡人意，但是她可以東擷取西拼湊，與作
的睡眠，她也唱歌給自己聽。也只能唱歌 者無關與國度無關，就只是一個經過剪接的，
給自己聽。 符合她裡想與期待的故事。
　　等到影碟跑完，四周的空氣開始沉寂的時
　　第九十七天的下午，她在陽光潑辣在 候， 她關掉了螢幕電源，還沒結束的英國歷史
城市中撒野的時候醒來，每一道光束都像 也變成消逝洪流中的一點微光，越漂越遠越漂
是赤裸的鞭痕，在她身上留下了燒焦一樣 越遠一樣低沉了下去，捲入濃稠深黑的漩渦裡
的紅痕。 面，就只剩下散發著熱氣的冰冷金屬。
　　兩點鐘方向還是一片大霧，慘白的神色迅
　　連續好幾天都是晴天，落地玻璃窗傳 速的染滿整片大落地窗，即使它的周遭藻飾華
來的鼎沸人聲沒有停過。她幾乎佔領了整 美、即使它的眼角眉間華麗而嫵媚，厚重的潮
個地球，除了與德國艦隊的激戰差一點覆 氣像塗抹不均勻的粉底厚厚的覆蓋上一層，像
沒以外，一切順利的讓她不知如何是好。 剝落一樣的滄桑，不平整而細膩的染滿它整
身。
　　第一百零六天沒有陽光灑落，也沒有 　　斜靠在沙發上，她覺得吞吐間呼吸間也都
門外五花斑斕的人聲。她在霧水像白色油 是那樣的水霧。
漆般潑灑了整個城市的時候醒來，兩點鐘 　　很久沒有爬起身過，如果不伸展一下蜷縮
方向看出去的城市像是被漫天的大雨覆 很久的肢體，她會覺得全身上下的每一個關節
蓋，一把傘打在路上偎著甚麼樣的身影都 都像要滲出水一樣，洶湧的倉皇像巨浪一樣從
160
她每一吋神經中狂瀉而出。 後在燃料用盡的時候葬身在太平洋的某個角
　　即使是在黑暗裡，站起來的那瞬間她還 落。她想，很久以後的某一天，可能會有新
是感覺到了強烈的白光，幾乎要灼傷她的眼 的船隊不小心經過，她不能確定那個時候她
眉，瞇著眼睛她看不見四周即使看見了也是 是不是還能記起這隊在她的指令下覆沒的商
一大片的黑暗。她的手在四周無措的摸索， 船。
然後她聽見了清脆的聲響在腳邊響起，針扎 　　她沉默著決定關掉了遊戲，兩點鐘方向
一樣的痛感迅速的蔓延開來。 沒有傳來熟悉的人聲，這讓她無法進行下這
　　曾經高聳而線條流暢的玻璃立燈在她的 個遊戲，就像所有的聲音所有的指令都在消
腳邊像粉塵一樣散落了一地，迎著微光像霧 磨。
一樣飄散在四周。銳利的尖邊傳來反光，就 　　她的十九吋螢幕感覺有點擁擠有點小。
像那強烈的白光，即使被會穿透她的腳尖還 　　趴在柔軟巨大的沙發上，不知道是不是
是踏上了，像踩熄每一個火星，她在上面快 越來越瘦削的關係，她即使把肢體優雅的拉
速的跳躍旋轉，踏準了每一個閃著光微微發 長伸展，也可以完全融入這舒適的沙發裡，
亮的光點，她像踏在火星上，像踏在很深的 很久以前好像不行，她想。她也想，如果剛
夜裡還在天空上發亮的星球上。 剛的是真的海真的船真的人，很久以後即使
　　閉上眼睛她才不會感覺疼痛，即使她感 她不記得了，也會有很多來往於這個海洋的
覺有種澎湃沿著身體傾瀉而出，即使她感覺 人發現，打撈一樣挖掘著這個歷史。
有種黏稠在腳底下熨貼，即使她感覺自己閉 　　即使她不記得了。
上眼睛的時候讓她想哭想奔跑。沿著手臂平
平旋轉出去的瞬間她看見了很大片的紅花開 　　第一百一十六天。
在地底下，神經像被抽斷，她大踏步之後安 　　第一百二十九天。
靜了下來。 　　第一百三十六天。
　　喘息像微光一樣，在汗水沿著她的眼角
滑落的瞬間消失，只剩下胸口像浪打過留下 　　第一百四十天，她安靜的站了起來，滿
來的餘韻上下起伏。她的腳底刺痛，四周暗 地都是紅花，托著從枝葉間流轉而出的微弱
沉，像站在了很多紅花疊起來的華美地毯 光線讓她很不自在。她有種激昂像地板上的
上，還有一些陽光在枝葉間磨蹭留下來的星 潮水一樣漫延開來，她安靜的閉上眼睛，這
點。 裡熟悉的她即使閉上眼睛，也能聞出每一吋
　　那樣的微光刺痛了她。 的空氣屬於哪一個地方。
　　她安靜，可是神經在抽蓄
　　第一百一十二天，她打破了第三個杯 　　就像電影的鏡頭剪接不完美。
子。 　　指尖滑過冰冷但是堅硬的物體，她的手
　　玻璃不是很輕但是還是能夠浮在水面 指細長瘦削但是卻強而有力，緊緊著抓每一
上，紅色的水波削弱了讓她刺痛的每一道反 個漂亮的玻璃杯，她知道裡面盛滿的是她所
光，她有點疲倦的坐在寬敞的讓她幾乎陷入 熟悉的空氣，但是這樣的尖邊冷硬的讓她刺
的沙發上，兩點鐘方向是烏雲密布的天氣， 痛，每一道強光閃過的瞬間就像萬箭穿心一
大片的黑網向她襲捲而來，把她緊緊的裹在 樣。
裡面，而她僅剩的那些激情與澎湃，消溶一 　　手臂平舉她的指尖不會發抖，聽見了每
樣從網子的破洞中快速而毫不留情的離去。 一個砸在牆壁上的破碎聲音，也聽見了液體
沿著牆壁緩慢留下來的磨蹭聲音，就像每一
　　第一百一十四天，她打起了精神，她打 個陽光午後在窗外她聽見的聲音，是拉下汽
開了很久沒有開啟的程式，她讓她的商船穿 車車窗和認識的人打招呼的塑膠打磨聲，是
越了大半個地球，但是卻沒有她想停泊的地 走在路上偶然踢到了鋁罐的滾動碰撞聲，是
方，所以她又讓商船穿越了無數個海峽，最 硬幣投到許願池裡面飄盪而下的水磨軟調。
 現代小說‧佳作‧ 潮水 161
她的眼睛刺痛，閉上比不閉上更讓她想哭。 的走去，直到視線裡都是那泛著潮氣的雕花
　　她把所有的玻璃杯一掃而空，在所有投 落地窗，隔著一片質地透明的玻璃她還是可
擲的到的範圍內，聽見了破碎的聲音。她感 以看見後面的人影城市，潮氣凝聚成水滴，
覺自己是一杯盛滿液體的華麗雕花玻璃杯， 沿著玻璃面垂直的落了下來。她的手指輕輕
巨大的力量搖晃著，潑灑而出的液體越來越 的碰觸上去，即使是玻璃也不會令她流血疼
多，即使沒有這樣的力量搖晃，她知道在很 痛，只有一種液體，是水。很輕很輕的流經
久以後的一天，她也會潑辣一樣的打翻在這 她的指腹向下，即使它從天上來。
個狹小的不起眼的城市裡，即使沒有這樣的 　　指尖潮濕，她打開了很久沒有打開的玻
力量。 璃窗，她知道即使是玻璃也不會令她流血疼
　　也就傾覆吧。 痛。
　　也就傾覆吧也就傾覆吧也就傾覆吧。 　　在迎面而來的強光中，她聽見了很多的
　　一百四十天的聲音在喧囂吵雜著釋放， 聲音，就像潮水襲來一樣把她捲了近去，那
每一吋從細網破洞中流淌而出的激情都在最 是金黃色的海水，她聽見了很多像是笑聲還
破碎的時候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尖叫著翻滾 有哭聲的聲音。
著，她張開了忍耐一百四十天的眼睛，所有
的一切都灼燒著她的視神經，像要衝破一樣
讓她的眼睛發疼。
楊照　老師： 講評
它的耽溺，可能牽涉到每個閱讀者他在忍
　　她打破了所有能打破的杯子，所有能變
受耽溺的程度，我忍受耽溺的程度比較低，
成碎片粉塵的玻璃，她也打翻了自己，所有
我想它最大的問題就是它大概到第三頁以
承載激情的淚水汗水都被潑灑了整個牆面地
後就非常非常無聊，因為它後面，一直到
板和牆角。像停留在溫潮的羊水裡一樣，她
結束，所講的東西就是重複、重複，一直不
蜷縮著身體坐在沙發上，放眼看出去的四周
斷的重複，一直不斷不斷的重來，電玩、、
都像緩緩流動的潮水，溫柔的水光瀲灩，反
潮水、然後玻璃杯，那我總會覺得這樣的內
射在所以能看見的四周。紅色的液體像從母
容，要支撐這樣的一個事情對我來講缺乏說
體子宮的壁岩下緩緩躺流而下，刮破她焦躁
服力。
和激昂，都隨著這潮水去吧，就塗佈在整個
高聳的將她圍繞的牆壁上就好。 范銘如 　老師:
紅色的液體像往上生長的籐花，沿著 　這篇和水痕紀事其實有一點類似，因為
她的腳邊一路開上了天際，在最深的地底下 這兩篇都是水的意象，它非常一致在小說裡
她看見了漫無目的生長的繁花，在最高的地 面，其實要做一個意象的經營，而且這個意
方她看見了張牙舞爪像上伸長的繁花，在她 象的經營要跟你的主題和內容非常呼應，對
手能碰觸到的地方，紅色的藤蔓抽芽生長快 初學者來說並不是這麼容易。我覺得這兩篇
速的蔓延。 其實都有達到這個效果，而且這兩篇對於文
　　沙發長得讓她看不見盡頭，她不知道是 字的掌握和形式的掌握都非常完整，非常成
不是自己傾洩的只剩下微塵一樣大，但是她 熟。潮水是在寫他玩電玩世界那種冷酷意境
把所有的商船都叫了出來，在海上漫無目的 的感覺，所以他寫起來很新鮮，那種感覺不
的遊走，然後她讓它們全部都沉寂在巨大的 錯，而且在寫電玩的幾乎大概很少會用主角
海浪之下，即使很久以後她也都不記得了。 是女生的，電玩小說很奇怪，敘述者或主角
　　就在橫越整個螢幕的海洋裡，她坐在像 主要都是男生，但這篇是女生，而且它的意
潮汐一樣襲來的紅色海浪裡，很安靜很安靜 象還是用水，所以它的反差調的還不錯。潮
的讓她的商船消失在巨大的浪裡，所有的一 水就會覺得其實為什麼情緒突然這麼的多，
切都會這樣消逝，像經過時間撫摸一樣慢慢 我覺得這個部分比較無解，但是我覺得這兩
的變得平整。 篇比較類似，這是我的看法。
　　腳步沒有顫抖，她朝著兩點鐘方向慢慢
 伍。文學評論
。文學評論
 阮美慧　老師 江寶釵　老師
決審老師介紹 現任職處：東海大學中文系
任職名稱：助理教授
文學專長：台灣文學、現代
詩

須文蔚　老師
現任職處：國立東華大
學中國語文學系
任職名稱：副教授 正獎　現文碩二　蔡林縉
文學專長：文學社會 翻譯與越界：論北島《時間的玫瑰》之書寫樣態
史、現代詩、報導文
學、數位文學 貳獎　台文碩三　黃仁富
內外之「境／靜」--試論周夢蝶《十三朵白菊花》與《約
會》的空間語境

参獎　現文碩二　李妍慧
趨向－更深層的隱密，近乎荒蕪：瑪格麗特．莒哈絲「寫
作」空間的詩質追索

佳作　台文碩三　徐國明
「文學體制」與當代台灣原住民文學──以《山海文化雙
月刊》為例談原住民文學生產

佳作　台文碩三　黃怡婷
試論八０年代都市文學與文化生產－以黃凡《都市生
活》、《曼娜舞蹈教室》為討論對象

佳作　台文碩四　王鈞慧
從暗鬱的過往復甦─試論施叔青《兩個芙烈達‧卡蘿》中
的書寫策略

佳作　台文碩二　陳宛渝
翻譯閾境的曙光—論黃春明〈莎喲娜啦‧再見〉的知識份
子介入與翻譯策略

佳作　日中博三　林淑華
稼軒詞取資《世說新語》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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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與越界：論北島《時間的玫瑰》之書寫樣態
現文碩二　蔡林縉 文學評論‧正獎
摘要

　　北島特殊的個人背景及其詩歌成就，在詩壇已經樹立了一定的地位。然而，台灣這個文
學場域，關於北島詩歌的評論文字或專論相當有限，更不用說北島的「散文」作品了。然筆
者認為，北島散文所具備的文學性，值得論者以評論的角度來進行解讀，而從散文的角度回
歸詩歌語言，亦能夠提供我們更多線索了解詩人北島的思維模式以及其獨樹一幟的詩語言。

　　本文以《時間的玫瑰》一書為研究對象，而分別就以下幾個議題進行探討。首先，筆者
將爬梳、回顧自班雅明以來的翻譯理論，並結合各學者的評論及意見，在這樣的架構下來理
解北島在《時間的玫瑰》裡同時呈現幾個不同之中譯詩歌，並以其為對象展開詩歌評論的寫
作手法。接著，將焦點放在北島將自身的生命經驗同詩人的生平聯繫起來之寫作策略，分析
其特有的敘述方式，以及與書中翻譯詩文與詩評間的互動關係。在前二部分的討論後，從
「文類批評」的視角，並結合德勒茲的理論架構，理解《時間的玫瑰》一書十分複雜的寫作
手法。最後，筆者將綜合前述所得到的幾點概念，回到「詩人北島」這個對象上，試著藉由
本文所推論的觀點，提供詮釋北島及其詩歌一些不同之觀看方式。

　　關鍵詞：北島 《時間的玫瑰》 翻譯理論 旅行 自傳 傳記 文類批評

　　　　　　　　　　　　　　　　　　　　前言

　　說到北島，我們最先想到的便是他「詩人」的身份。自然，就算不論北島詩歌的成就以
及他近年來在國際詩壇上的地位，光看他與大陸朦朧時期那「一代人」們的身分背景，現代
文學史無論如何都少不了他們的位子。北島自一九七八年創辦了文學雜誌《今天》，乃至因
政治事件流亡海外，不管是詩人的生平經歷或者他的詩作，在華語地區應都極富重要性。然
而讓筆者意外的是，在台灣這個文學場域，關於北島詩歌的評論文字或專論相當有限。學界
對身為「詩人」的北島都尚未給予一定質量的關注，那更不用說北島的「散文」作品了。

　　作為學術研究，我們常要問：這個作者或這些文本有沒有必要評論？值不值得研究？相
較於北島的詩人身分，他的散文是否有必要以論述的架構來進行閱讀？在回答這個問題之
前，筆者先引述幾段論者對北島散文的評論文字。大陸作家李陀這麼說北島的散文集《藍房
子》：「它們像一顆溫潤明亮的珍珠，悄悄藏在書頁和字行之間，總是在讀者料想不到的時
候滾了出來，給人一陣喜悅。不過，不同尋常的是，讀了若干頁之後，你在發笑之餘會嘗
到一種苦澀——一種北島式的幽默所特有的苦澀。對一個敏感者，這種苦澀能讓人徹夜不
眠。」1而孟悅則說：「《午夜之門》是流浪者寫流浪者，流浪者找流浪者，流浪者認流浪
者。由於這種『找』和『認』不是對他人慈善，而是與自我和同類的結識和相逢，《午夜之
門》便含有某種特殊動人的親切。」2「《午夜之門》所描寫的互相收留互相引領的各種『瞎
子情誼』包含著一種以全球風景的邊緣為基點，重新書寫人類、自我、他人，以及己他關係
的高貴嘗試。」3根據前述文字，我們不難窺知北島的散文一定的藝術價值，值得我們認真看
 文學評論‧正獎‧翻譯與越界：論北島《時間的玫
瑰》之書寫樣態 165

待他們，甚至進一步從批評的視野走入裡頭不同於詩歌語言的世界：思索屬於另種文類的
「苦澀」、探究北島在另一種形式裡所做的「高貴嘗試」。此外，筆者亦嘗試另一條線索：
我們是否可以從散文的世界裡覓得其他理解北島思路的途徑？從散文的窗口望去，是否也能
夠提供更多不同的材料、方向，來看待「詩人北島」？

　　在北島幾本散文集當中，筆者選擇以2005年在台灣出版的《時間的玫瑰》作為研究對
象。最主要的原因在於，這本「散文集」特殊的「書寫樣態」，其複雜性讓讀者在看完此書
後萌生：這是一本「散文集」嗎？這樣的疑問似乎與本文的開場白有所悖逆，然筆者的想法
是，讓我們暫時離開北島詩歌的世界，帶著散文的觀點進入另一種不同的文學形式，而在分
析解讀之後更清楚地認識《時間的玫瑰》複雜、多樣的內在肌理，並可以更精確地描述北島
在本書所採取的書寫姿態。本文以《時間的玫瑰》一書為研究對象，而分別就以下幾個議題
進行探討。首先，筆者將爬梳、回顧自班雅明（Walter Benjamin）以來的翻譯理論，並結合
各學者的評論及意見，在這樣的架構下來理解北島在《時間的玫瑰》裡同時呈現幾個不同之
中譯詩歌，並以其為對象展開詩歌評論的寫作手法。接著，將焦點放在北島將自身的生命經
驗同詩人的生平聯繫起來之寫作策略，分析其特有的敘述方式，以及與書中翻譯詩文與詩評
間的互動關係。在前二部分的討論後，從「文類批評」（genre critics）的視角，並結合德勒
茲的理論架構，理解《時間的玫瑰》一書十分複雜的寫作手法。最後，筆者將綜合前述所得
到的幾點概念，回到「詩人北島」這個對象上，試著藉由本文所推論的觀點，提供詮釋北島
及其詩歌一些不同之觀看方式。

2 變異的網路：《時間的玫瑰》翻譯詩文的多重變貌
　　在切入北島《時間的玫瑰》中翻譯的討論之前，筆者欲先從西方翻譯理論的發展作為論
述的架構，以便更具體地脈絡化翻譯詩文在書中的角色。西方翻譯理論中，班雅明（Walter
Benjamin）〈譯者的任務〉一文中提示了極具開創性的見解，其概念也成為許多後現代與後
殖民論者理論的養分。班雅明破壞了傳統上「信雅達」的翻譯觀念，認為任何語言的作品在
某種程度上皆是「不可翻譯」的，故譯者的任務不在於將原文的意義在另一種語言中「複
製」，而是要藉著另一種語言將潛藏於原文中無法表達的意念傳達出來：

　　如果譯作的終極本質僅僅是掙扎著向原作看齊，那麼就根本不可能有什麼譯作。原
作在它的來世裡必須經歷其生命的改變和更新，否則就不成其來世。……最偉大的
譯作也注定要成為其語言發展的一部分，並吸收進語言的自我更新之中。譯作絕非
兩種僵死語言之間的乾巴巴的等式。相反，在所有文學形式中，它承擔著一種特別
使命。這一使命就是在自身誕生的陣痛中照看原作語言的成熟過程。4

　　「翻譯」對班雅明而言，是原作的來世，一種「後起的生命」。而譯者的工作是在另一
種語言裡創造出原作的回聲，讓譯作能夠呼喚原作，讓原作的回聲回蕩在陌生的語言裡。5
「回聲」的概念，與前文所述「原文中無法表達的意念」相互呼應，在班雅明的論述裡，是
原文與譯文彼此適應、協商的過程中催生而來的，過程中兩種語言的碰撞、衝突、謀合、互
補，讓班雅明所謂的「純語言」浮現出來。「一部真正的譯作是透明的，它不會遮蔽原作，
不會擋住原作的光芒，而是通過自身的媒介加強了原作，使純語言更充分地在原作中體現出
來」6，「譯者的任務就是在自己的語言中把純語言從另一種語言的魔咒中釋放出來，是通過
自己的再創造把囚禁在作品中的語言解放出來」7。

　班雅明充滿隱喻及神秘色彩的論述，在後結構主義者的差異哲學解構下顯現了其不穩
166
定性。德曼（Paul de Man）除將〈譯者的任務〉一文作解構式閱讀，並進而把班雅明「純語
言」的概念與文中「酒罐」的意象聯繫起來。在班雅明的概念裡，純語言猶如一隻酒瓶，而原
文與譯文皆是純語言的碎片，而譯者的任務便是要讓讀者感受到「原文和譯文皆是從更高層次
的語言折出來的碎片」8，亦即譯文是「可辨識」源自原文的碎片，從這個意象我們得知，雖
然班雅明承認了語言的「不可譯性」，然為了將層次提升至更高的、更靠近純語言的位置，
譯者仍必須不斷地回歸原文、「凝視原作」9，原文與譯文的關係在其論述裡是被確立的。德
曼便將兩者的關係予以鬆動：「任何作品相對於純語言都是徹底支離破碎的；作品跟語言沒有
共性，譯文相對於原文也一樣是徹底支離破碎的。譯文是碎片的碎片，它把碎片砸碎──這個
器皿不斷地分裂──而且永遠不能復原」，「原先根本就沒什麼器皿，或者說，我們根本不
懂什麼器皿」，「器皿可以說根本沒有存在過」。10「原文在運動、漫遊、漂泊，你甚至可以
說是在永遠流放，但又不是真正的流放，因為沒有一個可回的家，流放原來沒有起點。根本
絕對不存在純語言的問題，因為根本沒有這回事，有的不過是永恆的推置」。11德曼的論述，
除了破壞「譯文」可使「純語言」在「原文」中體現之看法，更把原文與譯文的關係置於一
種不穩定的狀態，也瓦解了純語言作為原文與譯文源頭（origin）的原初想像。面對德曼的說
法，邱漢平則指出後結構主義者如德希達與德曼，皆認為譯文可以一譯再譯，是一種不斷代換
（displacement）的過程。12然而邱漢平質疑，雖德希達和德曼這些後結構主義者之詮釋極具力
道，但卻大幅削弱了班雅明理論豐富的內涵。13而周蕾評述德曼的觀點，亦「不認為互符號的
翻譯只是『解構』，因為解構的否定性勢頭（negative momentum）雖能有效地使諸如表達、言
說以及呈述等述語的自發主義和模擬主義非神秘化，但它仍不足以傳達『原文』被運送其中的
新媒體感」。14邱與周的評論，皆指向後結構主義者對待班雅明翻譯理論的消極面向：「不可
譯性」凸顯了翻譯（不論是翻譯原文或是對譯文的再譯）過程中的磨損與破壞的向度。特別邱
於某種程度上，仍然保持原文與譯文間存在垂直的層次關係，故認為藉由「凝視」，可再將譯
者／讀者帶回更接近上帝的神秘境界。林建光則採取另種態度，認為「原文的可譯性必須在原
文與譯文並置時方能顯現，兩者的關聯就有如辯證圖像裡的關聯：是不同歷史時空與閱讀脈絡
的交會，也是原文與譯文跨越本身成為工具化或物化的意義、在不同脈絡下進入『可讀狀態』
的可能。只有在進入此狀態時，譯文與原文在溝通、表意層次上的不相關聯方能變成關聯緊密
的辯證圖像：『譯文在原文前愈是顯得不重要，兩者的關聯就愈緊密』。」15林建光雖藉由譯
文與原文的辯證關係，隱約透露出兩者不一定處於垂直的層次，彼此間有著更複雜的互動模
式，但對象仍不脫離原文與譯文。然而筆者則認為，前述這種解構的消極面向正好帶動了其積
極、具備論述彈性的另一條線路。當原文與譯文的對應關係鬆脫，翻譯不再是為了呼喚原作、
在另一種語言空間裡發出「回聲」，而為彼此串連的「表意鍊」（chain of signification），其過
程為一種不斷延續、繁衍的狀態，可否形構另外一種認識論，來理解「翻譯」。

　　前文爬梳自班雅明以來眾多論者進行的詮釋與批評，主要希望能透過翻譯理論發展脈絡的
認識，作為本文接下來進入北島翻譯文本的架構。為能在前述的理論基礎下進一步辯證原文與
譯文的關係，筆者引用張小虹的論述嘗試對翻譯理論作更精確的延展。張小虹在《假全球化》
中援引德勒茲（Gilles Deleuze）的「擬像理論」（simulation theory），進一步發展其論述系
統。依張小虹的引述，西方形上學傳統上預設了一種由上而下的層級，最上為「原型」（或可
作為「理念」）、下為「摹本」（copy）、而最下則是「擬像」（simulacra, copy of copy），
在這種由上而下的層級裡亦存在價值判斷。然而「擬像」在德勒茲的概念中，則成為翻轉前述
垂直結構的要項，形成一種「虛假的力量」（the powers of the false）。16張小虹帶著這樣的想
法，在如LV名牌或台客等文化現象裡來去穿梭，筆者茲引數例以說明其概念：假如「名牌」作
為「理念」與「原型」，那正品與仿冒品都「似」名牌，都是「假摹本」、「壞擬像」、「假
名牌」，無法徹底體現理念和原型；假如「台灣人」作為一種「理念」與「原型」，則我們都
 文學評論‧正獎‧翻譯與越界：論北島《時
間的玫瑰》之書寫樣態
167

「似」台灣人，是「假摹本」、「壞擬像」、「假台灣人」。17「假」在張小虹的論述裡，
並非建立在相對於「真」的二元對立上，而是在藉著「假」在中文語境中的多義性，釋放出
「假」的不確定性、「假」的無法掌握、難以區別，讓「假」「開放出各種變態、扭曲、折
疊、組構作為一種『變－異』（becoming-other）的可能，推翻『本源』、『理念』、與『模
型』的預設，脫離作為一種附屬『版本』的可能，徹底開放出『虛假的力量』四處湧現、全
球流竄」18。筆者嘗試將班雅明翻譯理論中「純語言」、「原文」、「譯文」之垂直關係，同
張小虹所言之「理念」、「摹本」、「擬像」勾連映照，若「起源」的概念在後結構主義者
一端已被徹底解構，「摹本」與「擬像」之間不再是種由上而下的層級，而是種德勒茲式的
水平流動、根莖式的平行蔓延關係，「原文」和「譯文」便同樣處於游牧的狀態，原文及譯
文、譯文及譯文，形成彼此連繫、纏繞的網路關係。筆者認為，這種網路關係較德曼的論述
更進一步，在譯文可以不斷被再譯的觀點下，開啟另一種認識論的可能：在多重譯文形成之
網路關係裡看到彼此間的差異、「變－異」，同時從「變－異」見到翻譯的「不確定性」，
而從「不確定性」裡照見「創造的可能性」。

　　馬耀民認為，「翻譯研究要做的，或許不是要建立翻譯理論，它反而是要為翻譯去定義
化，放棄所有翻譯上的指導原則，然後再進入翻譯的實踐世界，開始閱讀無法被規範的翻譯
文本」。19理論是否可以擱置，筆者暫採保留的態度。但筆者同意，我們除了透過理論接近
翻譯，也同時要從實踐的角度不斷調節某些既有的概念，不斷更新認識的層次，才可以從中
產生新的認識論。這裡，我們可以回到北島的「翻譯文本」上。《時間的玫瑰》一書特殊之
處便在於北島處理翻譯詩歌的模式。此書中一共介紹了世界各地九位詩人，北島除了自行翻
譯，也常將其他的中譯本一併羅列（如綠原、陳敬容、王家新等人的翻譯文字），讀者彷彿
參觀世界詩歌的翻譯展覽館，在過程中閱讀到各式各樣的「碎片」。從批評的角度，如何理
解這種多重譯文並置的「翻譯狀況」，讓我們先從北島在《時間的玫瑰》中的幾段話開始：
「翻譯與創作的區別在於，創作是單幹戶，自給自足，一旦成書就算蓋棺論定了；而翻譯是
合作社，靠的是不同譯本的參照互補，前赴後繼，而永無終結之日。」（49）這樣的翻譯
「實踐」，讓我們可以聯繫起先前筆者推論的概念，在多種譯文並置的空間裡，譯文間的網
路關係被建構。而這樣的網路關係所形成的「差異」，正是北島啟動書寫的關鍵。我們再從
書中的文字來了解北島的想法：

我之所以不厭其煩地細說翻譯，是想讓我們知道閱讀是從哪兒開始的，又到哪兒結束
的，換句話說，也就是弄清詩歌與翻譯的界限。一個好的譯本就像牧羊人，帶領我們
進入牧場；而一個壞的譯本就像狼，在背後驅趕我們迷失方向。

我所面臨的尷尬處境是，除了英文外我並不懂其他外文，按理說我是無法區分牧羊人
和狼的，或許我自己就是披著羊皮的狼。然而為了拋磚引玉，繼續我們有關詩歌和翻
譯的討論，似乎也只能如此──摸石頭過河。（84）

關於翻譯，讓我想到英文成語「瞎子領瞎子」（a blind leads a blind），即借助

第三種語言搞翻譯是非常危險的。其實我也是個瞎子，我的辦法是盡量多找幾個譯
本，那等於多問路，比只依賴另一個瞎子強。（249-250）

　　雖然從前面的引文，我們仍會發現北島對於譯文再譯的舉動感到不安，但就「實踐」層
次分析，這種「摸石頭過河」的過程確實產生了翻譯的另種可能。這樣的實踐，鬆綁了原文
與譯文的封閉聯繫，北島的譯文之組成則是在多種英譯文與中譯文中交互碰撞、磨擦、拆卸
168
與拼裝的結果。翻譯作為一種實踐，不再是以原文的神聖性為規範，而導向了另外一個方
向。

　筆者接下來將關注層面放在北島如何「實踐」。北島說：「翻譯理論眾多，各執一詞。
依我看，千頭萬緒關鍵一條，是要盡力保持語言的直接性與對應性，避免添加物。」（50）
此處的直接性與對應性在北島的脈絡裡，已不再是原文與譯文間的特性，精確地說，是在北
島個人的詩學與美學標準下，多種譯文之間的直接性與對應性。北島又說：「另一種語言的
音樂性是不可譯的，除非譯者在自己的母語中再創造另一種音樂。而押韻既不可能也無必
要，再創造的其實只是節奏，漢語的內在節奏。」（238）我們可以知道，詩歌翻譯對北島
而言除了避免添加物，更要於翻譯的行動中創造出漢語的內在節奏，換言之，如何讓譯文具
備可讀性與文學性，是在北島的翻譯模式下被強調的重點。翻譯不僅限於「溝通的層次」：
讓讀者以自己的語言來認識異國的詩歌，更要在其中體驗「詩」。在《時間的玫瑰》裡，除
羅列多種中譯文，北島並在其後對譯文進行批評、詮釋。其詮釋形態亦是從譯文間不同的差
異來比較分析，顯然是將自己在翻譯過程中的種種細節具體化，並帶領讀者逐漸走入詩的美
感經驗裡。在這層意義上，「北島的翻譯」是為了使讀者進入（北島所認為的）更好的閱讀
層次，故能讓他接下來對詩文本的詮釋能夠順利地開展。於是，在眾多譯文，北島自己的譯
文與評論文字的並置下，北島的譯文具備了更複雜的質地：其不只是單純的翻譯，而在功能
（function）上包含詮釋、評論的性質。若我們用德勒茲的思考來理解：譯文在北島的書寫脈
絡裡脫離了翻譯的疆域，更精確的說是德勒茲所謂「去畛域化」（deterritorialization），而於
評論的層次「再畛域化」（re-deterritorialization）。或從德勒茲「變成」（becoming）的角度
來說，是從「翻譯」變成（becoming）「評論」，而為「翻譯－評論」。

　除了詮釋的機能，筆者認為更不能忽略了翻譯與評論本身所具備的創造意義。翻譯具有
之創造性在於一種語言在另一種語言的以另一種面貌誕生。北島這種特殊的「翻譯」與「書
寫」形態，啟動了兩個層次的「逃逸路線」（line of flight），一方面從眾多譯文的疆域裡
「去畛域化」，而「再畛域化」為另一種版本的譯文；另一方面，則勾聯譯文後的詩評，從
純粹的譯文功能「去畛域化」並「再畛域化」為「評論」，而從創造的眼光考察，這一連串
「去畛域化」、「再畛域化」的「變成」過程，最後連結的便是「創造」的概念。在德勒茲
的概念裡，「逃逸路線」最終是「變成他者」（becoming-other）的過程軌跡，一條總是「通
過其間」（passes between）的路程。逃逸路線在語言內部，也在語言外部，在語言不斷推
向極限的傾向上顯現。20而譯文形成的文本空間，讓前述這種「變成他者」創造的軌跡更為
複雜，在多重譯文纏繞的空間與縫隙，北島的書寫樣態，形成「翻譯－評論－創造」的一條
「逃逸路線」。這條「逃逸路線」若從形而上的理論層次回歸到創作的概念上，筆者解讀為
作家北島的創作思維，推動書寫行為的思考理路。

3　　　旅行、對望、想像：北島與詩人的自傳／傳記書寫
在巴黎書展的詩歌專櫃上，我無中找到一本里爾克的法文詩集。書的設計很特別，封
面上有個圓孔，正對著扉頁上里爾克的一隻眼睛──他在窺望我。他有一雙淚汪汪的
眼睛，其中有驚奇有憐憫，還有對自己孤獨的漂泊生活的忠誠。（94）

　北島在《時間的玫瑰》中以詩人們的生命歷程作為另外一條書寫軌道，藉由捕捉詩人的
身影，並在詩人生命的足跡裡置入詩歌譯文，於是，讀者能夠在北島的書寫脈絡中逐步拼湊
出詩人們的樣貌、以及詩人們描繪出的詩的世界。然而，北島似乎不以這樣單純的寫作策略
為滿足。此部分一開始的引文，為北島在〈里爾克：我認出風暴而激動如大海〉一篇中，將
 文學評論‧正獎‧翻譯與越界：論北島《時
間的玫瑰》之書寫樣態 169

自己於巴黎的旅行與里爾克的生平連接在一起，極富象徵意義的一段描述。北島想像詩人里
爾克躲在書後窺望他，然而實際上，是北島在旅行的過程中一點一點地搜集詩人們的碎片，
在想像中窺伺詩人的內在。北島這種與詩人「互望」的想像，也成為《時間的玫瑰》一書的
另種旋律。「旅行」，是北島記載詩人的方式。書中提到巴黎的圖書館和羅浮宮是里爾克漂
泊的生命裡的避風港，然後北島筆鋒一轉，敘述的主角又成了自己：「巴黎是里爾克漂泊中
停留的港口，而巴黎於我是為尋找港口搭乘的船。」（94）「巴黎放射性街區像法文語法一
樣容易迷路。我不懂法文，如同盲人在街上摸索。而里爾克法文好，甚至專門用法文寫了一
本詩集。漂泊與漂泊不同，『同是天涯淪落人』，可人家心眼明亮。」（95）在巴黎同為漫
遊者的北島與里爾克，在書寫的空間裡產生了想像的生命交錯：詩人的生命歷程因北島的旅
行而清晰，而詩人與詩的世界也藉著旅行進入北島的生命經驗之中。

　另一個「旅行」的例子，筆者提出〈帕斯捷爾納克：熱情：那灰髮證人站在門口〉一
篇。北島文中造訪鮑里斯．帕斯捷爾納克曾駐足的德國這麼寫道：「德國的慢車還真慢，晃
晃蕩蕩穿過早晨的大霧，幾乎在能停的地方都停，讓我體會到帕斯捷爾納克近一個世紀前的
漫長旅程。」（271）起霧的街道，對北島而言是通往詩人詩歌的途徑，在旅程中北島發現
詩人的住處距離城裡極遠，猜測詩人絕大部分的時間可能都在行走，在行走中思考、感受。
「鮑里斯在馬堡住了三個月，而我只在馬堡呆了三個小時。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閒逛，像個
真正的遊客。我突然感到慌張，生怕在街上迎面撞上他。」（273）北島於馬堡再次進入漫遊
的狀態中，漫遊一方面讓他進入詩的想像，但這樣的想像也同時帶給他某種不安定感。為了
穿越不安定感，北島接著介紹了〈馬堡〉一詩，憑著他的譯文和詮釋的文字，我們看到帕斯
捷爾納克、北島與詩跨越時空的漫遊：「他在馬堡這個古城漫無目的地行走，穿越歷史穿越
自然，與其說是消耗體力，不如說是一種精神釋放。我們可以看到作者在周圍環境上的情感
投射，步移景換。」（281）詩人與北島，與北島處於流放、游牧狀態的譯文，在漫遊之中經
驗了精神與書寫的逃逸。

　「漫遊者與作者經驗之間有強烈的自傳式關聯」21，而在北島的書寫脈絡裡，「旅行書
寫其實就是一部作者的自傳」22。以「旅行」成就詩人與自我生命經驗，讓二者彼此交錯、
呼應、連結，是北島其中一種行文方式。另一種更直接的形式，則透過北島與詩人們直接的
交遊、互動，聯繫彼此的生命經緯。〈特朗斯特羅默：黑暗怎樣焊住靈魂的銀河〉許多篇幅
即圍繞在托馬斯．特朗斯特羅默和北島的相處上，進而側寫關於詩人的種種，以及詩歌的閱
讀。北島描述他在「現代化的迷宮尋找托馬斯」（185），接著便討論〈開放與關閉的空間〉
（詩題依據北島版的翻譯）一詩：「這首詩正是處在開放與關閉的邊界，通過從關閉走向開
放的過程而揭示彼此的聯繫。」（190）相連的段落之間，彷彿形成一種巧妙的延續。而篇
中第十段插入北島翻譯特朗斯特羅默〈藍房子〉的部分章節，讓我們想到北島自己的散文集
《藍房子》，兩者又形成「互文關係」。筆者延續前面「旅行」的主題，北島在世界行走的
途中與詩人的交往本身亦是種旅行，是主體帶著自己的文化背景行經世界各地，與另一個體
（他者）接觸、碰撞。廖炳惠認為：「在旅行的過程中，常常是一種自我和他人再現的心理
機制，對別人文化社會進行比較、參考與對照，而顯出人我之差別。」23「旅行」讓北島靠近
詩人們，但也因旅行深化了對自我的體認。北島和詩人艾基的交遊過程中，他感受到他者文
化與自身的差異，但亦從差異裡重新認識自身：

　　在關於今日世界詩歌的意義的討論會後，艾基專門為聽眾介紹了楚瓦士民歌。他先用
唱盤播放了民間音樂，然後自己親自吟詠，抑揚頓挫，如泣如訴。讓我想起內蒙古草
原上那些牧民的歌聲。我相信，這種回溯到人類源頭的古老形式，將會世代延續下
170
去，直到地老天荒。（346）

　〈曼德爾施塔姆：昨天的太陽被黑色擔架抬走〉一篇，是與前述二者不同之另一書寫
策略，是北島將個人生命經驗與詩人並置，既非旅行亦未與詩人相識，但卻因彼此類似的生
命情境，而在交叉的小徑上「和曼德爾施塔姆不期而遇」（217）。北島因俄國作家艾倫堡
《人．歲月．生活》認識了當時藏有許多禁書和地下文學的趙一凡，也因此知道了曼德爾施
塔姆。1930年左右的俄國政治情勢不穩定，曼德爾施塔姆也因諸多政治因素而幾次入獄、流
亡，最後死於海參威的勞改營中轉站。詩人的背景與北島身處的環境有許多共通點，而北島
藉著詩人的生平與詩，回顧自己存在的處境。趙一凡與北島同樣曾在動盪的時代流亡，也因
為流亡，三個不同的個體在書寫的空間裡「不期而遇」。柏樺在《時間的玫瑰》的書序〈回
憶：一個時代的翻譯與寫作〉裡有段文字：「在北島此書的文字裡埋伏著一個真正的中心，
那就是對一個激情年代的書寫，對一個充滿歡樂之謎的年代的書寫，在那裡我讀到了那個時
代特殊的氣息，真的，連當時的空氣都充滿了抒情與犧牲。」（xii）詩人的生命經驗，於這
個觀點下與北島又一次呼應，進入了北島個人的歷程。

　因為上述幾種敘述模式，使得北島描繪詩人生平時時穿插進自己的生命經驗，故敘述
結構在此情況下變得零碎。此外，就是純粹敘述詩人生平的段落，北島亦非採用線性的時間
順序，而常以倒敘、插敘的手法進行。北島也透過他人的眼睛、詩人的對話與訪談錄來形塑
詩人各個不同的側面。如里爾克的篇章中，北島安插莎洛美的回憶錄、莎洛美致里爾克的書
信片段，字裡行間浮現另一個里爾克的容顏。特朗斯特羅默的段落裡則安排幾段詩人的回憶
錄、李笠與詩人的對談等等。而另一詩人張棗與艾基的談話也出現在文中編號三與編號八的
段落中。因為採用這種特殊的行文方式，北島對於詩人的描繪猶如一塊塊拼圖，零落在書頁
的片段與夾縫，也使此書更加複雜化。本文下一部分將從文類的角度出發，探討這種書寫模
式究竟應該如何歸類、怎麼定位。

4　文類的變形與游牧
　經前文的討論，我們發現《時間的玫瑰》一書不僅包含翻譯詩歌、詩評，更以幾種不同
的模式書寫詩人們與北島個人的生命經驗，而北島還運用了其他的資料來拼湊出詩人們不同
的形象。北島的書寫樣貌無疑地有其複雜性，在筆者進入討論之前，我們不妨先看看作者自
己如何看待：

我採用的是一種較複雜的文體，很難歸類。依我看，這無疑是和現代詩歌的複雜性，
和個人與時代、經驗與形式、苦難與想像之間的複雜性相關。有人在網上說這是「詩
歌傳記」，我看不無道理。（403）

　　北島某種程度上點出了自己創作的關鍵，之所以採用這種形式，乃是與個人、時代、詩
歌間牽扯不清的複雜關係相連。不過，就筆者前文的論述我們可以知道此書若以「詩歌傳
記」加以歸類，則大大省略了其中許多複雜的層次。筆者以為，「文類批評」的理論架構，
其意義不僅在於對文本進行歸納收編，更重要的是，透過文類批評的相關論述，提供我們觀
看文學作品不同的方式，理解怎樣的文學書寫在文類的框架裡是有所突破、有所創造的。

Alastair Fowler討論「文類變形」（transformations of genre）的概念24時提出「雜文類」

（hybrids）一詞，據其解釋，「雜文類」是最顯著的一種「文類混雜」（generic mixture）類
型，這種類型包含了兩種以上的文類，而沒有一個居於主要地位。25而在這個觀點下，《時間
 文學評論‧正獎‧翻譯與越界：論北島《時
間的玫瑰》之書寫樣態 171

的玫瑰》確實具備「雜文類」的特質。不論從「文類」（genre）或「次文類」（sub-genre）
的概念進行解讀，26我們都能體會到北島書寫形態的複雜性。《時間的玫瑰》通篇包含了「詩
歌」、「散文」、「評論」、「傳記」等文類。而在「傳記」之下，更包含北島個人的「自
傳」和詩人們的「傳記」。而針對前者，就筆者的論證可以知道，北島的「自傳」其實更像
是某種「遊記」、「旅行書寫」，或者是說，「旅行」在北島的書寫脈絡裡融合了「自傳」
的特性。這種特殊的「自傳」聯繫起詩人的「傳記」，兩者在文本空間裡不斷對望、呼應、
重疊，彼此交匯。這樣的書寫模式，則更類似Alastair Fowler所說「融合」（combination）
的概念：在文本中融合幾種不同的文類特質，形成另一新的書寫模式，而當融合在書寫行為
中完成後，讀者將難以意識到其是轉化自哪幾種書寫類型。作家所創造的將會是一個新的整
體、新的「文類」。27這點也確實符合北島的書寫。藉由Alastair Fowler的想法回顧北島的翻譯
詩歌，我們同樣可以從「文類變形」的角度加以討論。前文提到，北島譯詩、以比較譯文的
方式進行詩的詮釋，讓其所譯的詩本身具備了評論的功能（function），若勾連Alastair Fowler
「功能轉變」（change of function）的想法，28我們也發現到北島將多種翻譯詩歌與評論並置
起來所引發的文類轉變。

　 讓我們再一次回到德勒茲的論述。德勒茲「少數文學」（minor literature）的概念告訴
我們，少數文學是語言去畛域化系數運作之結果，即是將語言「少數化」使用，創造新的
表達方式，發現自己表達的第三空間、自己語言內部的沙漠，讓語言走上所謂的「逃逸路
線」（line of flight）。29在〈何謂少數文學？〉（What is A Minor Literature?）一章的最後，
德勒茲說道，不僅語言的少數化使用能夠形塑新的表達方式，我們還能進一步假設各種「文
類」（genres）與「風格」（styles）變成少數（becoming-minor）可能性：透過書寫讓某
種「文類」脫離其本身的疆域，轉換其文類特質的功能（function），在一連串「去疆域」
（deterritorialization）的游牧過程中變成一種「不可預知」（becoming-imperceptible）的文
類。帶著這層理解回到北島《時間的玫瑰》，翻譯詩、評論、詩人傳記、訪談、回憶錄、北
島的旅行自傳雜處其中，乍看之下顯得斷裂零碎，但卻隱隱存在著一條線路將這些要素聯繫
起來（或許這條線路就是所謂的「逃逸路線」，是北島創作時所隱藏的思維方式，開啟創造
的可能性）30。於是，縱使這些元素乍看來彷彿是種後現代的拼貼，其中的主題也顯得不易連
貫，我們仍可以讀出此書想要表達的內容。德勒茲告訴我們，一本書如何被寫作與一本書談
論的內容為何，兩者是同一件事。31因此，當我們理解了北島寫作的思維方式，《時間的玫
瑰》所包含的多重性與複雜性便得以清晰的理解。最後，如果我們不得不回到歸類的問題層
面，或許我們還是以「雜文」這種籠統的詞彙來形容北島之書寫方式（縱使筆者深知這不足
說明這種特殊的「文類」），然而，這樣的「歸類」是在更準確的文類批評分析後，看到書
寫行為本身多重的整體性。

5 餘論：復歸於，「詩」
　　本文最後一部分將帶著前文討論《時間的玫瑰》所得到的種種觀點，回到北島詩人的身
分上，嘗試思考另一種觀看北島詩歌的可能性。筆者從幾篇論述中觀察到，論者不約而同地
提到北島詩歌所呈現的某種「無地方感」之特性，意即在北島的詩歌中讀者似乎看不出其
對地方背景的反映。陳大為曾從地域文學的觀點，提出北京在北島（以及幾位朦朧時間詩
人）的詩作中，「通常是潛意識裡的故事舞台或心靈場景，雖然它沒有被正面描述，但明顯
存在。」「北京意象在文本中是一個無所不在的政權想像，是霸權的隱喻，是很多創作意識
和主題的根本。」32雖然北京是政權所在地，某種程度上我們確實可以將這兩者聯繫在一
起，不過，筆者認為這樣的聯繫是曲折的，霸權的想像可以是直接地指涉，並不一定要透
過地域性的依附才能在詩歌中完成霸權的隱喻。而陳大為的觀點其實也進一步確認了「地方
172
感」（sense of place）在北島詩歌的世界中往往呈現出模糊曖昧的狀態。同為大陸詩人的張
棗提到，北島後期的詩走向了一種「無自傳」的寫作，指出他的詩不關注地域色彩，不熟悉
北島的讀者無法藉由詩的文字了解他去過哪裡、住在哪裡。張棗甚至提出如此假設：北島若
身在中國大陸同樣也會寫出富異鄉感的詩。33張棗認為，北島「只關注寫詩，寫出一種尖端的
詩，而不關注他是否在寫漢語詩。」34

　「地方感」的薄弱或隱藏，似乎貫穿北島前期與後期的作品，而這樣的特色張棗甚至
以「異鄉感」來描述。而本文論述的問題是否能夠對此現象提供些許思維來說明這樣的詩語
言風格？從《時間的玫瑰》中眾多的翻譯詩歌，我們可以知道世界詩歌在北島之閱讀經驗裡
佔有極重要的位置，甚至也是「一代人」共同的閱讀經驗。柏樺在《時間的玫瑰》序言裡這
麼說：「北島這本書完成了一個使命。它引導我們回憶，對一個時代獨特語境的回憶；同時
他也告訴了我們，一種西方詩歌的現代性是怎樣通過譯文在中國發生的；但最重要的是他教
導了我們，中國的現代性寫作是在與這些西方詩人的對話中進行的，我們彼此如是緊密，竟
然一點也不陌生」（頁xvi）雖然就寫作時間點而言，《時間的玫瑰》一書成書時間晚於北
島詩的創作時間點，然從前述引文與書中種種細節描述，我們可以知道翻譯詩歌的閱讀是北
島創作詩歌歷程中相當重要的養料來源之一。北島後來的流亡、旅行，其離散經驗使他更直
接地觸及世界詩歌，並轉化成自己書寫的能量。筆者嘗試對照北島實際的離散、旅行的「路
徑」，以及他在眾多翻譯詩歌中游牧的創作「路徑」，這兩條路徑其實都具備跨越疆域限
制、在疆界間游牧旅行的特性。《時間的玫瑰》中的旅行，如筆者論述的，亦是詩人（與詩
歌）的傳記，我們也可以說，《時間的玫瑰》裡旅行的路徑，其實就是詩歌「閱（越）讀」
的「路徑」，這條「路徑」在「創作」的層面上更具體地展現在北島的「譯文」、對翻譯詩
歌的「評論」上。北島於〈策蘭：是石頭要開花的時候了〉一篇中有這樣一段文字：「翻譯
對他（指策蘭）如同跨越邊界，在異地他鄉尋找身份認同。」（137）筆者認為，翻譯對北島
而言則是為了尋覓另一種認同，「詩的認同」：在翻譯的越界過程中形塑自我的詩歌美學、
（透過翻譯）在其中與世界詩人對話（若我們再回憶起本文關於旅行與傳記的論述），而北
島與自我的對話亦於焉完成。

　於是，北島的「路徑」在前述的推論下不斷地經過「去畛域化」與「再畛域化」的進
程（不論是翻譯的路徑或旅行的路徑），一定程度地影響了其創作的根源。語言處於去畛域
化、翻越疆界的狀態中，形成了北島特有的表達形態。筆者認為，這種詩語言的「去畛域
化」不僅表現在詩歌素材的使用（如「地方感」語彙的缺席），更深刻地流露在北島詩的語
言風格上，如張棗所說北島所努力的是在創造一種「尖端的詩」。因為大量世界詩歌的閱讀
經驗，不知不覺中改變了創作者的書寫模式，將自己的語言陌生化、去畛域化，成為一種異
鄉感的詩。透過《時間的玫瑰》一書，我們具體掌握到了翻譯與旅行在北島詩歌創作上重要
的兩條路徑。如此，我們亦是可以反問：若除卻了「旅行」這條流亡、離散的路徑，北島的
詩語言成就是否仍舊會呈現如此的狀態呢？

　從散文的窗口望向詩的彼端，似看到了另外一種風景。而北島的詩歌與散文，如何持續
對望、溝通，並在各自的論述體系裡更進一步深化、建構。這條路徑似乎還更曲折蜿蜒。
 文學評論‧正獎‧翻譯與越界：論北島《時
間的玫瑰》之書寫樣態 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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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4
(Endnotes)

1　　李陀：〈一顆溫潤明亮的珍珠〉，北島：《藍房子》（台北：九歌，民87），頁6。
2　　孟悅：〈瞎子領瞎子，穿過光明〉，北島：《午夜之門》（台北：九歌，2002），頁7。
3　　同前註，頁13。
4　　班雅明(Walter Benjamin)著、陳德鴻譯：〈譯者的任務〉，收錄於陳德鴻、張南峰編：《西方翻譯理論精選》　
　　（香港：香港城市大學，2000），頁202。
5　　同前註，頁205。
6 　 同前註，頁207。
7　　同前註，頁208。
8 　 參照班雅明(Walter Benjamin)著、陳德鴻譯：〈譯者的任務〉與德曼（Paul de Man）著、商承禹譯：〈評班　　
　 　雅明「譯者的任務」〉二文，分別見於陳德鴻、張南峰編：《西方翻譯理論精選》（香港：香港城市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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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邱漢平：〈凝視與可譯性：班雅明翻譯理論研究〉中結合班雅明的翻譯理論及其對「凝視」的探討，認為藉　
　 由凝視可以釋放原文之可譯性，亦是再度確定了班雅明翻譯理論體系中「原文」與「譯文」一對一之互動關　
　　 係，《中外文學》第29卷第5期（2000.10），頁13至38。
10 　德曼（Paul de Man）著、商承禹譯：〈評班雅明「譯者的任務」〉，陳德鴻、張南峰編：《西方翻譯理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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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同前註，頁232。
12　 邱漢平：〈凝視與可譯性：班雅明翻譯理論研究〉，《中外文學》第29卷第5期（2000.10），頁15，21。
13　 同前註，頁21至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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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林建光：〈翻譯班雅明：閱讀的越界與越界的閱讀〉，《中外文學》第34卷第9期（2006.2），頁56至57。
16　 張小虹著：《假全球化》（台北：聯經，2007），頁19至20。
17　 同前註，頁26。
18　 同前註，頁27。
19　 馬耀民：〈是「跨越」，還是「回歸」？：閱讀「誤」譯〉，《中外文學》第34卷第9期（2006.2），頁179。
20　 雷諾．博格（Ronald Bogue）著，李育霖譯：《德勒茲論文學》（Deleuze on Literature）（台北：麥田，　　　　
　　2006），頁35。becoming-other在此書中譯為「蛻化成他者」，然為求一致筆者引述仍作「變成他者」。
21　 Mike Crang著，王志弘、余佳玲、方淑惠譯：《文化地理學》（Cultural Geography）（台北：巨流，2003），頁
　　73。
22　 郝譽翔：〈「旅行」？或是「文學」？〉，見東海大學中國文學系編輯：《旅遊文學研討會論文集》（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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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廖炳惠：〈旅行、記憶與認同〉，《台灣與世界文學的匯流》（台北：聯合文學，2006），頁186。
24　 Alastair Fowler在Kinds of Literature: An Introduction to the Theory of Genre and Modes書中Transformations of Genre一章
　　裡，提出幾種形構「文類變形」的概念，包括：「主題發明」（topical invention）、「融合」（combination）、　
　「綜合」（aggregation）、「觀點轉變」（change of scale）、「功能轉變」（change of function）、「反抗」　　　
　（counterstatement）、「涵蓋」（inclusion）、「淘選」（selection）、「文類混雜」（generic mixture）。
25　 Alastair Fowler, Kinds of Literature: An Introduction to the Theory of Genre and Modes,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2.，頁183。
26　 「文類」（genre）及「次文類」（sub-genre）的關係和區分，根據廖炳惠的說法，，「文類」（genre）泛指　
　　的如「詩」、「小說」、「戲劇」等較靠近形式、文體的文類區分。而依照表達模式和敘述方式的不同，又　　
　　可區分成種種「次文類」（sub-genre）。如「小說」之下，就有「成長小說」這個「次文類」。參見廖炳惠編　
　　著：《關鍵詞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辭彙編》（台北：麥田，2003），頁126至127。
27　 Alastair Fowler, Kinds of Literature: An Introduction to the Theory of Genre and Modes,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2.，頁171。
28　 同前註，頁173至174。
29　 Deleuze Gilles. and Félix Guattari. Kafka: Toward a Minor Literature. Trans. Dana Polan . (Minneapolis: U of Minnesota P, 　
　　1987.)，頁16至18。
30　 同前註，頁27。
31　 陳永國編、譯：《游牧思想》（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頁130。〈塊莖〉一章譯自Deleuze Gilles. 　　
　　and Félix Guattari. A Thousand Plateaus: Capitalism and Schizophrenia. Trans. Brian Massumi. (London and Minneapolis: U 　
　　of Minnesota P, 1987.) ,pp. 3-25. Notes from pp. 528-9.
32　 陳大為：〈京畿攻略：中國當代詩歌版圖上的北京〉，《思與言》第45卷第1期（2007.03），頁109。
33　 張棗：〈當天上掉下來一個鎖匠……〉，北島著：《開鎖：北島1996～1998》（台北：九歌，1999），頁21至　
　　22。
34　 同前註，頁23。
 文學評論‧正獎‧翻譯與越界：論北島《時
間的玫瑰》之書寫樣態 175

須文蔚　老師： 江寶釵　老師：
他其實把那個一本書的翻譯跟一本書隨 　　〈翻譯與越界：論北島《時間的
筆的作品,然後整合在一個複雜的討論 玫瑰》之書寫樣態〉它裡面談蠻多
框架裡頭。整個論文裡頭談了，幾個我 的，我想這是有一點困難的，因為他
覺得其實在那個當代文學有些重要的問 要縱橫所有翻譯理論再去結合北島生
題－就是翻譯裡面的文化權利。然後就 平錄要的那種特殊的論述，那種篇章
是他有提到的移動空間所產生的一個跟 的論述，所以他在論述的比重上是有
文學家成長的傳記歷史的關係，或是地 小小的失衡，可是我覺得還是很值得
方感。我覺得作者，想談的課題非常非 鼓勵的，談那個self translation在現代
常的多，但是我覺得處理的在我看來， 是一個cultural studies裡面一個很重
處理得非常非常的周密。然後他所使用 要的議題，就是自我翻譯，自我翻譯
的各別的理論，都很清楚，所以展現出 那個作者喔跟一般的譯者身分上的異
非常豐富的論述，不過，他整個在翻譯 同，還有在操縱上面，甚至可能就是
上面的討論來講的話，可以再多參考多 說產生一種時差，可能他在寫的時
一點的成果。 候，沒有意思，透過翻譯把它放進去
了，所以那個self translation現代是一
個hot issue，那我覺得就這一點來看這
一篇是非常值得鼓勵的。

阮美慧　老師：
　　誠如剛剛兩位老師所說，他其實
運用的也很精細，整個論述從頭到尾
也讓我們感覺到非常完整。那比較另
闢蹊徑的就是說他其實不是從北島的
詩來談北島，他是從這本時間的玫瑰
來談。但是他談到結論當中，他又要
回到詩人北島的這個對象。也就是說
他不以詩來談北島，反而是從另外一
個書寫來談北島，那又可以回扣到北
島整個書寫的過程。那我覺得這一篇
其實是蠻難得的，在這一點上他有他
的新意，在論述上他也有不凡的地
方。
176
內外之「境／靜」試論周夢蝶《十三朵白菊花》與《約會》
的空間語境
台文碩三　黃仁富
文學評論‧貳獎
摘要

　作為哲學命題的空間意義，它所被賦予的概念必須回溯至古希臘時代哲學的三種空間經
驗，也就是處所經驗、虛空經驗以及廣延經驗，其中空間所展延的釋義指向同時包含從自然
科學空間回指至生活空間的原初經驗，與心象空間所指引外在日常空間的經驗導引，而這兩
種境所相互洄流、交織、甚至有所牽引，進而顯露出人於環境間的意向交流１。在周夢蝶的生
命經驗層次裏，孤絕、悲情、古典或禪思等形容儼然概括詩人所有的精神向度，這種書寫情
結似乎窮盡了周夢蝶自身的情感歸宿，成為一個必然也必經的閱讀語境。但以修辭、賦格與
詩藝等技藝層面作為突進詩人語言世界的門徑，是否間接忽略了外象空間與詩人自成具足的
內在語言風景所締連的夢想軌跡？語言生成的背後到底隱含多少「心」與「境」的交合、驅
動？也就是說，我們必須藉由詩中所蘊含的意象原型、精神路徑，將感知溯往詩人空間經驗
的原初，企圖重新接合周夢蝶內外境域通融的可能。

　　　　　關鍵字：周夢蝶、巴舍拉、空間詩學、夢想詩學、語境、現象學

壹、緒論

我是一冊憂愁的稿本。沒有憤怒、不知嫉妒的活下去，這就是我的命運。黑的夜，藍
的天。都與我無關；在我的夢魂中，我覺得，我是很嬌好的。

--〈五九夏月偶錄鐘樓怪人語聊以自嘲云爾。夢蝶枯筆〉

　語言作為一個思考世界在場的模式，所不能忽略的是言說者藉由命名的儀式，重新召
喚各種「物２」進入一種井然有序的空間實現，當「物」到達它所被賦予的位置時，它自身
所屬的光芒也隨即熠熠於各種延異的可能。而「物」之本質被召喚至一個具有意義的實現，
當中型態屬性的轉折在於語言實踐的閃現，這是一種具有本質轉換的過渡地帶，使之世界與
「物」有所區隔、辨識的空間維度，以海德格的說法，語言的存有重新締連「物」進入世界
的實現，語言所呈顯的居中位置聯繫這之間並存的統一，我們是透過語言的構築來想像這個
世界的；也就是說，這種實現儀式聚合了以天、地、人、神四方原始而統一的整體，所有的
「物」於此棲息、逗留、甚至嬉戲，我們將此聚合體的物化稱之為世界3。
　然而「物」的顯露除了藉由語言本身的歸定外，其所呈顯的意向次序仍需要一個接引媒
介—幻想（fancy）。在西方語彙的詮釋中，幻想一詞是有別於想像（imagination）所涵括的
概念，前者飛翔於各種意象多變的組合，它是心智場景不斷抽換、創造的自由活動，並非僅
是一場空泛、無意義的遊戲。英國浪漫主義詩人威廉．華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曾對
幻想的特質開展出一個更具有創造力的「心智場景之變化」—想像力：

　統轄幻想過程的法律，像偶發事故一樣，不可捉摸，它的效果是驚人的、遊戲的、
 文學評論‧貳獎‧內外之「境／靜」試論周夢蝶
《十三朵白菊花》與《約會》的空間語境 177

荒謬的、有趣的、溫婉的、或悲愴的，全視各個對象，被適宜地表現出來，或被無緣
無故地混合在一起。幻想依賴快速與數量之多，以散播她的思想與意象……當想像力
形成一個比喻……一種真實感，即生長於讀者的心田，而且繼續生長。4

具體而言，想像力是不受限於邊界的設定與時空的限制，其所派生的是一種無限迴圈
的能動性，透過意象之間的擬定、衍生與再創造，言說者將那繽紛多異的物化空間經
驗化，同時也開展了「物」與「境」之間的多樣連結，也就是所謂「語徑5」的再開
拓，而這種語徑探源的歷程莫過於詩人語言空間的生成。對於周夢蝶而言，無論是早
期《孤獨國》與《還魂草》中的孤絕空間，或晚近詩作《十三朵白菊花》、《約會》
所湧現自然與人存有的思索與探求，其詩歌語言渾然自成一個詩人專屬的心境空間，
任我們盡情地感知、眩惑與感傷於裏，同樣的山峰、淚水以及飛翔等元素，在周夢蝶
近似寂寞而古典的語徑生成中，我們深陷於周式深情蜿蜒且曲折的風景。在想像力的
經驗裏，詩人要如何賦予「物」一個適當的位置，進而設置詩人心中所潛藏的境域，
這無疑是一場神秘而莊重的語境孵化。

　海德格在〈語言的本質〉一文中便以詩人與謬思女神之間親膩、汲取的互動，試圖闡
述詩人內存本質經驗的驅動：「經驗乃是一條道路上的行進，這種行進領略一片旖旎風光。
其中既有詩人的疆域，也有遠古女神的居所……遠古女神守護著她的淵源，亦即源泉……詞
語、語言歸屬於這片神秘的旖旎風光的領域......詩人似乎只需把使他迷惑的奇蹟和令他陶醉的
夢想帶到語言之源泉旁，從而以不曾黯淡的信心從中汲取詞語，汲取那些吻合於詩人想像出
來的一切奇蹟和夢想的詞語。6」詩所締連的語境創造淵源來自於詩人自身的靈思，沒有人可
以任意地介入、阻礙、甚至是篡改，同時也是一場孤獨、自戀式的語境生成。如同周夢蝶在
〈詩與創造〉一詩當中，清楚地說明詩人是繼上帝之後的世界創造者：「上帝已經死了，尼
采問：／取而代之的是誰？／『詩人！』／水仙花的鬼魂／王爾德忙不迭的接口說／不知道
誰是誰的哥弟？／上帝與詩人本一母同胞生：／一般的手眼，一般的光環：／看！誰更巍峨
更謙虛／誰樂於坐在誰的右邊？7」值得注意的是此首除了昭示詩人具有世界的創造力外，我
們必須更深層地探問詩人又是如何藉由語言的指涉展演萬物？而這種空間感型所憑藉的過程
又是什麼？
　 如前所述，海德格在〈語言的本質〉給予我們一個重要的關鍵詞：「夢想」，我們得
必須循著這個思考脈絡，試著觀看詩人境之內外的承納、寧息與釋放，進而貼合周夢蝶所創
生的語境空間；換句話說，我們需得藉由語言之本質的探尋，迴轉至一個先於名狀的經驗述
說，在既顯現又遮蔽的詩人語境裏，企圖尋找使世界來回驅動的原初動能，也就是根植於詩
人內在情性的原始驅力—夢想。這不僅能充分地闡發周夢蝶作為一個詩人寂寞、孤苦的冥想
狀態，同時也更能深刻敘述詩人在紛擾的台灣社會裏，無所動無所為亦即無所稱的超然態
度。因此，我們無法將此單純地視作與社會脫節的個人自喃；相反地，循著詩人前瞻式的語
境開拓，我們將發現經驗內存性的相互感知與交融。
　故，本文將以周夢蝶晚近所結輯的兩本詩集《十三朵白菊花》與《約會》作為主要的
文本分析，希冀藉由詩質語言的物化本質，重新搜索詩人所構築的語境空間當中所依存憑藉
的原生記憶，展現周夢蝶在雙重內外境域的交錯下，或遲疑、或凝息、或調勻的各種複雜面
貌。

貳、內與外的存有／感知

一、對話：風景與悸動
178
　距離一九七七年《還魂草》的付梓，以「約會」為名的詩集整整相隔了二十五個歲序，
孤獨為國的周夢蝶終於又將他的所感所知付諸於世，只是這回的他更多了不少寧謐、境我相
融的氣息，孤絕苦寒不再是詩人唯一所依存的基調。若說語言與世界間擁有一定的相置關
係，在二十五年後的周夢蝶便已深刻地認識到這點：「總是我的思念尚未成熟為語言／他已
及時將我的語言／還原為他的思念／總是從『泉從幾時冷起』聊起／總是從錦葵的徐徐轉向
／一直聊到落日啣半規……8」透過與橋墩之間的自我對話，詩人將外在世界鑑照於觀看形
式的敞開，語言系統所履經的內部空間逐一迴旋、擴大，詩中展開的輪廓不再只是眼前的橋
墩、錦葵與山腰寒炊，它包括了詩人深至靈魂更溫柔、寧靜的匯集；由此可知，感知作為一
個內在語言形式的表達，源頭並非來自於廣袤、繁複且瞬息萬變的物象，相反地，力量的迸
生在於精神與對象所產生的締連關係，這是一種延展性的經驗述說，也是一切共感生產的基
礎和本質。
因此，本質物我的存有處處呈顯於周夢蝶直覺與境域間的究竟、掘發，醒覺的滿溢觸
及了詩人逡巡於實景心境的參悟：「上帝因寂寞而創造萬物，人又何以不能由創造而體認上
帝？9」也因如此，想像力的漫延導致周夢蝶在詩中所鋪呈的境域，大都涉及至虛實參半、內
外交融的靜觀自得，甚至在詩人字句間的自然語境也不時流露出謬思感知的直顯。余光中曾
在〈一塊彩石就能補天嗎？〉一文當中敘說周夢蝶景境虛實的比重：「夢蝶的詩幾乎沒有寫
景，全是造境。近年夢蝶漸有詠物之作，他的造境有時也能接通現實，不再無中生有了。10」
以更精確的說法，語言存有內在經驗的行進，外象實景的表述、物生成的復返都是詩人語徑
途中所通達的獲得；也就是說，詩人處於詞與境微妙的關係之中。對於周夢蝶而言，所謂境
的代現不再純粹只是虛實之分，以及間隔的設定，他所綻放的是一種隨境往復的超越狀態：
　
　　　七十九歲的我頂著／七十九歲的風雨／在歧路。歧路的盡頭／又出現了歧路／請問老
　　　丈：桃花幾時開？／風雨有眼無眼？……／小師父，算是你吉人遇上吉人了！／風是
　　　你自己颳起來的。……／那多情的風雨，歧路與老／魂為誰斷？當我推枕而起／厝外
　　　的新竹已一夜而鬱鬱為笙為箏為筑／為篙，而在兩岸桃花與綠波間／一出手，已撐得
　　　像三月那樣遠11
　畫面所鋪蓋的是不斷地延伸下去的空間，路不僅多歧且無盡，沿途的風景古典而雅緻，
石橋、竹籬與兩岸桃花建立於一個具有安逸、豐滿、如夢的均衡狀態，然而這一切的存有卻
因風雨而起，也因風雨展開；同時，唯一能煽起詩人的所感便是詩中反覆出現的風雨，它具
有不可思議的侵略性，是一種情感層面的浸染，更是牽引詩人內外境域的重要媒觸。我們可
以從老丈與小師父的對話、老丈（作者）如風雨般的年歲裏，得知那場風雨所能穿越的經驗
弧度，它可以落在堅實的自然界，或是銘記於詩人情感的刻度；無論如何，此刻的風雨是詩
人語境內外唯一的中介。這種境域內存於觀看者的所有知覺，如同日本文藝批評家柄谷行人
在〈風景之發現〉所提出一種風景存有的概念，藉由中國古典山水意識的精神寄託，說明風
景的生成在於個人先驗式的內部裝置，必須透過雙眼再現的程序顯露於世界之外。在這段內
外往返、相互移動的構成，孤寂是絕對而需要的：

　　　風景是和孤獨的內心狀態緊密聯接在一起的。這個人物對無所謂的他人感到了「無　
　　　我無他」的一體感，但也可以說他對眼前的他者表示的是冷淡。換言之，只有在對　
　　　周圍外部的東西沒有關心的「內在的人」（inner man）那裏，風景才能得以發現。　
　　風景乃是被無視「外部」的人發現的。12
　 柄谷行人所強調的是誘惑並不在於外象物質的頻頻招引，而是來自於孤獨者內部所萌生
的一種召喚，只有在詞語因悸動而紛紛崩落之後，詩人所隱藏渴望的表現才得以顯現，境所
觀看的輪廓也因此變得清晰、流暢以及純粹。
 文學評論‧貳獎‧內外之「境／靜」試論周夢蝶
《十三朵白菊花》與《約會》的空間語境 179
二、關於一個只有寂靜的隱喻：夢與寐

　　「那人在海的漩渦裏坐著──／有風自海上來／近的，遠的；鹹的，澀的；……寂寞得
很廣大，縹緲得很綿密：／那人，那俯仰在波上波下的星影／無眠的眼睛……呼號生於鼎鑊
／呻吟來自荊棘……／而欲逃離這景象這景象的灼傷是絕絕不可能的！……風於風和不風於
風的／這同一隻手。溫柔裏的溫柔／君知否？終有一日。喔！這種種不同面目的風／都將嬋
娟為交光的皓月。雖然／那人在海的漩渦裏坐著──13」不同於孤獨峰頂的清冷絕壑，迎面而
擊的是一個既失衡又均和的空間協調，漩渦所形具而成的危險力道鬆動了我們自身的位置，
向下吸納的負面意象更使整個空間搖搖欲墜、岌岌可危；除此，風替代了任何寧靜的可能，
呼號、呻吟與滅頂的城市隨著風的漂盪瀰漫了所有的角落，唯一使得空間不至於徹底崩毀的
是坐在漩渦裏的那人，他的趺坐是一個關鍵，在我們隨著語境意象浮動之前，那人的坐姿適
時地穩住我們逐漸搖晃的意志，他是一種雙重性的存在，存於虛落與踏實的界線之中，自身
的心象空間經過百千億劫苦難與交光皓月的相互辯證，才能達到身體外部狀態的安置，即便
是在一個毫無著力點的支撐當中。
　更深層的來看，風與漩渦的動態描摹是內蘊於心念欲動的間接反射，周夢蝶唯有透過不
斷剝解自我多餘的幻化，一層又一層的替換、移位以及澄明，追溯到某個最初的寂靜時，所
謂風景的綺麗也隨及開展了起來：

　　　 這兒的冷／比先知頸上的血還鹹而紅／且熱／你走著。有一條路／無形，荒涼又寂寞
／你困苦而顛躓的走著……浩浩渺渺的，這音階／一階比一階高／就像這兒的冷／發
自荒古萬竅的怒號／天欲使人睿智，必先／必先使人拂逆──／美，恆與不盡美同
在！14

　 關於冷的寂靜，存於生命躓礙與永恆可及的對立，沿途的空間分別佔據了冷、荒涼以及
寂寞，詩人身影的輪廓被壓縮至冷而寂苦的狹道裏，他所持的依存信念純粹是某一瞬間的閃
現，所有東西在這微妙的關係牽引著強大力量的驅動，從轉換位置所締連的張力產生一種可
觀的嶄新空間。因此冷所象徵的寂靜置換了原先危險、難以捉摸的位置，在最微妙也最基本
的層面上，周夢蝶尋找到自身存於世界的真正主格—一種深至世界回響的存在。法國哲學家
巴舍拉（Gaston Bachelard）在〈夢想與宇宙〉裏便以夢想存在的擴展，賦予寂靜一個鎖匙
般的動量，詩人所屬的夢想因寂靜而深沉，紛亂且零碎的感知統一於寂靜藝術的開啟：「他
是靜觀的主體。當觀看的意識是觀看宏大觀看美的意識時，被靜觀的世界似乎登上光明的階
梯。美在可感物上積極地活動。美，既是被靜觀的世界突出的特點，又是對觀看的尊嚴的提
高。15」
　夢想是需要一個寂靜者的參入，唯有內在秩序趨於深層的穩定，我們才能越接近宇宙本
質的夢想詞彙，所有萬物運行的對話都誠懇地沉睡於此，不需要過多的語言詮釋，靜觀的隱
喻將詩人領至於一個幾近與神思對視的高度，那可以是一個淌著蜜的曠野，同時也可以僅是
一個單純的微笑：「一眼就不見了！／寒過，而且徹骨過的／這雪花。就這樣／讓一隻手／
無骨／而輕輕淺淺的／拈起──／雷霆轟發／這靜默。多美麗的時刻！／那人，看來一點也
不怎樣的／那人／只用一個笑／輕輕淺淺的／就把一個笑／接過去了……16」夢想創造其自身
所獨有的空間，一個既是私密所屬、卻又與世界息息相通的空間；在詩中具有雷霆之力的寂
靜直擊了周夢蝶最裏層的內蘊，靈山的主人超越物質間有限的距離，他以一種深刻的語言將
我們原先僵化的感知徹底地解開，一切不可言喻的微笑交會於這朵徹骨過的雪花，它是歷經
寂靜的冷度所凝聚而成的夢想，易脆也易溶於社會群體所立定的價值衡量。以外界社會現實
的眼光，夢想不過是一個處於慣常關係以外的逃脫、脫軌，在想像力之外我們開始失去原初
的聲音，包括與世界往返的諦聽。同時，夢想所具現的軌跡也不輕易地外露於慣習系統內的
180
範圍，或許我們循著周夢蝶冷徹的足跡時，經驗便開始驅動自身所屬的夢想感知。

參、空間維度的敞開與展延

一、存有的無限綻放

　當語言正式地進入夢想視線的邊境時，其所滋養的意象被某種繼而起之的驅力所挹注，
使我們通過詩人無限而恆常的想像力，在一個無窮往返的獲得達到了無邊無際的空間。夢想
允許我們穿越一切可見物所遮蔽的形體、以及時空有限性的閉鎖，包括我們日益毀損的肉
體。詩人所屬的位置往往是延續的一種姿態，在想像意識與情感自覺的藝術力量之間，相互
感應的節奏律動拓寬了我們對於空間想像的可能。如同巴舍拉以浩瀚感（immensité）的經
驗層次，試圖形容內存於我們原初經驗的存有；也就是說，這種經驗的感知來自於我們的體
內，是一種自身私密的空間擴張：

　它與一種存有的擴張狀態緊密關聯，這種狀態總被生活所箝制，被微小慎微所侷
限，但我們孤獨一人時，它又再度復甦。一旦我們靜止不動，我們就身在他方，並且
在一個浩瀚無垠的世界裡做著好夢。浩瀚感是靜止不動之人的運動；浩瀚感是靜謐白
日夢17所具有的動態特質之ㄧ。18

　然而，浩瀚感所存有的遼闊不單僅是個人純粹自發的私密召喚，自身喜悅的過程包括與
世界相互傳遞的感通，一個自成具足的擴張引領著另一個龐然無界的形成，其所鏈結的想像
不自覺地開通我們在世界的存有，所有膨脹的欲望都因受到其強烈的招引而夢想。這種浩瀚
感的經驗同樣具現於周夢蝶的語境空間：「投四香水海碧琉璃的醉影／於欲飛的杯中──／
我的鷺鷥之腳翹跂著驚嘆著／好一片無邊浩瀚的綠……從不識飲之趣與醉之理／在舉頭一仰
而盡的剎那／身輕似蝶，冷冷然／若自維摩丈室的花香裏散出／越過三十三天／越過識無邊
空無邊非想非非想乃至／越過這越過。……／枕著朝陽，他存想復存想：／『誰醉誰醒？如
此瘦如此脆薄的／我的喉嚨，能吞吐得了這十方虛空不？』19」在似醉似醒之際，杯中的綠
—作為一種穿透表面的想像—在舉杯之前便已無垠地漾起一片浩瀚無邊，此時此刻的詩人開
始裝卸自身有限的肉體，從他者的關注壓力下飛翔了起來，隱匿於無想無識無邊的三十三天
之外。所有夢想的自我展示便是如此神秘，無論它所牽動的方式是如何迂迴曲折，被壓制的
情緒總設法尋找一個夢想的出口，它們無法透過具體詳細的說明證明自身所屬的存在，只得
在與現實層面來回不停的對抗，加深了不穩定性，即使詩末存著一個疲倦的話語，存想復存
想，詩人的夢想仍不斷地試著鼓動自己的翅膀，再一次的講述這段故事：

　4
　不惜與昨日之我為敵／翅膀有卻不脇／便輕手輕腳／下樓／一轉身／以蟬蛻復蟬蛻為
／八萬四千頃的風雨
　　　５
　　　世界真大／曾十方三世其手／尋索復尋索，竟連／半個芥子大，乃至秋毫之末之我／
都無所見；更誰理會得／風有邊，月無邊／然而，有時又不免抱恨／世界太貴又太小
／小到貴到不知該向何處去隱藏／隱藏我的孤寂──／雖然我的孤寂非山／無淚，且
不識字20

　對於詩作語境而言，空間維度的變形是最古老也最唯心的隱喻之一，它是詩人透過心靈
曲折的形象而展示世界的途徑，詩人可能將自身感知者的形象散入無限擴張的存有，變成與
其相應的另一個替身—風雨，由這個化身銘刻詩人自身原屬夢想或感知的旅程；同時也可能
 文學評論‧貳獎‧內外之「境／靜」試論周夢蝶
《十三朵白菊花》與《約會》的空間語境
181

是一種反向動作，語境空間隨意念的浮動有所更改，詩人既是這個世界渺小如芥子的個體，
自身的孤寂卻又是如此龐大到無可相容；在多維多變的空間變形中，周夢蝶揭示了隱藏於心
與境兩者間的核心感情，一個是藏於心中的境態依存，在有限的空間區域都能以某種型態突
破並化解，超越我們所能界定的表層界面。另一個則是依違於境中的心態層次，語境中的空
間變形不斷地與原先現實面的束縛拉鋸，使得詩人暫時達不到原初的穩定度。
　這種心與境相互交涉的矛盾感，我們可以在周夢蝶〈密林中的一盞燈〉裏隱約嗅到一股
浩瀚感的孤寂：「……世界在我眼前走過／我在我的眼前走過／我看得見他們／他們卻看不
見我……／仁者啊！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覺得浪漫／恐怖，悲哀而寂寞？／假如，假如你也有
一雙夜眼／至幸，或至不幸的被隔離在／無窮的過去和無窮的未來／的背面……21」無論詩中
是否不斷出現反覆的詰問與質疑，詩人其所展示的是經驗的更幽微之處，在最後一層擴展高
張之後，他得到與現實隔離的機會，成為密林空間無限遮蔽闃黑的一盞孤寂的燈，自我焠鍊
的光芒既顯又隱、孤寂且落寞，這是詩人的擁有、也是他的孤獨，於是一種純潔性的夢想開
始步往幽深孤寂的浩瀚之林，為了是燃起那盞夢想之燈。

二、水與夢的蜿蜒

　相較於空間擴生的浩瀚感，水所挹注的感知顯得更為廣袤、沉靜與柔和，一種統一而柔
和的空間於是深潛於我們所鍾愛的夢想，它緩慢而深層地將世界多餘的聲響阻隔於外，自成
一個以寧靜為視覺的包覆，引領我們進入某種浩大而深遠的遐想：

之ㄧ
　　　是誰？是誰使荷葉／使荇藻與綠蘋／頻頻搖動？／攬十方無邊風雨於一釣絲！……有
蜻蜓豎在他的頭上／有睡影如僧定在他垂垂的眼皮上／多少個長夢短夢短短夢／都悠
悠隨長波短波短短波以俱逝──……醒來時。魚竿已不見／為受風吹？或為巨麟啣
去？……
　　　之二
　　　……小舟搖搖。不比蚱蜢大的／我自製的小舟搖搖／在水上，在水底的天上／天有多
高，我的小舟就有多高！……美，恆與不盡美同在。不信？／認取這微波，肋骨似的
／是抉自那個美少年的／生生世世生生／不忍聞與不須說？ 22

　顯然的，作為一個水天合一、人境相融的意象，我們隱然將一種客觀的外在深化為本源
的生成，所有棲息於水底的實體與虛象是水無限蘊藏的隱喻；空間的界線逐漸因水而模糊，
一種存於內部寧靜的活躍開始將空間推往一個清澈而透明的感染，然而這種感染具有無限覆
蓋的力量。針對於此，巴舍拉對於水所形具的張力在《水與夢》的論辯過程作了一個深刻的
認識：「一滴有威力的水足以創造一個世界並驅散黑夜。要夢想巨大的威力，只需一滴在深
層中想像出的液體。如此有朝氣的水是一種萌芽；它賦予生命以一種取之不盡的飛躍。23……
水是流暢語言，無障語言，連續的、延伸的語言，使節奏柔順並賦予不同節奏以統一物質的
語言之主宰。24」因此，原本屬於詩人所憑藉向外探尋的釣竿，意外遺失於一場寧靜於裏的夢
遊，在微波蕩漾之中，界於映像和自身之間唯一的聯繫徹底地被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形象位
置逆轉的置換，我們原先所屬的固體樣貌消解於液態化的幻變，於是詩人的小舟既在水底、
也在天上，自戀的遐想倒映出詩人所有世界的視野。
對於這股清澈而純淨的觀看，同樣地汩汩於詩人其他寂靜且安詳的遐想中：在〈月河〉
裏，恆河的意象之於周夢蝶，如同周夢蝶之於恆河之月，所有分界性的屬態完全消融於詩末
的追尋：「以眼為帆足為槳，我欲背月逆水而上／直入恆河第一沙未生時。25」在回溯恆河的
原始記憶裏，一種生命之水所凝聚的原生力量，使得我們每一個人在水的面前都變成欲望的
個體，溫暖、呵護以及向深處包裹的生命力成為夢想所需的養料，這是來自於某種遐想的誘
182
惑，包括在周夢蝶〈所謂伊人〉一詩中，同屬於安尼瑪性質的水26之實體化不只一次地呼喚著
詩人：

　　　凡有水處都有／清清淺淺的那女子／樂獨，而愛／流血。如乳的／白血。但得一滴飲
／三千復三千的煩渴／便一失永失……凡有水處都有／掬不盡也永遠流不完／清清淺
淺的／自香寒的彼端／自桂花外27

　詩人唯有置身於水與夢最深層的呼息，一切躁動不安的外部情緒方能漸趨於穩定，如水
般的伊人擁有來自白色與清澈透亮的物質形態，同時也是詩人夢想欲望所趨的深度發展，周
夢蝶的夢幻是對於水的空間所產生的迷離、誘惑，透過水所形具母體與陰柔的情性，詩人獲
得一種被呵護、愜意以及喜悅的精神實體。在四種基本元素中，也只有水的空間持有三態變
化的夢幻，它可以藉由寧靜起伏的呼息幻化成雲成霧成雨，在生命的原液裏它是我們的血、
淚以及乳汁。也就是說，這種夢幻源自於我們體內與水相互呼喚的感應，水所漾起的波動一
圈一圈地將我們包圍，直接喚醒心靈深處水似的寧靜思維，當情所激盪之時，來自於我們體
內的液體便無聲地自眼框滲出：「我是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之外的頑石／凍結中之凍結／今
夜，卻無端為怨慕而哭了／哭向本來，哭向默默呼喚我的／襁褓一般溫暖的現在／哭向你。
軸心之內之內／恆醒，而淚眼／恆向暗處遠處亮的28」
　水深層而寂靜的召喚，使得頑石原先所偏執的凝固發生質變的魔力，某種實體性的封閉
因襁褓般溫暖的情性，分解成一滴滴自身具足的豐饒感知，那是一個具體的水之閃現，夢想
的力量不再藉由外部所需的匱乏而添補；相反地，淚水所具足的是關於詩人內部引發的原始
動能，一個能量凝聚的夢幻空間。因為淚水，詩人所凝視的目光更為恆久、透徹，同時也參
與了真正的夢想。

肆、結論：回歸路徑的生成

　在詩意經驗的往返運思過程，語言所交匯形成的境域已經為我們開通某種狀態，其中意
義的飛躍、轉折與觸動關涉人們所能想像的本質，這種多意向的召喚使得語言擁有開放性的
澄明，同時具有傳喚與涉入的雙重語義。具體而言，詩歌語言所形具的語境空間一方面指引
我們至己經存在的空間，另一方面又呈顯於詩人特有的經驗脈絡裏。尤其是深具中國哲思意
識的周夢蝶，在語境空間所透現的曠遠幽雋之感，乃來自於中國傳統空間布置的虛實節奏：

中國畫法六法上所說的「經營位置」，不是依據透視原理，而是「折高折遠自有妙
理」。全幅畫面所表現的空間意識，是大自然的全面節奏與合諧。畫家的眼睛不是從
固定角度集中於一個透視的焦點，而是流動著飄瞥上下四方，一目千里，把握全境的
陰陽開闔、高低起伏的節奏。29

這種傳統式的山水空間意識除了印證中國繪畫的意境描繪外，在詩歌語言的形塑同樣地
將其挹注於裏，詩人語境的空間感依憑著一虛一實、似遠似近的流動節奏，遞延出物與境之
間永久和諧的空間秩序。換句話說，在周夢蝶重重疊疊的詩句裏，我們感受到一個恆久的意
象不斷地反覆強化，由詩人的私密空間所延伸而出，以內存性的經驗感知描摹著外部風景，
這是身心內外契合的超驗狀態，只有將自我知覺擴張至一個超越時空的永恆，進而聆聽宇宙
世界完整自足的脈動，夢想之源才能得以顯現。然而在喚醒詩人深及內裏的過程，永恆而轉
動的寂靜便是引發語言可述性的完整意象：「惟其憑藉外形及模式／始能使言語和音樂抵達
／那靜止，一若一具靜止的中國花瓶／永久地轉動於它本身的靜止中30」所謂的靜止並非是一
種停滯、死亡；相反的，它本身所具有的寂靜是一個恆久自足的型態，是個夢想向外敞開的
追蹤：透過瓷器自身所展演的渾圓、冷冽與無瑕的肌理，我們不禁冷顫於某種流動閃耀而濃
 文學評論‧貳獎‧內外之「境／靜」試論周夢蝶
《十三朵白菊花》與《約會》的空間語境 183

稠的物質轉化，其所生成的意象除了來自於土的厚實、水的觸覺以及火的飛躍外，形塑者必
須勻稱地賦予十指不斷地揉捏、觸摸，將所有飛翔的意象恆久且靜止的透現而出。
無疑地，這是一個孤獨所屬的見證，無論當中的經驗路徑是如何地激越、澎湃，一切終
歸於孤獨所生的聚集，如同葉維廉於〈詩的再認〉一文便曾提到詩體意象所憑藉的四種「形
之賦與31」，其中孤獨是一種靜觀的起源：

　　　 在一首發自巨大的孤獨的詩之中，不管其意象是否屬於靜態的、動態的、凌亂的、夢
的、記憶的，更甚至屬於精神之貧乏的，它們都在不斷的為這個『孤獨』作證，為
『自我的表現』服役。基於此，偉大的詩應該敢於面對錯亂的動變中的社會所加諸我
們精神上的種種挑戰，敢於握緊生命之苦掙之脉搏，敢於肯定紛亂現實之原狀，敢於
穿過虛無盲目之窄徑而對『未誕生的世界』加以認可。32

　然而，這種起於深切的孤獨已不再是《孤獨國》、《還魂草》時期的周夢蝶，僅是以語
境空間的無限擴展複調詩中冷而悲苦的主詞；相反的，在近期詩作《約會》與《十三朵白菊
花》當中，人與境之間所開展的私密感正以浩瀚的姿態湧現，詩人所擁有的孤寂開始趨於一
個感通式的對話：詠竹、聽雷、賞花以及觀瀑，空間所趨附的私密實體不再只有周夢蝶孤零
零的身影，詩人從一個完全內在存有的束縛解脫，一個新的宇宙夢想正朝向他無盡的綻放。
若純粹將周夢蝶的語境空間視作一種逃離現實的出口，甚至將其定位於社會關節之外的茶餘
飯後，我們將失去自身所屬的夢想之源；此外，也忽略了詩人由內而外的回歸路徑，那是使
我們真正進入內存性的途徑，藉由詩人虛邈與現實的來回辯證，我們再度打開屬於夢裏的藏
寶圖，這是一個存有滿溢的力量，它不僅深層地感受到自我真切的親暱感，同時如葉維廉所
述的，一種為生活所歷練的堅忍精神，並非是外在世界的浮華喧囂，而周夢蝶的語境空間為
我們開展了一扇窗，一個夢想者所需的路程與寂靜。

參考文獻：

（一）引用專書：

1. 柯小剛，〈空間（Space）〉，《文化研究關鍵詞》，汪民安主編（南京：江蘇人民出版
　　　社，2007年1月1版），頁163　　　　　　　　　　　　　　　　　　　　　　　　　
　 2. 馬丁．海德格，《走向語言之途》，孫周興譯（台北：時報文化出版，1993年8月初版
　　　一刷）　　　　　　　　　　　　　　　　　　　　　　　　　　　　　　　　　　
　 3. 衛姆塞特、布魯克斯，〈想像力：渥茲華茲與攷婁芮基〉，《西洋文學批評史》，顏元
　　叔譯（台北：志文出版社，1987年5月再版），頁355-356　　　　　　　　　　　　　　
　 4. 周夢蝶，《約會》（台北：九歌出版社，2002年7月初版）　　　　　　　　　　　　
　 5. 周夢蝶，《十三朵白菊花》（台北：洪範出版社，2002年7月初版）　　　　　　　　
　 6. 曾進豐，《婆娑詩人周夢蝶》（台北：九歌出版社，2005年3月初版）　　　　　　　
　 7. 柄谷行人，〈風景之發現〉，《日本現代文學的起源》，趙京華譯（北京：三聯書店出
　　版，2003年1月一刷），頁15　　　　　　　　　　　　　　　　　　　　　　　　　　
　 8. 加斯東．巴什拉，《夢想的詩學》，劉自強譯（北京：三聯書店，1997年5月2刷）　　
　 9. 加斯東．巴什拉，《空間詩學》，龔卓軍、王靜慧譯（台北：張老師文化事業，2008年
　　　5月初版10刷） 　　　　　　　　　　　
184
　10. 加斯東．巴什拉，《水與夢》，顧嘉琛譯（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10月第1版），頁11
　11. 宗白華，〈中國詩畫中所表現的空間意識〉，《美學與意境》（台北：淑馨出版社，　
　　　1989年4月），頁246　　　　　　　　　　　　　　　　　　　　　　　　　　　　　
　12. 葉維廉，《秩序的生長》，（台北：時報文化出版，1986年5月初版）

(Endnotes)

1　 參見柯小剛，〈空間（Space）〉，《文化研究關鍵詞》，汪民安主編，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1月1版，頁
　　163
2　 在這裡所指稱的「物」並非只是物質本身的外在型態，其中尚包括物體本質尚未命名前的混沌指涉，以及非物　
　　質的不可名喻狀態，諸如形容的模擬象徵、習性、想像物等等，均可歸納於名未賦予之前的「物」。
3　 在海德格的語境中，「物化」是一種「物」之混沌本質獲得命名的召喚狀態；換言之，乃「物」之具體實現　　
　　化。參見於馬丁．海德格，〈語言〉，《走向語言之途》，孫周興譯，時報文化出版，1993年8月初版一刷，　
　　頁10-15
4　 轉錄自衛姆塞特、布魯克斯，〈想像力：渥茲華茲與攷婁芮基〉，《西洋文學批評史》，顏元叔譯，志文出版　
　　社，1987年5月再版，頁355-356
5　 若以「物」的實現化而言，通過語言的直接召喚轉化成「物象」，再藉由想像力的串聯使之成為「景」，這之　
　　中語言所遞延的鏈結如同路徑一般，隨著路徑的曲折、歧異，我們所遇見的風景也隨之有所變異，故將其稱之　
　　為「語徑」。
6　 參見於馬丁．海德格，〈語言的本質〉，《走向語言之途》，孫周興譯，時報文化出版，1993年8月初版一　　
　　刷，頁141
7　 見於周夢蝶，〈詩與創造〉，《約會》，九歌出版社，2002年7月初版，頁17
8　 見於周夢蝶，〈約會〉，《約會》，九歌出版社，頁93-94
9　 原刊於周夢蝶〈風耳樓小牘．致陳正芬〉，《聯合報副刊》1980年12月10日，今轉錄自曾進豐，〈論周夢蝶詩
　　 的隱逸思想與孤獨情懷〉，《婆娑詩人周夢蝶》，九歌出版社，2005年3月初版，頁184
10　 原刊於余光中〈一塊彩石就能補天嗎？〉，《中央日報》1990年1月6日，今轉錄自曾進豐編，《婆娑詩人周夢
　　 蝶》，九歌出版社，頁139
11　 見於周夢蝶，〈斷魂記—五月十八日桃園大溪竹篙厝訪友不遇〉，《約會》，九歌出版社，頁157-159
12　 見於柄谷行人，〈風景之發現〉，《日本現代文學的起源》，趙京華譯，三聯書店出版，北京，2003年1月一
　　 刷，頁15
13　 見於周夢蝶，〈第九種風〉，《十三朵白菊花》，洪範出版社，2002年7月初版，頁20-24
14　 見於周夢蝶，〈不怕冷的冷之二—與江家瑾談《莎樂美》〉，《十三朵白菊花》，洪範出版社，頁120-122
15　 見於加斯東．巴什拉〈夢想與宇宙〉，《夢想的詩學》，三聯書店，1997年5月2刷，頁233
16　 見於周夢蝶，〈靈山印象〉，《十三朵白菊花》，洪範出版社，頁30-31
17　 在此「白日夢」與前所論述的「夢想」概念意義相同，均是rêveries的譯名。
18　 見於加斯東．巴什拉〈私密的浩瀚感〉，《空間詩學》，龔卓軍、王靜慧譯，張老師文化事業，2008年5月初 　
　 　版10刷，頁280
19　 見於周夢蝶，〈空杯并序〉，《十三朵白菊花》，洪範出版社，頁41-43
20　 摘自周夢蝶，〈血與寂寞〉，《十三朵白菊花》，洪範出版社，頁186-187
21　 摘自周夢蝶，〈密林中的一盞燈—致胡慧慧代賀卡〉，《十三朵白菊花》，洪範出版社，頁94-95
22　 見於周夢蝶，〈垂釣者〉，《約會》，九歌出版社，頁125-128
23　 見於加斯東．巴什拉，《水與夢》，顧嘉琛譯，岳麓書社，2005年10月第1版，頁11
24　 同注釋23，頁204
25　 摘自周夢蝶，〈月河〉，《十三朵白菊花》，洪範出版社，頁5
26　 巴舍拉在《夢想詩學》曾提出水與安尼瑪之間的關係：「『安尼瑪』是柔和的實體，統一的實體.....尤其在靜　
　　止的水的浩大的寧靜中鍾愛對水的夢想時，他們將更肯定無誤地生活在『安尼瑪』中。」見於加斯東．巴什拉　
　　〈追尋夢想的夢想「安尼姆斯」與「安尼瑪」〉，《夢想的詩學》，三聯書店，頁87-88
27　 見於周夢蝶，〈所謂伊人—上弦月補賦〉，《十三朵白菊花》，洪範出版社，頁115-117
28　 見於周夢蝶，〈人面石〉，《十三朵白菊花》，洪範出版社，頁7
29　 參見宗白華，〈中國詩畫中所表現的空間意識〉，《美學與意境》，淑馨出版社，1989年4月，頁246
30　 艾略特，〈焚毀的諾頓〉，轉引自葉維廉〈靜止的中國花瓶（1950）--艾略特與中國詩的意象〉，《秩序的生　
　　長》，時報文化出版，台北，1986年5月初版，頁117
31　 葉維廉所提出四種詩體的「形之賦與」分別是矛盾語法的情境、遠征的情境、旅行者或「世界之民」的情境以
　　及孤獨的歌者，所有凌亂未定的意象便依附於這四個「基型」之中。見於葉維廉〈詩的再認（1961）〉，《秩　
　　序的生長》，時報文化出版
32　 同注釋31，頁153
 文學評論‧貳獎‧內外之「境／靜」試論周夢蝶
《十三朵白菊花》與《約會》的空間語境
185

須文蔚　老師： 江寶釵　老師：

它整合了這個儒釋道哲學，其實又對中外的宗教 　　今年有一個感覺就覺得討論詩的好於小
很有興趣，所以她把她的情感交融在詩集裡面，過 說，討論小說的好於散文。當然，整體來講
去，討論她的作品都會從古典作品或中國文學的角度 我想古典文學是潰敗的，就是只有兩篇，
去分析，有非常多豐盛的結果。可是這篇論文卻不是 所幸還好就是這兩篇有一篇其實是，那個質
從這些角度進來談，他談周夢蝶兩本作品《十三朵白 是很好的。那在討論周夢蝶的詩的這一篇，
菊花》與《約會》的空間是用法國的詩人巴舍拉，也 我想我最喜歡的是說他能夠深入詩意經驗，
是哲學家的詩學角度，然後從空間詩學跟詮釋學的角 談了很多關於沉淪的問題，而且主要是沒有
度來開展。那我覺得，這個當然是個很好的匯通的機 談得很拖泥帶水，或者是說談得很勉強，另
會，她從另外一個角度去詮釋周夢蝶德仕的一個觀 外就是這位作者的論說能力，就是他語言能
點。我覺得作者的努力有得到非常好得一個收穫，不 力也是很不錯，他在這樣一個其實不太容易
過就是，這個論文有幾個缺點，第一個就是：他就巴 去談，你知道周夢蝶的詩本來就是比較難讀
舍拉的討論不夠深刻，而且整個在討論的過程裡頭， 的，他可以做到這樣的狀況，所以我覺得這
甚至在於巴舍拉的意義都沒有統一，這表示作者在寫 是很優秀的一篇。
作的時候還是有一點粗率，那理論建構上來講的話，
也不夠周全，我覺得這個是這篇文章比較大的一個缺
點。

阮美慧　老師：

　　他是以周夢蝶先生比較後期的十三朵
白菊花跟約會這兩本作品來做一個書寫。
那作者用巴舍拉的理論來講，從他的空間
語境來談他的論述。那我覺得作者對周夢
蝶或對詩的語言的掌握或對理論的運用當
中其實是蠻嫺熟的。整個讀起來會讓我們
對周夢蝶的印象更加的加強。雖然周夢蝶
先生的作品，一般給我們一個固定的印象
其實是還蠻生的 ，跟儒釋道跟哲學思想其
實蠻有關係，或是中國古典文學之間的關
係。那這篇我覺得談的更深刻其實是還蠻
難得的。
186
趨向－更深層的隱密，近乎荒蕪：瑪格麗特．莒哈絲「寫作」空間的詩
質追索「一個心中永遠存在的、荒蕪卻可以永恆探索的地點1」
現文碩二 李妍慧 文學評論‧參獎

摘要

「為什麼閱讀莒哈絲？因為她把我心底的荒蕪翻譯出來了吧？」2

　　筆者循著《沙特文學論》對「寫作」的思考與啟迪，閱讀莒哈絲，尋索她心中的禁地裡
的一種「靜默」詩性內質和廢墟美學的另一種詮釋的可能──寫作的「高邁精神」。並且，
開拓自身閱讀的「存在」意識，回歸莒哈絲的「初始」寫作狀態，試圖思索屬於莒哈絲式的
「寫作空間」內流動的文體姿態；在文字底層所發回響的「潛在之聲」－關乎於「遺忘的記
憶」的生命捕捉；與進行某種寫作邊緣或近乎空白的「繪畫性」寫作的變形和實驗，以莒哈
絲所認為的「作家只是工具」的概念，推展寫作經驗是由初始「精神」狀態向落實文字的狀
態過渡的「手」，來呈現「內部現實」的創作思維。

關鍵詞：沙特、《沙特文學論》、莒哈絲、寫作、荒蕪、繪畫性。

一、前言：文學始於寫作

　　沙特在《沙特文學論》中談論著如他自身對哲學不斷追求真實的「文學」深刻傾向。他
說：「寫作即是揭示世界又是把世界當作任務提供給讀者的事情。寫作是求助於別人的意識
以便使自己被承認，對於存在的匯集完整而言是本質的東西；寫作是通過其他人作為媒介而
體驗這一本質性，但是由於另一方面，現實世界只會顯示在行動中。」3並且，沙特也說道：
「一旦開始寫作，你就介入了」。4作家是「介入」的，或者至少是「置身其中」的。而後，
羅蘭巴特借鑑於沙特的文學觀點，再次對「寫作」重新思考，試圖弄清「什麼是寫作？」。
《寫作的零度》中，巴特以通過形式的介入，而不再是內容的介入，來思考作家和文學之間
的關係，並且賦予了作為概念提出的寫作是「一種權威」。寫作對巴特來說是「一種社會區
域，作家決定在其中心安置他的語言的特性」 5，寫作成為一種「形式的道德」 6。在形式方
面，寫作通過與「風格」和「語言」的區別找到了自己的定義。如果說作家承受了自己的風
格，並依賴於他用來寫作和說話的語言，那麼寫作是一個擁有「自由」的場所，是個人選擇
的結果，並因此包含了一種道德維度。此與沙特所說「人必須自己選擇行為，給自己的存在
以理由與意義。就不同於事物，而有自由造就自己。為獲得自由，依自己的責任行動，並認
定把自己正當化的責任完全在於自己的本身。」7其後，莫里斯．布朗肖更深入其寫作問題中
的《文學空間》的內質中心，他贊成巴特的觀點，也認為「文學始於寫作」。也就是說，語
言和風格並不足以定義文學；是寫作提供了「整個儀式」， 通過儀式，書籍表明它自身進入
了「這個封閉的、隔離的、神聖的空間，即文學空間」8。

　　《寫作》這部作品，是莒哈絲反映對寫作的一種概念的書寫記錄，它不屬於任何主體：
「沒有輸的任何主題，沒有輸的任何思路，這就是一而再地面對書。……面對空無。面對的
彷彿是一種生動而赤裸的寫作，彷彿是有待克服的可怕又可怕的事。」9對莒哈絲來說，只
有寫作中的書才是「冒險」的原則。亦如，沙特所說的藝術創造的主要動力之一：「作為
『顯露者』使其事物得以顯露的內部確信之外，對自己的創造來說，我感到自己是不可或缺
 文學評論‧參獎‧趨向－更深層的隱密，近乎荒蕪：
瑪格麗特．莒哈絲「寫作」空間的詩質追索 187

的。」10沙特認為寫作意願是某種人類處境和整個處境的自由超越，置身在工作深處，深陷其
中，在某種方式下，「我們涉身其中」11，如莒哈絲也是，「真正的寫作指向自身。……它是
自給自足的」12，在寫作中得到潛在力量的回聲，在潛在力量中，是經驗維度統治著一切，最
主要組成的部份就是孤獨，「當我在寫作時，我一直是孤獨」以及「這種身體的真實孤獨成
為了寫作不可侵犯的孤獨」，「我在書中尋找我的位置。」13自由是她的根源，在這其中，作
者將寫作同時是作起源、寫下的痕跡和實踐活動，承認它對文學具有重新定義的能力。驗證
了沙特對自由的論述：他傾向將自由等同於人的本能（或者是，真正的、必然的）去選擇。
自由，對沙特來說，是行動的首要條件，或是一種選擇的自發性（autonomy）。14更深刻地指
出：「人是以其出現而造就一個世界的一種存在。」15。

2 寫作的高邁精神：「洞孔」深處的無邊意識

　　《沙特文學論》裡深刻地談論著：「閱讀是作者與讀者之間高邁精神的協約」16。閱讀是
一種歸納、添加和外推活動，這是建築在讀者的意識上，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都有一種溫
和的力量伴隨，支持我們，就是所謂「偉大的信心」，使之我們確信出現在書中的美的事物
絕非是偶然的。使「閱讀」下產生的心境是「無原因的因果關係」，而內在深刻的實際卻是
合目的性的。閱讀儀式將作家的激情情緒轉變為自由情緒，作者與讀者之間相互信賴和需要
所產生的信心就是高邁精神。莒哈絲的寫作就是「開向這整個世界的窗子」，而我們沿著她
的文字擴展並創造更新她筆下的整個世界，每一本書都重新尋回這存在的事物的整體。而莒
哈絲對讀者所呼喚的是，一種回歸「荒蕪」的永恆性和藉由「他性」在書寫中不斷地前進，
所產生的「流動」律動，是追尋生命姿態的一種「遠遊」。如同康德認為「藝術是先作為事
實而存在，然後為我們(讀者)所發現，當我們注視藝術時，最初衷表現為一種純粹呼喚。」17

(一)「荒蕪」的廢墟美學

　　莫里斯．布朗肖在《文學空間》18中關於藝術家的孤獨，這種孤獨對於藝術家從事藝術創
作來說是必要的，並舉出象徵派詩人里爾克的創作狀態：「我終於把自己禁閉在孤獨中，而
我投身於工作就像被果肉裹住的核一樣」，里爾克所說的孤獨，從根本上並不是孤獨，而是
一種靜心。這可是與瑪格麗特．莒哈絲探尋且離析自己的「寫作空間」是有所共鳴的，「身
在洞裏，在洞裏，處於幾乎絕對的孤獨中，而發現只有寫作能救你。沒有書的任何主題，沒
有書的任何思路，這意味著一而再的面對書。 無邊的空白。一本可能的書。面對空無。」
19
、「寫作的人永遠應該與周圍的人隔離。這是一種孤獨。作者的孤獨，作品的孤獨。一開
始，你會納悶周圍的寂靜是怎麼回事，你在房屋裡每走一不幾乎都覺得納悶……身體這種
實在的孤獨成為作品不可侵犯的孤獨。」 20對莒哈絲而言，這世界在她的世界駐紮、鑽洞。
「洞」，她喜歡用這個詞來指涉寫作這口又深又黑的井，那是寫作所需的秘密活門。「洞」
是用來指她的「黑屋」的，一團團記憶紛至沓來，堆積在那裡，她，一個作家，充滿火熱的
激情。頑強地驅逐它們。還有促使寫作產生的敏感性，莒哈絲擁有在視覺上的力量中存在著
一種浪漫主義的信仰，這也解釋了她堅持用「黑夜的形象」來指稱寫作的行為21。作家是這樣
一種特殊的生物，能夠洞穿並解讀現實的晦暗：「夜充滿聲響，並且因為沒有目光注視其黑
暗中的壯美景觀而顯得空洞。我們彷彿聽到它的沙礫，它的腳步聲。我正是為此在那裡，為
了觀看永遠被其他人忽視的東西，這個夜晚是眾多夜晚中的一個，這個如同另一個夜晚，沉
悶得如同永恆，它獨自擁有整個不可生存的世界」。22不可生存的世界以及不可經歷的欲望，
188
這正是莒哈絲一直試圖在寫作過程中澄清的東西，它使作品具有了深刻的統一性，它給予了
寫作以動力和靈感，是莒哈絲寫作的「真正場所」－在那「荒蕪」裡，彷彿是美好的布爾喬
亞物質生活、道德與秩序背面裡，慌亂的靜默。是震耳欲聾的靜默。禁區的靜默。23

　　「寫作」是什麼？而瑪格麗特．莒哈絲的「寫作」又是什麼？《文學空間》對於「寫
作」提出：「就是去肯定有著誘惑力威脅的孤獨。就是投身於時間不在場的冒險中去，永無
止境的重新開始主宰。就是從『我』進入『他』，以致我所遭遇到的東西，任何人都不會遭
遇到，它是隱名的，因為這同我有關，並在無限的分散中重複。寫作，就是從魅力的角度來
支配言語，並且通過言語，在言語之中對領域的暗示成為對無形的暗示，並且，從對不在場
描繪的形式變成這個不在場的不成形的在場，成為當不再有世界，當尚未有世界時對存在著
的東西的不透明和虛無的敞開。」 24則在莒哈絲的寫作是一種「流動的寫作」，而其中「潛
在的聲音」是以「一個女人」來轉譯「荒蕪」無可名狀的存在。蔡淑玲教授為莒哈絲的《寫
作》作導讀：「一個女人，像《勞兒之劫》裡的勞兒－莒哈絲書中所有女人的原型：『我書
中所有的女人不論年齡大小都源自勞兒，或說源自某種自我遺忘 。』一場舞會，來了一個
黑衣女子，降魔般把勞兒的未婚夫當場攝走，從此消失無蹤。當場一聲竭力的叫喊，勞兒頓
時像被劫走了魂魄，剩下的軀殼在無止境的時空裡，仿若睡眠狀態中流放，墮入莫名所以的
愛欲追尋。之後，代表「自我」的名字從Lola Valerie Stein 簡縮為Lol V. Stein，以至
續曲《愛》裡的『她』，從電影《恆河之女》的L.V.S再到《副領事》隱身於黑衣女與未婚
夫的故事背景，然後再度出現，變成《印度之歌》劇本裡『聲音』復誦傳說中的那個『年輕
女人』。一個在虛構、敘述裡重覆被遺忘、又被記起的女人，因為心中永遠存在的荒蕪，化
為那荒蕪本身，如愛之劫發生的原點「沙塔拉」，成為意義永恆探索的地點：『S.Thala是
我的名字。』」 25拉康所說：「莒哈絲使勞兒成為被劫持者，同時亦是劫持者」 26，「她」
向讀者劫持、召喚，使然中了魔般被吸引到她的文本世界之中，與她筆下人物一起經受著某
種癡迷、狂亂。然而「荒蕪即是愛」，是勞兒般的女人，勞兒的原點是本源的佚失，莒哈絲
從「我」進入無數個「她」，在身體裡穿行，或許我們能更深地嘗試把握住莒哈絲的對「存
在」的詩性沉思。在一樁樁意外事件裡，傳譯荒蕪，使原點無止盡的回歸。

　　勞兒般的女人，以「被所有人的記憶穿過」，處於一種對世界絕對接受的狀態，在烏托
邦模式中，她們代表著寫作之前的狀態：如莒哈絲多次提及充斥在寫作空間中的女瘋子(勞
兒之劫)或是女乞丐(印度之歌)的形象聯繫起來，代表了「一種初始狀態……一種遠古的狀態
……似乎是更優越的狀態，是人類的詩歌。」27像是《卡車》中的女人，她「腦袋中充滿了暈
眩和叫喊。充滿了風。所以，有時我寫作，成頁成頁的。」以一種更明、更完整的烏托邦式
的形象，躍越到詩人的行列，用自己身上晦暗的那部份寫作自己的詩歌，她懂得在詞語閃爍
模糊及動作的猶豫不覺中劫獲出「平面的內部意識」。莒哈絲說著：「小說裡她所有喜歡的
人物，深深喜歡的人物，都恰好處在『位於思考之前的狀態』，也是她在寫作時試圖回歸的
狀態，最好的代表就是勞兒，是以創造性發瘋為中心的各種變化的原型，她象徵著對遺忘的
記憶，『在思考之前停止了生存』。」15這就是莒哈絲的烏托邦式的廢墟美學：「荒蕪」，也
是種詩質內涵的「更深層的隱密」：

「一個心中永遠存在的、荒蕪卻可以永恆探索的地點」29

　　並且，對於「對遺忘的記憶」的象徵，莒哈絲自身更趨一步地作了一番詮釋：

我們一直在寫，在我們身上似乎有一個住所，一片陰影，在那裡，一切都在進行，
全部的經歷都聚集、堆積起來。它是寫作的原始材料、一切作品的寶藏。這種「遺
忘」，是沒有寫出來的作品：是作品的本身。30
 文學評論‧參獎‧趨向－更深層的隱密，近乎荒蕪：
瑪格麗特．莒哈絲「寫作」空間的詩質追索 189

　　莒哈絲所理解中的記憶不是建構回憶的記憶，而是「遺忘」的記憶：「記憶總是一樣
的：類似某種企圖，一種試圖逃脫對遺忘的恐懼的嘗試。……無論如何，記憶是一種失敗。
我所寫的，一直是對遺忘的記憶。人們知道自己已經忘卻了，這就是記憶，僅此而已。」31這
「對遺忘的記憶」是莒哈絲在作品中所表現的一種詩意的維度，如同普魯斯特在童年時光的
貢布雷小鎮時，對小瑪德萊娜點心的「匱乏記憶」一樣，它成為寫作活動的中心：

有一天我們看到一朵花─一朵玫瑰－然後我們遺忘了它，它經歷了死亡…之後，我
們又看到了它，認出了它，並稱它為安娜．瑪麗．絲特雷特：玫瑰的路程，從被發
現直至這個名字，就是痛苦，就是寫作。32

　　在《情人》的譯本，譯者王道乾說明了莒哈絲曾在長期專欄《80年夏》中，說著：「我
對自己說，人們總在世界的遺體上寫作，甚至在愛情的遺體上寫作。寫作陷入的是空白的深
淵，它不是為了取代經歷過的一切，或者假設的經歷過的一切，而是為了紀錄經歷所留下的
荒漠。」33另從《情人》寫作中也可發現，莒哈絲對母親的記憶所留下對自己流暢筆觸作了解
釋：「至於笑聲，我再也沒有聽過。沒有笑聲，沒有喊叫。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從我的記憶
中消失了。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如今我寫起她來是如此地容易，可以如此長篇累牘，她已經
成了我信筆寫來的流暢文字」。34記億之於莒哈絲是一種瀰漫在所有場所的東西，筆者認為它
如同詩哲家巴什拉35所說的那些童年的「最初形象」，由此，一種「通過回憶進行想像的」詩
意的夢想而催生了寫作的衝動：「大海像是一幅永恆地存在於頭腦中的畫面」36，成為「寫作
的海洋」，它是密切結合對童年的記憶和作家想像力的來源。

(二)「複調」的語言奇幻

她說：我可以讓自己愛人。／愛您。／愛人。／在任何時刻。／愛。／亞伯拉汗。或
者您。／一切。／（時間）／或者虛無。／（時間）／或者虛無。37

　　這是瑪格麗特．莒哈絲萬有引力般的寫作機制，不斷地變化的「我」複調著，搖擺於擴
張和宇宙的熵（Entropy）38之間，並處於最具災難性的危險中。每個詞，即使是最簡單的，
都是一個星球，而語言星球之間的文本讓既接近又無限遙遠的星際距離起作用。在此之間誕
生了神話般的新星。敘述支配著詞彙和語音引力，以及由引力帶來的協同作用。時而受到衝
撞，時而處於跨行狀態，時而是單音節的，句子就在深淵上前行，處於爆炸的邊緣，在轉瞬
間，拉向密度最高處，最最偏遠的一邊。在虛空中。

　　這樣寫作的探索是使用他者，「我」不在的位置的用心，如從作品《勞兒之劫》、《副
領事》39中男性人物都在「非我」的身分下展開敘述；而「間接的」、「潛在的聲音」，也就
是當寫作出現的時候升起的聲音，在《情人》40最初的幾頁，從外界看自身的存在，最終達到
寫自己的故事就像在寫小說中的「法國女孩」的故事一樣的境界，通過委婉的說話，第一人
稱很快就成了「年輕的白人女孩」、「孩子」，還有別的她可能成為的女人。

　　透過一種迂迴，和自我，和母語的疏離，來能接近那一逃離語言的真白的真實。莒哈絲
寫作的語言不是她平常說話的語言：「寫作來自於別處，來自於一個和口語不同的地區。這
是另一個的話語，而她，她不說話。」 41，讓不說話的人說話──《廣場》 42中年輕女子隱
密的本能，安娜－瑪莉．絲特雷代表的對不能生存的「認識」，或是讓「一只精疲力盡的蒼
蠅」 43如何逐步地進入死亡的最後軌跡。就在這裡的中心挖了一個洞，在這個洞裡可能埋葬
了一些詞語，在這個被構思成敘述的起源本身的洞，就是從這一空洞中發出聲音、回響，把
它們捕捉在文紙上。就像莒哈絲說的：「一個被擺在句首卻成為『句子的客體』」44的詞語，
190
一個寫出來只是為了抹煞這個上處在誕生期的詞語的詩意的可能性：莒哈絲的小說《勞兒之
劫》到《烏髮碧眼》45，「迷失」的聲音用著「沒有語法的支撐」46，通過對所有試圖馴服它
們的句法的排斥去保持它們的奇特性：

有人喊了一個名字，發音很怪，讓人心神不寧。名字中有類似東方人口音中的
「a」，帶著哭腔，冗長拖拉，輔音聽不清究竟，似乎有一個「t」，或是一個
「I」。輔音就樣玻璃板一樣，元音夾在裡面震顫不已。47

　　這就是耳朵聽得不如喉嚨真切的聲音──哭泣，聲音、文字和那些邀請我們閱讀的文字
的顫動。克里斯蒂安娜．布洛-拉巴雷爾對此「文本的聲響震動」有著非常貼切的形容：「如
果句子似乎支離破碎、氣喘吁吁，那是因為它的到來是次要的，因為意義在聲音之後到來，
而詞語則打著水漂」48。

　　如此熱衷於在語言中製造空間，為了讓它更好地表達不能隱藏的「寓意」，莒哈絲或許
達到一種矛盾的統一，有了某種萊辛作品的音部劃分的形式：讓她所謂的「痛苦的巨大」對
應於詞語的「消瘦」。這樣一種趨延和沉默的詩意，所接受的是「慾望消解的偉大軀體」。49

　　莒哈絲的語言模式，是源自於「世界邏輯的突然斷裂」 50，它誕生於語句邏輯的突然斷
裂，它將規範的「邏各斯」51扔在一邊，拋棄合理的用法，轉而懇求，召喚一種曖昧不清，　
　「向叛逆和遭禁的事務敞開大門，以使事務不為人知的方面得以進入和呈現」52當寫作意味
著信任他者、坦承面對率先映入腦海的詞彙，意味著喚醒語言的各種想像能力。正如埃內斯
托在《夏雨》裡常說的那樣：

似乎認是換了面孔……我門進入書的這種光芒之中，於是……我門一片目眩……這裡
詞語沒有改變形式，但卻改變了意義……功能……您看，它們不再是原來的意思，它
們參照其他的一些詞語，我們不認識的、從來沒有見過也沒聽過的詞語……我們從沒
有見過它們的形式，但卻預感到……懷疑……自己在身上給它們留有空位……或著在
宇宙中……我不知道……53

　　莒哈絲的寫作懸念是「在思考之前停止了生存」而產生的。語言是反標準而趨延，進行
著自我創造，永無止境的自我再創造；它選取不同的道路，帶著它的「他性」繼續前進，是
一種運動，牽引著、驅動著「寫作」本身的勞動直到作品的完成。也如作家鍾文音所說：
「莒哈絲也說這是一種『流動的文體』（une ceriture aui court），也就是像流水一般流
動自如的文體，不對向前流動而去。不拘泥在某個事物之中。」54。因此，莒哈絲的寫作精神
就是一種「語言煉金術」的巨大張力，無限意向性地延伸爆發。

3 寫作的繪畫性：內部現實的另一種想像可能

（一）繪畫，仍舊為了寫作

　　在《繪畫史》55的第一章《我所喜愛的畫》裡，達尼埃爾．阿拉斯説著：「馬諦斯的草圖
《舞蹈》中，使我感到震驚的是它的藍色，那種藍色，那種藍色……後來我才感到在那種藍
色當中竟然隱藏著一抹紅色，這紅色透過藍色向我發出召喚」56。那是一種著色度已偏向紅色
的藍色調，它引起了我們的好奇。因為畫家為了呈現出最純粹的「藍色」，所以在「藍色」
裡塗加上原本不屬於這色系中的顏色－「紅色」，使其一種「內部現實」的主體可精確把握
而呈現純粹。
 文學評論‧參獎‧趨向－更深層的隱密，近乎荒蕪：
瑪格麗特．莒哈絲「寫作」空間的詩質追索 191

　　如同沙特所述藝術家畫的「各各他上空的黃色裂縫」57，藝術家選擇那天空中裂縫，不是
一般人所認為的藍色或更趨藍黑的被制約化的反應，而是想像過後，利用──原不屬於天空
裡顏色──黃色來意指苦悶或喚起苦悶；它同時是苦悶和黃色的天空。不是苦悶的天空或引
入苦悶的天空；它是「物」的苦悶，這種苦悶化成黃色的天空裂縫，同時，「由於物的固有
性質、由於它們的不透性、外延性、盲目的不變性、外在性以及與他物的無限關係，這種苦
悶便被隱藏、消失不見了。也就是說，它不再是顯明了。這種苦悶像是一種艱鉅而徒勞的努
力，永遠停留在天與地的中途，以表現那些本質上不能表現的東西。」58那是畫家的內在所追
求的純粹且精確感受。

　　莒哈絲關於繪畫式的文本，同樣，也以它們的方式，引起我們的好奇：某種不屬於繪畫
的東西透過繪畫性寫作發出召喚，因為它們使讀者感受到作為文本它們不願從自身的目標對
象面前消失。如果說馬諦斯畫中的紅色使藍色顯得更藍，那麼在莒哈絲的作品中繪畫則被寫
作所吸收，被寫作所迷惑。如同她使小說中不斷反覆出現女瘋子或妓女的圖徵性，《副領
事》中的女乞丐、《勞兒之劫》的勞兒．瓦．施泰因或《英國情人》中的克萊爾．拉納等，
來表現這些女性角色的「反抗性」。當更接近一切反抗之時，她們更加接近瘋狂！因此，書
中的女性真正體現了寫作，寫作即是反抗。

　　並且，在莒哈絲與佛朗西斯．培根的訪談59，也有關於寫作的話語和關於繪畫的話語的交
織在一起的狀態談論。無論是繪畫還是寫作，它們的產生都以相似的方式服從於創作者不可
或缺的孤獨－「為了工作，我必須絕對孤單一人」60、「一個人陪伴著我寫作，孤單地遠離一
切」61－服從於折磨般的創作行為，對莒哈絲來說是「寫作的殉道者」，作家藉著寫作在她身
上構築未知－「寫作就是未知」62。

　　此外，莒哈絲曾為一名造型藝術家所命名《種種黑暗》63的畫展撰寫前言：

黑田亞紀的畫展一共展出了她的十四幅畫。表現上看來，這十四幅畫都差不多，但相
像只是表面的……其實這十四幅畫並不相像。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黑田亞紀畫黑夜，我
只看到過她畫這樣的或那樣的黑夜，這一種，那一種，因為普遍的黑夜不存在。所以
將畫展命名為《種種黑暗》，複數本身就說明了繪畫的內容，也表達了畫展的意義。

我在追溯黑田亞紀的繪畫過程中，看見她先把畫布都刷成白色，在這白色的表面之上
工作……過了幾天後，再接下去重新開始，她把整個白色的畫布在刷成黑色。這時，
我才明白在油畫的表面必須聚集起時間的厚度，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達到後來的黑色變
形，才能對得起這個古老的稱呼；「畫」。64

　　莒哈絲指出這樣一位畫家真正的創作態度，「那執握畫筆的手一定在顫抖，應是右手，
抖出了畫的總體方向，這是一種穿越，就像是一陣風。最終以此穿越覆蓋油畫的，也被包括
在這陣風中。自世界發端以來，風從來沒有如此這般地颳過，不管是在沙灘上空，還是在任
何別的什麼地方。從來，從來不是這樣一種風，這樣一種沙灘。從來不是。」65當下在莒哈絲
面前的是黑田亞紀的手，她的手就是風，吹拂在新鮮的、溼漉漉的黑暗上，它要將黑暗壓服
於自己身下，就像要將沙灘或海水壓服於自己自己身下一樣。

　　《沙特文學論》中，沙特談論到對藝術家來說，色彩、芬芳、咖啡碟上茶匙的聲音都是
「物」。「他停留再聲音或形象的性質上。他不斷的回到它而為它所謂迷醉。他在畫布上所
要描繪的就是這種色彩－物，藝術家所加給它的唯一修飾，就是把它變形為想像物。」66這是
想像的來源。
192
　　然而，「畫尚未真正完成，塗完黑色之後仍然需要時間晾乾，又是幾天，或者是幾個星
期。最後，畫家進行他所發明的一種祭祀儀式，它渴望戰勝困難，以耐心面對這遲來的結
果，逗它發生，要求它發生，直至完成。她就像一個瘋子，用書寫的畫筆掃過畫布，推毀了
所有黑白的布局，賦予她的畫以一種意義。」67「在這種聚合中，也含有一種精神」68畫家之
所以這麼作，一定有其動機，這樣創造出來的東西，反映出畫家的內在深刻傾向。這樣的創
作姿態也在莒哈絲的《否決之手》69裡所證明，書中描寫著「手」的形象，是與尋求典型的作
家大有不同，莒哈絲的手是「藍色的和黑色的手」70。以沙特的存在主義式話語來解釋：「拙
劣的畫家只尋求典型；優秀的畫家知道，典型的阿拉伯人也好，勞動階級也好，自現實世界
和畫布上都是不存在的。當他畫工人時，是在畫某一個特殊的工人。」 71每個人都是獨立且
複雜的個體，並非單向、典型。然莒哈絲的一切思想和感情，以深化未分化狀態凝固在文本
上，意識選擇表現出的當然是一隻特殊的手。

　　莒哈絲的繪畫式寫作，通過追尋虛構的道路，構成了虛化寫作的一種表現形式。她打破
一般人的思考邏輯和意象與顏色之間該有的對應和聯結、那些通俗的比喻以及句子。文本
裡，所見到的是寫作中不合常理地居於它的作者之上，激動地看到詞語被寫作用繪畫覆蓋，
在《物質生活》中通往不同方向，無所不往同時又僅僅通向一個地點的〈高速公路〉、莒哈
絲公寓裡唯一的一個朋友－〈紅色沙發〉或是〈綠牛排〉皆可被看見。〈綠牛排〉 72裡，揚
幫莒哈絲買牛排回來，但卻買了塊綠色的牛排，這是一塊已經壞掉發臭甚至也許發霉的牛排
吧。但莒哈絲非常幽默地把這塊綠色的牛排放在餐盤裡，等揚回來用餐時給他吃，揚看到時
嚇了一大跳，顯然莒哈絲是以一種「戲耍」的開玩笑方式去面對這塊綠色的牛排，並選擇具
有特殊性的「它」寫入她自己的文本（畫布）創作，這是屬於莒哈絲的「綠牛排」，非同一
般典型的熟紅肉塊罷了。

　　莒哈絲在作品中所認識的是她「自己的歷史，愛情或喜悅」 73，是她「將它們注入作品
中」74。她在畫布上所獲得的結果，永不會覺得是客觀的。這些過程仍然是主觀的發現。這也
是沙特所說的：它們是我們自己，我們的靈感。在知覺活動中，對象表現為本質的東西而主
題則表現為非本質的東西了。當主體在創造過程中尋求本質性並獲得它時，對象便成為非本
質性的東西了。75

（二）《寫作》邊緣的「變形畫」

　　為了使繪畫的寫作／關於繪畫的寫作能夠天然地構築起寫作的言說，即是運動本身的軌
跡，寫作不是完成，最後的完成是正在形成的過程。莒哈絲後期的一部作品《寫作》，最後
一章抒寫了有關繪畫的文字〈畫展－致羅貝爾托．普拉特〉 76，提及繪畫具有虛構寫作的性
質，而寫作本身也服從於一個同等的虛構過程。

男人說這些畫是同一個人在他生命的同一時間畫的。因此他想把它們都掛在一起，這
事讓他很操心，她並不希望它們整個合而為一，……但他希望它們按照真正的、自然
的交錯並列掛法相互靠近，他對這種並列掛法完全負責，只有他知道這並列掛法的價
值。

他就畫與畫之間的距離談了很多。他說畫與畫之間有時幾乎不需要距離。

在他滔滔不絕的說話聲中，畫被展示出來。他說畫是為了讓說畫聲能伴隨著畫進入光
線。他說畫是為了製造侷促感，為了使痛苦得以解脫。
 文學評論‧參獎‧趨向－更深層的隱密，近乎荒蕪：
瑪格麗特．莒哈絲「寫作」空間的詩質追索 193

……畫家，那在寂靜大陸上掙扎的人。我們看畫，只看畫。說話的男人作了畫卻不自
知在作畫，他處在意義之外，在深度的情緒擾中。

　　畫家設計畫作之間的空間，這樣的安排超越了簡單的展出，因為它遵照一種「順序」。
這種順序可以用兩條基本的特徵來定義：任何時候，畫家都不希望變的一目暸然；爾且無論
排列順序如何，它都不應該消除畫作之間的空間：「他並不希望它們合而為一，不，絕不
是。」也就是說，畫作與畫作之間的空間最終賦予畫作本身以意義，空間亦參與創作。這種
繪畫的「空間」──「空間」是文本最初的詞形－和寫作的空白相互吻合。

　　寫作的空白以各種形態，頻繁出現在莒哈絲的作品中，它切割著比如說《勞兒之劫》
中以文字之間的空白斷裂，左突右蹦，最終獻出它的呼喊 ── 勞兒．瓦．施泰因的「呼
喊」：

當母親來到勞兒身旁碰到她時，勞兒終於鬆開了手中的桌子。此時此刻她只意識到一
個結局顯現出來，……母親在他們和她之間的屏障是這個結局的前兆。她用手，非常
有力地，將之掀翻在地。抱怨和關切混雜的聲音停了下來。

勞兒第一次叫喊。這時，一些手重新落到了她肩膀周圍。她當然辨識不出都是誰的
手。……

勞兒不停地叫喊出一些合乎理性的東西：時間還早，夏令時弄錯了。她懇求麥克·理
查遜相信她。但是，因為他們繼續往前走——人們試圖阻止她跟去，可她還是掙脫了
——她向門口跑去，一頭撞到了門板上。大門，鉚在地上，一動不動。

人們說，勞兒的消沉那時帶有痛苦的跡象。可是無名的痛苦又怎樣可以言說呢？

她總是說同樣的事情：夏令時弄錯了，時間還早。

她憤怒地說出自己的名字：勞兒·瓦·施泰因——她就是這樣稱呼自己的。77

　　那是在空白中經常發出的呼喊、共同的呼喊，甚至是對而奮力呼喊──「不僅僅是寫
作，寫下的文字，是暗夜裡野獸的喊叫，所有人的喊叫，您的和我的，還有狗的」78。同時，
也意味著能以失落之驅經歷這種無以忍受境況。莒哈絲的文本儼然不單只是普通白紙，而更
是文本式的畫布，在這塊畫布上莒哈絲清晰地標記出一些「破壞寫作」的記號，而對於莒哈
絲來說，這正是寫作唯一可行的形式「我破壞寫作，否則我將無法寫作」79。

　　繼續談論〈畫展－致羅貝爾托．普拉特〉裡，莒哈絲顯現出對寫作的思考，從而寫作變
成一種虛構的話語，因為她並不僅僅托於一種繪畫的欣賞和閱讀：她同時也完成了自身寫作
的一種寫作。如《沙特文學論》中重要提及：「創作活動中，寫作包含了閱讀，而閱讀是知
覺活動和創造活動的總和。」80而莒哈絲是「同時的雙重性」，於文章的最末段81：

我們可以說：所有的畫都是用同樣的速度完成。有時它們長了翅膀，彷彿有人指引。
有時帶動它們的力量彷彿波濤，以自身的深藍色，覆蓋掉自己。

彷彿在上方，當我們朝這力量攀升時，天空中有一張熟睡孩子的面孔。……只是一幅
畫在它自身的整體中。

一個鋪著白色地板橫越過，朝著虛無開啟，一扇門上留著一截白色門帘。
194
還有一些較不出名字的畜牲，浮腫的曩狀物，古老繪畫常見的輕柔筆觸。一些看上去
像物體的符號。消逝和隱默中的樹幹。潮濕的水源和泡沫中一截一截的海蛇身體。可
能的瀑布或巨浪，概念與實務的交錯並列，物體的永恆和虛幻，概念、色彩、光線中
的物質，以及天知道的其他的一些什麼。

　　莒哈絲使欣賞繪畫過程融入了寫作的虛構過程，象徵性的道出對寫作的一種言說，通向
追尋虛構的一種表現形式。這裡，主體和客體都是本質性的東西，客體以其本身的結構加諸
於莒哈絲而她期待並且觀察客體。主體(莒哈絲)之所以為本質的，那是因為主體不僅展顯客
體(亦即使畫作自身表現出來)所必需的，同時也是客體存在（亦即創造客體）所必須的。等
於說莒哈絲的創造雙重性是她的「讀者意識到創造活動中的展顯，也意識到藉由展顯而從事
創造活動。」82她自身就是「效用的循環」。

　　寫作對邊緣空白的興趣，在作品中開闢出另一種原創的「變形畫」，能將寫作的「無限
性」顯現出來，而「空間」使「無限性」變得可視和可讀。〈畫展－致羅貝爾托．普拉特〉
中的空間所吸引我們的是，去捕獲一份無處不在的，沒有內容的空白，儘管它不可能被捕
獲。

四、結論：獨一無二語言內質－「混沌」的創造量能

　　因為「寫作不僅存在於詞語中」 83，同時也存在於作者本身的創作過程中。莒哈絲將於
不同的「小宇宙」 84連接在一起，就像畫家把幾種色彩聚合在畫布上，它們相互吸引、相互
排斥、相互「燃燒」。莒哈絲的「語言物」是藉著「調和」與「不和諧」的神奇結合而集中
的，同時寫作的影子清晰地顯現出來，使它的出現擴散開來，但同時也是因為，它被擴散、
被證實、具有說服力，全都是它自身的力量。是莒哈絲心中的禁地裡的一種詩質的價值和廢
墟美學。對她而言，寫作始終居於第一位。不管是面對作品或者是作者本身，它是第一位
的。因為，她相信，「作品唯一主體是寫作」。作家只是工具，是確保寫作由初始「精神」
狀態向落實文字的狀態過渡的「手」，是關於呈現「內部現實」的主題。

　　寫作從未離開過莒哈絲，它佔據了她的生活，它使她愉悅，它是永恆的事業，它堅持不
懈地詢問著構成它自身的機制。然而，儘管它引起了豐富的思考，寫作的黑夜似乎一直存
在：「對於每一本書，可以說：每天，我再也不會寫作，我不知道。永遠無法適應寫作。這
也是對寫作這種東西的定義。」 85在這樣謙卑的心聲吐露中，我們看到的不應該是失敗的跡
象，而更應該是作家的激情，一個希望被這個謎佔據直到終老的作家，因為它正是作品強勁
的動力：「一本書唯一的主題，就是寫作」86，莒哈絲喜歡這樣說著。不會它詳盡敘述任何自
身的定位，而是保留它那富有創作力的混沌，在這無法抓住的「風」之後寫作：

寫作像風一樣吹來，赤裸裸地，它是墨水，是筆頭的東西，它和生活中的其他東西不
一樣，僅此而已，除了生活以外。87

　　在文學的風中經過是各種各樣的東西，那是呼吸，那是向堅土的回歸。停止又復回的呼
吸。這是莒哈絲的文學口氣：它截取了一些符號，而後者是對不會被說出的事物的一種無
知。

一個大哥哥曾問知識是怎樣得到表現的，通過那幅畫面。

埃內斯托說：我們不能畫出這幅畫。因為這像是一陣永不停歇的風。一陣我門無法抓
住的、永不停歇的風、一陣詞語的風、堅土的風，我們無法表現它，也無法寫下它，
 文學評論‧參獎‧趨向－更深層的隱密，近乎荒蕪：
瑪格麗特．莒哈絲「寫作」空間的詩質追索 195
也無法畫下它。88

參考書目：

專書

瑪格麗特．莒哈絲，《情人》，台北：允晨文化實業股份有限公司，2006。　　　　　　　
　　　　　　　　，《勞兒之劫》，台北：聯經出版社，2006。　　　　　　　　　　　　
　　　　　　　　，《廣場》，台北：聯經出版社，2006。　　　　　　　　　　　　　　
　　　　　　　　，《廣島之戀》，台北：聯經出版社，2006。　　　　　　　　　　　　
　　　　　　　　，《寫作》，台北：聯經出版社，2006。　　　　　　　　　　　　　　
　　　　　　　　，《夏夜時點半》，台北：聯經出版社，2006。　　　　　　　　　　　
　　　　　　　　，《物質生活》，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　　　　　　　　　　
　　　　　　　　，《琴聲如訴》，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　　　　　　　　　　
　　　　　　　　，《情人/副領事》，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　　　　　　　　　
　　　　　　　　，《夏日》，巴黎：珈利瑪出版社，1990。

其他書籍

沙特著、劉大悲譯，《沙特文學論》，台北：志文出版社，1980。　　　　　　　　　　　
李亞凡，《杜拉斯──一位不可模仿的女性》，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貝爾納．阿拉澤／克里斯蒂安娜．布洛-拉巴雷爾編著《解讀杜拉斯》，北京：作家出版社，
2007。　　　　　　　　　　　　　　　　　　　　　　　　　　　　　　　　　　　　　
莫里斯‧布朗肖，《文學空間》，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勞爾‧阿德萊(Laure Adler)，《莒哈絲傳》，台北：聯經出版社，2006。

期刊

劉永晧，〈如歌的中板，她說--關於莒哈絲的電影〉，《電影欣賞》，95.10 　　　　　　
鍾文音，〈與「魔」共舞：愛情中毒患者--讀莒哈絲[Marguerite Duras]《勞兒之劫》〉，
　　　　《文訊》，95.03 　　　　　　　　　　　　　　　　　　　　　　　　　　　　
蘇偉貞，〈女流浪漢莒哈絲：從《莒哈絲傅》到《中國北方來的情人》〉誠品好讀月報 　
　　　　　95.03 　　　　　　　　　　　　　　　　　　　　　　　　　　　　　　　　
黃心雅，〈東方論述與當代西方女性書寫：莒哈絲、桑塔格與湯亭亭的中國想像〉，《女學
　　　　　學誌》，94.3。 　　　　　　　　　　　　　　　　　　　　　　　　　　　
陳艷姜，〈慾望之流：莒哈絲的「中國情人」與書寫越界〉，《中外文學》，90.09 。　　
Kristeva,Julia，〈哀傷之症莒哈絲[MargueriteDuras]〉，《當代》，89.10 。　　　　　
蔡淑玲，〈莒哈絲時空異質的影像書寫〉，《中外文學》，88.02。

Endnotes)
1　 勞拉．阿德萊爾，徐和謹譯：《杜拉斯傳》（北京：漓江出版社，1999年），頁17。
2　 蔡淑玲：〈烏托邦之不可抗力－致生命讀者以莒哈絲愛的神話〉，《寫作》（台北：聯經出版社，2006年），　
頁3。
3　 沙特著、劉大悲譯：〈什麼是寫作？〉，《沙特文學論》（台北：志文出版社，1980年），頁79。
4　 同上註，頁67。
5　 羅蘭巴特著、李幼蒸譯：《寫作的零度》（台北：桂冠圖書出版社，2000年），頁148。
6　 同上註，頁147。
7　 沙特著、劉大悲譯：〈什麼是寫作？〉，《沙特文學論》（台北：志文出版社，1980年），頁18。
8　 莫里斯‧布朗肖：〈根本的孤獨〉，《文學空間》（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年），頁11。
196
9　 瑪格麗特．莒哈絲：〈寫作〉，《寫作》（台北：聯經出版社，2006年），頁22。
10　沙特著、劉大悲譯：〈沙特的生平和思想〉，《沙特文學論》（台北：志文出版社，1980年），頁62。
11　沙特著、劉大悲譯：〈為誰而寫？〉，《沙特文學論》（台北：志文出版社，1980年），頁99。
12　瑪格麗特．莒哈絲：〈寫作〉，《寫作》（台北：聯經出版社，2006年），頁23。
13　瑪格麗特．莒哈絲：〈一種充滿話語的沉默〉，《解讀杜拉斯》（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年），頁133。
14　高宣揚：《薩特的密碼》（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2007年1月），頁78。
15　同上註，頁4。
16　沙特著、劉大悲譯：〈為誰而寫？〉，《沙特文學論》（台北：志文出版社，1980年），頁99。
17　同上註，頁72。
18　莫里斯‧布朗肖：〈根本的孤獨〉，《文學空間》（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年），頁3。
19　瑪格麗特．莒哈絲：〈寫作〉，《寫作》（台北：聯經出版社，2006年），頁9。
20　同上註，頁9。
21　 貝爾納．阿拉澤、克里斯蒂安娜．布洛拉巴雷爾：《解讀杜拉斯》（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年），頁133。
22　 勞爾‧阿德萊(Laure Adler)：〈80年夏〉 (1980年作品)，《莒哈絲傳》（台北：聯經出版社，2006年），頁
67。
23　蔡淑玲：〈烏托邦之不可抗力－致生命讀者以莒哈絲愛的神話〉，《寫作》（台北：聯經出版社，2006年），
頁10。
24　莫里斯‧布朗肖：〈根本的孤獨〉，《文學空間》（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年），頁16~17。
25　瑪格麗特．莒哈絲：〈序文〉，《寫作》（台北：聯經出版社，2006年），頁11~12。
26　瑪格麗特．莒哈絲：〈後序〉，《勞兒之劫》（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年），頁207。
27　瑪克．佛羅芒著、馮尚譯：〈詩的本質〉，《海德格爾詩學》（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年），頁47。
28　瑪格麗特．莒哈絲：〈序文〉，《寫作》（台北：聯經出版社，2006年），頁11~12。
29　勞拉．阿德萊爾，徐和謹譯：《杜拉斯傳》（北京：漓江出版社，1999年），頁17。
30　 Entreien avec Michelle Porte,in Le Camion,op.cit.,p.105-106(與米歇爾．波爾特的對談，收入《卡車》) 請參見貝
爾納．阿拉澤、克里斯蒂安娜．布洛-拉巴雷爾編着：《解讀杜拉斯》（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年），頁131。
31　 安娜．古索：〈寫作的暗房〉，《解讀杜拉斯》（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年），頁131。
32　 Entreien avec Michelle Porte,in Le Camion,op.cit.,p.105-106(與米歇爾．波爾特的對談，收入《卡車》) 請參見貝
爾納．阿拉澤、克里斯蒂安娜．布洛-拉巴雷爾編着：《解讀杜拉斯》（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年），頁
132。
33　 瑪格麗特．杜拉斯著，王道乾譯：《情人》（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年）。
34　 同上註。
35　 巴什拉於《夢想的詩學》中，提到「童年與夢想」以作為生命之返回、重生與出發點。參見於加斯東‧巴什
拉，劉自強譯：《夢想的詩學》，北京：三聯出版，1996 年6 月。
36　 同50註。
37　 瑪格麗特．杜拉斯，1977拍攝的電影《卡車》。
38　 熵（Entropy）的概念最先在1864年首先由克勞修斯提出，並應用在熱力學中。「熵」定義是一個系統的亂度
或不規律性的量度。
39　 瑪格麗特．莒哈絲：《副領事》（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年），頁24。
40　 瑪格麗特．莒哈絲：《情人》（台北：允晨文化實業股份有限公司，2006年）。
41　 卡爾-格魯貝：《瑪格麗特．莒哈絲：詩意的誘惑》，或參見貝爾納．阿拉澤、克里斯蒂安娜．布洛-拉巴雷爾
編着：《解讀杜拉斯》（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年），頁4。
42　 瑪格麗特．莒哈絲：《廣場》（台北：聯經出版社，2006年）。
43　瑪格麗特．莒哈絲：《寫作》（台北：聯經出版社，2006年），頁52。
44　卡爾-格魯貝：《瑪格麗特．莒哈絲：詩意的誘惑》，或參見貝爾納．阿拉澤、克里斯蒂安娜．布洛-拉巴雷爾
編着：《解讀杜拉斯》（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年），頁5。
45　瑪格麗特．莒哈絲：《烏髮碧眼》（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年）。
46　瑪格麗特．莒哈絲：〈一位年輕的英國飛行員之死〉，《寫作》（台北：聯經出版社，2006年），頁86。
47　瑪格麗特．莒哈絲：《烏髮碧眼》（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年），頁24。
48　卡爾-格魯貝：《瑪格麗特．莒哈絲：詩意的誘惑》，或參見貝爾納．阿拉澤、克里斯蒂安娜．布洛-拉巴雷爾
編着：《解讀杜拉斯》（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年），頁5。
49　瑪格麗特．莒哈絲：《烏髮碧眼》（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年），頁29~32。
50　瑪格麗特．莒哈絲：〈死亡的疾病〉，《杜拉斯文集》（北京：春風藝文出版社，2006年），頁9。
51　，「邏各斯中心主義」：據德希達描述：黑格爾貶低文字或使文字處於從屬地位，強調邏各斯的作用，謂文
字是自我的遺忘，是內化的記憶的反面，開創了精神史的Erinnerung（回憶）的外化。上承柏拉圖《斐德若
篇》所云：「文字既是記憶的方法，又是遺忘的力量」。可是他對文字的批評不觸及拼音文字。他認為拼音文
字表達聲音，而聲音本身即是符號。因此，它由符號的符號所組成，是最好的文字，是精神的文字。
52　瑪格麗特．莒哈絲，《物質生活》（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年），頁42。
53　Marguerite Duras,La pluie d’ete,Paris,P.O.L,1990.Toutes les citations,dans le texte,renvoient à l `édition Gallimard ,
《Falio》,n°2568.（瑪格麗特．莒哈絲，劇本《夏雨》La pluie d’ete），文中所有的引文均出自巴黎：珈利瑪
出版社的版本。請參見貝爾納．阿拉澤、克里斯蒂安娜．布洛-拉巴雷爾編着：《解讀杜拉斯》（北京：作家
出版社，2007年），頁180。
54　鍾文音：〈與「魔」共舞：愛情中毒患者－讀莒哈絲《著兒之劫》〉，《文訊》245期（2006年1月），頁
 文學評論‧參獎‧趨向－更深層的隱密，近乎荒蕪：
瑪格麗特．莒哈絲「寫作」空間的詩質追索
197
111。
55　達尼埃爾．阿拉斯：《繪畫史》（巴黎：法國文化出版社，2004年）。
56　同上註，頁20。
57　沙特著、劉大悲譯：〈寫作是什麼？〉，《沙特文學論》（台北：志文出版社，1980年），頁30。
58 沙特著、劉大悲譯：〈寫作是什麼？〉，《沙特文學論》（台北：志文出版社，1980年），頁30。
59　瑪格麗特．莒哈絲：〈佛朗西斯．培根訪談錄〉，《外面的世界》（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年），頁333。
60　同上註，頁339。
61　瑪格麗特．莒哈絲：《寫作》（台北：聯經出版社，2006年），頁13。
62　同上註，頁52。
63　瑪格麗特．杜拉斯：〈黑田亞紀的《種種黑暗》〉，《外面的世界》（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年）。
64　同上註，頁314。
65　同上註，頁315。
66　沙特著、劉大悲譯：〈寫作是什麼？〉，《沙特文學論》（台北：志文出版社，1980年），頁29。
67　同44註，頁315。
68　同59註，頁29。
69　瑪格麗特．莒哈絲：《否決之手》，收錄在《黑色號輪船》，1986。參見莫德‧福爾東〈繪畫，仍舊為了寫作
〉，收錄於貝爾納．阿拉澤、克里斯蒂安娜．布洛-拉巴雷爾編着：《解讀杜拉斯》（北京：作家出版社，　　
　　2007年），頁389。
70　同上註。
71　同59註，頁31。
72　同59註，頁161~164。
73　同59註，頁67。
74　同上註。
75　同上註。
76　瑪格麗特．莒哈絲：〈畫展－致羅貝爾托．普拉特〉，《寫作》（台北：聯經出版社，2006年）。
77　瑪格麗特．莒哈絲：《勞兒之劫》（台北：聯經出版社，2006年），頁46~47。
78　瑪格麗特．莒哈絲：〈寫作〉，《寫作》（台北：聯經出版社，2006年），頁62。
79　瑪格麗特．莒哈絲：《外面的世界Ⅱ》（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年），頁93。
80　沙特著、劉大悲譯：〈什麼是寫作？〉，《沙特文學論》（台北：志文出版社，1980年），頁66。
81　瑪格麗特．莒哈絲：〈畫展－致羅貝爾托．普拉特〉，《寫作》（台北：聯經出版社，2006年），頁　
　　114~116。
82　沙特著、劉大悲譯：〈什麼是寫作？〉，《沙特文學論》（台北：志文出版社，1980年），頁66。
83　瑪格麗特．莒哈絲：《外面的世界Ⅱ》（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年），頁214。
84　沙特認為：「詩的語言便是一個小宇宙。」沙特著、劉大悲譯，〈寫作是什麼？〉，《沙特文學論》，（台
　　北：志文出版社，1980年），頁86。
85　 貝爾納．阿拉澤、克里斯蒂安娜．布洛-拉巴雷爾編着：《解讀杜拉斯》（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年），頁
　　318。
86　 與吉爾．科斯塔的對談，《瑞士早報》，1984年9月28日。參見於貝爾納．阿拉澤、克里斯蒂安娜．布洛-拉巴
　　雷爾編着：《解讀杜拉斯》（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年），頁136。
87　 寫作
88　瑪格麗特．莒哈絲：《夏雨》（巴黎：珈利瑪出版社，1990年），頁56。

阮美慧　老師：
江寶釵　老師： 　　這個作者應該對於莒
　　它也可以看到當代的西方文學，它在做甚 哈絲是很有興趣甚至是很
麼、它的一些特質、它使用的一些侵入式的進 有研究的。所以他能從作
入，他在論述的過程裡面展現的我都覺得功力相 品爬梳的過程讓我們了解
當的高。也是我覺得詩，所以就是我剛剛說我覺 到整個莒哈絲的寫作意
得詩的成就，這一次普遍來談其實是高於小說 識，從最早一直到最後的
的，或者高於散文這樣，就是這一篇我覺得那個 荒蕪，整個這樣的過程，
論述的方式也非常的清新，結構基本上還不錯， 我們就覺得可以很立體起
只是說我覺得它不是那麼流暢，應該中間有些斷 來。所以在這個論述的過
裂的地方。 程當中我覺得他是成功
的。透過他的研究，我們
對莒哈絲可以有更進一
步，更多的了解。
198

「文學體制」與當代台灣原住民文學
──以《山海文化雙月刊》為例談原住民文學生產
台文碩三 徐國明 摘要 文學評論‧佳作

　　從文本到文學、文學到文學生態（literary culture），必須回溯到作品文
本產生和「文學」建構的通路端點，才能夠面對台灣當代原住民「文學」是
如何被有意識地「生產」出來的歷史命題，因此，本篇論文迴避直接地處理
此一龐雜的歷史命題，選擇將之伸展於問題意識的梗脈。關於八○年代發生
的泛原住民（族）運動及其創作書寫，對應於當時文學生產和消費結構丕變
的主流文化場域，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詭譎的雙重歷史平行線？此外，原住
民書寫創作從早期控訴的單一主題，逐漸轉變為更顧及市場面向、符合大眾
口味的策略意義，其中的關鍵性變化因素是受到何種「文學體制」統馭與
主導？或者，更確切地說，當代台灣原住民文學的特殊文學生態如何與主
流文化生產場域（field of cultural production）、社會整體權力場域（field of
power）相互滲透、作用與影響？這些問題將是論文欲討論的重點，藉此審思
背後隱而不顯的互動鏈結，與台灣原住民文學發展、變遷之間的辯證性動態
關係。

關鍵詞：山海文化、文學生產、文學體制、原住民文學

　　原住民「文學創作」和「非文學創作」的區分在哪裡？也就是說，研究原住民文學，是
否要觀照作品的「文學性」，探討作者用怎麼樣的形式和技巧來呼應他所要表達的內容？１

　　「文學」基本上是「造假的藝術」（art of fabrication），含有濃厚個人「虛構」、
「創作」的色彩；這些都與原住民以「真實」贖回歷史的「壓抑」和「扭曲」的書寫動力背
道而馳。在文學市場如此蕭條的時代，還期待文學作品能擔任政治改革的推手，不過緣木求
魚，不如寫政論。那麼，原住民還需要「文學」嗎？需要「創作」嗎？如果還需要「文學」
與「創作」，為什麼？２

　　兩段引文時隔一年，為學者邱貴芬對於台灣當代原住民文學研究趨勢的觀察及其階段性
思索，一連串問號背後所欲探討的問題意識，交錯著原住民「文學」的「文學性」辯證、文
學批評的方法論觀點，或是回歸於「文學」創作基本面（形式技巧與內容題材）的辨析等龐
大、複雜的思考面向，意圖讓相關領域研究者逼視目前原住民文學創作、批評研究所遭遇的
諸多問題與困境。然而，在釐析文章內容、反芻問題意識的過程中，不難發現邱貴芬逐一拋
出的提問，實則隸屬於文學、文化、文學傳統和歷史脈絡的不同層次，已然無法單純以「文
學」相關理論的詮釋架構予以回答，而是必須將之置於繁複且龐雜的多層次網絡來重新思考
一個最為基本的關鍵問題──那就是，台灣當代原住民「文學」究竟是在何種歷史文化脈絡
中產生的？
 文學評論‧佳作‧「文學體制」與當代台灣原住民文學
──以《山海文化雙月刊》為例談原住民文學生產 199

　　關於此一問題的導向思考，或許可以先從兩點談起。首先是學者孫大川和原住民作家夏
曼․藍波安於《印刻文學生活誌》的對談紀錄文稿，當孫大川提出如何因應漢語文書寫對於
母體文化折損的問題時，夏曼如此回應：「我在書寫這方面的事情時，想法上不會有什麼困
難，有困擾的是讀者本身的解讀，以及文學評論人的認知與功力。」3；其次，則是洪士惠曾
提出，在都市環境所形成的「反支配」力量，消弭了過去「原住民生活即文學」的文學性，
而開始與原住民運動訴求相應的戰鬥書寫謀合，而如此的過程卻是現實所需、無法被漠視的
4
。
　　有趣的是，上述兩者皆觸及到原住民文學書寫的相關問題，但彼此之間呈現的思考模式
卻是逆向、矛盾的。前者側重於「內緣」（internal）作家經驗的認知結構，後者則提出原
運作為公共領域的族群運動，開始影響當時文學實踐的寫作風格，呈現出原運與書寫之間高
度密合的互動關係，突顯出其中的歷史文化脈絡、意識型態等「外緣」（external）因素。
然而，兩者各自囿限的面向，其中部分難以釐析的現象必然需要內、外之間彼此滲透的理解
途徑，才得以針對不同歷史時程所發展出的「文學」課題，進行系統性的分析，尤其當邱貴
芬以讀者解讀的位置，如此審思夏曼的書寫時──對文學讀者而言，關鍵問題在於作者如何
演繹達悟文化，如何勾引讀者的興趣，作者是否百分之百忠實呈現達悟文化反倒是次要問題
5
──如此一來，應該如何重新調整面對作家、讀者和文學評論者之間的關係，以及其與現實
社會環境不可切割的必然互動呢？
　　學者張誦聖曾援引皮埃爾․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既非外部分析、也非內部分析」
的分析架構，提出當代台灣文學研究的另種詮釋、思考方式，其認為：「『文學』對某些人
來說，是個人創作想像力的結晶，但在更抽象的意義上，是社會上多股力量的交叉、集體經
營的產物。」6若是以此先行概念來理解邱貴芬於開頭引文中提出的原住民創作、評論與研究
等諸多難題，或許，問題的糾結點不只是囿限於創作書寫與史料文獻「真實性」、文化批判
論述的過度連結，或是焦慮地急於擘畫出一條「文學性」與否的批評界線，而是需要將這些
問題現象背後牽涉到的發展、變遷脈絡一併納入思考。
　　事實上，一般論者普遍認為吳錦發於《民眾日報》副刊發表〈論台灣原住民現代文學〉
文章，為「原住民文學」一詞提出之濫觴7，但黃國超則提醒這座「原住民文學」史觀定位，
完全忽略更早之前的原運刊物，以及原運意義下的書寫、論述8，而吳錦發所建立的「原住民
文學」符號支配（symbolic domination），更透過原、漢作家與相關研究者以其自身話語實踐
的參與，將這套論述自身一再地定型化，因而提出「重新概念化」原住民文學範疇的呼籲9。
如此的省思似乎也間接表明當「原住民文學」逐漸成為目前文學社群的共識時，其實是被某
種生產機制與權力關係所鑄造出來的。
　　從文本到文學、文學到文學生態（literary culture），必須回溯到作品文本產生和「文
學」建構的通路端點，才能夠面對台灣當代原住民「文學」是如何被有意識地「生產」出來
的歷史命題，因此，本篇論文迴避直接地處理此一龐雜的歷史命題，選擇將之伸展於問題意
識的梗脈。關於八○年代發生的泛原住民（族）運動及其創作書寫，對應於當時文學生產和
消費結構丕變的主流文化場域，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詭譎的雙重歷史平行線？此外，原住民
書寫創作從早期控訴的單一主題，逐漸轉變為更顧及市場面向、符合大眾口味的策略意義，
其中的關鍵性變化因素是受到何種「文學體制」10的統馭與主導？或者，更確切地說，當代台
灣原住民文學的特殊文學生態如何與主流文化生產場域（field of cultural production）、社會整
體權力場域11（field of power）相互滲透、作用與影響？這些問題將是論文欲討論的重點，藉
此審思背後隱而不顯的互動鏈結，與原住民文學發展、變遷之間的辯證性動態關係。

一、走在鋼索上的平衡桿
200
　　學者傅大為在分析狄雪圖（de Certeau）針對歐洲近代大量發展的書寫與報告研究，歸
結出其中關於「書寫」（writing）的預示意義時，寫道：「『書寫』意指一種『朝向一個中
心』而組織起來的運作系統。無論是宗教的、商業的、殖民的，或是科學的（「人類學」
的）書寫機構與管道，均圍繞在一個『生產』的中心的四周而組織起來。」12傅大為並以此作
為論文軸心，開始辨析台灣八、九○年代原住民部落社會的漢語文書寫化現象，認為原住民
無論是被動地被整編、或是主動策略性地介入和寄生於漢語文書寫文化，「書寫化」對於原
住民的部落社會而言，儼然是股不可避免的大趨勢。雖然，該篇論文開啟了日後原、漢學者
之間關於台灣原住民漢語文書寫的爭論議題13，諸如文化宰制的鬥爭框架、番語漢化／漢語番
化、翻譯理論等，但這些後續延伸出的相關議題並非本篇論文所欲關注的重點。
　　其實，傅大為於文中所揭示的「書寫」意義，相當適合以文化生產場域的角度來深入其
脈絡分析，特別是論文對於原住民被整編以及主動策略性地介入的兩種態度，並未確鑿清晰
地說明漢語文書寫文化中的實際運作系統，諸如文學品味、主導傾向與文化制約性等參照系
（reference frame）作為論據，只單純針對作品文本內容進行修辭分析，甚至於末了更出現一
段未竟之言：「如果台灣的原住民文化要保持某種『反宰制』的自主性或主體性，則需要不
斷地提出與檢驗各種積極而主動的策略。」此處的「策略」為何？而「策略」又涵括著哪些
面向、關係的影響因素？相反的，基於何種關係因素而影響了「策略」的生成與選擇？更確
切地說，對於原住民日後展現的各種書寫「策略」是否具有相對系統性的分析框架和研究方
法，易於重新理解書寫生產的運作系統與書寫（者）「策略」之間的「同源性」結構14？
　　關於八○年代以降所萌發的對應社會環境鬆軟、運動抗爭與原住民自主趨勢，以「抗
爭」為訴求或是與原運謀合的文學書寫及其相關文化論述，已有相關評論提出其中值得商榷
之處：

　　　「原住民文學」一詞從八○年代至一九九三年，從來就不是主體決定、主體敘述的］
　　　結果，它是因應著台灣社會政治變遷與企圖「純化」台灣文學本土化論述操作的結
　　　果，換另外一個角度來觀察，這是原住民社會面對文字書寫的論述幾乎缺席所致。15

　　　有些原住民並非原運參與者，但以原住民知識分子或所謂「學者」身分之觀察者立
　　　論，其立場居中（in-between），大略上，他們常常不自覺或自覺地站在體制或主流
　　　文化發言，強調文化意義的同時並不刻意突顯民族本質，在論述中甚少見有質疑所使
　　　用之中文語言、文字或所秉持之原住民知識信念的正當性，……，較少求諸於原住民
　　　「社會文本」（social texts）之詳實考察與體認，諸等言論主張明顯是趨向與主流
　　　社會融合。16

　　由此觀之，汪明輝的敘述文字確實增補了瓦歷斯․諾幹未加留意的部份。首先是「原住
民」的身份認同似乎已經無法統合為預期中應當具備的邊緣批判基調，更由於位置（原運參
與者、外在觀察者）、原運內部路線（部落主義、民族主義、文化復振）等的觀點差異，因
而形成「原運之內／文學之外」、「文學之內／原運之外」的內在差異，以及文化論述、文
學書寫指向等複雜多樣的「策略」轉向17；其次是自八○年代開始出現戰後出生且接受國府統
治、教育的原住民知識份子，因應現實社會、政治的變遷，展現出與社會整體機制高度互涉
的漢語文書寫，既然如此，更需要將「社會文本」與之互相疊合，從中觀察「社會文本」依
循何種折射關係對書寫（者）產生作用。
　　雖然，汪明輝是基於自身對於原運所持有的某種判別標準原則，因此提出納入「社會文
本」考察作為檢視原運論述框架下的相關書寫、論述之參照，然而，此種思考架構亦可轉化
而加以運用，若是放置於觀察台灣當代原住民文學的變遷趨勢，更可以透過該論文隱然伏流
 文學評論‧佳作‧「文學體制」與當代台灣原住民文學
──以《山海文化雙月刊》為例談原住民文學生產 201

的意識形態和價值觀18，另闢蹊徑，深究思考原運的「主導傾向」於相關文本內的變遷跡線。
更重要的是，隨著原運社會實踐的進程，原住民知識分子建立一種泛原住民族群內部所認同
的「文化正當性」19（cultural legitimacy），當原住民越來越明顯地依循內部邏輯認可的「文
化正當性」，開始對「主流文化」20產生抗拒的同時，原住民所代表的「反對文化」與當時文
學場域內「主流文化」、「本土文化」的新關係（包括文學生產機制和美學特性等層面）可
能是什麼？亦即，在文學生產系統的客觀關係網絡中，「原住民文學」是如何以其具有「反
對文化」特性的位置21，形塑了一種介入、寄生的特殊關係與策略，這將是接下來所欲討論的
問題。

二、美麗新世界中的失樂園

　　八○年代是台灣原住民開展深具社會抗爭、文化復振與召喚認同的「泛族群認同」（pan-
indigenous identity）原住民運動起始，對於台灣原住民（族）運動的形成、發展、困境及其
檢討反省等相關議題，已有不少原住民學者進行討論、對話22，而原運的展開必然無法以單一
事件現象、重要歷史轉折等涵化概念予以解釋，尤其是原住民與漢人之間具有辯證空間的互
動關係，在歷史性、社會性與空間性範圍的運作下，原、漢間的相互作用導致了多樣的或必
然性的結果。在此，所謂的辯證性互動關係，必須化約為兩種不同層面加以探討，其一是社
會整體的權力場域，亦即各種不同權力持有者之間的鬥爭場所，觀察焦距需要調整於偏向社
會、政治層次的社會運動、國族論述等；其二為文化生產場域，尤其是一系列足以主導作家
創作意圖與作品取向、風格的要素，包括了文學生產機制、時代驅力和美學特性等，當然這
些內容勢必又牽扯到權力場域的運作，兩者息息相關、不可切割。
　　事實上，瓦歷斯․諾幹對於權力場域內的運作軌跡是相當敏銳且機警的，特別是在思考
原住民文學的位置時，察覺到無論是孫大川「家族相似」或是葉石濤「納編」等論述主張，
或折損、或消弭了原住民文學的位置主體，因而嘗試提出「互為主體」概念下的「自治區」
新關係：「強調原住民文學『自治區』的概念，不過是建立原住民視域的基礎，也是在這個
基礎之上，原住民文學敘述體的發言策略才得以實現。」 23而加拿大學者Terence C. Russell
則是更為深入地辨析原住民文學與主流（mainstream）間的互動過程，分別從多元文化主
義、本土化運動、台灣典範以及原住民論述的回應等角度，試圖解決一個最核心的問題意識
──“What i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Indigenous literature written in Chinese and the mainstream
of Han Chinese literary development in Taiwan?”（原住民漢語文書寫與台灣的文學發展主流之
間的關係究竟為何？）：

　　　 Opening the canon would also satisfy the post-martial law liberal end of making Taiwan
a more democratic, inclusive and multicultural society. At the same time, for many in the
Nativist camp, their own theoretical formulations of an independent “Taiwan Literature”
with a separate history from the mainland Chinese canon, depend upon the inclusion of
Indigenous literature for legitimacy.24

在解嚴後的八、九○年代交替之際，族群議題在台灣社會發展的歷史脈絡中受到極高的關
注，以往殘喘於邊緣的原住民族，隨著台灣黨外運動、原運抗爭、國際原住民運動與多元文
化主義思潮的連鎖效應，因而被納入族群角力、鬥爭的權力場域。Terence透過觀察其中各論
述主張（權力持有者的威權話語）的鬥爭痕跡時，深刻地指出後解嚴時期的「主流文化」和
202
「本土文化」對於原住民族「反對文化」的收編，各自懷有其利己的目的，前者醉心於打造
自由主義下的多元文化台灣想像，後者則積極擁抱原住民來強化自身的台灣獨特性象徵，尋
求與中國的歷史分離、血統切割25。毫無疑問的，「原住民」的「文化正當性」象徵意義，自
此成為台灣權力場域裡「政治正當性」（political legitimacy）的鬥爭焦點26。
　　而如此的互動關係，一旦投射到八、九○年代的主流文化生產場域內，勢必滲透著一定
程度的關連性，然而，當著重寫實、以文化復振和文化批判為關懷面向的原住民書寫，進入
八○、甚至是九○年代文學生態結構快速轉變的現實情境，其中的互動過程會呈現出何種樣
貌？權力場域對於文化生產場域的影響程度和範圍又是經過了何種調整？則是另一個值得注
意的文學命題。此外，關於原住民書寫的「文學性」問題，也必須置於此命題內來進行討
論、商榷，藉由重返生產、發展的文化歷史脈絡，重新思考該問題發生背後的原因、涉及面
向，而時至今日所累積的作品文本，從中又可以釐析出哪些美學位置與書寫策略的改變？

　　學者王德威曾描述八○年代的台灣是「充滿了變化與動盪，也因此具有美麗新世界及失
樂園的雙重形象」 27，可見當時社會丕變的衝擊性毋寧是全面且深刻的，但也暗示著其中舊
體制與新秩序之間仍在磨合、鬥爭的混沌景況。在此，援引原住民學者孫大川以自傳性的文
字，敘述從七○年代到八○年代的時空更迭中關鍵性的歷史條件與時代驅力：

　　　 事後證明，一九七○年代台灣風起雲湧的政治、社會與文化運動，深刻地影響了
一九八○年代以後台灣的歷史動向。……做為一個敏感的原住民知識份子，對一連串
發生的歷史事件我都有鮮明的記憶和存在性的感受。如果要我粗線條地勾勒這二十年
間台灣歷史變革的主軸，我想本土化和民主化應該最能涵蓋各個事件背後的集體意
志。……從某種角度說，這樣一個客觀的歷史條件，正是八○年代啟動台灣原住民主
體自覺、部落復振與文學創作的背景。由於它是台灣整體歷史、文化、社會自我調控
的有機部份，因而它不是一個孤立的事件；也因為它不是孤立的，原住民議題才有持
續發展、深化的機會。28
其實，一般漢人文學評論者對於八○年代的文學發展概況，多是以眾聲喧嘩、後現代等時髦
的理論概念，籠統地標榜其解構、多元、去中心的美學意識和表現技法，作為此時台灣文學
的特質，而簡義明則試圖在如此「眾聲喧嘩」調性的趨勢論述中，撐開都市、後現代的文學
景觀，重新調整為以「鄉土」為其考察的主要視域，發掘另一支接續自七○年代鄉土文學寫
實風格的伏流 29。不同於「後現代」的主導美學意識，孫大川透過文字的描述，勾勒出一個
適合原住民議題持續發展、深化的客觀環境，並歸結出在七、八○年代之交的時空情境中，
「民主化」與「本土化」兩項社會意志的重要意義──伴隨著美麗島軍事審判，和其後十年
間政治反對勢力與國民黨政府之間激烈纏鬥的，是「本土主義」在文化領域裡的快速茁壯
30
──當然，更無法忽視稍早幾年的鄉土文學論戰，開始對抗強勢「主流文化」的反對性文化
潮流。
　　至此，大致可以理解八○年代正處於重塑政治、社會結構的時空背景。但對於文化生產
場域而言，此時卻是呈現出另一幅美麗新世界的奇異光景，尤其當台灣經濟起飛、快速都市
化，商業市場逐漸形成時，大幅度擴張的中層和中上層社會階級對於文化消費的需求驟增，
直接地造成文化場域和文學生態的重大轉折。根據林芳玫的觀察研究發現，八○年代前後文
學分類系統的分水嶺在於暢銷書排行榜的引進以及文化工業的崛起，其中的趨勢包括文學類
型的分化性提高（作品風格和類型的多元化）、雅俗之分日趨混淆、純文學的價值不如從
前，更重要的是，由作者導向的純文學創作變成讀者導向的生產：

　　　 文學→（純文學、通俗文學、一切的印刷媒體）→狹義的文化（美術、音樂、電視電
 文學評論‧佳作‧「文學體制」與當代台灣原住民文學
──以《山海文化雙月刊》為例談原住民文學生產 203

影、舞蹈）→消費活動（購物、休閒、社交、健身、食衣住行）→廣義的文化（象徵
符碼系統，用來溝通表意，建構自我及社群認同，指示身份地位）→整體生活情境
（由客觀真實、主觀真實、及象徵真實等三個面向相交織而成）。31

　　當「文學」被放置在文化工業和文化消費的情境下，已然無法以純文學的「文學性」單
一框架來面對八○年代的文學生態，尤其當文化工業以使用者導向、配合讀者的喜好需求的
生產體系來運作文學生產時，從讀者、作家、書寫、傳播媒體等的消費性格已逐漸形成32，因
此，文化工業的產品不只是通俗文學，還包括純文學。呂正惠則補充說明在此情境下的「正
當性原則」（principle of legitimacy），其認為大約在解嚴前後，台灣的文化界開始比較普
遍的談論所謂「消費社會」或「後現代社會」的理論，並試圖以此來界定台灣社會的性質，
並且，透過該理論的意義內涵，又提出一種多元化的價值觀，正如多元化的各取所需的消費
傾向一樣，在這種多元的原則之下，凡是偏執的要求某種政治立場或主張的，就會被判定落
伍，不合「消費社會」或「後現代社會」的精神33
　　綜上所述的文化生產場域和美學形態34，對應於當時訴諸認同焦慮、被殖民與被壓迫的社
會處境經驗，具有高度社會實踐目的的原運刊物，似乎顯得格格不入而無法滿足於消費取向
的主流文化文學生態，甚至對於不加掩飾地高舉政治目的主張的原運刊物，將之排拒於場域
的邊緣，如此文學現象似乎也回應了張誦聖對於八○年代歷史脈絡的弔詭雙重性：

　　　「副刊文學」不但帶領風騷，風光一時，同時享有中產閱眾和菁英評論者的青睞，也
緊扣著社會變化的脈動，烘呈出繁華昇平的時代氛圍。這和當時日益升高的政治對
抗，激進昂揚的反對運動之間乍看頗不協調，卻一體兩面地共同譜成了八○年代台灣
社會運轉的基調。35

順應反對性社會情勢而生的原運刊物，在文學生產和消費結構改變的文化生產場域，宛若一
塊被放逐於美麗新世界外的失樂園。此時，原住民作品文本大多交由吳錦發主持的晨星出版
社編輯、出版，諸如拓拔斯․塔瑪匹瑪《最後的獵人》（1987）、莫那能《美麗的稻穗》
（1989）、柳翱（瓦歷斯․諾幹）《永遠的部落》（1990），以及收入原、漢作家作品的選
集《悲情的山林》（1987）、《願嫁山地郎》（1989）等書，在商業性、市場力左右的八○
年代文學生態，其關係位階可見一斑。
　　值得注意的是，相對於以「副刊」為核心的主流文學生態，「原住民刊物」36一直是當時
掌握原住民文化生產、傳播的管道，但為了在更自由、多元、市場消費的台灣社會競爭，原
住民刊物也不得不發展出新的因應策略來介入主流的文化生產場域。因此，自八○年代中葉
後，以報章雜誌形式發行的原住民刊物，一方面打造論述、向權力場域的主流文化挑戰；另
一方面，在強調多元化社會價值的正當性原則下，避免族群關係的僵固與持續分化，開始嘗
試尋求原漢對話的可能性，而原住民刊物內容也由單音控訴轉向多音交響的溝通、交流，如
此的策略轉折更主導著日後原住民文學的生成、發展及其內涵的變遷。

三、「文學體制」與「山海」

　　一般論者普遍認定，由台大學生伊凡˙尤（諾）幹等人創編刊物《高山青》（1983）是
原運的起點，主要原因在於刊物內容以「激發高山族的自覺奮起」與「力倡高山族團結」作
為其核心價值，而發起者伊凡當時受到黨外雜誌的影響，領悟到刊物對於推動運動的重要性
37
，便開闢出平面傳媒的流通管道，企圖藉以文字書寫對內進行報導紀錄、對外則是撻伐批
判。因此，其後原運的抗爭場所（places of resistance）並非只侷限於走向現實社會的街頭抗
204
爭──從《原住民》（1985）、《山外山》（1985）、《山青論壇》（1986）、《原報》
（1989）、《獵人文化》（1990）、《山海文化》（1993）、《南島時報》（1995）到各個
地方部落的通訊刊物等──刊物內容因其定位、編輯方向分別鎖定漢人與原住民知識份子，
或是大眾化的部落讀者群，縱使期數和發行的歷程多為短暫，卻頗具有接續現象。
　　而關於原住民刊物作為文學生產的主要文化機制，可以《山外山》月刊作為討論對象。
事實上，《高山青》的發行引起了當時「黨外編輯作家聯誼會」的高度關注，因而協助成立
「少數民族委員會」（1984），成員計有胡德夫、童春慶、排灣族詩人莫那能等人，其成立
宗旨仍以社會運動實踐為其積極參與的活動範疇，尚未意識到原住民的文學課題38，當為期不
到九個月的少委會解散，成員們另行重組「台灣原住民權利促進會」（1984），該組織發行
的會訊《原住民》以及雜誌《山外山》月刊當時受到國家機器的政治力監控，被迫從《高山
青》激進抗爭的主導意識轉向妥協特質：

　　　「原住民」會訊一、二期刊出後，由於橫遭新聞單位查禁，阻擾郵寄，因此本會決定
正式提出雜誌申請，希望能長期而合法地作為原住民的發言園地。詎料，提出「原住
民」雜誌申請後，新聞局先要我們刪除「政治」報導一項，接著再以「名稱欠妥」駁
回，如此公文往來，外加交涉，歷時近二個月，我們終於有了一個園地──「山外
山」。39

在原住民刊物作為文化機制的前提下，《山外山》擴充了原運的社會接合層面，尤其在內容
編輯的安排方面，開始注意到原住民的文學課題，規劃出「原住民文藝」與「原住民傳說
集」專欄，而創刊號便刊載了莫那能的詩作〈燃燒〉以及排灣族的神話傳說，亦出現漢人學
者的專欄論述文章，延伸出更為寬闊的對話空間。由此可知，從對內傳閱到公開發行的過
程，原運刊物的編輯群、出版組織必然需要在政治滲透的影響下，進行適度的調整、發展出
新的對應（主流文化的文化場域、文學生態和權力場域）策略，與外在社會歷史變化產生互
動，如此一來，便可以開始為「原住民」的文化正當性予以強化、補充，角逐界定自身正當
性意義的主導權。
　　事實上，這個現象無非預示了促成原住民文學的可能性，以及衍生出日後關於「文學」
界定的問題，其癥結點在於原住民文學一直是附屬於原運社會實踐意義下的次要課題，如同
利格拉樂․阿女烏接受訪談時表示：「我們從來都不覺得我們在原運裡面。原運在界定原住民
運動時，有一個很重要的要求──必須參加街頭活動。沒有參加街頭活動，表示你沒有進入
『戰鬥圈』、『戰門位置』。」40但無庸置疑的是，原住民刊物扮演著文學生產的重要角色，
儘管不可避免地受制於政治面、市場面的因素，但隨著八○年代台灣整體環境的變動，原住
民議題藉此得以延續、深化，並且，試圖與相對主流的社群協商、溝通，建構「原住民」的
文化正當性時，《山海文化》在這個過程中，進行了相當微妙且複雜的策略運用，營建出一
種新的「文學體制」，將原住民文學的觀念、典律傳播於社會大眾，擴充其影響範圍、攫取
「美學位置」。
　　以下，便針對《山海文化》進行一些初步的探討。

　　在台灣新文學發展重大事件評選會中，「山海文化雜誌社創立與原住民文學運動」被票
選為台灣新文學發展的首要重大事件 41。在原住民刊物出現的接續脈絡中，作為九○年代較
具規模的正式組織「山海文化雜誌社」及其發行刊物《山海文化》，闢劃出一個以原住民議
題為導向的文化論述空間，異於以往濃厚的社會運動性質，以「開放性」為其顯著特點──
是要去「創造」一個舞台，而不是要去「佔有」它──企圖搭建原、漢的溝通平台，以及傳
統、現代的對話橋樑，並且，無論是社會實踐、族群政治、藝術文化、躍進學術與文學建構
 文學評論‧佳作‧「文學體制」與當代台灣原住民文學 205
──以《山海文化雙月刊》為例談原住民文學生產

等方面，均有其貢獻、付出42。身兼社長和總編輯的孫大川在創刊號的序言〈山海世界〉便明
確指出刊物的實踐目標：

　　　 顯然《山海文化》的戰線或任務是兩面的：一方面它必須積極介入主導社會的各項文
化議題和創造性活動；另一方面也必須敏銳地把握、捕捉迅速變化中的原住民部落社
會。43

　　孫大川之所以能順利將《山海文化》發展為一個公開交流的書寫空間，無非根源自於自
身主觀意識的影響 44，其強調開放、反本質主義的主導性美學觀，更投射在實際的編輯顧問
群、寫作群，以及刊物內容的專欄規劃，使刊物能夠與外在場域連結。並且，透過積極介入
九○年代的文化生產場域，運用其銜接自八○年代原運所確立、積累的「反對文化」位置和
資本，捕捉部落原鄉的文化傳統與邊緣訊息，試圖從中創造行動的可能。
　　在此，不妨以刊物內容輔以說明。其實，《山海文化》在專欄的規劃上，涵括專題、文
化評論、文學創作、文學評論、國際原壇、事件日誌等多樣面向，較於以往偏向文化方面的
相關論述，社會運動屬性也稍微減弱，意圖從專業編輯的理念出發，積極參與封面版面和內
容的設計，推出各期專號的「山海專題」，探討當下原住民的族群文化議題，內容涵蓋原住
民政策與社會發展、平埔族、部落與社區文化、選舉政治、祭儀、運動、社會變遷……等專
題，皆厚植原住民的「文化存在」與深化意識形態。此外，「山海日誌」所蒐集、羅列的台
灣原住民族新聞報導則是由利格拉樂˙阿女烏編輯而成，並分類為產業類、文教類、社會類、
政治類等四大項目，其實九○年代開始，「台灣原住民人文研究中心」（前身為《獵人文
化》）便著手整理各大報關於台灣原住民族的訊息，「希望由事件的脈絡尋找出原住民努
力的方向，也期望藉由各部落面對同質性問題，達到相濡以沫，形成初步『結盟』的可能
性。」45
　　而「山海文化雜誌社」營建出原住民文化生產場域的新文學體制，在當代原住民文學發
展上的重大貢獻，可以歸功於孫大川的文學使命感和哲學思辨，而九○年代中期後幾項成功
的藝文活動推展，更確立其在台灣文學場域內的位置，擴大了影響範圍。除了《山海文化》
雜誌的發行，「山海文化雜誌社」在1995至2007年期間設立了「山海文學獎」，也辦理過數
次台灣原住民族相關文學徵文獎項，從這些得獎者日後於文壇的傑出表現來衡量，文學獎無
疑是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性，這也是「山海」的文學實踐總結：

　　　 作者、作品與出版的緊密結合，使原住民文學的存在不再只是一廂情願的想像。而他
們創作的內容和題材，亦漸次觸及人生的各個面向。原住民文學不再是原運的附屬產
品，除了抗議和控訴，文學有了它獨立存在的生命。46

　　這段文字顯示出隨著台灣文化生產和消費越來越商業化、專業化的趨勢之下，面對原住
民文學的看法必須隨之調整，如同謝世忠所言：「文學是為『原住民的』議題下第一位，該
刊之理想意圖從中即可確認。……確定了『文學』為一切論述之首」47，「山海文化雜誌社」
將文學課題視為原住民議題首位的主導傾向，便是孫大川以專業化態度善加營造「原住民文
學」的山海世界，文學不再只是附屬於原運的次要地位，必須開始觸及原住民文學的本質問
題：

　　　 就原漢關係看，原住民文學採取了兩種書寫策略；其一是某種悲情的控訴，旨在喚起
對方的同理心或原罪感；其二是進行某種語言的顛覆，旨在運用自己本族的語言，去
干擾主流族群中心語言的成規。關於前者，由於其目的在爭取他者的共鳴，在語言上
206
因而必須向「中心」模仿、靠攏；其創作的效力並不涉及文學的本質。而後者，則牽
涉到原住民語言和文學的本質問題。48

　　雖然，原運的街頭抗爭可以立即達到被看見的訴求，卻具有被視為一般社會運動（social
movement）的危險，無法彰顯原住民困陷情境的特殊問題。而改變社會現實的方式不只是現
實的權力作用而已，更是一種意義的關係，必須注意到「主流文化」與宰制階級是如何藉由
長期的合法化過程，使人遺忘其原本也只是事實上存在的一個文化；是如何運用象徵權力與
灌輸某種意義，使其成為合法性的文化，掩飾其力量根基的權力關係49。
　　因此，「山海」不僅可以在「原住民」或是「我」的主體上重新想像、實踐，更脫離了
具壓迫性、他者化範疇的二元對立，形成純正、相似家族的包容性抵抗群體。並且，在此一
書寫空間裡訴說部落原鄉的故事、生活，開展歷史，中斷主流意識形態、介入多元議題，如
此形構出來的「山海」文學體制便銜接著部落的文化傳統，在強調開放性的文學體制內創造
出新的契機，如此的策略便是一種既「返本」又「開新」的實踐歷程。

四、結語：原住民還需要「文學」嗎？

　　　前陣子，「二○○八台灣文學獎」公佈得獎名單，長篇小說金典獎由原住民作家巴代
以《笛鸛：大巴六九部落之大正年間》獲此殊榮 50，這個文學現象背後究竟分別透露或暗藏
著哪些隱伏的訊息可供解讀呢？在八、九○年代已然邁入商業市場導向、文化消費的台灣文
學生態，原住民文學在發展過程中所遭遇的「文學」課題，已然無法單純以純文學的角度來
切入討論，其中難解的諸多面向，如同邱貴芬一針見血的精準提問，亟需系統性的分析，然
而，如何分析？應該採取何種分析架構與理論概念？事實上，孫大川曾在一次演講中提出原
住民文學發展的問題：

　　　 在很多的原住民文學作品出來後，加上我們對原住民詞彙更深的瞭解、文化語典更深
的認識，我們可能會漸漸的建立我們自己的批評觀，或者是原住民的文學美學，什麼
是好的原住民文學，我們漸漸的會有一套方法、一套批評的規則形成。51
　　這段話多少擴展開了邱貴芬問題的廣角，或許可以因此發現原本視域外的新視野，當
然，孫大川不願受漢人典律規範的美學思考，逼現出一個屬於原住民文學批評的可能性，或
者是某種困境？但也暗示了原住民文學的主導性美學觀仍在持續生成、發展。或許，可以嘗
試接續著孫大川所鋪陳出的思考途徑──原住民文學生態和文化生產場域真的具有其自主性
的運作規律？無疑的，這是一種相當樂觀的提問，只是礙於其發展歷程的短暫，尚未累積足
夠的作品文學可供討論，目前只能就原住民文學在文化生產場域、整體權力場域的互動進行
討論。
　　從1999年文建會委託聯合報副刊評選「台灣文學經典名著」，選出台灣文學經典三十的
文學作品，在小說、新詩、散文和戲劇等文類作品中，並未出現任何一本原住民文學作品；
跨越世紀溝渠，以集團化經營出版事業的「城邦集團」，旗下的麥田出版社於2006年創立
「大地原住民」書系，出版國內外原住民相關作品；接著，時隔兩年，原住民作家巴代摘下
台灣文學獎的「百朗」桂冠。原住民文學真的具有其自主性的運作規律嗎？亦未可知。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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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討〉（台南：「台灣文學史書寫」國際學術研討會，2002年11月22-24日）。
․簡義明，〈「鄉土」作為一種文學史理解的視角──八、九○年代台灣文學性質的商議〉
（台南：「台灣文學史書寫」國際學術研討會，2002年11月22-24日）
․黃國超，〈從認同到抵抗──原住民菁英對中華民族主義的兩種態度〉（花蓮：「山海的
文學世界：台灣原住民族文學國際研討會」，2005年9月2-4日）。
․Terence C. Russell.“Indigenous Literature and the Mainstream: Parallel Streams or Branches of
the Same Tree.”The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Taiwan Indigenous Literature, Hualien, Taiwan.
2-4 Sep. 2005

報刊
․邱貴芬。〈台灣文學研究可能走出文化研究框架嗎？〉，《自由時報》副刊，2004年4月25
日。
․邱貴芬。〈原住民需要文學創作嗎？〉，《自由時報》副刊，2005年9月20日。
․蔡文居。〈台灣文學獎　巴代長篇小說摘桂冠〉，《自由時報》副刊，2008年12月14日。

(Endnotes)
1　邱貴芬，〈台灣文學研究可能走出文化研究框架嗎？〉，《自由時報》副刊，2004年4月25日。
2　邱貴芬，〈原住民需要文學創作嗎？〉，《自由時報》副刊，2005年9月20日。
3　文中所謂「這方面的事情」意指台灣原住民作家對於自己環境的認知、自己的信仰、以及自己民族習慣用的哲
理，可參閱張清志，〈只有海浪最愛我：孫大川對談夏曼․藍波安〉，《印刻文學生活誌》第19期（台北：INK印
刻出版公司，2005年3月），頁39。
4 洪士惠，〈壓迫與吶喊：都市反支配力量對原住民文學的影響〉，《中外文學》第33卷．第9期（台北：國立台灣
大學外國語文學系，2005年2月），頁158。
5　邱貴芬，〈跨領域實踐與疆界：從夏曼․藍波安創作談起〉（會議宣讀版）（台南：「跨領域對談：全球化下的
台灣文學與文化研究國際學術研討會」，2007年10月26-27日）。
6　張誦聖，〈「文學體制」與現、當代中國／台灣文學〉，《文學場域的變遷》（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有限公
司，2001年6月），頁137。
7 瓦歷斯․諾幹，〈台灣原住民文學的去殖民──台灣原住民文學與社會的初步觀察〉，《21世紀台灣原住民文學》
（台北：財團法人台灣原住民文教基金會，1999年12月），頁36；以及魏貽君，〈台灣原住民文學史定義的三段辯
證──「書寫原住民」、「原住民書寫」問題探討〉（台南：「台灣文學史書寫」國際學術研討會，2002年11月
22-24日）。
8　此問題亦突顯出八○年代泛原住民運動內部的差異與內在觀點，而黃國超認為長期以來，台灣原住民文學與社
會運動之間的關係研究，一直存在著「原運之內／文學之外」、「文學之內／原運之外」的分類觀點，〈從認
同到抵抗──原住民菁英對中華民族主義的兩種態度〉（花蓮：「山海的文學世界：台灣原住民族文學國際研討
會」，2005年9月2-4日）。
9　黃國超，〈「典範」的省思：論1980年代台灣原住民文學史的建構〉，《第一屆全國台灣文學研究生學術論文
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籌備處，2004年7月），頁19。
10 張誦聖曾引用彼得․何恆達（Peter Hoehendahl）的文學體制觀來界定台灣的「文學體制」：在抽象層面上，包括
不同世代的主導性美學觀、不同社會階層或群體對文學社會功能所持的共識、以及影響文學生產及接受的規範和
典律；至於，實體的層面則是指「將文學觀念、典律、規範傳播於社會大眾的具體、物質性的機構或組織」。張
 文學評論‧佳作‧「文學體制」與當代台灣原住民文學
──以《山海文化雙月刊》為例談原住民文學生產 209

誦聖，〈「文學體制」、「場域觀」、「文學生態」：台灣文學史書寫的幾個新觀念架構〉，《現代中文文學學
報》第6卷第2期（香港：嶺南大學人文學科研究中心，2005年6月），頁210。
11 布迪厄認為權力場域是各種因素和機制之間的力量關係空間，這些因素和機制的共同點是擁有在不同場域（尤其
是經濟場域或文化場域）中占據統治地位的必要資本。而權力場域是由各種不同權力的持有者之間的鬥爭場所，
其所擁有的資本本身每一刻都決定能參加這些鬥爭的力量。皮埃爾‧布迪厄（Pierre Bourdieu）著，劉暉譯，《藝
術的法則：文學場的生成和結構》（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3月），頁263-264。
12 傅大為，〈百朗森林裡的文字獵人──試讀台灣原住民的漢文書寫〉，《台灣原住民族漢語文學選集　評論卷
（上）》（台北：INK印刻出版公司，2003年4月），頁213。
13 可參見孫大川，〈原住民文學的困境──黃昏或黎明〉，《山海文化雙月刊》第1期（台北：山海文化出版社，
1993年11月），頁101-103；浦忠成，〈台灣原住民文學的過去、現在與未來〉，《21世紀台灣原住民文學》（台
北：財團法人台灣原住民文教基金會，1999年12月），頁14-15。
14 所謂結構的「同源性」是指生產者空間和消費者空間的同源性，也就是文學場域和權力場域之間的同源性，建立
了供給與需求之間非自願的調節（即是調節從來不完全是生產者和消費者之間有意交易的結果）。因此，布迪厄
認為如果供給與需求之間體現了一種先定、和諧的表象，這是因為文化生產場域與權力場域之間的關係，具有幾
乎完全同源性形式的性質。可參見皮埃爾‧布迪厄著，《藝術的法則：文學場的生成和結構》，頁297-298。
15　 瓦歷斯․諾幹，〈台灣原住民文學的去殖民──台灣原住民文學與社會的初步觀察〉，頁38。
16　 汪明輝，〈台灣原住民族運動的回顧與展望〉，《兩岸社會運動分析》（台北：新自然主義股份有限公司，
2003年3月），頁98。
17　 浦忠成曾試圖理出當時許多作品文本和書寫論述，根據「文學書寫意圖的指向」與否，分為原住民刊物的原運
書寫以及文學書寫兩類，不僅嘗試關注將書寫文字發表於受到黨政監控的原住民刊物內容，肯定其抗爭的先覺姿
態，更在已集結出版的文學書寫作品，根據內容題材的不同，粗略地進行歸類統整，大致可窺見當時複雜的書寫
策略及其轉向。浦忠成，〈原住民文學發展的幾回轉折──由日據時期以迄現在的觀察〉，《台灣原住民族漢語
文學選集　評論卷（上）》（台北：INK印刻出版公司，2003年4月），頁110-115。
18　 事實上，論文內容不乏一些涉及價值判斷的例證：「談原住民文化出路，則出現傾向接受文化同化之現狀的
『黃昏民族』論述；論原住民文學，則主張建構中文的原住民文學，雖非正面拒斥直接建構以族語拼音為文字的
文學可能，卻基於文字流通市場考量而顯得並不熱衷。」汪明輝，〈台灣原住民族運動的回顧與展望〉，頁98。
19　 此處指稱的「文化正當性」是指在原運初始推動期間，當原權會提出意為「最先住在本土的居民」的「原住
民」之稱作為一新整合性族稱（ethnic name）時，不僅受到原住民認定為歷史事實，更嵌入文化系統之內，而該
族稱在日後發展過程中，更是巧妙地凝聚原住民各族的認同意識，「原住民」一詞自然成為推展運動的族群象
徵。因此，在原運所領導的概念化過程中，共識基礎便是「原住民（族）運動」的普遍定義，而該定義也就是所
謂的「文化正當性」。
20 事實上，對於原住民而言，任何文化霸權（cultural hegemony）的領導與支配皆是符合「主流文化」的位置，其中
不可忽略的是台灣文學場域自七○年代至八○年代的特殊變遷過程，以及台灣本土主義者對於原運、原住民文學
的相對友善態度（縱使其中亦隱含「納編」的支配關係），因此，此處所指稱的「主流文化」是五○年代播遷來
台的國民黨政體制下的主導意識與美學位置，「反對文化」則是專指圍繞著原運意義下的抗爭、反對位置。至
於，欲尋求台灣獨立的本土主義者則是以「本土文化」代稱之，作為區分。
21 張誦聖認為每個文類或次文類，以及作家、出版社、文學評論者、刊物、文學流派都可以有相應的位置，亦即抽
象廣義的「美學位置」（artistic position）。文學生產場域的主要動力，來自各種位置之間的競爭關係。佔有不同
位置的文學活動參與者不斷地彼此角逐界定正當性文學論述的主導權。張誦聖，〈現代主義文學在台灣當代文學
生產場域裡的位置〉（台北：「現代主義與台灣文學學術研討會」，2001年6月2-3日）。
22 關於「原住民（族）運動」的生成、發展和理論建構，可參見夷將․拔路兒，〈台灣原住民族運動發展路線之
初步探討〉，《原住民文化會議論文集》（台北：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1994年6月），頁276；以及謝世忠，
〈原住民運動生成與發展理論的建立：以北美與臺灣為例的初步探討〉，《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集刊》第64
期（台北：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1987年），頁139-177。
23 瓦歷斯․諾幹，〈關於台灣原住民族現代文學的幾點思考〉，《書寫台灣：文學史、後殖民與後現代》（台北：
麥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0年4月），頁113。
24　Terence C. Russell.“Indigenous Literature and the Mainstream: Parallel Streams or Branches of the Same Tree.”The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Taiwan Indigenous Literature, Hualien, Taiwan. 2-4 Sep. 2005, p.52
25 然而，台灣原住民族與本土主義之間的關係，原較於此處所呈現的面向更為複雜，尤其原運的生成、發展和當時
黨外運動具有高度的密切關係，以及二○○○年政黨輪替後，執政黨提出的原住民政策白皮書，欲與原住民族建
立自主的台灣國家等例。關於本土主義者如此的「挪用」意義，應該如何省思？是一個值得深究的問題，僅作提
醒。
26 當然，文化正當性和政治正當性在任何的變動過程中，在某種程度上仍然存在著「可能性的空間」，如此一來，
才有重新「佔位」（position-taking）、變動關係的可能。其中，可供觀察的「佔位」客觀潛能，包括發起的「運
動」、要創辦的雜誌、要打擊的對手、要「超越」的既定位置等等。皮埃爾‧布迪厄著，《藝術的法則：文學場
的生成和結構》，頁282。
27 王德威，〈一九八○年代初期的台灣小說〉，《如何現代，怎樣文學？──十九、二十世紀中文小說新論》（台
北：麥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98年），頁405。
28 關於文中所提出的歷史事件，包括十大建設計劃、鄉土文學論戰爆發、中壢事件、謝東閔成為第一位台灣人副總
統、中美斷交、美麗島事件、「台灣原住民（族）權利促進會」成立、民主進步黨建黨宣言、解除戒嚴等事件，
可參見孫大川，〈用筆來唱歌──台灣當代原住民文學的生成背景、現況與展望〉，《台灣文學研究學報》創刋
號（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籌備處，2005年10月），頁203-206。
210
29 關於八、九○年代以來鄉土文學的發展，亦可參考范銘如對於「後鄉土」概念的解釋作為補充，以及延伸、論
證。簡義明，〈「鄉土」作為一種文學史理解的視角──八、九○年代台灣文學性質的商議〉（台南：「台灣
文學史書寫」國際學術研討會，2002年11月22-24日）；范銘如，〈後鄉土小說初探〉，《台灣文學學報》第11期
（台北：國立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2007年12月），頁21-49。
30 張誦聖，〈台灣七、八○年代以副刊為核心的文學生態與中產階級文類〉，《台灣小說史論》（台北：麥田出版
股份有限公司，2007年3月），頁282。
31 林芳玫，〈雅俗之分與象徵性權力鬥爭──由文學生產與消費結構的改變談知識份子的定位〉，《台灣社會研究
季刊》第16期（台北：台灣社會研究雜誌社，1994年3月），頁72。
32 鄭明娳對此有詳細的敘述，可參見鄭明娳，〈八○年代台灣散文現象〉，《世紀末偏航──八○年代台灣文學
論》（台北：時報文化出版企業有限公司，1990年12月），頁17-26。
33 呂正惠，〈八○年代台灣小說的主流〉，《世紀末偏航──八○年代台灣文學論》（台北：時報文化出版企業有
限公司，1990年12月），頁287-288。
34 在後現代主義的理論中，不難發現一些美學形態的影響和趨勢，多是強調後現代主義「無深度」的消費文化的直
接性、強烈感受性、超負荷感覺、無方向性、記號與影像的混亂或似漆如膠的融合、符碼的混合及無鏈條的或飄
浮著的能指。邁克‧費瑟斯通（Mike Featherstone）著，劉精明譯，《消費文化與後現代主義》（江蘇：譯林出版
社，2000年5月），頁34。
35 張誦聖，〈台灣七、八○年代以副刊為核心的文學生態與中產階級文類〉，頁277。
36 此處沿用趙貴忠（台邦․撒沙勒）對於原住民刊物的界定，即「原住民所發行主編之刊物」。趙貴忠，〈來自山
林的傳響──原住民刊物〉，《誠品閱讀》第12期（台北：誠品股份有限公司，1993年10月），頁18。
37 夷將˙拔路兒主編，《台灣原住民族運動史料彙編（上）》（台北：行政院原住民族委員會、國史館，2008年1
月），頁18。
38 可參見夷將˙拔路兒主編，《台灣原住民族運動史料彙編（上）》，頁64。
39　伊凡˙尤幹，〈編輯室筆記〉，《山外山》月刊創刊號（台北：台灣原住民權利促進會，1985年7月），頁3。
40　而阿女烏繼續提到，「我和瓦歷斯從來不參與街頭活動，因為我們一直覺得街頭活動的功效有待爭議，而且運動不
是只有政治運動和街頭運動，還有很多種形式，譬如說文字和傳媒，這些都是運動的一種。」而阿女烏與瓦歷斯․
諾幹創辦《獵人文化》雜誌，藉此掌握顛覆主流價值的詮釋權。邱貴芬，《「（不）同國女人」聒噪──訪談當
代台灣女作家》（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8年），頁48。
41 最後評選出的十四項重要事件中，「山海文化雜誌社創立與原住民文學運動」與數項議題同獲最高票數，足見其
重要性。而關於評選會的兩次會議紀要，以及評審們的選擇標準、議題擬訂方式與票選經過等，可參見聯合報副
刊編，《台灣新文學發展重大事件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5年3月），頁350-367。
42 此四項議題導向的詳細說明，可參見謝世忠，〈《山海文化》雜誌創立與原住民文學的建構〉，《台灣新文學 發
展重大事件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4年），頁175-176。
43 孫大川，〈山海世界〉，《山海文化雙月刊》創刋號（台北：山海文化雜誌社，1993年11月），頁5。
44 「孫大川始終定位自己是文化運動者，是一個搭建舞台的工人；……他強調一種具有敞開性的主體性建構，反對
任何形式的本質主義。這些普遍關懷和基本信念，貫穿他所有的論述和生命實踐，也成為他文字書寫的主要特
色。」藉由山海文化雜誌社林宜妙的側寫，可以發現孫大川搭建的原住民書寫舞台是具有開放的特點。林宜妙，
《台灣原住民族漢語文學選集　散文卷（上）》（台北：INK印刻出版公司，2003年3月），頁62。
45 瓦歷斯˙諾幹，〈告別一九九三國際原住民年──預知一九九四年台灣原住民族趨勢報告〉，《山海文化雙月
刊》第3期（台北：山海文化雜誌社，1994年3月），頁6。
46　孫大川，〈用筆來唱歌──台灣當代原住民文學的生成背景、現況與展望〉，頁211。
47 謝世忠，〈《山海文化》雜誌創立與原住民文學的建構〉，頁180-181。
48 孫大川，〈用筆來唱歌──台灣當代原住民文學的生成背景、現況與展望〉，頁213。
49　Patrice Bonnewitz著，孫智綺譯，《布赫迪厄社會學的第一課》（台北：麥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2年3 月），
頁125-127。
50　蔡文居，〈台灣文學獎　巴代長篇小說摘桂冠〉，《自由時報》副刊，2008年12月14日。
51 孫大川，〈原住民的文學與發展〉，《山海文薈千古情》（台東：國立台灣史前文化博物館，2001年12月），
頁27。
 文學評論‧佳作‧「文學體制」與當代台灣原住民文學
──以《山海文化雙月刊》為例談原住民文學生產 211

須文蔚　老師： 阮美慧 老師：

花非常多時間來談原住民文學歷史 的建 我覺得作者在這裡有他比較宏觀的視野。
構，題目非常非常的好，如果兩個比較密合 那這次的作品其實都比較有點類似精讀
來講的時候，其實是會個非常好的，可是他 細品，都扣緊作家或是扣緊作家的作品
在整個建構的部分花的功夫不夠，所以說討 來作為爬梳的過程。就比較我們說closely
論的深度不是很高。山海文化是值得討論的 reading就是比較精細的閱讀。可是這一篇
台灣原住民文學發展，歷史上很重要的一個 我感覺他比較可以打開那個面向，去探究
討論。可是在整個論文的篇幅裡頭，只在後 整個台灣原住民跟社會運動之間的關係，
半段寫了一小截。那如果能夠在擴寫的話， 以及原住民文學生產的一個過程。他是以
我覺得其實整個論文深度會比較高。如果作 山海文化，那山海文化真的是在整個原住
者在場的話，我建議作者可以多注意另外幾 民文學當中非常重要的一個刊物，它的出
個文獻的脈絡。就是原住民原始的討論，作 現代表著原住民文學相當重要的一個指
者用的是比較那個一般的的文獻，他比較忽 標。雖然他沒有針對山海文化多談，但我
略掉像教會風暴，或是口述或口傳歷史的一 想他的企圖不單單只是在這個刊物上，而
系列的民間學者累積的一個成果。如果這都 是整個文學體制對原住民的關係。我覺得
是文學體制的一部分的話會比較好，不要只 他的論述不錯以外，還有他的視角是比較
偏向社會運動的部分。 宏大的。

江寶釵　老師：
　　當然我也覺得這篇論文會有它的一些問題就是，有時候我們看一篇論
文，覺得它非常好，並不是說它中立到完全都沒有缺點、沒有任何的錯誤、
沒有任何可質疑的地方，我並不覺得它需要，這點我可能跟須老師的看法不
太一樣，因為我覺得一篇論述如果太談不同題材的論文，它其實是會散掉
的，所以它這一篇論文把它集中在社會運動的書寫其實是有它的長處，可是
我覺得就是說當我們在談社會運動的時候可能要隨時常常想，也有一些人他
是比較個體的、比較自主性的，甚至是那些在社會運動裡面的那些人，他也
有不同的動機，那個actions是不太一樣的，所以在這樣的狀況下，我會覺得
這篇最大的問題就是說它會一以概之，在這個場域裡面或在這個時間裡面每
個人都是一樣的，可是我覺得這是作者未來要修改這篇的時候，也許要嘗試
去找到不同的色差的細部，那我覺得這是一篇非常非常好的論述，也就是說
它其實指出的是原住民問題，可是又不只是原住民問題，它其實是整個八零
年代的民族主義主權運動在台灣的整個那樣的狀況，我們可以從這裡看到一
個小的光，然後看到很多其他的這樣。
212

試論八０年代都市文學與文化生產－以黃凡
《都市生活》、《曼娜舞蹈教室》為討論對象
台文碩三　黃怡婷 文學評論‧佳作
摘要

　　 八０年代社會以「狂飆」式的蛻變與「百花齊放」各種新起文學議題間接產生連結性，
其中都市文學的生產扣合著八０年代社會權力結構、生產方式的轉變。以布爾迪厄場域概念
中佔位角度來觀察，透過都市文學與鄉土文學兩者間的差別建立相對位置，提出新興的都市
文學之舉企圖在文壇顛覆既有的文學依規，不同文學流派的相互競爭之下，大力推舉都市文
學意圖占據文壇中一定的位置。
　《都市生活》、《曼娜舞蹈教室》兩本小說在外部作品的生產緊扣合著社會潮流，間接
揭示都市發展與社會經濟關係、都市空間的轉變也呼應著社會變遷；內部美學技巧與後現代
主義思潮連結，小說有意識操作後設技巧，提出新的美學敘述方式，也試圖透過後設小說中
探討虛構與真實來鬆動鄉土文學中強調的寫實、真實性。

　　　　　關鍵字：都市文學、布爾狄厄、黃凡、社會潮流、後現代主義

前言

　　　八０年代確實存在一種火辣辣的群眾的意象和反叛行動。不過，長程地來
看，八０年代的新生事物並不單是政治，還有都會空間的興起、日常生活
的發現、大眾文化的風潮，當然還有你剛提到的「情慾反叛」的主題。1

楊澤在1999年主編《狂飆八０－紀錄一個集體發聲的年代》中序文與楊照概約討論起八０年
代台灣社會種種轉變，楊澤上述引言中揭露出台灣八０年代新興事物：政治、都會、日常生
活、大眾文化及情慾，對照葉石濤曾言：「八０年代的台灣文學反映了社會的多元化」2，在
文學上可見政治文學、都市文學、女性文學、性別議題…等寫作潮流，八０年代社會以「狂
飆」式的蛻變與「百花齊放」各種新起文學議題間接產生連結性。其中以都市文學為例，林
燿德在〈文學變遷的新座標－「都市文學」總論〉提到：「都市正文以各種具體的事物做為
符徵，指向這個時代變異中的權力結構與生產方式，同時也延展出人類的知覺型態和心靈結
構。」3以林燿德所言來看，都市文學的出現是跟隨時代變異而產生，也就是說都市文學的
生產的確是扣合著八０年代社會權力結構、生產方式的轉變。對照於七０年代的鄉土文學，
鄉土文學作品中多半將都市與農村呈現對立狀況，都市形成一種負面形象，林燿德對此也提
出：

　八０年代後期，「都市文學」一辭開始以不確定的定義廣泛流行，顯然新
一代作家對於視同正文的都市概念，以及正文中的都市產生了迥異於前輩
的觀點。4

　　以林燿德、黃凡大量創作以描寫都市為主的作品來看，不但有意識以「都市文學」概念
出發之外，似乎也試圖回應七０年代鄉土文學作家們對於農村的緬懷。對於生活在都市的
「新生代」作家們而言(指黃凡、林燿德等人)鄉土文學中農村景象、頹敗是生活經驗缺乏的，
而生活在台北城中看見的是城市不斷成長、興盛的狀態，對於都市的觀感試圖提出與七０年
 文學評論‧佳作‧試論八０年代都市文學與文化生產 213
－以黃凡《都市生活》、《曼娜舞蹈教室》為討論對象

代鄉土文學中描述的都市不同形象。林燿德對於都市文學的提倡：「『都市文學』並非七０
年代『鄉土文學潮』的對立面，也非任何形式所包裝的意識形態魔術。」5林燿德提出都市文
學並非與鄉土文學對立，而是在鄉土文學風潮之下嘗試提出不同觀點的都市文學，即使表明
與鄉土文學並非對立，林燿德對於都市文學興起喊出「都市文學業已躍居八０年代台灣文學
的主流」6隱約地仍然可見這群新生代作家出現是有意在當時文壇中找個一個位置來定位。
布爾狄厄(Bourdieu)場域中佔位(positing-taking)提到：

　　　這個或那個位置和這個或那個佔位之間的關連並不是直接建立的，而是
通過兩個不同的、有差別的、直接對立的系統建立起來的，位置和佔位
就是嵌在這個系統之中(由此可見，不同體裁、風格、形式、方式等等，
彼此之間的關係就是相應的作者之間的關係。)7

　　以佔位角度來看黃凡與林燿德在八０年代透過都市文學與鄉土文學兩者間的差別建立相
對位置，提出新興的都市文學之舉是否企圖在文壇顛覆既有的文學依規，試圖與七０年代所
謂的鄉土文學進行對話？而不同文學流派的相互競爭之下，大力推舉都市文學亦有意圖占據
文壇中一定的位置？
　一般認為都市文學風氣在八０年代中期開始盛行，以下本文將從黃凡在1987年一月及七
月前後出版《都市生活》及《曼娜的舞蹈教室》兩本作品中試圖具體勾畫出文學作品與八０
年代社會之間的互動，從中觀察文學與文化生產之間的關係，進而嘗試解讀在八０年代黃凡
與林燿德兩人在文壇上大力揮動都市文學的大旗，在這股風潮中對於文壇上造成的影響為
何？
　除了從社會面向來看黃凡作品中文學與社會關係之外，八０年代中後期文化領域帶起一
股後現代思潮，黃凡在這股潮流之中也試圖在小說作品中引進後現代理論。因此在討論文學
與社會關係外，也將關注到《都市生活》與《曼娜的舞蹈教室》兩本小說中的美學技巧，黃
凡如何在小說中引渡後現代，在作品中運用後現代美學技巧一方面將理論實際運用、落實，
另一方面也將理論介紹給讀者大眾，更是與當時台灣社會瀰漫後現代風潮相呼應，這樣的策
略方式是否也讓黃凡在八０年代文壇中是更注目？最後歸結出黃凡都市小說《都市生活》與
《曼娜舞蹈教室》中外部的作品生產與社會脈動息息相關，而內部的美學技巧亦順隨著社會
風潮，文學作品是有意識的生產、創作，而背後的驅動力即是八０年代的社會環境。

二、八０年代外部社會面向：
1.都市文學興起與社會變遷：
　從民國四十二年政府推動「以農業培養工業，以工業發展農業」政策下，產生「台灣農
業部門一直有大量的資本流入非農業部門，促使1960年代中期以後工業的起飛。」8，以國民
生產淨額來觀察，「1963年以降，工業部門就凌駕農業部門之上，凌夷至於1980年，農工部
門之比例成為9.2%和44.7%」9工業在政府有意的推動下大肆改變社會生產結構，也帶動都市
化，都市化最明顯特徵為人口移動，陳啟明《國宅之發展與居住型態演變之探討》針對都市
化現象：

　　　由於工業化的發展，各種新發明的機械代替了勞力，無形中減少鄉村中對
勞工的需求；而城市裡卻由於工商業的發展，對勞力的需求大量增加。在
此消彼長的狀況下，依賴耕作以維生計的重要性日益低落，而都市裡各種
職業機會的誘惑力又日見加強，鄉村人口於是漸往都市集中，甚發生膨脹
的現象，導至人口問題的產生。10
214

　　從農業轉為工業、都市化的社會變遷中依稀可窺探文學發展的變遷，六０年代開始出現
農業與工業轉化，「崩潰期則是開始於1970年代，台灣已完成經濟結構的轉變，農業已成夕
陽產業……」11於是可見七０年代的鄉土文學對於農村逝去的緬懷、著重描寫農村中的對於土
地、農村的情感，而都市則是資本主義、罪惡的形象。這股鄉土文學運動到了八０年代「新
電影」的出現似乎可說延續鄉土文學的基調，新電影改編小說作品造成一股熱潮，以寫實手
法拍攝市井小民、貼近日常生活，以商業電影的形式重新詮釋小說，這股潮流以1982年《光
陰的故事》開啟濫觴：

　　　新電影在內容和形式上都與當時的主流電影不同，形成某種「改革」形象。
　　其體材以改編小說為主，一方面刻畫市井小民的生活狀態，同時呈現這批
　卅年左右導演的「台灣經驗」，帶來一種新的寫實美學。12

這股「新電影」熱潮快速擴張導致後期視野無法突破，加上票房不佳，在1986年楊德昌發表
一篇〈民國七十六年台灣電影宣言〉被視為新電影的結束。雖然「新電影」短短幾年的興起
衰落，在八０年代台灣在面臨社會變遷、都市化過程，「新電影」對於過往的農村歷史、情
感經驗的流逝帶有追憶且惋惜的意味；以商業電影的形式也說明八０年代進入工、商業社會
中，大眾消費口位躍為市場取向。
　八０年代台灣經濟呈現高度發展，經歷工業化之後，都市再度蛻變形成更具規模的現代
城市面貌，「新電影」熱潮延續鄉土文學基調關注鄉土、小人物；而文學則是轉向關注都市
化的轉變。孟樊與林燿德在《世紀末偏航》一書中的總序〈以當代視野書寫八０年代台灣文
學史〉中提到：

　　　八０年代的確是一個新的世代，這個新的世代不僅僅指謂它是新的另一個
十年而已，它還意味著一個新的社會及文化環境的崛起，其中影響文學最
鉅者，厥為媒體與資訊的「第三波革命」以及全島都市化的形成，簡言之，
即「後工業社會」的隱然成形13。

　　孟樊與林燿德在觀察台灣八０年代的社會狀況，嗅到八０年代的台灣已有「後工業社
會」氣息，但僅是「隱然成形」。以廖炳惠《關鍵詞》對於後工業社會的解釋：「工業在戰
後產生了一個技術遠超過傳統勞力，生產已不再如服務與消費業來得重要的轉變。」14也就
說是社會從工業化轉為商業化，尤其後工業社會以服務業、消費為主。即使八０年代台灣社
會不能與後工業社會畫上等號，但是其中隱約後工業社會的消費個性逐漸現身。楊照在針
對八０年代消費生活出現提出：過往政府構過各種政策鼓勵生產、壓制消費，八０年代高度
通貨膨脹導致不消費不行，「錢浮於世之後，人們對於消費為主導的城市中心，以及進一步
思索大眾文化的需要才得以生產。」15消費生活開始出現在八０年代，對大眾讀者而言，生
活富裕之後，開始對於文化也產生需求，延伸形成消費性格，間接影響文學發展，鄭明娳在
〈八０年代台灣散文現象〉論文中提到八０年代台灣文壇環境：「就現象而言，八０年代台
灣文學的消費性格已經逐漸形成。…，即使是一位嚴肅的作家，出書必然會受到整個大環境
的影響」16，讀者的消費顯現在購買能力增強，對這群讀者來說「文學是用來休閒的消費品」
17
。
　八０年代開始早已從農業社會轉為工、商業社會，從社會到文學均可見消費文化的擴
散，社會上各式各樣服務業占據都市各街角，也出現大型連鎖書店改革閱讀、消費習慣，
八０年代作家的生產不免受讀者、社會消費風氣影響，作家的創作不單單只是文學使命的驅
 文學評論‧佳作‧試論八０年代都市文學與文化生產
－以黃凡《都市生活》、《曼娜舞蹈教室》為討論對象 215

使，外在環境的因素悄然在作家起筆當下有一番作用力，將消費／生產視角放到黃凡寫作歷
程觀察，以下試圖梳理黃凡寫作與社會之間痕跡。

2.文學與社會變遷的呼應：
　如同先前所說，雖然「都市文學」在一開始並沒有任何宣言、儀式來揭開序幕，在小說
方面，八０年代初期王幼華小說〈健康公寓〉被認為都市文學的第一篇作品，直到八０年代
中後期林燿德、黃凡等人著重在都市文學的經營，開始是有意識去生產，從黃凡第一篇作品
〈賴索〉隱約中可見都市文學的氣息，如：對於電視台寫道：「賴索就這樣冒冒失失的闖入
這棟迷宮似的建築。」18(頁33)將建築物比擬成迷宮，日後林燿德都市文學作品中亦是常出
現的都市意象。〈賴索〉在1979年獲得時報文學獎，使得黃凡正式踏入文壇，朱雙一認為黃
凡的創作：「八０年代前期側重於政治小說的創作，後期則是益發偏重於都市文學的經營」
19
，對於黃凡在八０年代後期都市文學的經營可從1987年一月及七月前後出版《都市生活》及
《曼娜舞蹈教室》看出。《都市生活》在題目上明顯標示出「都市」兩字，在目錄中每篇篇
名都有副標，如：〈范樞銘的正直－商業生活〉、〈角色的選擇－藝術生活〉，副標標舉著
都市中各種不同生活面向：商業、藝術、道德…等，收入最後三篇副標直接表明都市生活三
階段：都市生活的幼年期、都市生活的少年期及都市生活的成年期。而《曼娜舞蹈教室》在
《都市生活》出版半年後緊接而出，在內容亦是延續著都市生活各種面向。
　 而在黃凡《都市生活》20與《曼娜舞蹈教室》21小說中又如何社會潮流相呼應？斐元領針
對都市文學的興起背景認為：

　　　在都市中，我們看到資本與慾望交互糾纏已到不可分割的地步，這種關係
不但是社會的，同時也是生理和心理的關係。…剝削的渴求、慾望的渴求
貫穿了都市生活的每個角落，而這正是都市文學誕生的背景。

　　文本扣合著社會現象反映在文學內容上，強調都市文學興起與資本主義籠罩之下的慾
望、剝削等經濟層面是脫不了關係，間接揭示都市發展與經濟間的關係，空間的呈現與社會
風氣是一體兩面的。以《都市生活》一書中的〈范樞銘的正直〉來看，小說有意在小細節中
透露當時社會經濟發展，如：一開始出現空間場景：漢堡店，雖然作為背景描述帶過，但是
漢堡店的出現實際上有跨國企業的暗示，在1984年二月麥當勞進駐台灣，分店隨之林立，而
麥當勞得以在八０年代進入台灣與當時台灣強調經濟自由化、國際化有密切關係22。
　又小說主角范樞銘，一位服飾百貨公司的經理，在聽取職員報告後說：「你告訴大家換
上七五折的標籤。今早我看到報紙，附近一家百貨公司全面七五折。…告訴大家，所有的事
情要在一個鐘頭內完成，也就是說在十點廿五分以前完成。」(15頁)對照小說最後抓到破壞衣
服的小女孩，小女孩說：「我媽媽在你們公司後的小巷子裡作裁縫，我沒有爸爸。本來有很
多人來做衣服，後來就不來了。我媽說，生氣都被你們公司搶光了。」(頁36)百貨公司的出現
壓迫傳統裁縫店，辜振豐在〈雲裳風暴與速食文化〉中提到：「八０年代初期，西裝店和裁
縫店到處林立，要訂做衣服，工資尚稱便宜，而外國名牌服飾並未大舉登場。」23。但是到了
中期之後，經濟高度通貨膨脹，隨著財富而來的消費行為帶來都市商業化，各種服務業的產
生，其中百貨公司做為一個消費空間，進口大量舶來服飾，滿足各種需求，「台灣的消費型
態面臨巨變，不過，教育普及，工錢高漲，服務業大行其道，更使西裝店和裁縫店面臨關門
的命運。」24都市由於經濟型態的轉型，傳統的手工業逐漸被服務業所取代，資本社會剝削傳
統產業，〈范樞銘的正直〉小說的副標：商業生活相當貼切與小說內容及當時社會趨勢所呼
應。
　以內在精神層面來說，范樞銘生活在這種商業空間中唯一的目的就是追求金錢，從前他
216
渴望當藝術家，但是隨著年紀增長，「藝術的仰慕逐漸被實用的觀念所取代。廿六歲結婚那
一年，他終於領悟金錢的價值。」(19頁)，而當金錢慾望、渴求作為生活中心，范樞銘對於藝
術的觀點也是戴上金錢的判斷眼光：「今天，每一件藝術品在藝廊裡都不免被標上售價，不
管這位藝術家同不同意，市場的供需決定了藝術品的價值」(頁24)，將金錢凌駕於所有生活之
上，再加上大都市所呈現出來的氣息就是一種資本主義的實踐，從前困頓的生活是范樞銘日
後努力的推力，大都市的現實環境便是實現他成為有錢人夢想的園地，而范樞銘的慾望渴求
也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得到滿足。
《曼娜舞蹈教室》中〈命運之竹〉則是在小說內容反映八０年代台灣社會地價翻漲，小說
主角母親過去錯失一塊水田的收購，當初一片小竹林因為竹子碰不到底使得母親打消念頭，
而沒想到幾年後小竹林地價開始上漲，興建成紀念館，紀念館落成下午父親從鷹架上摔下而
亡：「中途倚著竹編欄杆喘口氣，哪裡料到那根竹子逐然斷裂」(頁121)，導致父親死亡的竹
子斷裂與母親當初手持著竹子決定命運的方向。國父紀念館在民國61年(1972年)完工，小說中
母親在民國43年(1954)年放棄買入小竹林，十多年的農地轉變成寸土寸金的地價，當初的不見
路的土地：

　　　卅年後(民國七十六年)，他吐痰的地方，成為全國有名的觀光道路－仁愛
路。在上面步行，絕對會對得起你的人格與鞋子，同時，它也是台灣現代
化象徵之一。同時它寬暢、乾淨、井然有序的行道樹，以及其上每坪售價
十二萬元的大樓，都會使得你不好意思朝上面吐痰。(頁119)

　　而母親的雜貨店也在紀念館成立那年開始走下坡，林秀姿在《重讀1970以後的台北：文
學再現與台北東區》提到：「由農業生產的農地轉變為發展地產的公寓及大廈住宅區，再
由梁媽媽開的小雜貨店漸走下坡的現象，更反映了這個新都市中心的消費與資本性質的轉
變。」26七０年代台灣政府面臨政治危機，開始轉移重心到經濟上的擴展，七０年代末政治
鬆動導致經濟逐漸開放，經濟的自由化、國際化讓都市快速朝向商業之都邁進，在經濟帶動
下，土地價格隨波上漲，在〈命運之竹〉中便可見地價大翻身的土地奇蹟。另外，母親雜貨
店的沒落隱微對照出台灣便利超商7-11在台灣扎根成長痕跡，早先在1980年開設第一家分店，
早年經營以虧損居多，直到1986年才開始轉虧為盈11，甚至逐漸取代傳統零售商，成為新的
「生活中的鄰居」，〈命運之竹〉中雜貨店的式微並非特例，背後所象徵意涵則是八０年代
台灣傳統雜貨店衰敗的縮影。
　藍建春的碩士論文27中對於黃凡的敘述提到：

　　　　從小說次類型創作上來講，八十年代在台灣文學史上豋場的名目，至少
　包括「政治小說」、「都市文學」、「後現代小說」、「女性文學」，以及一度
　勃興的「科幻小說」，當然，還有其他。就上列這幾種較為突出的小說來
　看，黃凡僅僅漏掉女性文學的出席，其餘皆有參與。

　　八０年代台灣社會出現各種轉變，政治上從七０年代末到八０年代的解嚴國民黨的威權
體制逐漸鬆解，瓦解，開啟黃凡在政治小說上的觀察與批判，在政治小說上的關懷緊扣著台
灣政治脈動。也由於六、七０年代大興工業，擴展到八０年代呈現經濟高度成長，都市面貌
逐一轉變成資本商業社會，高樓大廈林立、都市完全都市化，針對都市的轉變，黃凡的都市
文學作品亦呼應著當時八０年代台灣都市的新樣貌，如同朱雙一對於黃凡的創作特徵所言：
「與現實有極為緊密的扣合」28認為黃凡緊扣合著時代的脈動。因此，從黃凡創作歷程：政
治小說、科技小說、都市文學、後現代小說，不難發現不同類型小說的出現，實際上與當時
八０年代社會的進展有一定的呼應且扣合著。放到布爾狄厄的文化生產來看，的確，作家(黃
 文學評論‧佳作‧試論八０年代都市文學與文化生產
－以黃凡《都市生活》、《曼娜舞蹈教室》為討論對象 217

凡)在創作作品當下是受到外在環境影響，因應不同需求來創作作品，藉此在文壇上可以發聲
發亮。若說八０年代讀者將文學當做休閒為消費，那麼有意識呼應時代潮流的作品內容是否
可說為消費社會情境，扣合社會趨勢使得讀者對於文學作品有相當共鳴，進而消費文學？

三、文學內部美學技巧
　除了都市文學與社會潮流的呼應之外，回到文學層面來看，林燿德指出「新一代作家」
試圖在鄉土文學對都市負面觀點中提出新的看法，鄉土文學寫實主義風格，強調文學與底層
人民關係，關注台灣當時現實社會風氣之下，延續到八０年代林燿德、黃凡在以「都市文
學」概念創作之下，除了描述不同都市面貌之外，也挾帶後現代理論在文本之中。過往在討
論都市文學對於空間有相當份量的著重，先行研究對於空間的探討已有一定論述與觀點，在
此由於試圖以都市文學開創不同七０年代寫實主義技巧的美學風格為討論對象，因此在都市
空間的部分暫不處理。
　 黃凡在都市文學的創作上，除了關注都市空間、居民的面貌、型態之外，在小說美學技
巧上也嘗試引入理論，孟樊與林燿德在《世紀末偏航》序文針對後現代主義是否為八０年代
主流提出看法：

　它揭櫫了一個不同的「典範」。然而，後現代主義的出現並未蔚成這段文
學史上真正的主流，它的意義在提供另一種「文學創作方法」及「如何看
待文學」的選擇。除此之外，另一值得重視的，可能是都市文學的被提創，
它變成一個新的文學類型，與後現代主義有極為相似的血統，兩者均十足
反映了當代社會與文化環境的變遷。29

　　在黃凡都市文學作品中可見的後現代技巧，以孟樊、林燿德說法，認為這是提供另一種
「文學創作方法」與「如何看待文學」。布爾狄厄在文化生產對於純藝術與商業藝術認為：

　堅持藝術生產的對立特性和堅持藝術家的身分的人之間的鬥爭以決定性
方式推進了信念的生產與再生產，這個信念既是場運行的一個基本條件，
也是場運作的一個結果。30

　　若以對立特性來看黃凡與林燿德試圖提出的後現代主義來與七０年代的鄉土文學，黃凡
與林燿德對於後現代信念的推進便是以後現代美學技巧來生產都市文學作品。這麼一來，在
既有的文學成規之下(鄉土文學)，一種新的美學技巧悄然登上舞台，是帶有在文壇上佔位的意
圖。
　而台灣首先出現「後現代主義」早在1984年《中外文學》刊登Ihab Hassan著、陳界華
譯，〈朝向一個「後現代主義」觀念的建立〉31，介紹後現代主義起源之外，針對後現代主義
提出十個觀念問題，最後從各領域中比較現代主義與後現代主義的不同。隔年1985年在建築
相關雜誌出現兩篇談後現代建築的文章一篇為林榮貴〈時髦建築的新主義－談後現代古典主
義〉32及吳光庭〈前衛的建築運動：論「後現代」建築〉33，慢慢擴及到藝術方面的《雄獅美
術》、《藝術家》。1896年文學雜誌《當代》、《文星》、《臺北評論》等及其他領域也開
始每期介紹後現代理論、大師。1987年六月《當代》開始分章刊登詹明信1986年到北京大學
講座內容〈後現代主義與文化理論〉，刊登時間持續到隔年二月，完整介紹詹明信對於後現
代主義的討論，搭配著詹明信於1987年七月訪台，形成台灣在1987年前後在學院、報刊、私
人機構等造成一股後現代文化高潮，當時社會反應亦是吸收相當快速，顯現出後現代在解嚴
後的台灣有一定的社會需求。
218
　因此，黃凡在都市文學作品中放入後現代理論，並不單只是想提出與七０年代寫實主義
不同的美學技巧，也是順勢搭上當下社會瀰漫的後現代文化風潮，透過都市文學創作將後現
代理論引渡來台，不只在文學上奠立不同面貌，更是與時代潮流相扣合，隱然是一種主流文
學的象徵。在這樣的氛圍之下，可以說都市文學的確在八０年代佔上文學高位。1988年孟樊
提出〈後現代主義在臺灣的反思〉34，孟樊認為台灣瀰漫著後現代氣氛，一為與晚期資本主義
興盛有關；另一認為「歸因於有心人士提倡，…免不了有崇洋的味道」35，進而提出反省。綜
觀來看，八０年代中期之後台灣在雜誌引進，後現代主義的確在台灣捲起風浪，與當時台灣
社會風氣逐漸開放、1987年解嚴相關，解嚴之後導致各種媒體蓬勃發展，媒介與資訊迅速大
量充斥日常生活，晚期資本主義開始入侵，跨國產業逐漸佔據街頭，如：麥當勞、KTV……
等，台灣在這樣的社會環境背景下，後現代主義順勢引進，黃凡與林燿德在都市文學作品中
更大量使用後現代美學技巧，對照於孟樊的「有心」之說似乎有跡可循。
　以《曼娜舞蹈教室》中的〈房地產銷售史〉將後現代建築特色融入小說情節，主角卓耀
宗是一位建設公司的銷售部經理，在銷售多年房屋之後，對於房子的感覺認為：「居住者和
建築不僅在生活上的相關聯，同時精神上也應有不可分的依存關係。」(頁95)因此提出「自助
式建築」計劃案是以居住人為核心：

　我們公司蓋了這麼多房子，表面上強調的是美和實用，但完全忽略了居住
者地域文化的差異以及不同的美學觀點。我們能選擇旅館，但無能選擇永
遠的居所；我們能挑選伴侶，但不能挑選鄰居。(頁99)

　強調「自助式建築」指消費者親自決定房屋的一切，從建材、建地到建築師，指出過去
強調美和實用，而「忽略了居住者地域文化的差異以及不同的美學觀點」。漢寶德在〈從現
代主義到後現代主義〉36中提到現代主義建築以簡化、單一為主，建築本身強調實用性，小說
在此便意味著企圖去顛覆現代主義建築，強調新的建築物必須注重地域文化與不同的美學觀
點，呼應後現代建築特色中提出反映當地環境架構37。建設計劃案如參與者所願，根據自己喜
愛完成一棟建築物：

　　　它的外表說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雖然基本上是一棟五樓雙拼建築，但各
種形狀的外觀(如李清麗的圓圓屋，蔡添林的風水多面體建築等等)，以及
五顏六色的外表，……(頁108)

　　從建設計劃案便透露出強烈的後現代特色，沒有核心主軸，各憑消費者的觀感來運作，
當然在完工後的建築也是呈現出後現代的風格，從外表來看「雙拼建築」、「各種形狀」、
「五顏六色」，呈現出各種幾何、顏色拼湊在一起，一種毫無秩序可言的外觀，突顯出後現
代特色：多元性、去中心、拼湊。
　除了小說情節融入後現代建築的風格，小說技巧上則是帶有後設小說的意味，小說一開
始：

　在白天，你大概不會注意它，它會被路旁許多事物分了心(譬如一輛作業
中的市政府拖吊車，或者某個瘸腿小販，再不然就是你急於招計程車，你
的視線越過五顏六色的車頂，專注在某輛標示空車，愈駛愈近的車上。)
(頁87)

　　張惠娟在〈台灣後設小說試論〉提到：「後設小說自覺地凸顯讀者的角色，力邀讀者介
入作品之中，和作者一起玩文字遊戲。」38小說開頭對著「你」說話，「你」所指涉對象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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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黃凡《都市生活》、《曼娜舞蹈教室》為討論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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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開頭這段話除了有邀請讀者介入作品用意之外，也使用後設小說中的「括弧按語」，
在〈房地產銷售史〉小說內容上不斷可以發現小說主角「我」跳出小說情節來跟「你」說明
解釋，如上引述，括弧中解釋可能導致分心的諸多原因，「括弧按語」的使用目的「摒斥
『完整結構』迷思的一種方式，藉由兩種聲音的並置，打斷小說的「敘述」，迫使讀者減緩
閱讀速度。」39
　後設小說在黃凡創作歷程中第一篇為1985年刊於聯合副刊〈如何測量水溝的寬度〉，日
後收於《都市生活》一書，在副刊登刊此一新潮小說，引起諸多討論。而探究小說內容，
〈如何測量水溝的寬度〉後設技巧的操作大過於文學意義，扣合著後設小說核心：探索虛構
與真實之間的關係及讀者與作者的角色，不斷用括弧按語或者直接跳出小說情節對著讀者說
話，其中某一段甚至出現：「※故事進行到這裡，可能有部分讀者感到不耐煩。那麼我有如
下的建議：...」(頁204)。而測量水溝寬度分成兩條線進行，一為現在的我打電話詢問水溝寬
度；二為「1960年五月卅日，這一天我們打算去測量水溝寬度」(頁195)，兩條線交互穿插使
得虛構跟真實之間難以判斷，小說到最後寫到：「這經過這種小說與現實生活的波折之後，
我們我們都會比較有勇氣與智慧面對1960年五月卅日那一天真正發生的事。」(頁209)，雖然
寫為「真相」兩字，但真相內容卻是「我」對於其他人的預告未來，使得最後所謂的　　　
「真相」到底是虛構還是真實又再度打上問號。
　延續後設小說的技巧，在《曼娜舞蹈教室》中的〈小說實驗〉相同探討小說中的虛構
與真實，此外也揭示讀者如何創作出一篇小說，〈小說實驗〉與〈如何測量水溝的寬度〉相
較之下，可見〈小說實驗〉不僅是使用後設技巧來描述故事，小說內容是有意識去揭露讀者
消費與作家創作關係。故事開始「我」每次與情人相約均在一家名為希亞書店碰面，「我」
於是自問為何這家書店如此吸引他？「答案是不確定，讀書的動機頗為複雜，我只能說我喜
歡『愛讀書』這個概念，因為它包含了許多高尚的暗示，…」(頁148)從這段「我」的話帶出
八０年代讀者消費的心態，對於逛書店、買書消費行為是可突顯某種文化象徵的意涵，因此
在書店內才會有「暢銷書」的出現，在一片書海中讓讀者知道大眾的品味，進而消費來顯示
自己的文化風雅。
　「我」如約定在書店門口會情人，等待過程發現書店出現一個霓虹燈招牌，寫著「黃凡
的小說實驗」，對於「我」來說不清楚這招牌用意，「這是個什麼時代呀？看看作家把速食
麵處理的書店經營者，看看把作家當作電影明星崇拜的讀者，看看這個招牌的效果。」(頁
149)，鄭明娳在〈八０年代台灣散文現象〉論文對於作者的消費個性提出：「八０年代市場
最依賴的就是廣告。」40作家不再是躲在家裡書房專心寫作，而是必須與社會有所互動，上節
目、接受報章媒體採訪等種種可行銷書籍的方式來刺激消費。小說中「黃凡的小說實驗」正
有此用意，透過作家自囚玻璃櫃展示各種書寫方式來滿足大眾對於作家的好奇，引起大眾的
注目及達到廣告的效益。因此，從讀者角度來看，「愛讀書」概念是受到肯定，是否力行不
是重點，主要有參與「愛讀書」概念(如：買書)即是品味的象徵，而消費的刺激則是透過出版
社、書店種種廣告方式來帶領暢銷書的風行。
　以作者的觀點來看，小說中作家黃凡進行「小說實驗」，目的「小說實驗的意義旨在
突破傳統的寫作型式」(頁151)，原本應該自囚在玻璃櫃三個月，卻突然逃出玻璃櫃，他說：
「我既然打算告訴讀者，小說有不同的寫法與讀法，哪一擊簡直是神來之筆，小說就是人
生，寫小說就是生活，那一擊是重獲自由。」(頁157)藉由小說實驗到打破玻璃櫃，黃凡(不是
小說中的黃凡)試圖點出作家創作動機，在自囚玻璃櫃的用意想要打播傳統寫作模式，在玻璃
櫃空間裡使用不同方式來寫作，看似呈現各種寫作面貌，其實關在玻璃櫃的作家是受到圍觀
觀眾的影響「小說家繼續做出花樣繁多的自娛娛人動作。觀眾的情緒也隨之變化起伏。」(頁
152)，如同八０年代文學環境的變化，作家必須關注到讀者的反應、口味、需求來修改自己的
創作，文學受到外圍環境所生產。而打破玻璃櫃，除了也是一種寫作方式之外，也帶有打破
讀者需求的框架的意圖，作家回到生活靈感而非隨著趨勢運作。
220
　若說〈如何測量水溝的寬度〉是黃凡後設小說的實驗品，〈小說實驗〉則是黃凡透過
後設的技巧探索小說虛構與真實之外，也試圖將八０年代文學環境的現象納入作品中一併討
論。後設小說的出現以蔡源煌的話來說：「後設小說的崛起是針對僵斃的寫實主義傳統與成
規而發」41黃凡從〈如何測量水溝的寬度〉開始切斷傳統直線式的敘述模式，在〈小說實驗〉
中直接點名「突破傳統寫作型式」，言下之意便是對於七０年代鄉土文學中的寫實風格提出
新的美學技巧，藉由後設小說探討作品虛構與真實的觀點對七０年代鄉土文學又提出反思，
質疑鄉土文學所強調的真實性。

結論：
　本文嘗試以文化生產與佔位角度重新審視黃凡都市小說《都市生活》與《曼娜舞蹈教室》
與八０年代社會脈動的關係。試圖在小說的外部社會結構找出文學與社會的呼應，都市文學
的興起與八０年代社會變遷有相當的關聯性，社會朝向後工業社會邁進，服務業成為都市中
主要的經濟脈動，連帶都市空間也發展出新面貌，劇烈的轉變形成都市文學作家們所關注的
焦點。在《都市生活》小說呈現各種都市生活面貌，在書的序言中：「把都市生活面面觀濃
縮為一幅虛偽、誇大、感傷的藍圖，在這圖中，形形色色的都市人，以機械的、茫然的姿態
出現。」42透過都市人的各種姿態反映當下社會變遷的模樣，在轉型商業大城的都市中，資本
與慾望在都市人的生理、心理交雜產生作用，《都市生活》描寫都市人的生活面貌，間接指
出社會環境的轉變。又這群新生代作家們抓到都市另一種面向，試圖與七０年代鄉土文學負
面、反動的都市形象中提出新的觀察，林燿德在〈八０年代都市文學〉一文中提出：

　在台灣新生代作家中，對於二元對立模式觀點的質疑與顛覆有許多不遺餘
力的例子，他們質疑國家神話、質疑媒體所中介的資訊內容、質疑因循苟
且的文類模式，他們甚至意圖顛覆語言本身。43

　　這樣的驅使力使得這群新生代作家開創與七０年代鄉土文學不同的文學面貌，鄉土文學
中醜陋的都市形成都市文學中象徵核心。以布爾狄厄的場域概念來看，八０年代新生代作家
提出不同以往的都市文學，甚至在寫作技巧上也意圖提出改變，在文壇中投下另類的火光，
顛覆既有的文學類型，隱約地可見這群新生代作家出現是有意在文學場域中佔一席之位，甚
至將都市文學抬上高峰。為了使其有合法性的地位，順應當時後現代的文化潮流，1987年後
現代大師詹明信來台訪問，在學界、報刊雜誌開始有一系列後現代理論的介紹、刊登，隨著
趨勢黃凡在小說內容上也引渡後現代理論或者使用後設技巧，有意識操作後設技巧，不只是
在寫實主義下提出新的美學敘述方式，也試圖透過後設小說中探討虛構與真實來鬆動鄉土文
學中強調的寫實、真實性。在《都市生活》與《曼娜舞蹈教室》兩本都市小說中外部扣合著
當下社會環境的轉變，從小說細節中帶出時代的變化、外力的衝擊；而文學內部提出新的美
學技巧，也呼應當時後現代風潮(或者說順勢帶動一波後現代風潮)，對於七０年代鄉土文學
提出新生代的新觀點。黃凡從〈賴索〉得到時報文學獎現身於文壇，在八０年代嘗試各種小
說，如：政治小說、科幻小說、都市文學，其中諸多文學作品的發表首先都在兩大副刊，以
都市文學來看多半在1985年到1987年發表於中國時報人間版及聯合報聯合副刊登刊，如：1985
年11月24日聯合副刊刊登〈如何測量水溝的寬度〉、〈范樞銘的正直〉於1986年五月八日於聯
合副刊中刊登、〈曼娜舞蹈教室〉在中國時報人間版如同連載小說從1987年六月11登刊到七
月3日…等，當時副刊對於大眾讀者佔據重要的影響力，黃凡透過副刊刊登都市文學作品，順
應文化風潮，雙重加分下使得黃凡在八０年代文壇中異軍突起，也順利在文壇上佔有一席地
位，也贏得八０年代文學中具代表的小說家。

(Endnotes)
 文學評論‧佳作‧試論八０年代都市文學與文化生產
－以黃凡《都市生活》、《曼娜舞蹈教室》為討論對象 221

1　 摘自晏山農紀錄˙整理，〈在七０與九０年代之間－楊擇vs.楊照〉一文中楊澤說法，收入楊澤主編，《狂飆　　
　　八０紀錄一個集體發聲的年代》，台北：時報文化，1999年，頁7。
2　 葉石濤，《台灣文學入門》，高雄：春暉，1997年，頁163。
3　 林燿德，〈文學變遷的新座標－「都市文學」總論〉，《自由青年》，721期，民國78年九月，頁11。
4　 同註3，頁10。
5　 同註3，頁10。
6　 同註3。
7　 布爾狄厄，《藝術的法則:文學場的生成和結構》，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頁280。
8　 黃俊傑，〈戰後臺灣的社會文化變遷：現象與解釋〉，《戰後臺灣的轉型及其展望》，台北：正中書局，1995　
　　年，頁7。
9　 同註8，頁5
10　 陳啟明《國宅之發展與居住型態演變之探討》， 1982年，國立成功大學建築研究所碩士論文，頁22
11　 黃俊傑，〈土地改革及其對臺灣農村與農民的衝擊〉，《戰後臺灣的轉型及其展望》，台北：正中書局，1995
　　年，頁74
12　 安寧，〈八０年代小辭典－新電影〉，收入楊澤主編，《狂飆八０紀錄一個集體發聲的年代》，台北：時報　
　　文化，1999年，頁134。
13　 孟樊、林燿德，〈以當代視野書寫八０年代台灣文學史〉，收入孟樊、林燿德編，《世紀末偏航》，台北：時
　　報文化，1990年，頁9。
14　 廖炳惠編著，《關鍵詞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辭典彙編》，台北：麥田，2003年，頁204。
15　 摘自晏山農紀錄˙整理，〈在七０與九０年代之間－楊擇vs.楊照〉一文中楊照說法，收入楊澤主編，《狂飆　
　　八０紀錄一個集體發聲的年代》，台北：時報文化，1999年，頁9。
16　 鄭明娳，〈八０年代台灣散文現象〉，收入孟樊、林燿德編，《世紀末偏航》，台北：時報文化，1990年，頁
　　17。
17　 同上註。
18　 黃凡，＜賴索＞，《黃凡小說精選集》，台北：聯合文學，1998年，頁33。
19　 朱雙一，〈廣角鏡對準台灣都市叢林－黃凡論〉，收入《黃凡小說精選集》，台北：聯合文學，1998年，頁
321。
20　 黃凡，《都市生活》，台北：聯經，1987年一月。
21　 黃凡，《曼娜舞蹈教室》，台北：聯合文學，1987年七月。
22　 胡光夏，〈西方速食連鎖店在台發展歷程與影響之研究：以麥當勞在台發展為例〉，《傳播與管理研究》，　
　　2002年一月，一卷2期，頁239-253。
23　 辜振豐，〈雲裳風暴與速食文化〉，收入楊澤主編，《狂飆八０紀錄一個集體發聲的年代》，台北：時報文　
　　化，1999年，頁102。
24　 同上註，頁104。
25　 林秀姿，《重讀1970以後的台北：文學再現與台北東區》，2002年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博士論文，頁38。
26　 參考7-11blog，〈7-ELEVEn三十週年歷史店回顧〉，http://blog.7-11.com.tw/diary.asp?blogid=79。
27　 藍建春，《黃凡小說研究：社會變遷與文學史的視角》，1997，清華大學中國文學所碩士論文，頁2。
28　 同註17，頁325。
29　 同註11，頁10-11。
30　 同註3，頁203。
31　 Hassan著，陳界華譯，〈朝向一個「後現代主義」觀念的建立〉，《中外文學》，民國73年1月，頁66-84頁。
32　 林榮貴，〈時髦建築的新主義﹣﹣談後現代古典主義〉，《台灣房地產市場》，民國74年4月， 頁47-51。
33　 吳光庭，〈前衛的建築運動:論「後現代」建築〉，《臺北市立美術館館刊》，民國74年10月，頁15-23。
34　 孟樊，〈後現代主義在臺灣的反思〉，《臺北評論》，民國77年8月，頁337-343。
35　 同上註，頁343。
36　 漢寶德，〈從現代主義到後現代主義〉，《雄獅美術》，民國75年5月，頁168-176。
37　 參考吳光庭，〈前衛的建築運動:論「後現代」建築〉，《臺北市立美術館館刊》，民國74年10月，頁15-23。
38　 張惠娟，〈台灣後設小說試論〉，收入孟樊、林燿德編，《世紀末偏航》，台北：時報文化，1990年，頁　　
　　307。
39　 同註36，頁308。
40　 同註14，頁24。
41　 蔡源煌，〈後設小說的啟示〉，《從浪漫主義到後現代主義》，台北：雅典，1988年八月，頁191。
42　 同註18，頁7。
43　 林燿德，〈八０年代都市文學〉，收入孟樊、林燿德編，《世紀末偏航》，台北：時報文化，1990年，頁 　　
　　375。

江寶釵　老師：
我挑這一篇的原因是我在作文學史的論述的時候，發現了一些八零年代的現像跟都市文學的
問題，那麼這一篇它基本上是有掌握到文學史的脈絡，我想對一個還在學校裡面的學子，能
夠看到、觀察到這些東西是很值得鼓勵的。
222

從暗鬱的過往復甦─
試論施叔青《兩個芙烈達‧卡蘿》中的書寫策略
台文碩四　王鈞慧 文學評論‧佳作

　　　　　　　　　　　　　　　　　　一、前言　　　　　　　　　　　　　　　　　　
　　《兩個芙烈達‧卡蘿》是為施叔青重組過往旅行手記，並回溯長期以來漂泊的生命經
驗，書寫而成的作品。對照其早期小說漫溢的怪誕、夢魘色彩，及移居香港，以當地浮華絢
爛的消費文化與殖民史為素材的一系列小說，《兩個芙烈達‧卡蘿》，特別標示「旅行」經
驗，敘寫異國空間的異國景觀、甚或不同國度的歷史過往、人物群像，另也攙入自己現在與
過去記憶暗巷中，不同年歲曾有的心理記實。沿著「漫步至他方」的敘事主軸向前延展，展
演著異地、異地的他/她、異國史、台灣、台灣史，再加上我─施叔青，文本內裡顯然包裹著
混雜細瑣的元素。施叔青曾經自陳：「其實這本書有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旅行文學』
……我再重新組織，加入我半自傳性的尋找自己的過程……1」由此也可以發現，擇以書寫、
重組多層次敘事時空，顯然是作者有意識鋪排。也意味著此跨越時空之行，在施叔青有意識
尋索自我的動機中，還含有「能動2」的複雜意涵。

　細思此書寫旅行又書寫生命的「半自傳」，無法不與施叔青過往多重的移居經驗：從台
灣往復於香港、紐約，作對照思考。她也曾提及：「我最擅長的總是那些在流浪的女人的愛
情故事，可能跟我那種失了根的感覺有關係。……我覺得我是失了根的，因為我一直在漂泊
……3。」由此也可發現，這些「失根」、「漂泊」、「流浪」的曾經，與《兩個芙烈達‧卡
蘿》小說中不時閃現的「不敢面對自己」之焦慮，顯然也關係密切。那麼，施叔青在這樣的
書寫過程，究竟期望探尋什麼？為何文本中關於「我」的部分，卻恍如幽恍的魅影，不時隱
身、錯身於眾多人物群像、史料敘述中？這又是一種怎樣的書寫策略？

　對照陳玉玲對於「女性自傳」書寫的界定：「自傳的真正核心是『現在的自我』對『過
去的自我』的詮釋，透過所選擇的事件、角度以及想像力的包裝，描繪出「自我形象」。作
者也在這文本之中認識自己。因此，自傳可以被視為『自我詮釋』的文本。4」以此再觀察施
叔青《兩個芙烈達‧卡蘿》中對自我生命的往復詮釋，實也透露著期望藉由「現在」的我，
對「過去」的我，循環反思，以期重新看見自己，重繪一幅「自畫像」。是故，面對這樣疊
合「旅行手記」、史料、人物群像與自我今昔對照的文本時，如何從這些混雜細瑣的元素
中，梳理作者在眾多「事件、角度以及想像力的包裝」下，重繪出的「自我形象」？作者在
此又如何「自我詮釋」？這些問題顯然值得細思，亦為筆者試圖探析的問題。
　　
　　薩伊德在一篇〈知識份子的流亡─放逐者與邊緣人〉中，曾經提及：「知識份子若要像
真正的流亡者那樣具有邊緣性、不被馴化，就得要有不同於尋常的回應：回應的對象是旅人
過客，而不是有權有勢者；是暫時的、有風險的事，而不是習以為常的事；是創新、實驗，
而不是以威權方式所賦與的現狀。流亡的知識份子回應的不是慣常的邏輯，而是大膽無畏；
代表著改變、前進，而不是故步自封。5」，此可否對應施叔青自陳的：「作家都是在找尋
突破……，這次我就是有意要打破以往的模式，呈現一種流動的感覺。6」嘗試以多層次、多
空間、多時間交錯的書寫方式，是不是應合薩伊德所言之「不是慣常的邏輯」？且嘗試「不
同於尋常的回應」？她的心靈流亡、歸返過程，最後是否也有與薩伊德提及的「流亡的知識
 文學評論‧佳作‧從暗鬱的過往復甦─
試論施叔青《兩個芙烈達‧卡蘿》中的書寫策略
223

份子」之「改變」、「前進」特徵？在此，筆者也期望藉由薩伊德提供的思考方向，探視施
叔青書寫《兩個芙烈達‧卡蘿》的敘事策略，以及她在文本最終，究竟凝塑、重繪出怎樣的
「自我形象」？

　筆者將藉由三個層次作討論：1.從觀察施叔青漂泊、移居經驗的起始，探析文本中施叔青
的身影與聲音，何以採取恍如幽魅？混澀不安的心靈徵像，又透露著什麼？2.觀察文本中雜然
拼貼的異國史、異國人物群像之於施叔青、施叔青筆下的台灣，究竟有何意涵？如何看待施
叔青展演的這些細瑣文字？3.細思施叔青書寫此文本的原因以及為何拼貼眾多史料與人物群像
外，也試圖思考施叔青為何要特別標舉「芙烈達‧卡蘿」？以「兩個芙烈達‧卡蘿」作為此
部文本之書名，又有何意涵？以下便析論之。

二、往復抑鬱/異域的原鄉：透視混澀的過往與心靈

　觀察施叔青的創作過程，被人最熱切討論的部份，便是她由故鄉鹿港移轉到「香港」的
一系列作品。其中試圖見證香港百年的大河小說─「香港三部曲」，甚至被論者認為是「施
叔青創作涯的高潮7」。離開台灣，移居香港的經驗之於施叔青，顯然是她生命中重量不輕的
一部分。在這些移居經驗後，施叔青才又寫下了《兩個芙烈達‧卡蘿》，她在文本起始，留
下了移居經驗中，為何再度選擇飄移，重新書寫自己的來源線索：

不知為什麼，我有一個很浪漫的想法，總覺得雖然我早已結束了拖得太過冗長的香
港生涯，已經回台北定居了好幾年，可是，若想讓心靈真正地回歸本土、找回原
鄉，我好像必須再次遠離，作最後一次的出走，到天涯走上那麼一遭，把自己放逐
拋擲到世界最偏遠的角落去流浪、去漂移。……我想到天涯海角為自己招魂。在回
歸的心路上，我必須把自己拋擲的愈遠，才會回來的愈快。8
　　由此可以得知，書寫這部作品，再扣合「出走」、「流浪」、「飄移」之經驗，顯然是
有意識期望「為自己招魂」。雖然早已「回台北定居了好幾年」，但施叔青的心靈似乎仍未
「真正地回歸本土、找回原鄉」，她甚至在此文本中，數度自陳「不願看自己」、「無法面
對自己」的憂抑，且花了許多篇幅連結自己焦灼恐懼的童年記憶，我們應當如何看待這些不
時穿插於文本的混澀心理？此心理狀態，又是如何連結施叔青鋪寫於其中的旅行經驗？筆者
認為，此處可與Frantz Fanon在解讀黑人不願坦承面對自己生為黑人的心理病徵，所援引解讀
策略作對照思考：

　　所有的精神官能症，以及它們所有的症狀，都像是被一個終極目標所影響，甚至就像
是這個目標的投射。我們是否能把這個終極目標當成一種構成原因，一種引導、整
理、協調的原則。想瞭解病態現象的「意義」和方向，卻不去考慮這個終極目標，馬
上就會處於一團由趨向、衝動、弱點、反常所形成的混亂中，這團混亂讓某一群人感
到沮喪，卻會挑動另一群人的大膽慾望，讓他們不計代價地穿透黑暗，即使最後空手
而歸或只帶回虛幻成果。相反的，如果承認在這現象背後藏有終極目標或是一種因果
目的性，如果承認這個假設，我們馬上就會看到黑暗消散，閱讀患者的心靈也會像閱
讀一本開啟的書。9

　是故我們要了解施叔青「不願看自己」、「無法面對自己」，甚或焦灼恐懼的童年記
憶，不能不去考量此心理究竟受到何「終極目標所影響」？又是什麼「目標的投射」？這究
竟透露著什麼意義？以此再度對照Fanon之析論：「我們從個體回到社會結構。即使有缺陷，
224
那也不是在個體的『心靈』，而是在環境的心靈」、「…黑人試圖抗議他在歷史上感受到的
卑下。由於黑人從來就是卑下者，因此他試圖用一種自大情結來反抗」10施叔青的逃離與焦
慮，是否也亦為「環境的心靈」所造就而來？她在逃離的過程中衍生的心理狀態，是不是一
如Fanon所言，「終極目標」是如同黑人般「抗議在歷史上感受到的卑下」？於是解讀施叔青
閃爍於文本中，類似「趨向、衝動、弱點、反常」的混亂狀態，是不是也可以從「回到社會
結構」、「環境的心靈」這些策略中作梳理與觀察：

在我成長的六○年代的台北，是個現代主義大行其道的年代，歐風美雨像夏季的颱風暴
雨，肆無忌憚地侵襲這無從遮攔的海島……11

六○年代的台灣沒有學潮，青年們患了政治冷感症，不冷感的會半夜忽然失蹤。年輕人
不敢對抗，只想逃離，逃離這四處張貼「保密防諜」標語、白色恐怖無所不在的孤島。
12

所謂「現代主義大行其道的年代」、「像夏季颱風暴雨」般侵蝕土地的「歐風美雨」，
「四處張貼保密防諜標語」、甚或「白色恐怖無所不在」，正是說明六○年代台灣漫溢的社
會氛圍。自中國流亡至台灣的國民黨統治者，黨國教化詮釋系統此時嚴密監控人民，官方論
述甚或欲滲透與操縱文學。殖民者試圖在短時間內鞏固統治力，竭力封閉與凝滯島嶼。在國
家機器如此箝制土地下，台灣土地充填著蒼白的憂鬱，被「中國」龐大又虛無的圖騰壓抑，
如是形同難以感知、言說的異域。也因此，正如范銘如指出的：「不管是作家或批評家，不
約而同地認為國共交戰的恐慌威脅，以及白色恐怖的窒息壓力，驅使外省籍與本省籍學子紛
紛走避海外，藉（自我）放逐保全理想，甚至身軀。13」關於這一點，施叔青亦曾經自言：

香港的物質文明發展到極限是吸引我的原因，當時台灣正處於戒嚴時期，
並且有鄉土文學論戰，是我最不開心的幾年，那種白色恐怖無孔不入…，
自從六○年代末期，對於生吞活剥、移植了存在主義等西方思潮，已經感
覺不太對勁了，那時的文化人太苦悶了，沒有書看只有到美國新聞處借，
所以這可以說是美國人對我們的洗腦，我非常反對這種霸權。14

以此再對照施叔青在《兩個芙烈達‧卡蘿》提及的部分：

　 世界上沒有比香港人「嘆世界」嘆的這樣心安理得，這般出神入化了。我在這個吃
盡穿絕的城市浮沈，手持香檳，偏過頭微笑地聽著銀行家的夫人們抱怨女傭司機，
以及香港的天氣，竟然不去理會家鄉如火如荼地展開的鄉土文學論戰……。住過台
北、紐約，我以為華洋雜處的香港最適合我。流連山頂、碴甸山的晚宴酒會，看也
看了，玩也玩了，剩下來的還有什麼？

　　　 街上除了商店，還是商店。我不由自主地推門走進一家名牌精品店，出自三宅一
生的設計……幾分鐘後，鏡子裡出現一襲穿著高腰長裙的身影，牽曳輕軟如無物的
裙擺，隨著華爾滋舞曲轉了個圈，然而，芙烈達，我卻無法抬起下顎，面對鏡子裡
的自己。

呵，無法面對鏡子裡的自己。15
　　在這樣的對照之下，可以發現，施叔青浮沉於香港的絢麗的「嘆世界」，其實其來自。
 文學評論‧佳作‧從暗鬱的過往復甦─
試論施叔青《兩個芙烈達‧卡蘿》中的書寫策略
225

巨大的來源，在於當時台灣幽暗封閉的社會氛圍。這是其實一種憂悶的逃離，所以再如何享
受物質與消費堆疊的浮華，卻終究仍是惶惶難安，甚或焦慮的自問「流連山頂、碴甸山的晚
　　宴酒會，看也看了，玩也玩了，剩下來的還有什麼？」。此處也可以證明，她反覆忖
度「無法抬起下顎，面對鏡子裡的自己。」、「呵，無法面對鏡子裡的自己」，這些內在憂
悶，確實是由於當時的「社會結構」、「環境心靈」所造成。選擇離開島嶼，漂泊移居，事
實上也隱含著無聲的抵抗，期望掙開這虛脫的不安與悒鬱。也因此，我們終可從施叔青在文
本中錯縱置入的幽暗迷霧中，理出一道清晰的軌跡：關於台灣抑鬱/異域化的過往。在此也
終於能如Fanon所言：「看到黑暗消散，閱讀患者的心靈也會像閱讀一本開啟的書。16」那些
黑暗與不安，事實上投射的正是過往的台灣、台灣人心理狀態。在此也漸能理解，施叔青如
鬼魅般的錯身、穿梭於眾史料與人物群像中，並非意欲躲藏或隱身，而是她確實面對混澀不
安的心靈與歷史過往。這是一種幽緩的敘事策略，我們必須由探視其中人物形象形成的「環
境」、「社會」結構，思索此人物透露的徵狀，究竟是受到何「終極目標所影響」？甚或就
是此「目標的投射」。也正如Fanon提示的思考方向：「把這個終極目標當成一種構成原
因，一種引導、整理、協調的原則。17」，才能走出文本中看似「趨向、衝動、弱點、反常
所形成的混亂」，進而透視出作者試圖開啟的，是怎樣的心靈圖景。

三、在游移/猶疑的鏡像中：開啟文本互文空間

　　承上段所述，施叔青在《兩個芙烈達‧卡蘿》，特別標示漂泊、恍如流亡的狀態，且置
入何以擇選此狀態的線索，其實是隱然表露對自己混澀的心理、台灣歷史過往的關懷與照
映，她亦自陳道：
　　我一直都是很四分五裂的，像現在我寫〈兩個芙烈達‧卡蘿〉，就是在探討這個問題　
　　……，我想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就是我們在這樣一座海島上，曾經給不同的人統治　
　　過，台灣的歷史始終是斷裂的…。18
　　承接前段落中，透視施叔青以混沌幽暗的方式，打開記憶捲軸中，浮顯的抑鬱/異域台
灣、台灣人狀態。此外，施叔青提及，寫《兩個芙烈達‧卡蘿》亦是寫「四分五裂」的自己
和「斷裂」的台灣。敘述這些斷裂，標舉的實也是一種「流亡者」的傷痕、焦慮。薩伊德在
〈知識份子的流亡─放逐者與邊緣人〉一文中，亦有提醒我們應該採取怎樣的方式，看待與
土地分離的流亡經驗較不易陷入錯誤認知：

有一種風行但完全錯誤的認定：流亡是完全被切斷，孤立無望地與原鄉之地分離……
事實上，對大多數流亡者來說，難處不只是在於被迫離開家鄉，而是在當今世界中，
生活裡的許多東西都在提醒：你是在流亡，你的家鄉並非那麼遙遠，當代生活的正常
交通使你對故鄉一直可望而不可及。因此，流亡者存在於一種中間狀態，既非完全
與新環境合一，也未完全與舊環境分離，而是處於若即若離的困境，一方面懷鄉而感
傷，一方面又是巧妙的模仿者或秘密的流浪人。精於生存之道成為必要的措施，但其
危險卻在過於安逸，因而要一直防範過於安逸這種威脅。
　　　　　　　　　　　　　　　　　　　　　　　　　　　　　　　　　　　　　　
　以此對照施叔青書寫《兩個芙烈達‧卡蘿》的「流亡」經驗，實可以發現，她雖然台灣之
於她，確實「並非那麼遙遠」。在前一章節的討論中也可發現，漂泊的同時，其實她一直在
尋索何以「回歸」、「找回原鄉」，也在試問自己：「我的可望不可及的原鄉，何時才能停
下這在大陸東奔西走，無休無止的腳步，回家安定下來？19」是故她確實「存在於一種中間狀
態」，一方面「既非完全與新環境合一」，另一方面「也未完全與舊環境分離」，而是「處
226
於若即若離的困境」。惶惶不安的不斷獨白、不斷自問「何以不敢面對自己」，其實也透露
著她的內心亦嘗試薩伊德提及之「防範過於安逸這種威脅」。猶疑與游移，證明了她一並未
停頓或安於現象。此外，在文本中展演與游離異國、異國史、異國人物群像，又隱然透露著
什麼？探視文本中鋪排的線索與書寫方式：

　　　這幅「錯覺的地圖」，出自南美烏拉圭的藝術家托雷斯‧賈西亞之手，他把南美洲的
　　　地圖倒置，整個顛倒了過來，使南極處於北邊，赤道變成在南方。賈西亞化這幅地圖
　　　是在嘲弄幾世紀以來，世人輕南重北的地理觀念，用意是讓南美洲人重新思考他們的
　　　位置，尋找地理上與歷史的自我肯定20。

阿根廷的葛拉莫‧古特加，被國際認可的年輕藝術家，也使用文字與圖像符號展開不
　　　同階段對家國與自我位置質疑的尋求。首先蒐集遊記，把龐大的地誌圖型從事內的小
　　　床，一直到塗滿了地圖的大床，回歸的過程以床、家作為歸屬點21。

阿茲特克的文明徹底被摧毀，京城的宮殿被洗劫一空，神廟被拆毀，印地地安人崇拜
　　　的神祇雕像被付之一炬，祭司觀察天文的金字塔被夷為平地。殖民者為了示威，故意
　　　把天主教堂建在焚毀後的廢墟上……西班牙皇室的教堂，則疊建在當地人視為聖地的
　　　金字塔上22。
　
　　　芙烈達，西班牙征服者並不只有掠奪中、南美洲，他們繞著地球，一路擴張到對你來
　　　說陌生而遙遠的亞洲，不同於對你的國家墨西哥置之於死地的滅種殺戮，西班牙人到
　　　遠東只為了找尋商機，佔據貿易據點。你一定難以想像，為了拓展東亞，西班牙把在
　　　你國家開採的白銀，橫過太平洋運到馬尼拉，同時將菲律賓據為己有，也順便看中浩
　　　淼南海中，那甘薯形狀的青翠島嶼，我的故鄉台灣……23。

施叔青在《兩個芙烈達‧卡蘿》中鋪排的敘事方式，大致如上。展演異國人物群像，再
穿插異國被殖民史，甚或試圖以之與台灣被殖民過往相扣合。托雷斯‧賈西亞使用「錯覺的
地圖」，期望「南美洲人重新思考他們的位置，尋找地理上與歷史的自我肯定」不也正和晚
近台灣史學者提出「翻轉世界地圖」，將台灣不再看做是中國威逼下，「侷促」之小島策略
相近？也正如施叔青在文本後面提及：「將地圖翻轉過來，南上北下，台灣……好像要飛出
去一樣，有時候非科學性的心理地圖，可能反而更能呈現事實24」。而阿根廷的葛拉莫‧古特
加，「使用文字與圖像符號展開不同階段對家國與自我位置質疑的尋求」，不也正能與台灣
島上諸多作家，不時以文字或圖像反思身分認同、自我位置的策略相類似？西班牙人何以不
人道地摧毀「阿茲特克的文明」，和戰後國民黨統治者無視島嶼傳統，以極權、白色恐怖壓
迫與詆毀台灣的方式，又豈不是幾無差別？特意選擇同有被殖民經驗的中南美洲、身處其間
創作者嘗試的底殖民策略、還有同踐踏兩個國度的西班牙殖民者，其實也可發現，施叔青採
取這樣往複循環的書寫策略，也意味著開啟文本更多元、更多層視野的思考內涵。即使台灣
島嶼的曾經、島上的我─施叔青曾是處於晦暗憂鬱的狀態，但仍不應閉瑣於這些混沌中，而
應放眼不同時空，觀察類似經驗者的抵抗策略，方為正向的自我提升。而這樣的書寫策略，
也可與
可與克里斯多娃提出的互文性理論作對照：

　　　　每一個語詞都是其他語詞的鏡子，每一個文本都是對其他文本的吸收與轉化，它們
　　　　相互參照，彼此牽連，形成一個潛力無限的開放網路25。
 文學評論‧佳作‧從暗鬱的過往復甦─
試論施叔青《兩個芙烈達‧卡蘿》中的書寫策略
227

　　筆者認為，施叔青在此，確實正在努力讓語詞與語詞間，能夠彼此映照，且彼此吸收與
轉化。從上述的討論中也可發現，我們確實可以在不同國但類似的經驗過往中，作吸收與轉
化思考。是故，相異又遙遠的國度亦可彼此牽連，也因此能看見文本中包含一個「潛力無限
的開放網路」。由此再對照薩伊德提及的「流亡者」思考策略：

　　　　新國度的一情一景必然使他聯想到舊國度的一情一景。就知識上而言，這意味著一
　　　　種觀念或經驗總是對照著另一種觀念或經驗，因而使得兩者有時以新穎、不可預測
　　　　的方式出現：從這種並置中，得到更好、甚至更普遍的有關如何思考
　　　　的看法26。

　　從上面的討論中也可以發現，施叔青摻雜的行旅、新國度歷史與人物記實，確實可以使
我們聯想到「舊國度的一情一景」，在這樣的並置與對位書寫中，我們也因而能吸收諸如南
美烏拉圭的藝術家托雷斯‧賈西亞、阿根廷的葛拉莫‧古特加、出生於烏克蘭的李奧‧托洛
斯基、西班牙的加西亞‧洛爾加、血緣混雜的弗朗茲‧卡夫卡、甚或墨西哥的芙烈達‧卡蘿
以及狄耶多‧里維拉，他們是怎樣頑強又堅決的抵抗生命中的顛簸與殖民者撕傷？拼貼他們
的生命經驗，也將開啟身為讀者的我們，看見更多、更好有關如何思考的看法。此亦可再度
扣合克里斯多娃提及的互文性書寫策略：

　　　 互文能讓創作者「寄生」於他之前的所有文本以及這些文本所包含的歷史、文化、
哲學等精神內涵和意義，並透過疊映、重複、倒置或對照這些文本外內容來豐富自
己的文本，使其成為眾多文本內涵、語境、與亦為一體的意義的「輻射源」27。

　誠然可見的是，作者猶疑/游移於眾多不同歷史、文化內涵的文本中，其實在透過「疊
映、重複、倒置或對照」的過程中，此《兩個芙烈達‧卡蘿》確實也成為一個廣闊的「輻射
源」，放射出多重的內涵與可供對比的語境，在這樣細碎的流動過程中，確實重新組織了文
本，使一部原本僅為「旅行手記」的文字，轉化為具有豐滿、多重思考意涵，且多向度的抵
殖民文本。

四、穿梭細瑣的圖像：從陰性書寫中重繪自我

　　承前兩段所述，在往復抑鬱／異域的原鄉，透視混澀的過往與心靈。以及藉
由並置、對位性的互文書寫策略，在游移／猶疑的鏡像中，開啟更多元的抵殖民思考圖景。
漸次理清這些作者鋪敘的思想軌跡，亦可漸次明晰作者期望做到的，究竟是怎樣的「回溯」
與「迴塑」。再次參考陳玉玲對於「自傳」的界定：「主要在凸顯自傳作者對自我詮釋／自
我命名／自我定位的意義。」除了如上述提及應梳理作者如何重新在回返歷史、社會結構的
過程，自我詮釋／命名／定位之外，更不能忽視作者的對女性身份的所思所想，才能真正清
楚此自傳內裡的自我詮釋／命名／定位意義。在文本中特別標示芙烈達‧卡蘿，或許也有這
樣的對照思考意味：

芙烈達是以微觀的視覺焦點不厭其煩地來表現自己，大膽地把做為女人的慾望和傷殘
隱疾表露於臉上、髮式、身體上，昭告世人，無遮無攔。她只要表達芙烈達‧卡蘿，
除此無他28。
228
　　　 你為自己畫像，不厭其煩地在鏡中重現自己。心理學家認為這種舉動不完全是虛榮自
戀，而是你必須靠著鏡中的顯影來肯定自己的存在，出於一種自衛的本能。投影告訴
你自己是最美的，你的外在影像讓你確認你的內裡架構29。

你以自傳式的畫像來接露你身為人類、身為一生與病魔為伍的女人身體與情感上的熬
苦與掙扎，全是直接而真實的感受，與超現實似幻似真的夢境幻覺無緣30。

昭告慾望與傷殘，且「無遮無攔」，是貫串芙烈達諸畫作的鮮明特色。不管是前面的幾
個例子，或是對應施叔青文本中提及的「公諸毛髮（性慾）的自畫像」、或是如「破碎的圓
柱」、「絕望」、「小鹿」……這些畫作，其實皆清晰鏤刻芙烈達「做為女人的慾望和傷殘
隱疾」，且皆「無遮無攔」、「全是直接而真實的感受，與超現實似幻似真的夢境幻覺無
緣」，亦可感受到芙烈達一直努力以身體、血肉之軀試圖重新銘刻自己。以此對照施叔青在
書中一再試圖對對芙烈達提問，開展對話，也可看出她在無法面對自己一次次焦慮中，其實
視芙烈達為生命的典範。芙烈達不但是「藝術史上唯一頗開心胸，以生理的寫實來表現真實
感覺的作家31。」，在鄰鏡顧影看到的，其實也一直是自己的影像。且扣合其「我畫自己，
故我存在」的宣言，也可以了解，她並非自戀，而是透過外在的顯影與創作，肯定自己的存
在。觀察芙烈達‧卡蘿生命過程，不斷在脊錐受傷的病痛、婚姻與情感屢屢遭挫中掙扎翻
滾，但她始終選擇以最堅強的意志，直接進距離地描繪自己身體、心靈的創痛。繪畫其實亦
是一種書寫身體的方式，芙烈達藉此讓人看見她的身體與性靈，也藉由這樣的揭示過程，讓
存在身體的潛在能量得以湧現，自主地填充、縫補她破碎、傷痕遍佈的外在與內在，同時以
讓自己超脫「等待被救贖」的情境。此也正可與西蘇所謂的「陰性書寫」策略做對應：

　　寫你自己，必須讓人聽見你的身體。惟有將身體書寫出來，豐沛的潛意識資
　　源才得以湧現32。

芙烈達以畫筆不斷書寫自己、讓人聽見她身體的感懷與聲音，其實也同實讓自己聽見了
自己。所謂「豐沛的潛意識資源」，也因此於焉展現。由此也可以驗證，施叔青將書名定為
《兩個芙烈達‧卡蘿》，亦有意指向芙烈達的畫作：「兩個卡蘿」。「兩個卡蘿」被解讀為
畫家有意識將「個人生活」與「畫家生命」做映照的投射，如同鏡子的反射，畫家看到自己
的真實面，同時也藉此了解自己期望中的理想面目33。此外，兩個卡蘿中，身穿歐洲服飾的
卡蘿鮮血斑斑，血管也遭截斷，意味著失去自我又失去所愛的象徵。身穿墨西哥傳統服飾的
卡蘿，則手拿里維拉畫像，同時牽起受傷卡蘿的手。此也意味著，一直以來能安慰與扶持卡
蘿的，一直都是她自己。也唯有自己能夠撫慰鮮血汩汩竄流的自己，為自己止血療傷。如此
也再次通貫《兩個芙烈達‧卡蘿》一書中，焦慮、渴望尋根的施叔青，雖然身體認同是破碎
又斷裂的，她眼中的台灣亦是如此，但是足以縫補傷口與拼貼、整合自我主體的，仍舊是自
己。唯有自己才能為自己生命作「重新排列組合」。是故終於能看見作者施叔青心態的漸次
轉換：

　　與自己周旋太久了，感覺無所依憑，最女人的法子，就是尋找一個肩膀依靠，
　　 作為支撐……。34

　　　我的痊癒必須靠另一個人來完成，這是像我這類不獨立女人的悲哀…。35

　　終於再也難以忍受愛的煩悶，我擺脫扶持我的那雙手、讓我依靠過的那個肩
 文學評論‧佳作‧從暗鬱的過往復甦─
試論施叔青《兩個芙烈達‧卡蘿》中的書寫策略 229

　　膀，獨自一個人走開。……我企圖找回我的創造力。既然愛情不能，我必須
　　 靠寫作來驅逐心中的魔障。36

　　我消沈很久，經過長時間的思索，努力的自我調整，我不得不退回自己原來
　　的位置，重新認知我的唯一專長是寫作。我要以筆為劍，記錄所思所想，作
　　歷史的見證。……芙烈達，我在創作中找到了安頓的所在。

　從感覺「無所依憑」而試圖「尋找一個肩膀依靠，作為支撐」、認為自己的「痊癒」
必定需要仰賴他人、到終於「擺脫扶持我的那雙手、讓我依靠過的那個肩膀，獨自一個人走
開」，發現自己其實可以「以筆為劍」、在「創作中找到了安頓的所在」，這一連串心靈感
知的更迭，其實亦是中施叔青心靈狀態的濃縮總結。遊走「大半個地球」，從回溯過往，到
試圖從不同國度中尋找並置思考的互文空間，施叔青終於感知到抵殖民、恢復自主性的唯一
道路，其實就是擺脫依賴，擺脫躺臥、等待救贖的被動狀態。真正自主的步伐，是建立在尋
覓、探求不同空間人們的抵抗策略，進而以自己的身體力行之。而非等待依靠或支撐。重新
拼合施叔青的，也是得到這些創作者群像的啟示，另外，更是芙烈達狂烈的「陰性書寫」、
「自我命名」策略。

　是故，小說名為《兩個芙烈達‧卡蘿》究竟意味著什麼？是施叔青與芙烈達‧卡蘿的對話
之旅嗎？或是施叔青一如「兩個卡蘿」一般，有個存在於「現實」與「理想」層面的兩個不
同面貌自己，但也始終渴求自己牽起自己的手、自己縫補自己的生命？筆者以為兩者皆然，
而特別彰顯如卡蘿般勇敢「自主」、「自我救贖」之道，則是通貫小說，作者不斷自問，也
不斷搜尋的目標與答案。

五、小結：從暗鬱的過往甦醒

　　bell hooks曾指出：「自傳性寫作不僅是黑人女作家一個寶貴的文學傳統，也是作為邊
緣婦女自我形塑、介入語權的一個利器。37」筆者以為，施叔青透過上述的書寫策略，往復
於抑鬱／異域的原鄉，透視混澀的過往與心靈；藉由並置、對位性的互文關係，在游移／猶
疑的鏡像中開啟多元與多層次對應思考的可能性；穿梭細瑣的圖像：學習如同芙烈達‧卡蘿
一般，從陰性書寫中重繪自我，如此的自傳性寫作，實也扣合bell hooks所言，是為「自我
形塑、介入語權」的一種方式，亦是不可忽視的「利器」。如此，也可應和Fanon所言：我
是我自己的根據。只有當我超越歷史的、工具的事實時，我才導入我的自由進程38。當我們
肯定「自我詮釋／命名／定位」的重要性，其實大於僵固凝滯、驅離人內在感覺的「客觀史
料」，開展反省、質疑、推翻性的知識活動，也才具有更廣幅的可能性。

　　細思施叔青試圖從行旅的過程，觀照他國歷史，也同時觀照、映照台灣史，將憂鬱暗閉
的自身，從荒茫的蒼白歷史情境中拉出。拼貼碎裂的史料、人物群像，同時回溯台灣的被殖
民史、演義不同國度的被殖民情狀，使我們不僅作一趟歷史溯源之行，同時也與不同國度的
歷史、人物做對位並置的參照與對話。使得「雙重或多種聲音，打破了的句法，重覆或累積
而非線性的結構，造就開放的結尾39」。文本的時間與空間軸由此轉為非單一，而是多元且多
層次的。此也一如傅柯所言：

從鏡子的角度，我發現了我於我所在之處的欠缺，因為我在那兒看到了自己。從這個凝
視起，就如它朝我而來，從一個虛像空間的狀態，亦即從鏡面之彼端，我因之回到自我
230
本身；我再度地開始凝視我自己，並在我所在之處重構自我。40
　　　　　　　　　　　　　　　　　　　　　　　　　　　　　　　　　　　　　　
　唯有由多重視角、角度各異的鏡子中，我們才足以發現自己所在之處的空缺。我們從鏡像
凝視中，往覆看見自己，也由此解構與重構自身。施叔青生命得以「重新排列組合」，正是
導因於經歷特殊漂移經驗，在不同時空挪移中，找到對話與開展心靈圖誌對象。一如她在文
本最終再度重新提問：「我在尋找復甦的力量，再活一次，我找到了嗎？」這是施叔青長期
以來尋尋覓覓的問題，其實亦是面對身分認同焦慮與虛脫的台灣人，再再尋索的疑問。筆者
以為，發現自我救贖力量之大、自我何以能重新縫補與整合生命，那麼「復甦」、「再活一
次」這樣的問題便不言可明。疑問、質疑，其實意味著思想保持著流動性，一如Fanon在《黑
皮膚，白面具》最後作結的：「我最後的祈求：啊！我的身體，讓我永遠做一個追問的人
吧！41」持續的自我反思，才能由暗鬱過往中得到解放、復甦，也才有延展無限「開放向度」
的可能性。

五、參考書目

1. 施叔青，《微醺彩妝》，台北：麥田出版，2002.6，二版一刷。
2. 葉云整理，〈作家的追尋：施叔青VS.張大春〉，收於《中央日報：中央副刊》，
2001.11.27。
3. 廖炳惠，《關鍵詞200》，台北：麥田出版，2003.9。
4. 簡瑛瑛著，《女兒的儀典：台灣女性心靈與文學/藝術表現》，台北：女書文化，2000.8。
5. 陳玉玲，《尋找歷史缺席的女人─女性自傳的主體性研究》，嘉義：南華管理學院出版，
1998。
6. 艾德華‧薩伊德著/單德興譯，《知識分子論》台北：麥田出版，1997.11。
7. Frantz Fanon著/陳瑞樺譯，《黑皮膚，白面具》，台北：心靈書坊，2005.4。
8. 范銘如，《眾裏尋她：台灣女性小說縱論》，台北：麥田出版，2002.3。
9. 羅婷，《克里斯多娃》，台北：生智出版，2002.8。
10. 顧燕翎、鄭至慧主編，《女性主義精典》，台北：女書出版，2003.1。
11. 唐荷，《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揚智出版，2003.2。
12. Gayle Green and Coppela Kahn編/陳引馳譯，《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台北：駱駝出版。
13. 夏鑄九、王志弘編譯，《空間的文化形式與社會理論讀本》，台北：明文出版，1988.4。
(Endnotes)

1　參考葉云整理，〈作家的追尋：施叔青VS.張大春〉，收於《中央日報：中央副刊》，2001.11.27。
2　所謂的「能動」意涵，筆者在此參考廖炳惠對於「旅行」的界定與解讀。意指「人到了異地，會因為外在景觀　
　而形成時空上文化差異的感受，對於異地、異國情調或當地人土風情，產生吸收或自我改造過程。」援引自廖
　 炳惠，《關鍵詞200》，台北：麥田出版，2003.9，頁263。
3　參考簡瑛瑛訪談施叔青記實，〈女性心靈的圖像─與施叔青對談文學/藝術與宗教〉，收於簡瑛瑛著，《女兒的
　 儀典：台灣女性心靈與文學/藝術表現》，台北：女書文化，2000.8，頁116。
4　 參考陳玉玲，〈女性自傳的主體性〉，收於氏著，《尋找歷史缺席的女人─女性自傳的主體性研究》，嘉義： 　
　　南華管理學院出版，1998，頁3。
5　 艾德華‧薩伊德著/單德興譯，〈知識分子的流亡─放逐者與邊緣人〉，收於氏著《知識分子論》台北：麥田出　
　　版，1997.11，頁101-102。
6　 參考葉云整理，〈作家的追尋：施叔青VS.張大春〉，收於《中央日報：中央副刊》，2001.11.27。
7　 參見王德威，〈異象與異化，異性與異史─論施叔青的小說〉，收於施叔青，《微醺彩妝》，台北：麥田出　　
版，2002.6，二版一刷，頁26。
8　施叔青，《兩個芙烈達‧卡蘿》，台北：時報出版，2001.7，頁16。
9　 參考陳瑞樺譯，Frantz Fanon於〈黑人與承認〉篇章中援引的阿爾弗雷德‧阿德勒「精神官能症」之說。收於　　
　Frantz Fanon著/陳瑞樺譯，《黑皮膚，白面具》，台北：心靈書坊，2005.4，頁299。
10　參考Frantz Fanon著/陳瑞樺譯，《黑皮膚，白面具》，台北：心靈書坊，2005.4，頁302。
11　施叔青，《兩個芙烈達‧卡蘿》，台北：時報出版，2001.7，頁65。
 文學評論‧佳作‧從暗鬱的過往復甦─
試論施叔青《兩個芙烈達‧卡蘿》中的書寫策略
231

12　施叔青，《兩個芙烈達‧卡蘿》，台北：時報出版，2001.7，頁67。
13　 參考范銘如，〈來來來‧去去去─六、七○年代海外女性小說〉，收於氏著，《眾裏尋她：台灣女性小說縱　
　　論》，台北：麥田出版，2002.3，頁130。
14　參考簡瑛瑛訪談施叔青記實，〈女性心靈的圖像─與施叔青對談文學/藝術與宗教〉，收於簡瑛瑛著，《女兒的
　　儀典：台灣女性心靈與文學/藝術表現》，台北：女書文化，2000.8，頁125。
15　施叔青，《兩個芙烈達‧卡蘿》，台北：時報出版，2001.7，頁107-108。
16　 參考Frantz Fanon著/陳瑞樺譯，《黑皮膚，白面具》，台北：心靈書坊，2005.4，頁299。
17　 同上註，參考Frantz Fanon著/陳瑞樺譯，《黑皮膚，白面具》，台北：心靈書坊，2005.4，頁299。
18　 參考簡瑛瑛訪談施叔青記實，〈女性心靈的圖像─與施叔青對談文學/藝術與宗教〉，收於簡瑛瑛著，《女兒　
　　的儀典：台灣女性心靈與文學/藝術表現》，台北：女書文化，2000.8，頁116。
19　施叔青，《兩個芙烈達‧卡蘿》，台北：時報出版，2001.7，頁110。
20　引自施叔青，《兩個芙烈達‧卡蘿》，台北：時報出版，2001.7，頁14。
21　 同上註，頁15。
22　 同上註，頁30。
23　 同上註，頁32。
24　 同上註，頁141。
25　 羅婷，《克里斯多娃》，台北：生智出版，2002.8，頁115。
26　艾德華‧薩伊德著/單德興譯，〈知識分子的流亡─放逐者與邊緣人〉，收於氏著《知識分子論》台北：麥田出
　　版，1997.11，頁97-98。
27　 同註25，援引自頁127。
28　施叔青，《兩個芙烈達‧卡蘿》，台北：時報出版，2001.7，頁20。
29　同上註，引自頁41。
30　同上註，引自頁115。
31　同上註，引自頁25。
32　 埃萊娜‧西蘇著/黃曉紅譯，〈美杜莎的笑聲〉，收於顧燕翎、鄭至慧主編，《女性主義精典》，台北：女書　
　　出版，2003.1，頁94。
33　 參考何政廣主編，《卡蘿》，台北：藝術家出版社，2002.3，頁118。
34　施叔青，《兩個芙烈達‧卡蘿》，台北：時報出版，2001.7，頁124。
35　施叔青，《兩個芙烈達‧卡蘿》，台北：時報出版，2001.7，頁125。
36　施叔青，《兩個芙烈達‧卡蘿》，台北：時報出版，2001.7，頁125。
37　 參考唐荷，〈身分政治與後殖民女性主義〉，收於氏著，《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揚智出版，2003.2，　
　　頁219。
38　 參考Frantz Fanon著/陳瑞樺譯，《黑皮膚，白面具》，台北：心靈書坊，2005.4，頁325。
39　 Gayle Green and Coppela Kahn編/陳引馳譯，《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台北：駱駝出版，1995.7，頁77。
40　 Michel Foucault著，陳志梧譯，〈不同空間的正文與上下文〉，收於夏鑄九編，《空間的文化形式與社會理論　
著，陳志梧譯，〈不同空間的正文與上下文〉，收於夏鑄九編，《空間的文化形式與社會理論　
　　讀本》，台北：明文出版，1988.4，頁228。
41　 同註38，頁326。

江寶釵　老師： 阮美慧　老師：
　　覺得如果用論述的結構來 　　女性作家在這次文學評論的作品中出現了好
看，施叔青這篇是不錯的，他 多篇。那這一篇的話，他也能把整個施叔青的寫
的整個結構是比較完整的，在 作歷程或書寫策略透過《兩個芙烈達˙卡蘿》來呈
女性的論述裡面，創作有時候 現。就是說在裡面他可以找到一個好的切入點，
也是一種論述，施叔青其實是 然後可以很綿密的爬梳出來。從一本著作當中扣
很有他自己的意見的，那我覺 緊施叔青的寫作策略，我覺得有他的可取之處。
得這一篇它其實是算蠻體貼，
包括施叔青細瑣文字、瑣碎文
字的展演，對史料跟評論取向
的拼貼，那我自己不大喜歡施
叔青這篇作品，那他把它詮釋
得還不錯。
232

翻譯閾境的曙光—論黃春明〈莎喲娜啦‧再見〉的
　　　　　　知識份子介入與翻譯策略
台文碩二　陳宛渝
　 文學評論‧佳作
　　　　　　　　　　　　　　
　　　　　　　　　　　　　摘要 　
　　　本文試圖從語際之間的轉換角度出發，探討作為一位知識份子的黃春明，如何在語際
翻譯間呈現台灣六、七０年代，面對殖民陰影與追求現代、進步的掙扎與省思，以及如何 透
過故意錯譯與選擇性翻譯來呈現民族精神的救贖與社會改革意圖。在面對日本這樣的 先進國
家對台灣政治、經濟方面的剝削，我們該如何鞏固傳統的人際情感與社會結構呢？在 追
求現代與進步的同時，如何平衡與被殖民陰影之間的拉扯？被這樣的殖民現代性1(colonial
modernity)層層壟罩之下，像黃春明這樣具有明確社會介入意識的知識份子，如何有意識的在
文本當中安排一位知識份子的角色？本文欲藉由討論黃春明的〈莎呦娜啦‧再見〉，探究語
言作為意義爭奪的場所，如何透過文本中的語際翻譯呈現知識份子自身主體的檢驗與自我證
明，進而凸顯社會改革的可能與現代、傳統拉扯之省思。

　　關鍵詞：翻譯、語際翻譯、殖民現代性、知識份子、黃春明、〈莎呦娜啦‧再見〉

壹、前言
　　　　　　　　　　　　　　　　　　　　　　　　　　　　　　　　　　　　　　
　台灣的地理位置與歷史經驗獨特，曾被多國佔領與統治，因而具有相當複雜的歷史背景。
而日本在台實行了長達五十年的殖民統治，台灣在戰後仍舊擺脫不掉種種被殖民的陰影，不
管是在文化或是經濟層面上，台灣都是透過殖民經驗而進入了「現代」。台灣社會在六０到
七０年代當中，面臨到了相當大的轉變，不管是傳統產業與鄉村的式微，抑或是台灣在面對
國際的窘境，都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處境，而戰後美日對台灣的經濟開發，更是對台灣傳統
社會結構的一大挑戰。隨著經濟蓬勃的發展，伴隨著猖獗的功利主義與拜金文化，在在都侵
蝕著台灣人民的民族精神與文化，傳統的純樸、敦厚與自尊面臨了最大的挑戰。值得注意的
是，不論是美軍的駐兵抑或是美國率先以旅遊業作為一種開發社會的新號召，台灣跟其他東
南亞國家一樣都相繼促成了蓬勃的色情行業成長2，

從1950年代起，台灣一直被視為男性觀光客的天堂。除了有登記註冊的妓院，還有許
多以各種行業作為掩飾的商業色情服務。這些行業包括觀光理髮廳、溫泉澡堂、按摩
院、酒家、咖啡廳及餐館。這些色情行業通常被台灣政府統稱為“特定＂或“特種營
業＂。3
　　　　　　　　　　　　　　　　　　　　　　　　　　　　　　
　而台灣的城市也成為外國人最愛留連的色情場所之一，「這些地區4的婦女相繼成為女性色
情行業的剝削對象（kim,1987；Truong,1990）。在戰爭結束後這些色情行業仍繼續對觀光客
提供色情服務。」5，台灣政府約在韓戰後開始提倡觀光業，而觀光業作為一種國際的殖民性
滲透，間接卻顯著的造成色情交易的滋生，對於台灣傳統的純樸和道德是一個極大的挑戰，
黃春明的〈莎呦娜啦‧再見〉便是設定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即使是觀光業發展的支持者都
承認，基於商業的利潤動機，觀光業確實造成色情交易的滋生，同時也影響了台灣一般民眾
 翻譯閾境的曙光—論黃春明〈莎喲娜啦‧再見〉
的知識份子介入與翻譯策略
233

的道德觀（詹純鑒，1966：5-9）。」6然而面臨這樣的社會樣態變動的同時，台灣政府卻以
“違反善良風俗”為理由，駁回一群從事特種營業的女服務員想要組織籌組職業工會的申請
7
，從這樣的官方回應不但可以看出意識形態中根深蒂固地對女性省略、忽視的扭曲形象，更
讓人質疑台灣政府對於社會事實的掩蓋，
想要透過官方記錄與報刊我們只能得到片面的資訊，而政府通常又與這樣的社會形成脫離不
了關係，甚至是幕後最大的推動者。我們從社會學家文獻或是小說家的文字中，得以窺見時
代最真實卻即將逐漸被遺忘的珍貴記錄與記憶。

　　〈莎呦娜啦‧再見〉在1974年出版後，即造成相當大的轟動。黃春明在這一時期的創
作，很明顯的在突顯社會型態改變之下的底層小人物的吶喊與百般無奈，而這些在社會夾縫
中生存的小人物，在面對經濟壓力之下的社會改變與傳統社會結構的崩解，在在都體現了黃
春明極欲表現的社會改革意圖與省思。而在當時美、日等列強經濟殖民的滲透之下，黃春明
透過〈莎呦娜啦‧再見〉貼近寫實的筆觸，展現了濃厚的民族意識的覺醒，與社會改革的意
圖和宣言。故事是在講述一位黃姓員工（主角）被任命為翻譯接待員的故事，他不得不接受
總經理的「急件」命令，接待七位曾經參與過侵華戰爭的日本老兵客戶到自己的家鄉礁溪嫖
台灣小姐，主角雖然百般不願卻無法拒絕擔任翻譯的接待任務，在憤恨與無奈之下，主角透
過掌握翻譯的能力來捉弄揶揄這七位自稱「千人斬俱樂部」的日本人，不但讓台灣小姐身價
提高，甚至利用語言讓小姐們辱罵日本人，而日本人還不自知。在故事的尾聲，主角他們一
行人還在火車上遇到一位想到日本留學的台大中文系學生，主角作為雙方的翻譯者，趁機故
意錯譯中文系學生為憤慨的愛國激進青年，而讓中文系學生誤以為這七位日本人是日本教授
考察團，藉此教訓中國年輕人一昧複製殖民者眼光與價值觀的冒失，並讓七位日本人對歷史
的大罪感到不堪與慚愧。

貳、無法抗拒的任務/社會/壓迫/殖民現代性　　　　　　　　　　　　　　　　　　　　　
　　從小林善紀的《台灣論》出版之後，台大城鄉所的夏鑄九便針對殖民現代性的相關議
題發表了〈殖民的現代性營造—重寫日本殖民時期台灣建築與城市的歷史〉一文，並指稱
小林善紀出版的《台灣論》對台灣社會的內部反應的分裂性而言，便是典型的“殖民現代
性”(colonial modernity)的表現，主要意涵也就是指缺乏主體性的現代性建構。

現代性為影響全世界的社會生活與組織方式，它主要是兩種不同的制度簇群與組織複合
體：民（國）族國家與有系統的資本主義生產。這是兩大轉化性的作用者（transformative
agencies），是推動生活方式改變的一種西方計劃（a Western project）。現代性的基本結
果就是全球化（globalization），以及，反身性知識（the reflexive knowledge）的動態
性格。8

　　台灣不僅僅只有經由政治與歷史的壓迫而進入殖民過程而已，在被納入全球化與國際
化下的一環的同時，台灣就已經避免不了被殖民現代性所壟罩。而在這樣的情境之下，夏
鑄九特別注意到台灣關於主體（Subject）缺席的殖民現代性的部份，也就是強調主體反身性
（reflexivity）的重要，台灣透過現代化，即便在客體層次上有著相對獨立的技術、法治、抑
或是衛生、教育、科學…等，然而卻仍舊沒有個體的自覺產生，對於這樣反身性的缺乏，夏
鑄九提出以歷史的距離建構批判的現代性的說法，尤其是在質疑預設對象為歐洲或日本中心
性與獨特性的假設上，但，

　　假如缺乏主體性，也就無由建構對殖民之歷史距離，以主體之實踐，重新連結在現代性
234
中的理性化（rationalization）與主體化（subjectivation）兩個側面。主體是一個意志
的行動，以及被辨認為一個行動者（actor）。在後殖民與後傳統的脈絡裡，經由一種反身性
的計劃（a reflexive project），經由反身性認同將個體（individual）轉化為自我認同
（self-identity）9

　　而這樣的自我認同建構又將是最為困難的一部份，若只是一昧複製殖民者的眼光肯定殖
民現代化的過程，而缺乏主體性的自覺的話，那麼是沒有能力開創新局並創造新意的，也就
是說，「沒有反身性空間，就算是有了抵抗空間，也仍然在實踐中無法產生另類的空間」10。
　　台灣透過殖民經驗進入「現代」之後，無法避免的也進入了國際化與全球化的系統當
中，〈莎呦娜啦‧再見〉中的主角黃君服務的公司，也因為與日本人有密切的重要業務關
係，所以不得不要求黃君務必要好好招待來台的七位日本人到自己的故鄉去「觀光」，否則
自己也無法保求工作，甚至無法面對失去工作後的生活窘境與妻小的無助。雖然黃君在一開
始接獲總經理命令，不得不去接待日本人的同時，內心就開始不斷的產生反感與抵抗，「真
是做夢也想不到，我這一輩子竟也要幹拉皮條的事。不過事情可沒有像說的那麼輕鬆簡單，
當時我心裏還經過一陣痛苦的掙扎哪。」11那種內心不停糾葛與掙扎的矛盾，一直不斷的困擾
著主角，不僅僅是無法面對同事們幸災樂禍的目光，

……不久以前，為了報紙上的一則消息，在他們面前我極端民族主義地臭罵過日本
人，那麼現在我將要唯唯諾諾地帶七個日本人，去嫖我們的女同胞。……要是我默默地去接
日本人，我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會一落千丈，而影響到今後在公司的工作。這還不算，至
於面對我自己，還有更深一層的矛盾等著折磨我哪。12
主角內心更有深一層的矛盾存在，對於自己最愛聽他講故事的祖父的右腿，從小就是硬
被日本人折斷的；還有初中尊敬與懷念的歷史老師，流著眼淚在課堂上講述著種種日本人侵
華的暴行與不恥，然而這些在意識中根深蒂固的仇恨，在面對工作時卻完全必需被忽視與摒
棄，更矛盾的是，主角要接待日本人的目的地還是自己的故鄉「礁溪」。

「『他媽的！不幹了！』『不幹？』」13，面對妻兒困苦的生活在窘迫環境裡的過去，
自己逐漸敗壞的身軀，以及妻兒好不容易因為這份工作而逐漸泛起笑紋的臉孔，小孩子逐漸
好轉的支氣管炎，「『他媽的！不能不幹！』『幹？』」14自己幾年來堅持下來的原則該怎麼
辦？一向被朋友敬重與稱讚的那個自己該怎麼辦？「我想最不容易妥協的還是自己。放棄了
原則，我還有什麼？」15最後，自己孩子無辜的臉孔讓主角屈服了，生活讓主角屈服了，整個
社會讓主角屈服了，在這個社會裡頭，他無法抗拒這一份上司不容拒絕的「急件」命令，主
角終究不得不設法面對這個已成定局的任務。當然主角如果只是這樣就屈從認份，那麼就像
夏鑄九呼應小林善紀的觀點一樣，只是以殖民者的角度肯定殖民的過程，並且只是複製了殖
民者的眼光罷了。然而主角黃君在執行這個任務的同時，仍舊不斷的湧現強烈的厭惡感與羞
愧感，　　　　　　　　　　　　　　　　　　　　　　　　　　　　　　　　　　　　他
馬的，他馬的……，我心裡雖這樣叫罵，但臉上還是嘻嘻哈哈地做樣子給他們看。我很清楚
的意識到，我將近十年來，在商業社會的工作場所，染上了自己一向看不起的習氣。然而這
種由社會型態影響個人的習氣，竟然和自然界的生物，求生存的本能偽裝、保護色、模擬等
等是一樣的。16　　　　　　　　　　　　　　　　　　　　　　　　　然而更悲哀的是，主
角漸漸感受到自己已經開始融入社會敗壞的習氣裡而無法脫身，從這樣的獨白可以讓我們感
受到，主角跟日本人之間的糾葛，絕對不是簡單的二元對立的抗拒而已，最讓人難堪與悲哀
的是，
 翻譯閾境的曙光—論黃春明〈莎喲娜啦‧再見〉
的知識份子介入與翻譯策略
235

被殖民者身上，由於模仿過程，欠缺主體對自身之反身性自覺，竟然繼續複製了原先它
的對立面。經由反抗的過程，被壓迫者竟然變成了原來的殖民者價值觀之俘虜，成為殖民者
價值之再現者。17

　　然而主角卻因為糾結的恨意與無奈，讓他看清自己的不堪與偽善，
「我頓時覺得他們非常非常醜陋。但是我臉上的表情，一定還是那幅笑容，不然他們不會那
麼放浪。可怕的是，我臉上的那一幅表情，已經不用下意識去裝出來。」 18面對醜陋的日本
人，主角深深感受到憤恨與挫折，而在面對自己矛盾與壓抑的心情時，更是感到無力與沮
喪，然而臉上的笑容竟已經不需要用下意識去偽裝，主角已經開始將這種殖民者的虛偽內化
成自然的直覺反應，雖然日本人一直對主角挺客氣的，然而面對歷史厭惡感與對於自身羞愧
的意識來說，主角仍舊無法發自內心的對日本人友善，

　　那麼我到底被什麼牽制著不能不幹？平時從理論多於實際的情況，了解到社會對個人的
影響，而這次卻切身的體會到，我面對著像巨人般的社會，不幸衝上他打個噴嚏時，我將像
遇到一陣狂風，把我吹到十三層天外去。當然，我目前所遇到的不是整個的社會，而是受到
日本的經濟所控制的部分吧。我想。就因為如此，日本人到這兒來就顯得優越。19

　　台灣社會在六０到七０年代當中，面臨到了傳統產業與鄉村的式微，加上面對國際的窘
境，戰後日本對台灣的經濟開發，更是對台灣傳統社會結構的一大挑戰，尤其加上歷史上的
殖民陰影，讓主角在面臨傳統的純樸、敦厚、民族熱血與自尊時受到了巨大的挑戰。

　　車子在叫做雲海的山間跑，司機先生換了一盒卡帶式錄音帶，播出來的還是中國歌詞的
日本流行歌。大概是這種音響效果的緣故，上野一邊看著外面山間的風景，一邊說：「看
哪！這裏根本就和日本的青森縣沒什麼兩樣嘛！」
「我也正好在想這件事。」落合有點驚奇，低下頭往外觀望。「只是路旁的菓園，不是蘋果
樹。」
「那些草房子也像。看，就在那邊。」馬場指著被車拋在後頭的草房。
「連車子裡面的流行歌曲也道地吧。」我說。
「還有你的標準流利的日本話哪！」馬場對我笑着。20

　　在這樣的對話當中，主角敏感的察覺到言語裡殖民者自戀的種種氛圍，
　　我想即使他們不這麼想，在他們的潛意識裏面，還是把台灣看成他們的殖民地。不，不
只是意識上的感覺，實際上的像日本商人，來到台灣在商業上那種趾高氣揚的姿態，就是在
他們的經濟殖民地上昂首闊步。我把臉轉回來，面向迎面而來的山路，沿途受心頭的怨恨糾
纏。21

　　這樣的念頭在主角心裡油然而生，不但令民族情感強烈的主角相當難受，更讓他在表面
迎合心裡痛恨的情況之下，再次的面臨了內心的矛盾與掙扎，早上才上演過的內心矛盾戲碼
又被迫重播一次，仍舊，敵不過社會現實的強迫，「就這樣子，我感到眼底下的溪流過我的
心坎，同時我感到悵惘和悲哀。」22但是這種窘境卻在主角被要求充當翻譯者時出現一道曙
光。就像主角一開始在機場接機時，面對著日本人對主角擔任嚮導的期待，主角產生了這樣
的矛盾：「我真不知道怎麼回答好，馬場的話無意中又提醒我意識到拉皮條的事。我心裡很
難過，嘴巴却說：『我盡力就是，恐怕會讓你們失望。』」23，但主角的話語中其實暗藏著
玄機，「恐怕會讓你們失望」24就已經暗示著主角內心的排斥與反抗已經開始顯露出來，也
236
就是說，主角一邊在內化被殖民壓迫的價值觀的同時，內心產生的厭惡感與反抗已經開始產
生主角主體的反身性，對於夏鑄九來說，殖民的現代性中的缺陷既然是主體的歷史性缺席，
那麼台灣社會的希望與活力，也只能夠在「敢於向殖民者對抗的力量中尋找」25，透過掌握
翻譯的能力，主角這樣的話語也預示著即將發生的事情將會不如日本人預期的那般順利。

參、翻譯者的偽橋/主體/顛覆

　　主角表面上相當敬重日本人，並非常不厭其煩的幫忙翻譯著，但其實在種種翻譯的過程
之中，主角都有意識的安排的言語的嘲弄和語意的變形，一方面是一種對自己窘迫處境的自
我解嘲，「我很能裝。我把它當着很好笑的事情那樣，哈哈地大笑起來，慢慢的他們也被我
的笑聲同化了。這樣我竟然能笑出一點眼淚，……」26另一方面也藉此顛覆日本人處於上位
的話語權力位階，戲弄日本人的自信與自戀，「他們三位無可奈何地望我笑笑。落合好像有
話想說，然而上了喉頭，不知又被什麼念頭打消，使他才挺起的上半身，一下子又跌到靠背
上。」27在這樣的語言遊戲當中，主角在文中作為一位翻譯者，如何透過語言作為意義創造與
干預的場所？又如何讓自己掌握語言權威的主導權？主角在七個日本人與台灣同胞之間，搭
了一座偽橋，也就是背叛翻譯的忠實，故意錯譯與選擇性翻譯雙方的話語，不但顛覆日本人
的話語權威與傷害，也藉由這場語際翻譯的流轉，從而顯現主體的意識與精神，甚至從實踐
之中實際創造出一種另類空間的可能性。

(一)語意的變形與翻轉
　　在這裡，翻譯可以理解成一種語際之間的轉換與流通，而翻譯者可以藉由自身的選擇來
決定語意的呈現與意涵，讓語意適合於當下場合，適合於第二語言的聆聽者。而在這種轉
換與流通之中，翻譯不再只是居於意識型態面的理解，而是超越意識型態並且穿行其中。也
因此，翻譯者可以把語言視為一種干預的手段，用來翻轉或轉換話語權力的位階，不管是語
意上的抑或是思維層面的都是，而這就是翻譯者擁有的語言操控能力和改變的力量。也就是
說，這裡的語意不再是等待被譯介真實意涵，而是等待被翻譯者「再創造」成另一種話語，
一種把翻譯者加入在意義創造中的積極參與作用，而與此同時，翻譯者的角色與作用就獲得
了另外一種維度。也因此，翻譯不再探究語意的透明，這種把翻譯者意識與翻譯交合在一起
的作法，在在都顯現了翻譯涉及主體性與自我的積極作用。
　　
　　而在這樣的維度之中，文中日本人的〝發問〞便成了一種潛在轉換的力量，使得日本人
的話語權威瞬間驟降，也使得語言掌控權轉換到主角身上：
他們三個回轉頭坐好，稍沈默了一下子，馬場吐了一口煙，嘆氣地說：
「最近臺北的海關怎麼搞的，特別對日本人過意不去！」
「真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落合問。
「特拉維夫恐懼症啊！」我帶著責備的口氣說。
「什麼特，什麼恐懼症？」落合傾過來問我。
我看馬場和田中也沒聽清楚的樣子，我就說：「上個月不是貴國的四個年輕人，在以
色列的特拉維夫機場……，」
「噢——，知道了，知道了，……」田中越說聲音越小，其他兩人慢慢把背靠後，一邊
點點頭。「他媽的！真像野獸，一下子殺死那麼多無辜的。」我抑制幾分憤怒，「難怪
這裡的海關啊！」
「那當然，那當然，」馬場說：「不過臺北好像比較敏感一點，……」 28　　　　　　
日本人不懂臺北海關的繁瑣檢查，所以向主角尋求解答，而主角剛好掌握這次〝解答權〞的
 翻譯閾境的曙光—論黃春明〈莎喲娜啦‧再見〉
的知識份子介入與翻譯策略 237

機會，表面上是翻譯臺北海關的檢查動作動機，實際上是透過翻譯的過程，重新賦予主角想
要讓日本人羞愧的機會，「儘管馬場還有落合和上野，儘管他們怎麼想掩飾內心的窘迫，但
是我還是可以看出來的。」29主角有意識的以這樣的譯介動作，舒緩自己內心的忿忿不平與怨
念，以及心中不斷湧起對日本人的歷史厭惡感，「本來想趁著這機會，跟他們弄清老帳，說
老一輩的日本人，也不見得比年輕一代的日本人高明多少，侵華的血腥，在歷史上是永遠洗
不清的。」30然而，礙於日本人還是公司總經理特別交代要好好照顧的客戶，主角就暫時先避
開這個敏感話題，但是，抗拒活動並沒有因此而暫停……　　　　　　　　　　　　　　　
　　　　　　　　　　　　　　　　　　　　　　　　　　　　　　　　　　　　　到了目
的地〝礁溪碧山莊溫泉旅社〞的時候，面對台灣的小姐，日本人依舊帶著強烈的優越感在諷
刺與鄙夷，其中有一段是一位在主角與日本人包廂裡幫忙叫做阿秀的小姐，她正在對外面走
出去的小姐叫喊著：「破貨！爛貨！」31，日本人向主角尋問阿秀在叫嚷什麼，主角為了保護
自己的同胞不被鄙視，心裡掙扎著該如何翻譯，「他們問我阿秀在叫什麼？我怎麼能把話翻
出來。我只好說，『她叫她們叫廚房快上菜。』」 32主角有意識的選擇錯譯來保護自己的女
性同胞，卻一樣引發日本人的優越感，「『我還以為吵架哪！還是我們日本話最好聽。尤其
是女人說日本話，嗨！最美妙啦！』落合說得很得意。」 33這時候的主角內心更是壓抑與憤
慨：　　　　　　　　　　　　　　　　　　　　　　　　　　　　　　　　　　　　　　
　　　　　　　　　　　　　　　　　　　　　　　　　　　　　　　　縱使有個自知之明
的日本人，來到曾經是他們的殖民地的台灣，而想時時刻刻抑制本身的優越感外露，恐怕也
很難。何況馬場他們這等之輩，來到這裡，為所欲為，用錢達到目的，嫖我們的女同胞，還
講話損我們的語言，我儘量使自己溫和的說：『是啊，你們日本話和你們的包裝設計一樣，
看起來好看。可是你們日本話說起來好聽，做起來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兒』。我停下來望望他
們，我發覺他們並沒了解我的話，本想說個明白，後來另有念頭一上，也就做罷。34　　　　
　　　　　　　　　　　　　　　　　　　　　　　　　　　　　　　　　　　　　　　
主角原本想用日本話『做愛』，台灣鄉下話叫『相姦』，阿兵哥叫『打砲』，或是日本
「生吞外來語35」叫『買個勞（Make love）』的例子，來諷刺日本人把話說的漂亮，卻不都還
是那麼一回事，可是日本人卻因為主角話中的粗俗與幽默，反而被逗的哈哈大笑，被諷刺了
還不自知，主角在語言上反駁了日本人的優越感，雖然僅僅只是阿Q精神式的暫時勝利，然而
雖然心裡不甘，卻還是忍了下來，等著接下來的發展與機會。　　　　　　　　　　　　　
　　就在主角對於不斷在小姐與日本人之間翻譯的工作感到疲憊的同時，主角開展了一場語
言的遊戲，他開始教大家（日本人與台灣小姐）學習「是」、「不是」、「好」、「不好」
這四句話如何說，而且只能用這四句話進行跨國的語言對話，大家對於可以使用不同語言都
感到相當雀躍，並將這場語言練習當成喝酒作樂的遊戲：
有一個小姐，就坐在我的另一邊，她向落合說：
「你是狗養的。」
「好，好。」落合猛然點頭還高興哪。害這位叫美美的小姐笑得身體往這邊倒過來。
合問我她剛說了什麼？我說你不是說好嗎？他說他猜美美說的話一定很有趣。36
　　
　　主角透過掌握翻譯的能力來捉弄揶揄這七位自稱「千人斬俱樂部」的日本人，不但讓台
灣小姐身價提高，甚至利用語言讓小姐們辱罵日本人，毀損日本人語言中的貶抑與權威性，
甚至翻轉日本人的語言位階，然而，更重要的是，「不一下子，大家都互相懷疑對方在作
弄。所以變成每一句都要我翻出來聽聽。」37主角透過翻譯遊戲的進行，讓日本人與台灣同
胞都落入語言的不透明之中，而從中油然而生的不信任與猜忌，反而將語意的決定權完全交
付給主角，也因此，主角成功的完全掌控了這場話語遊戲的主導權。而面對擁有語言主導權
的主角，每個人就不得不依賴他的語言能力，也因此開始要求主角對對方語言進行〝確認
238
〞，也就是開始對主角提問，而日本人及台灣同胞的〝發問〞都是一種潛在轉換的力量，使
得日本人詆毀或命令式的話語權威受到折損甚至是翻轉，甚至打從心底的開始不安，「從我
到飛機場接他們到現在，我可以感覺得到，他們對我的態度，或是在我面前對我的言行，有
了很大的變化。至少這個時候，在我面前他們是不會有什麼優越感可以展露，甚至於馬場對
我都有幾分怯怕。」38也就是說，主角透過語際間的翻譯，翻轉了日本人話語中的權威性，
甚至轉被動為主動，成為控制話語場域的掌權者。更進一步的，失去話語主權的日本人，開
始感到徬徨與不安，甚至讓自己的優越感與自信受到折損與消耗，開始敬畏起主角並依賴
他。而就當日本人要求翻譯與被翻譯的同時，已經開始模糊了話語權威的邊界，主
角有意識的巧妙安排語言的翻譯，在其特有自己創造的空間裡面，成功的翻轉了話語權力的
位階與關係。這樣的狀態類似於霍米巴巴（Homi K.Bhabha）在後殖民理論裡提到的〝模擬〞
（Mimicry），那種顛覆殖民者自戀式的權威，一面重複著卻又一面顛覆著的混雜關係，在
在都威脅著殖民主體的穩定性，而殖民者與被殖民者的關係發展至此，就再也不是賽義德設
立的主客二分、二元對立的思考傳統了，而巴巴諷刺性妥協之下的模擬39又不足以顯現主角
所安排與建構的語意變形，這是另一種由翻譯者撐起來的語意流動空間，讓翻譯者得以在其
間穿梭在語際之間。而在這樣的空間裡，主角有意識的刻意安排的言語的嘲弄和語意的變
形，一方面是一種對自己窘迫處境的自我解嘲，另一方面也藉此顛覆日本人處於上位的話語
權力位階，戲弄日本人的自信與自戀。

　　其間，當主角位於受話者角色的時候，日本人所拋出的語彙讓身為台灣人的主角倍感羞
辱，然而在這樣感受羞辱的同時，主角又必需置身於日本人的思維之中，感受發話者的發語
意涵，在這樣的情感矛盾之下，主角拒絕發話者語彙的意涵，並有意識的刻意安排語意的變
形，重新賦予語言新的意涵。翻譯者穿梭於自己建構的空間裡面，也在這樣的穿梭之中突顯
出自我的主體性與積極反抗。

　　日本人令人無法抗拒的經濟控制與對台灣同胞的嘲謔，就在主角運用這種諷刺性的語言
模擬之下有所翻轉，但他不是從模擬著日本人的語彙進而從重複中有所變質，而是更進一步
的，在重複中賦予新意，一種創造出來的語境新意。而翻譯者有意識的顛覆了一直居於主導
優勢的日本人的語言壓迫，因為主角處境再也不是用對抗可以解決的，既無法對抗也無法脫
身，所以主角看似妥協的當個翻譯者，但這樣的妥協才是真正的轉機所在，而這樣的妥協不
僅僅代表著一種翻轉的契機，更意味著主角從被動的受話者轉向語意顛覆者的一種翻轉，因
為妥協而得到建構話語空間的機會，進而在話語空間之中穿梭，並逐漸形構出自我的主體
性，儘管只是語境上的顛覆，但都為之後的主體顯現透露一絲曙光。

(二)主體意識形構而成的另類空間

　　主角在文中扮演的角色並不是日本人與台灣同胞之中的第三者，也不是客觀居於中間立
場的調停者或是牽線者，主角被公司派遣幫日本人「拉皮條」與充當翻譯者的工作是一種特
別的存在，他不完全屬於日本人的人卻又要帶著日本人去嫖自己的女同胞，而他雖然屬於台
灣同胞卻又無法拒絕這樁侮辱自己同胞的「拉皮條」工作，主角在這兩種位子之中相互拉
扯，形成一種特殊狀態，也因而建構起的一座語言的堡壘，讓自己在堡壘裡面得以抒發壓抑
與反抗，甚至是讓窘迫的處境得以藏匿，抑或放肆的大聲嘲笑日本人的愚蠢。

　　而這樣的存在有點類同於霍米巴巴的〝第三空間〞40，一種殖民者與被殖民者的相互
滲透的狀態，但不同的是，在〈莎呦娜啦‧再見〉裡主角本身就是有意識的建構起這種空間
 翻譯閾境的曙光—論黃春明〈莎喲娜啦‧再見〉
的知識份子介入與翻譯策略 239

與狀態，而不是自然滲透生成的存在，作為一個翻譯者來說，翻譯的可能顛覆性賦予了主
角這樣建構的動機與權力，他拒絕兩相滲透，他在兩種位階拉扯與掙扎之中，建立起自身的
主體意識與不容侵犯的另類思維空間。而在這樣的空間與狀態裡面，作者有意識的讓語言
積極的介入到語意的再創造之中，也因此語言就不再只是反應與表述的作用，更深一層的，
語言在這裡積極的形成了另一種語境，另一種作者構思出來展現自我的虛構語境。

　　而這種狀態與空間是不需要被歸類的，它不屬於日本人（公司），也不屬於台灣同胞，
這是一種介於兩者之間的狀態，它沒有明顯的界線或是邊框，它是偽裝的空間，也是模稜
兩可的狀態，它只存在於作者自己建構的思路瞬間。也就是說，這樣的空間就是在主角喃喃
自語的內心獨白展演時才能顯現出來，藉以讓主角在其間進行語意的創造與變形，這樣的
空間更是讓語意超脫於意識型態的層面而讓翻譯者得以穿行的私密狀態，無人可以窺視。

「我姓陳，是臺大中文系四年級學生。畢業後我父親準備替我想辦法，把我弄到日本去
研究。所以我煩你替我向他們這幾個日本人，請教幾個問題好嗎？」我還在考慮這樣是否會
冒失一點的時候，他馬上又問：「他們在日本做什麼的？」
他媽的，這個年輕人，如果照他的意思去請教他們，說不定他們會笑我們的年輕人，這麼冒
昧。再說讀中國文學的人，還想離開中國，跑到異邦的地方去研究，這不是本末顛倒嗎？然
後靈機一動，我為何不借這個機會刺刺日本人，同時也訓訓我們的小老弟。……41

在面對自己國家的年輕人時，主角在內心產生了一種衝突在，而這樣的衝突就存在於主
角意識建構起的空間裡頭，在主角建構的語境空間當中，翻譯者得以在其中穿梭與思索，並
以自身的自主意識選擇與接收語意內涵，「我告訴這位年輕人說，他們是日本的大學教授考
察團。」42其間，當主角位於受話者角色的時候，年輕人媚日的姿態讓身為同胞的主角感到不
悅，然而在感受不悅的同時，主角又必需置身於年輕人的思維之中，感受年輕人（發話者）
的發語企圖與想法，在這樣的情感矛盾之下，主角拒絕發話者語彙的意涵，並有意識的刻意
安排錯誤的翻譯，重新組織年輕人的問題，「他是這裏大學四年級的學生，是學歷史的。因
為他正在寫有關八年抗戰的論文，所以很想跟日本人談談。」43聽到這樣的問題，日本人都感
到相當錯愕，「他們都楞了一下。他們私下說，『我們都是生意人。這個我們不懂啊。』」44
然而，更進一步的，主角開始操控整個話語的行進：　　　　　　　　　　　　　　　　　
　　　　　　　　　　　　　　　　　　　　　　　　　　　　　　　　　　　　　「沒有
關係。還不知道他要問什麼嘛。」我轉向學生說：「他們很歡迎，
是怕他們的回答不能令你滿意。並且你還沒問他們，他們已經有問題想先問你
了。他們問你，為什麼中國人研究中國文學，竟然想到日本去學呢？」
「據說日本有很多中國的原版書。」他很理直氣壯的說。
我當時聽了這句話，心裏很不舒服，想馬上回他幾句。還好我忍了一下，假裝替他回答日本
人。
　　「請問，你們是不是大正六年左右出生的？就是一九一六年的時候。」我問日本人。
他們嚇了一跳的樣子，互相望了望。以為年輕人怎麼猜得這麼準，並且像是要調查什麼的。
其實我為他們辦住宿登記的時候，都已經知道了。45
　　作為這場翻譯的掌權者，主角成功的掌握語言的主導權，藉由自身的選擇來決定語意的
呈現與意涵，讓語意適合於當下場合，適合於第二語言的聆聽者，更進一步的，主角透過語
言作為一種干預意義的手段，展示自己的意識與批評，
　　乖學生看到馬場不悅的表情，我馬上告訴年輕人說：「馬場教授對你的回答，表示十分
240
失望，並且有點生氣。他說要研究學問，原版本和什麼版本無關才對，比如拿史記的原版本
和其他版本來研究史記，是不是研究原版本的就會深入？」「但是研究時候的情緒和感覺就
會不同。還有……」他想再說下去。
「你等一等，你說太多我就翻譯不來。我先翻你前面這一句吧。」我轉向日本人：「她說你
們不想回答，他也不會怪。」46

　　在年輕學生看到日本人不悅表情的當下，提供了主角得以選擇錯譯的契機，儘管日本人
並不是因為年輕人的冒失而生氣的，但透過主角選擇的翻譯，年輕學生受到了批判，然而這
樣的批判絕對不是來自於日本人，而是來自於主角自身的意識與選擇，主角透過這樣的方式
傳達自己對年輕學生媚日的不滿，更進一步的，再把學生的反應錯譯成另一種話語，讓日本
人也一起落入了主角所編織的虛構意識裡，而主角本身卻得以在其間穿梭，甚至可以自在
的回到自己的位置發聲：我回到自己的本位對日本人說：「到底是不是？告訴他有什麼關
係。」47翻譯者穿梭於自己建構的空間裡面，也在這樣的穿梭之中突顯出自我的主體性與積極
反抗，甚至對日本人進行一直以來潛藏在內心的歷史陰影追討與批判，

　　「一場戰爭，並不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可以引起的。不管你們把那場戰爭叫做侵華戰爭
也罷，那是當時日本帝國政府發動的，我，我們只有聽任擺佈的份。」馬場看一看自己人：
「對不對？」
「現在聽起來，你們好像對這場戰爭從骨子裏就反對。但是，那是現在。以前呢？你們不是
高唱着代天行道打倒不義。邊唱着邊踏上中國大陸的嗎？還說是一場聖戰。」我必要的笑着
說：「要是我和你們一樣，我也是一樣。」
他們突然感到鬆懈了一下，……48　　　　　　　　　　　　　　　　　　　　　　　
　　
主角狡猾的遊走在語意的意識空間當中，看似不滿的諷刺與批判讓日本人陷入膠著的窘
境，然而又在明顯的敵意即將被察覺的同時，回到翻譯者的客觀立場，讓日本人鬆懈掉漸漸
萌起的戒心，主角的語意分寸拿捏的恰到好處，成功的讓日本人完全的落入主角的語境掌握
之中無法逃脫，　　　　　　　　　　　　　　　　　　　　　　　　　　　　　　　　　
　
「……。我已經叫他不要再追問什麼，事情都成為歷史了。今天你們純粹是來玩的，所
以多談了這類往事，只有令你們掃興。」我停了一下。「但是年輕人說，你們日本人放棄槍
桿，却改用殺人不見血的經濟侵略。我說，話可不能這麼說，他說是經濟侵略，在某方面來
說……」
「黃君，可以了，可以了。」馬場又搖着頭說。
佐佐木沈痛的說：「黃君，對不起。」
「那裏的話。」我笑着說。
「我們都覺得很對不起。請你告訴這位年輕人，我們很欽佩他。如果戰後
的日本青年，有一半像他的話，我想日本就會有希望了。」佐佐木一開始我就覺得他比較感
傷。這次使他們掉進過去的回憶而痛苦的情形，也是他開始渲染給他們的。49

　　而後，日本人開始懊悔與感傷，甚至讚揚起台灣青年的熱血與愛國，「……，我的一點
歷史知識，跟日本人算起帳來，居然叫高傲優越的這幾個，只有頻頻點頭認帳的份。」50主角
利用翻譯者的語言優勢，成功的在自行建構的空間當中主導語言，把語言作為一種干預語意
的方式，進而毀損日本人的優越與高傲，翻轉日本人原處於上位的權威。而在這種語意的轉
換與流通之中，翻譯不再只是居於意識型態面的理解，而是超越意識型態並且穿行其中。而
 翻譯閾境的曙光—論黃春明〈莎喲娜啦‧再見〉
的知識份子介入與翻譯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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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過程就是在這樣的空間當中進行著的。

　　最後，唯一不用透過主角進行溝通的話語就是「莎喲娜啦」與「再見」，而這一趟語意
之間的轉換過程，也在這一句不需被翻譯的「莎喲娜啦」與「再見」之中草草的被劃上句
點。而對於日本人而言，這一趟原本充滿期待的礁溪溫泉之旅，就在這樣的歷史沈痛當中敗
興而歸，歸途的時間拉長的像一個世紀般的漫長。

他們懶懶的躺在靠背上。落合問我：「黃君，還有多久到？」
「三十分鐘。」
「還有三十分鐘——？」落合這一叫，那種聲調，好像這半個小時是一段長得不容易挨
過的時間。51
肆、結語

　　台灣社會在六０到七０年代當中，面臨到了相當大的轉變，不管是傳統產業與鄉村的式
微，抑或是台灣在面對國際的窘境，都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處境，而戰後美日對台灣的經濟
開發，更是對台灣傳統社會結構的一大挑戰。隨著經濟蓬勃的發展，伴隨著猖獗的功利主義
與拜金文化，在在都侵蝕著台灣人民的民族精神與文化，傳統的純樸、敦厚與自尊面臨了最
大的挑戰。而在美、日等列強壟罩的殖民現代性滲透之下，黃春明透過〈莎呦娜啦‧再見〉
貼近寫實的筆觸，展現了濃厚的民族意識的覺醒，與社會改革的意圖和宣言。身為知識份子
的黃春明，有意識的透過作為一個與日本有密切關係公司的員工的主角黃君，來展現反身性
創造的另類轉換空間，靈活運用身為翻譯者的語言主導權，大玩語意翻譯遊戲，不但藉此教
訓一昧複製殖民者眼光與價值的中國學生的不體面與媚外，也同時諷刺與教訓日本人的猖
狂。
　　主角透過語際的翻譯，在日本人與台灣人之間建立起一座只屬於自己的空間，在與語言
轉換的過程之中，主角故意選擇錯譯甚至是選擇性的翻譯來呈現出自己間接抵抗的意圖，這
種意圖不僅僅包涵著保護自己同胞免受語言直接性的詆毀之外，還間接的諷刺與愚弄日本
人，讓內心壓抑的抵抗與反感透過語言展現出來。而在這樣一種由翻譯者有意識的介入語際
翻譯之間的條件下，台灣自我的主體便得以透過語言在這樣的另類空間之中獲得解放。「主
體性建構之關鍵正在於反身的能力。我們共同追求台灣的主體性，可是，珍貴的主體性只能
建構在有反身能力的主體身上」52，主角在面對日本人與中國年輕人的同時，有意識的將語言
選擇性翻譯或是錯譯，這就是一種反身性的能力，主角透過實踐實際創造出一種另類空間的
可能性，而台灣的主體性就在這樣的另類空間以及這樣的語際轉換之中被解放出來，語言提
供了這場意義爭奪的場所，在這樣從語際翻譯的意義爭奪過程之中，台灣的主體性與民族精
神便得以解放與顯現。
　
　　透過翻譯，面對新舊價值觀轉換的同時，在殖民歷史陰影之下的小人物得以掙脫被動的
受壓迫與被控制，並利用嘲諷與語際翻譯的選擇，對壓迫者展開一連串的翻轉與追討，從而
體現與反應出社會小人物生存的焦慮與覺醒，藉以達到社會改革的意圖的宣言，這是黃春明
對小人物與社會的深層關懷。黃春明筆下的台灣，體現了最真實的社會，將時代的掙扎、困
境與努力銘刻在屬於台灣人共同的記憶之中。

參考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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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s.,1990.

(Endnotes)
1　 　本論文將沿用夏鑄九（台大城鄉所）發表在《台灣社會研究》的〈殖民的現代性營造—重寫日 本殖民時期台　
灣建築與城市的歷史〉一文中，對於殖民現代性的界定來進行相關分析。
2　 　相關論述可參見成露西、熊秉純，〈婦女、外銷導向成長和國家：台灣個案〉，頁51。
3　 　引自注1，頁51。
4　 　引文中指的是台灣、南韓、泰國及其他東南亞國家城市。
5　 　引自注1，頁51。
6　　 引自注1，頁53。
7　 　相關論述可參見曹愛蘭發表在《婦女新知》（1988，69期，頁14）的〈婦女新聞〉。
8　　Giddens, Anthony,1990,The Consequences of Mondernity, Cambridge: Polity Press.轉引自夏鑄九，〈殖民的現代性　　
營造—重寫日本殖民時期台灣建築與城市的歷史〉，頁62。
9　 　夏鑄九，〈殖民的現代性營造—重寫日本殖民時期台灣建築與城市的歷史〉，頁73。
10 　夏鑄九，〈殖民的現代性營造—重寫日本殖民時期台灣建築與城市的歷史〉，頁75。
11 　黃春明，〈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台北：遠景出版社，1979，頁107。論文中所 引本文皆由此　
　 出，以下不再煩列。
12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07-108。
13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09。
14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10。
15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10。
16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18。
17　 　夏鑄九，〈殖民的現代性營造—重寫日本殖民時期台灣建築與城市的歷史〉，頁69。
18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23。
19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35。
 翻譯閾境的曙光—論黃春明〈莎喲娜啦‧再見〉
的知識份子介入與翻譯策略 243
20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28。
21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28。
22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29。
23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16。
24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16。
25　 夏鑄九，〈殖民的現代性營造—重寫日本殖民時期台灣建築與城市的歷史〉，頁67。
26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26。
27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26。
28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19。
29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19。
30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20。
31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38。
32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38。
33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38。
34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38-139。
35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39。
36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41。
37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41。
38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42。
39　 關於此處論及賽義德與霍米巴巴的詳盡相關討論，可參考趙稀方〈霍米巴巴及其批評〉（「人間網」2007-7-
21）。
40　 關於此處論及霍米巴巴的〝第三空間〞討論，可參考趙稀方〈霍米巴巴及其批評〉（「人間網」2007-7-
21）。
41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26。
42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64。
43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65。
44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65。
45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65。
46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66。
47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66。
48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68。
49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72-173。
50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69。
51　 〈莎呦娜啦‧再見〉，《我愛瑪莉》，頁174-175。
52　 夏鑄九，〈殖民的現代性營造—重寫日本殖民時期台灣建築與城市的歷史〉，頁76-77。

江寶釵　老師：
　　雖然說我覺得這一篇是比較是有諷效，他在談黃春明的《莎喲娜啦‧再見》進裡面的知識分
子的介入的時候，其實他沒有辦法完全說明台灣人那種對日本很親近可是又不能否認日本對台灣
的剝削的一個事實，在那種經常是又親密可是又疏遠，經常覺得臣服，可是又要反抗，我想這一
部份可能就是說那個作者是，我是覺得他沒有作非常好，如果他把這一點作，如果能把握住的
話，我想這一篇是一個非常突出的作品，為什麼？因為他討論的是一個當下的愚見裡面，使用翻
譯去翻轉被殖民者的這種現實處境，然後我們可以問這種可能性有多高，那麼這一篇小說《莎喲
娜啦，再見》從篇名就很突出這樣一個翻譯的問題，可是好像這麼這麼久以來並沒有人認真去討
論這個問題，那我覺得在題材開發這個方面，他其實就見別人所未見，所以雖然我覺得他這一篇
的論述上有一些諷習，可是我還是覺得這是值得特別要感到高興的，就是說他能夠在那麼多論黃
春明叢林裡面殺出自己的一條路，而且是一條我覺得很有意思的一條路。

阮美慧　老師：
一般我們讀黃春明的小說都比較從鄉土的角度去研究他跟鄉土之間的互動或是書寫是如何的。那
這篇是特別切入到有關於翻譯閾境的問題，那他這個題目的新意就會比較吸引我，雖然裡面的論
述是有漏洞或是比較空疏的地方。但是我覺得這個新的視角，讓我們去對於這個翻譯閾境之間的
互動以及作者一個書寫策略，我覺得這篇有他的新意所在。
244

稼軒詞取資《世說新語》探析

日中博三　林淑華 文學評論‧佳作
摘要

詞發展到稼軒，因其人生歷練的複雜，與情感的轉變，而有多樣的思想交錯，表現在詞
中，則以經、史、子、集雜入詞中，擴大了詞的內涵，尤其當他落職閑居、渡其悠閒平淡的
帶湖十年、以及晚年隱居瓢泉時期，《世說新語》的典故常出現在作品中。因此本文欲從辛
稼軒運用《世說新語》的典故上，探究辛稼軒喜用《世說新語》之原因，及魏晉文士人格精
神，對辛稼軒在作品與人品上的影響。本文歸納他擷取引用《世說新語》，受魏晉風度影響
的有：對自然本真的崇尚、對自我個性的追求、雖隱居仍嚮往用於世、借曠達寫消極失望。
稼軒以熟讀《世說新語》，學習其中的名士精神，以平衡胸中對國家過多之熱情與執著。

　　　　　　　　　　　關鍵詞：辛棄疾、稼軒、世說新語、用典

前言
　辛稼軒寫詞喜旁徵博引，經史子集順手拈來，融化接嫁於詞句中，成為新生詞作。鄒程
村曰：

詞至稼軒，經子百家，行間筆下，驅斥如意。1

吳照衡《蓮子居詞話》：

辛稼軒別開天地，橫絕古今，論、孟、詩小序、左氏春秋、南華、離騷、史、漢、世
說、選學、李、杜詩、拉雜運用，彌見其筆力之峭。2

　 詞發展到稼軒，以飽學之經史子集雜入詞中，脫離婉約風格，擴大了詞的內涵。稼軒用
典之順暢，全賴於飽閱豐富之書籍，其中根據陳學祖〈典故內涵之重新審視與稼軒詞用典之
量化分析〉3所作的量化統計，稼軒用典出處排名第二位的是《世說新語》；周炫〈稼軒詞用
典與以才學為詞〉4一文所歸納，稼軒詞使用經、史、子、集的典故中，其中在子部類中，
出於《世說新語》的典故，是其中最多，具有117例，超越《莊子》。熊篤〈論稼軒詞的用
典〉5中歸納稼軒典故來源，在次數上屬第三名為《史記》和《世說新語》，皆各110次。李定
廣、陳學祖也說：「稼軒詞中有許多隱士和名士，就是那些名相（臣），在早年亦大多有過
隱居的生涯。由統計的典故人物看來，漢魏六朝的人物尤多。在典故意象中出現五次以上的
共二十六人，就有十五人為此期人。漢魏六朝人多瀟灑俊逸之士，今所謂“魏晉風度”就是
對其人格美的概括。」6稼軒喜引用《世說新語》典故，數量並不能算少，這顯示他對魏晉名
士的尊崇，或者從其中得到同感共鳴的情感宣洩，抑或有其他原因，使他於詞中大量隱藏著
《世說新語》之典故。
　　《世說新語》三十六門一千一百多條，是南朝宋劉義慶所編的一部漢、魏晉風流故事集,
它主要記載魏晉名士的逸聞軼事和玄虛清談，刻畫出眾多魏晉人士的精神特質和言行風範，
正如梅家玲所說：「政局昏亂、人世無常，固然都是生命中的不完美，可是魏晉人，反而由
 文學評論‧佳作‧稼軒詞取資《世說新語》探析 245

此更堅定了意欲永恆地把握生命、美化生命的信念，於是，在一系列『清雋語言』中，我們
看到的，便是時人在有限的生命歷程中去體驗、咀嚼、品味每一刻的存在經驗」7。《世說新
語》一書選集精絕，記載那時的思想、文化、社會、言行、容止、性格等特色，將具有高度
人文內涵的魏晉風度，保留下來，而這也正是魏晉文化中重要的文化精神價值。
　　因此本文欲從辛稼軒運用《世說新語》的典故上，探究辛稼軒喜用《世說新語》之原
因，以及魏晉文士人格精神，對辛稼軒在作品與人品上的影響。本文對稼軒引用《世說新
語》用典觀察，主要是參考鄧廣銘箋注的《稼軒詞編年箋注》8為依據；《世說新語》9主要是
以臺北廣文書局出版的版本為主。10

二、探討稼軒詞襲用《世說新語》的原因
在探討稼軒詞襲用《世說新語》之前，筆者欲先確認以下幾項觀點，如此將有助於論述
本文脈絡。筆者根據張岳倫11、周炫12、宋景昌13、桂林14、范進軍15、熊篤16等人對稼軒用典歸
納的原因，並提出個人對稼軒襲用《世說新語》典故的看法。

（一）稼軒取資《世說新語》某一原因在於避禍與喻今
　　《世說新語》有些篇章記載了魏晉之際的政治情況，揭露了統治者內部的政治鬥爭。辛
稼軒身為北方南歸之人，其言談舉止更是受到統治者的關注，因此作者通過具有相同政治情
況的《世說新語》典故，含蓄委婉的表達了自己的政治態度，以達到借古喻今的諷刺功能，
避免招惹殺身之禍，正如張岳倫所說：「作為懷抱抗金復國理想的志士，既要發表自己對時
政和朝廷政策的看法, 又要不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就只有憑藉典故來抒發自己的情懷和發表
自己的見解，以達到避禍而自我保護的目的」17。現實的殘酷，使得辛稼軒時常憂患立命，卻
又不得隱曲排解，如辛稼軒〈水龍吟〉為韓南澗尚書壽甲辰歲：

渡江天馬南來，幾人真是經綸手。長安父老，新亭風景，可憐依舊。夷甫諸人，神州
沈陸，幾曾回首。算平戎萬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君知否。 況有文章山鬥。對桐
陰、滿庭清晝。當年墮地，而今試看，風雲奔走。綠野風煙，平泉草木，東山歌酒。
待他年，整頓乾坤事了，為先生壽。
　　　　　　　　　　　　　　　　　　　　　　　　　　　　　　　　　　　　　
　　這是一首別開生面的祝壽詞，全詞從時事入手，不運用富貴長生、吉利祥瑞的情調，而
是將功名的祝願融入建功立業的報國情思之中，既稱頌對方又表明自己的偉大抱負，具有強
烈的時代使命感。詞的上片，連用「天馬渡江」、「長安父老」、「新亭風景」、「神州沉
陸」四則典故比擬南宋時事，其中「新亭風景」出自《世說新語．言語》：「過江諸人，每
至美日，輒相邀新亭，借卉飲宴。周侯中坐而歎曰：『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皆相
視流淚。唯王丞相愀然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克復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東晉
立國與南宋偏安相似，長安父老也都盼望王師北伐的心情與南宋一樣。典故的運用，顯示了
南渡的愛國志士慨歎山河破碎，與東晉如岀一轍，且含蓄的抒發了對統治者的不滿和蔑視。18
「詩中用典，大抵有兩個好處：其一，可以豐富詩的內含，擴大詩的意境，儉約精練，耐人
尋思。其二：可以用舊事作幌子，含蓄曲折地表達意旨，避免說得太露骨刺激統治者而遭受
到迫害。」19用典的曲折性效果，使身處在高壓環境下能夠記載自己真實的情感與事情，使之
產生隱晦朦朧的效果20。稼軒借《世說新語》典故之原因之一，在於既可如魏晉士人般，表
達自己積極強烈的憂患意識、宣洩自己難以言說的情感，又可藉此安身立命，可見稼軒運用
《世說新語》典故，極為深婉紆曲。
246
　（二）《世說新語》之紛爭背景與稼軒所處時代相似　　　　　　　　　　　　　　
　《世說新語》所記錄的漢末、魏、晉時期，是歷史著名的黑暗、痛苦、混亂的年代，自漢
末黃巾起義到隋統一中國，幾乎完全處於分裂割據和混戰之中，正常的秩序被無情的擊碎，
給社會帶來巨大的破壞和災難。然而在這樣的動盪不安的壓力下，同時也衝擊著舊思想舊制
度，誠如近人謂當代：「人們不願再做社會的附庸，禮教的犧牲；他們在尋找著自己，呼喚
著自己。」21魏晉名士在人生無常的生活中，產生了對自我人性的追尋。李澤厚在《美的歷
程．魏晉風度》也說魏晉士人的人生觀，在於：「這個核心便是在懷疑論哲學思潮下對人生
的執著。在表面看來似乎是如此頹廢、悲觀、消極的感嘆中，深藏著的恰恰是它的反面，是
對人生、生命、命運、生活的強烈的欲求和留戀。」22在這樣變動的亂世，士人的忠心面臨巨
大的轉變，禮的束縛解除，思想進入更自由、開放的階段，注重精神世界的發掘與真實情感
的抒發。
稼軒生活於公元十世紀四十年大至十三世紀初，這是中國歷史上南北分裂，宋金對峙，
戰禍不已的亂世紛爭時代7，與魏晉南北朝相似。南宋面臨驅金復國的壓力，朝廷游移於和戰
之間，造成兩種對立狀態。無論高宗、孝宗、光宗、寧宗，都庸碌無所作為，面對外敵，忍
辱求全，因此主和派大大得勢，主戰派的辛稼軒卻屢受打擊。24　　　　　　　　　　　辛稼
軒是南宋傑出的愛國詞人，一生反對民族壓迫，為收復中原為己任。父親在宋室南渡時，累
於族眾，未能脫身，遂仕於金，至稼軒成年，卽乘機舉義，率兵南歸。25雖然辛稼軒提供了
自己的智計韜略，貫注了熱情和必勝的信念，希望南宋當權者，消除畏縮的氣氛，但他卻無
法施展抱負。這樣不為權臣所容的失志心態，與身處亂世的魏晉時代相似，正如周炫說辛稼
軒：「寫太平盛世以漢、唐相比擬，寫亂世紛爭以楚、漢之際或兩晉南北朝之際相比擬。南
宋與兩晉南北朝時期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都面臨著國家分裂、『諸侯』紛爭、戰事不斷的
局面, 但同時又是英雄輩出的時代。」26現實給予稼軒的是失望，是理想的破滅，因此他也採
取了與魏晉名士相似的處世觀：「從『忠君』轉向自我，轉向人生。」27於「尚友古人」中尋
找解除束縛的寄託。

（三）《世說新語》受到儒、道相互融合的影響，與稼軒思想內涵相似

《世說新語》編者受到魏晉士人從儒家經典中，闡釋道家精神風氣的影響。28漢末到魏
晉，使知識份子與權力相抗衡的理想幻滅，不得追尋新的理論和保全的命運，以保有精神自
由和個性的張揚，思想中無意從儒家意識精神中，闡釋道家玄學思想，一如崔顯艷說：「魏
晉時期對道家思想的注重，仍然無法完全脫離早已在中國占統治地位的儒家思想的影響，以
及追求個性和人格的儒家精神、儒家經典，和漢魏時期官方提拔人才的人物品評，潛在形
成的思維慣性、推崇道家精神的士人，從儒家經典中尋求理論依據的社會風氣，對於
劉義慶產生的潛移默化的影響，正好解釋了《世說新語》體例的設置。」29魏晉時期是一個
政治大動盪的時代，劉義慶等《世說新語》的編者，面臨的這個時代的特徵是儒、道從相互
影響到逐漸融合。正是這樣的特色，與稼軒持有的儒道相融心態相似，因此也易於被接受。
稼軒詞表現堅決抗金、收復宋地的政治抱負，展現的是儒家經世致用的積極態度，且
憂患立命，字裡行間，洋溢著愛國熱情，〈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了卻君王
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水龍吟．過南劍雙溪樓〉：「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
劍」，皆透露出決心掃蕩金兵的雄心。然而現實的殘酷，一再使他鬥志消沉，〈賀新郎〉
（把酒長亭說）：「剩水殘山無態度」、〈菩薩蠻〉（鬱孤台下清江水）：「西北望長安，
可憐無數山」，在詞中不免出現退而求適、詩酒風流、超越名利，追求曠達和淡泊的道家精
神。正如周炫所云：「從總體上看，辛棄疾在政治上表現出一種積極用世、經世濟民的精
神， 以儒家思想為主，但在生活上， 在處世和人生態度上，特別在政治上遭受打擊、處於逆
 文學評論‧佳作‧稼軒詞取資《世說新語》探析 247

境時，就更多地表現出佛、老思想的影響，常常以佛家的『虛空』或道家的泯滅榮辱是非、
順物自然的思想觀念，來對待並排解人生的種種不幸和苦悶。」30以儒治世、以道養生成為稼
軒的人生態度，「《世說新語》在現的魏晉風流，就是以老莊哲學為內核的一種嶄新的道德
風尚」31在這動亂頻繁、危機四伏的魏晉時代，士大夫為全身遠禍，於是在思想上傾向老莊，
高談玄理，以安身立命。《世說新語》中魏晉士人的處世方式，也就成為稼軒效法取資的對
象。

（四）文化的保存和印刷術的傳播，促進《世說新語》的流傳
　　宋代官藏書目，北宋《崇文總目》32、南宋《中興館閣書目》33，皆收有《世說新語》。
另外由於宋代雕版印刷興盛，文化事業發展，私人藏書的風氣甚盛。宋代有不少藏書家編有
書目，如江正的《江氏目錄》、吳良嗣的《籝金堂書目》、田鎬的《田氏書目》、李淑的
《邯鄲圖書志》、董逌的《廣川藏書志》等，都是見於著錄的宋人私家書目，可惜皆已散
佚34；流傳至今並有影響的有晁公武的《郡齋讀書志》35其卷十一小說類卽有《世說新語》、
陳振孫的《直齋書錄解題》36卷十三小說家類有《世說新語》、尤袤的《遂初堂書目》37小說
類亦有此書，都保存和整理了大批古代文獻，也揭示了當時士人間平日閱讀的書籍中，皆有
《世說新語》。
　　宋代雕版印刷，官私刻書機構，遍布全國，呈現空前繁榮，宋仁宗時畢昇又發明了活
字印刷的技術，所刻書籍中，經史子集俱全，歷史、天文、地理、農工、醫學、詩、文、詞
集、小說和民間必用書籍，當代及前人著述，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皆陸續刻印，對傳播文
化知識，和促進文化教育的發展，有很重要的作用。稼軒之所以能左右逢源趨策典故，蓋因
當時印刷便利，致使當時書籍普遍流傳，使得作者能輕易覽遍群書，舉一反三、旁徵博引、
厚實所學。

（五）與宋代文人「以才學為詩」相關　　　　　　　　　　　　　　　　　　　　　
　宋代廣開科舉考試，網羅社會文人學士，因此宋人讀書都很廣博。且辛稼軒以才學為詞，
與前代文人以「才學為詩」亦非常相關。38如晉、宋六朝之際，陶淵明、謝靈運善用典故，顏
延之鋪陳典故。唐代杜甫詩「無一字無來處」、李商隱用典工巧，借典故所包含情緒色彩和
象徵意蘊。宋初西崑派師法李商隱，以文學顯示才學與身分，王安石「以才學為詩」，喜用
典故與搬弄詞彙，蘇東坡「胸中有萬卷書，筆下無一點塵俗氣」39，以詩為詞，在表現手法
尚大量使用詩語典故，黃庭堅詩歌主張「點鐵成金」、「奪胎換骨」更是偷竊古人詩句。至
辛稼軒仿效了蘇東坡以詩文為詞，更為突破，以經史子集入詞，如劉辰翁〈辛稼軒詞序〉所
云：

詞至東坡，傾蕩磊落，如詩如文，如天地奇觀，豈與群兒雌聲嘩語較工拙？然猶未至
用經用史，牽雅頌入鄭衛也。自辛稼軒前，用一語如此者必且掩口。及稼軒橫豎爛
熳，乃如禪宗棒喝，頭頭皆是；又如悲笳萬鼓，平生不平事並卮酒，但覺賓主酣暢，
談不暇顧，詞至此亦足矣！40

稼軒之前，已有多位文人詩詞家，以融合詩文的方式，開創作詞之法，故不免受其影
響，並將它發揚光大，正如彭孫遹說他：「胸有萬卷，筆無點塵，激昂措宕，不可一世」41，
具有雄才大略、瀟灑卓犖的特點。

（六）書院發達奠定深厚知識內涵　　　　　　　　　　　　　　　　　　　　　　　
　宋代是我國書院發展鼎盛的時期，尤其南宋的書院發展，南宋呂祖謙在《白鹿洞書院記》
248
中說：

國初斯民新脫五季鋒鏑之厄，學者尚寡，海內向平，文風日起。儒先往往依山林，
卽閑曠以講學，大師多至數十百人。42由於南渡以後，政治敗壞，地方州縣學日趨凋
落，書院則大為興盛。朱熹重修白鹿洞書院，實為南宋書院由盛而衰的契機。43稼軒
除與朱熹素善，亦於鉛山縣南二里，建有稼軒書院，是他讀書處，初名瓢泉書院，後
以其號名。44

　　書院是私人自由講學地方，既是教育機構，又是學術研究場所，更是著名學者交流討
論，探討學術的勝地。書院活動主要內容有三項，卽藏書、供祀和講學。45書院不同於官學，
講學內容除了《大學》、《語》、《孟》、《中庸》外，再及他經章文類，如《朱子語類大
全》卷一百一十八載：「先生問（吳）壽昌近日教（吳）浩讀甚書，壽昌對以方伯謨教他午
前卽理《論語》，仍聽講，曉些義理。午後又卽念些蘇文之類，庶學作時文。」46這一段是關
於吳浩（卽吳壽昌之子，父子二人均在滄州精舍從朱熹學）讀書狀況，除讀四書外，亦學習
其他文章。書院特別重視道德教育47，由於書院一貫重視思想教育，五教之目是「父子有親、
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為學之序是「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
辨之、篤行之。」修身之要是「言忠信、行篤敬、懲忿窒欲、遷善改過。」等道德教育的要
求，因此歷代書院都培養出一批不慕聲名利祿，不求榮華富貴的學者。前所引吳照衡《蓮
子居詞話》中說道辛稼軒博覽群書，《論》、《孟》、《詩小序》、《左氏春秋》、《南
華》、《離騷》、《史》、《漢》、《世說》、選學、李、杜詩等48，豐富多樣，無所不讀，
即因書院講學之效，致博聞強記，且培養士大夫之高尚道德情操，而能於詞作中交雜引用
《世說》典故，並具有憂國憂民、廉潔崇高之風骨。

三、稼軒用《世說新語》典的語義觀照　　　　　　　　　　　　　　　　　　　　　
　　　　　　　　　　　　　　　　　　　　　　　　　　　　　　　　　　　　　　　　
　從原典之義與用典之義的關係看，參考《用典研究》分類49，以下將稼軒較常運用之方式敘
述如下：

（一）同義式
闡述原典的部分所展現的意義與典故原義相同。50
例（1）如〈臨江仙〉（窄樣金杯教換了）：「拙於人處巧於天。君看流地水，難得正
方圓。」51源於《世說新語．文學》：「殷中軍問：『自然無心於稟受。何以正善人少，惡人
多？』諸人莫有言者。劉尹答曰：『譬如瀉水著地，正自縱橫流漫，略無正方圓者』一時絕
歎，以為名通。」《世說新語》中劉尹回答殷中軍，何謂善人少，惡人多，它運用水倒在地
上為喻，水因脫離容器的限制，便往旁恣肆而流，卻一個正方或正圓也沒有，這是自然而然
的。而辛稼軒在〈臨江仙〉中所用，亦是以水流於地上難以正方圓，來印證人事複雜變化，
很難處處圓滿融洽，是普遍的現象。
例（2）如〈最高樓〉聞前岡周氏旌表有期：

君聽取，尺布尚堪縫。斗粟也堪舂。人間朋友猶能合，古來兄弟不相容。棣華詩，悲
二叔，弔周公。長歎息，脊令原上急；重歎息，豆萁煎正泣……

　　其中「豆萁煎正泣」出自《世說新語．文學篇》曹丕嘗令曹植於七步中作詩，不成者行
大法，曹植便為詩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
 文學評論‧佳作‧稼軒詞取資《世說新語》探析 249

生，相煎何太急！」萁豆相煎比喻骨肉相殘，稼軒亦採用原意，描寫兄弟不容。
例（3）如〈水調歌頭〉再用韻答李子永：

斷吾生，左持蟹，右持杯。買山自種雲樹，山下斸煙萊。百鍊都成繞指，萬事直須稱
好，人世幾輿臺。劉郎更堪笑，剛賦看花回。
　　　　　　　　　　　　　　　　　　　　　　　　　　　　　　　　　　　　　　
　其中「左持蟹，右持杯」源於《世說新語．任誕》：「畢茂世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
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即以畢茂世之消遙閒適之人生態度，比喻自己之清閒
疏放。取典故中最生動句子，以此原典委婉詮釋無明說之意。

（二）轉義式
　　　　　　　　　　　　　　　　　　　　　　　　　　　　　　　　　　　　　　
　對典故本來所表示的意義加以引申，這就是轉義式用典。具體來說，指通過比喻、借代、
雙關等途徑從典故原義生發引申義，然後在引申義上使用該典故52。
例（1）如〈雨中花慢〉登新樓，有懷趙昌甫、徐斯遠、韓仲止、吳子似、楊民瞻：

……功名只道，無之不樂；那知有更堪憂！怎奈向、兒曹抵死，喚不回頭！石臥
山前認虎，蟻喧牀下聞牛。……」
　　　　　　　　　　　　　　　　　　　　　　　　　　　　　　　　　　　　　
　　石臥句出自《史記．李將軍列傳》：「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蟻喧句岀
自《世說新語．紕漏》：「殷仲堪父病虛悸，聞牀下蟻動，謂是牛鬬。」《世說新語》中，
是因病虛悸，以致誤以為床下蟻動為牛鬬，是無心之過。然稼軒詞中則引之以為與石臥句並
列，取其比喻義，作「以是為非」之荒謬證據。
例（2）如〈最高樓〉客有敗碁者，代賦梅：

花知否，花一似何郎。又似沈東陽。瘦稜稜地天然白，冷清清地許多香。笑東君，還
又向，北枝忙。……
　　　　　　　　　　　　　　　　　　　　　　　　　　　　　　　　　　　　　　
　其中「花一似何郎」是出自《世說新語．容止》：「何平叔美姿儀，面至白，魏明帝疑其
傅粉。正夏月，與熱湯餅，既噉，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轉皎然。」稼軒乃運用何平叔之
白如敷粉，截取字面，以彼喻此，來形容梅花之顏色。　　　　　　　　　　　　　　　　
　例（4）如〈沁圓春〉和吳子似縣衛：

我見君來，頓覺吾廬，溪山美哉。悵平生肝膽，都成楚越，只今膠漆，誰是陳雷。搔
首踟躕，愛而不見，要得詩來渴望梅。還知否，快清風入手，日看千回。……
　　　　　　　　　　　　　　　　　　　　　　　　　　　　　　　　　　　　　
　　其中「要得詩來渴望梅」改易自《世說新語．假譎》：「魏武行役，失汲道，君皆渴，
乃令曰：『前有大梅林，饒子，甘酸可以解渴。』士卒聞之，口皆出水，乘此得及前源。」
按：原典故是以望梅止渴來解軍行無水之苦，稼軒改易而作，希得其詩句，如渴極望梅般殷
勤迫切。

（三）反義式　　　　　　　　　　　　　　　　　　　　　　　　　　　　　　　
　　反義式卽反用其義而用之的用典方式。典故中有所謂熟典，今說寫者所敘之事與之完全
相反，或部分相反，或者因說寫者所敘之事而對該熟典原來的含義、原來所承受的價值判斷
250
有所否定，這時說寫者往鄉往往把該熟典的故事情節，或其價值評判，或其所言道理全部改
寫，或部分改寫成跟它原來相反的樣子，以與原來那個人人皆知的熟典構成對比，達到特定
的修辭目的。這便是反義式，習稱為「反用」53　　　　　　　　　　　　　　　　　　　
　　飽讀詩書，當然也不能侷限於文字書本中，必要融會貫通、舉一反三，才能活用書中資
料，稼軒滿肚子筆墨，並非成為陳放典故的兩腳書櫥，而是有其主張與意見，甚至與古人看
法相異之觀點，即將此論點書寫於詞中，以詞論《世說新語》。　　　　　　　　　　　　
　　例（1）如：〈玉樓春〉詞序曰：樂令謂衛玠：人未嘗夢搗虀、餐鐵杵、乘車入鼠穴，以
謂世無是事故也。余謂世無是事而有是理，樂所謂無，猶之有也。戲作數語以名之：

有無一理誰差別。樂令區區渾未達。事言無處未嘗無，試把所無憑理說。 伯夷飢采
西山蕨。何異搗虀餐杵鐵。仲尼去衛又之陳，此是乘車入鼠穴。
　　　　　　　　　　　　　　　　　　　　　　　　　　　　　　　　　　　　　
　　這首詞所本的是《世說新語．文學》：「衛玠總角時問樂令『夢』，樂云是『想』。衛
曰：『形神所不接而夢，豈是想邪？』。樂云：『因也。未嘗夢乘車入鼠穴、檮虀噉鐵杵；
皆無想無因故也。』衛思『因』經月不得，遂成病。」54此則記衛玠問樂廣「夢」的成因，
樂廣說是因為與「想」有關，思緒縈繞而成夢，但有的夢則與當時思緒沒有關係，却越不出
個人知行的整體經驗範圍，此即樂廣所謂的「因」，所以從沒有人夢到坐車進入老鼠洞，或
搗碎辛辣的作料却吃起鐵杵的事情，這都是由於無所思念、無所因緣的緣故。　　　　　　
　　可是稼軒認為《世說新語》中，樂令所言世上未曾有此事：「人未嘗夢搗虀、餐鐵杵、
乘車入鼠穴」，雖未有此事，却有相同之理可證，並非樂令所說「無」。稼軒舉出伯夷在首
陽山上，拒絕吃周朝的米糧，寧願餓肚子採食蕨類，最後餓死。這樣的行為跟搗碎辛辣的作
料卻吃起鐵杵的道理，不是相通嗎？仲尼離開衛國又去陳，這樣的道理，跟坐車進入老鼠洞
的意思不是一樣嗎？稼軒以為《世說新語》中的所無之事，卻有相通道理之例可反證，推敲
岀不同《世說新語》的論點。　　　　　　　　　　　　　　　　　　　　　　　　　　　
　　例（2）如〈賀新郎〉（甚矣吾衰矣）：「問何物，能令公喜？」是反用《世說新語．寵
禮》載桓溫的主簿王恂矮小，參軍郗超鬚髯多，但卻因為被大司馬所愛重提拔，故當時荊州
人士爲之歌：「髯參軍，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辛詞卻用問句來否定原意，答為
青山能令他喜。55稼軒反用典故，頓出新意，在藝術技巧上創新。　　　　　　　　　　　　
例（3）如〈賀新郎〉韓仲止判院山中見訪，席上用前韻：

聽我三章約。有談功、談名者舞，談經深酌。作賦相如親滌器，識字子雲投閣。算枉
把、精神費卻。
　　　　　　　　　　　　　　　　　　　　　　　　　　　　　　　　　　　　　
　　其中「聽我三章約。有談功、談名者舞，談經深酌。」改易自《世說新語．排調》，虞
存嘲笑魏長齊說：「與卿約法三章：談者死，文筆者刑，商略抵罪。」魏怡然而笑，無忤於
色。按：虞存因為長齊不注意才學的修養，所以禁止他去清談、作詩文、商略是非，把它貶
得一無是處，但長齊對虞存的毀譽無動於衷，仍然怡然自得，顯示氣度恢弘。稼軒則反用其
義而用之，改易約法三章為：「談功、談名者舞，談經深酌」，與《世說新語》中的典故似
是而非，以舉一反三之法，推陳出新，在原故事的延伸上，創新意義，讓人覺得新鮮奇妙。
　　　　　　　　　　　　　　　　　　　　　　　　　　　　　　　　　　　　　　　　
　　例（4）如〈蝶戀花〉用前韻，和趙文鼎題舉賦雪：「莫上扁舟訪剡溪，淺斟低唱正相
宜。」岀自《世說新語．任誕》：「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
然，因起徬徨，詠左思〈招隱士〉，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宿方
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王子猷
 文學評論‧佳作‧稼軒詞取資《世說新語》探析
251

上夜雪，乘扁舟訪剡溪，是乘興而行的事典，稼軒借用此風雅韻事，來描寫賞雪興致之剛
好，不必費事上扁舟，使讀者可以想見其悠閒從容，更甚於王子猷。　　　　　　　　　　
　　稼軒詞引用《世說新語》不似詩詞互相借用情形，較能整句挪用套用，在語詞字面上，
大多必須將故事加工剪裁一番，融入詞中，並取具有代表性詞彙，如人名、地名、特殊事件
等，並加以鎔鑄改變，創發新義，求得字面意義能聯想到故事本身，又能融入詞，成為新
作。

四、稼軒取材《世說新語》之魏晉風度　　　　　　　　　　　　　　　　　　　　
　　　　　　　　　　　　　　　　　　　　　　　　　　　　　　　　　　　　　　　
　　在稼軒落職閑居、度其悠閒平淡之帶湖十年（1182-1192），以及隱居瓢泉時期（1196-
1202），其詞較多且頻繁引用《世說新語》，且當時對莊子與陶淵明也特別喜愛，足證他面
臨失意落魄時，努力培養曠達淡泊之心態，以稍微消解心中抑鬱與沉重。《世說新語》中鮮
活的刻畫了名士人物「玄遠冷峻」的言語，和「高簡瑰奇」的行為，稼軒借用魏晉清高超逸
之人格精神，爲其詮釋灑脫淡泊之志，由李定廣、陳學祖統計的典故人物看來56，漢魏六朝的
人物尤多。在典故意象中出現五次以上的人物共二十六人，有十五人就是此期人。因此以下
主要對稼軒取材《世說新語》之魏晉風度作一分析：

1 對自然本真的崇尚
　　　　　　　　　　　　　　　　　　　　　　　　　　　　　　　　　　　　　　
　魏晉名士崇尚真淳，源於對「自然」、「本真」、「美善」的肯定，「真」是「超越世俗
名利與價值之上的生活理想，亦是賢者體驗生命之最高境界」57，他們追求人文精神的真善
美，有著自然適意、率真任情的生活情趣，不夾雜任何行為的虛偽和狡飾；有著高度的美感
的生命藝術，對人物才情、品德人格之美尤為重視。　　　　　　　　　　　　　　　　　
　魏晉風度，追求自由灑脫、超塵絕俗、風神飄逸，曠達淡泊。正如周炫所說：「魏晉名士
們常常『借酒澆愁』，排解時不我待的悲壯情懷。阮籍、嵇康及劉伶等人的飲酒作樂，謝靈
運攜酒探奇訪勝，陶淵明飲酒賞菊吟詩，魏晉名士的『情感』由外到內，由自我壓抑到主動
的自我排遣，最後由情感的濃烈走向了性靈的淡泊。」58稼軒歸隱田園，接受了魏晉曠達的風
度，放情山水，詩酒風流，在現實中掙脫生命的困執枷鎖，追求著生命力的解放與無所不適
的自由。　　　　　　　　　　　　　　　　　　　　　　　　　　　　　　　　　　　　
醉酒之時，最能將自然本真顯露，因之劉伶、山季倫等醉酒也常被稼軒引用，如稼軒〈定風
波〉（大醉自諸葛溪亭歸，窗間有題令戒飲者，醉中戲作。）：

昨夜山公倒載歸，兒童應笑醉如泥。試與扶頭渾未醒。休問。夢魂猶在葛家溪。 千
古醉鄉來往路。知處。溫柔東畔白雲西。起向綠窗高處看。題遍。劉伶元自有賢妻。
　　　　　　　　　　　　　　　　　　　　　　　　　　　　　　　　　　　　　　
　稼軒此詞约作二度罷居瓢泉期間，寫自諸葛溪亭醉酒而歸，醺然未醒，夢魂猶在溫柔鄉，
卻在窗間見有令戒飲之句，因此聯想到劉伶醉酒之時，妻子亦苦勸戒酒之苦心。「昨夜山公
倒載歸」出自《世說新語．任誕》：「山季倫為荊州，時出酣暢。人爲之歌曰：『山公一時
醉，徑造高陽池。日莫倒載歸，茗艼無所知。時復乘駿馬，倒箸白接籬。舉手問葛彊：何如
并州兒？』高陽池在襄陽；彊是其愛將，并州人也。」59山季倫任荊州刺史時，常常到高陽
池開懷痛飲，每次遊玩必大醉而歸，山公醉後或懵懂無知，或豪情萬丈，放浪已極。稼軒借
用此典，寫自己乘酒興，山行遊玩之事，亦得山公瀟灑放縱之情。「劉伶元自有賢妻」借用
《世說新語．任誕》謂劉伶病酒，其婦捐酒毀器，涕泣諫曰：「君飲太過，非攝生之道，必
宜斷之。」之典故，亦寫自己放縱飲酒之情，如古之劉伶，甚至家人的反應，也如其妻令其
252
戒飲，古今謀合之處，不免讓人會心一笑。稼軒以此自比放浪性情、縱情飲酒之劉伶，表現
出真性情之率直。　　　　　　　　　　　　　　　　　　　　　　　　　　　　　　又如
〈烏夜啼〉山行，约范廓之不至：

江頭醉倒山公。月明中。記得昨宵歸路，笑兒童。 溪欲轉。山已斷。兩三松。一
段可憐風月、欠詩翁。
　　　　　　　　　　　　　　　　　　　　　　　　　　　　　　　　　　　　　　
　這闋詞寫稼軒閑居帶湖之作，山行回家，醉眼惺忪間，見到美麗的山溪風月之景，只怪范
廓之不在，徒然枉費自然之美。其中「江頭醉倒山公」亦出自《世說新語．任誕》山季倫任
荊州刺史時，時常醉倒山中，為童子笑之典故。稼軒借用此典故，描寫自己盡興暢遊之樂，
放浪形骸，流露自然情緒，不怕被童子取笑，這就是豪放不羈的稼軒本性。　　　　　　　
又如〈沁園春〉將止酒、戒酒杯使勿近：
　 杯汝來前，老子今朝，點檢形骸。甚長年抱渴，咽如焦釜，於今喜睡，氣似奔　
　　　　雷。汝說劉伶，古今達者，醉後何妨死便埋。渾如此，歎汝於知己，真少恩哉。
　　　　更憑歌舞為媒。算合作平居鴆毒猜。況怨無大小，生於所愛，物無美惡，過則為　
　　　　災。與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猶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則須來。
　　　　　　　　　　　　　　　　　　　　　　　　　　　　　　　　　　　　　　
　此詞欲止酒，而意有所不能。酒杯勸說學劉伶，醉死何妨，誇說劉伶是古今最達觀的人，
說「醉後何妨死便埋」。詞人有微妙的矛盾心理，既恨酒之深，卻又因壯志難酬而產生愁，
因愁而飲酒澆愁，而致使長年抱渴，咽如焦釜，沉迷喜睡，氣如奔雷。劉伶之達觀豪爽，對
襯著詞人性格之悲憤豪邁，最終亦是欲戒酒之不能，而愛之更深。張法認為：「酒之樂，既
有生理的快適，又有精神上的愉悅。酒的醉給人帶來擺脫平常困擾的解放感。⋯⋯酒的解放感
一方面是『忘』，忘掉自己的實際處境，也忘掉了實際處境中日常理智對人的束縛，擺脫了
束縛，人就很放得開，猶如獲得了解放，所以能得到一些平常做不到的事情。另一方面是
『神全』，只有擺脫了現實的各種束縛的顧慮，人的精神方才真正得到舒展」60稼軒之抑鬱
與牽掛，一如魏晉士人寄懷於酒，忘掉失落與束縛，將自然本性直接表露，那氣吞萬里的氣
概，與豪放爽快之生命意識才被喚起。

（二）對自我個性的追求
　　　　　　　　　　　　　　　　　　　　　　　　　　　　　　　　　　　　　　
　　《世說新語》表現了魏晉士人強烈的自我意識、自我主張，因對自我肯定的膨脹，故擺
脫了外在標準，把「我」之外的他人、功名、錢財，置於次要地位。「世事無常、人生短促
的遷逝感，使六朝文人目光從社會轉向個體自我存在，從事功轉向個體生命的價值；個體意
識、個體感受和個體情感構成了六朝文人生命型態的基本內核。」61魏晉士人追求人類的自
由，自覺的和有意識跳出既有的功利或道德體係，在生命意識中，強調的不是物質生命的存
在，而是獨立的、具有生氣的自我本體的存在。62「因為名士們所追求的是真率性情的顯露，
所以往往會產生一些突破世俗的任誕行為。這種超越和突破，在一定程度上，蘊含著他們對
生命的深刻反省。名士們面對禮教和性情的衝突，選擇了自我生命純粹的堅持。他們篤定而
坦然的面對外來的毀譽，表現出對生命抉擇的負責態度。」63因此對名士所言，適性既是他的
人生態度，常禮通套自是他所要超越的，故有狂放任誕之行為，也是可期的。　　　　　稼
軒有高尚氣節，心中存有一種浩然正氣，而這種自我的要求與耿介孤高的精神追求，與魏晉
士人的氣節不謀而合，他的精神也是豪放不羈、淋漓慷慨。趙文卽說：「辛幼安跌蕩磊落，
猶有中原豪傑之氣。」64李常翁也說：「東坡、稼軒傑作磊落倜儻之氣，溢出豪端，殊非雕脂
鏤冰者所可彷彿。」65
 文學評論‧佳作‧稼軒詞取資《世說新語》探析 253
如〈鷓鴣天〉博山寺作：

不向長安路上走，卻教山寺厭逢迎。……寧作我，豈其卿。人間走遍卻歸耕。一松
一竹真朋友，山鳥山花好弟兄。」
　　　　　　　　　　　　　　　　　　　　　　　　　　　　　　　　　　　　　
　　〈鷓鴣天〉開頭二句，是憤極反語之詞66，因為稼軒希望為世所用，稼軒一貫志向在驅
除金虜，收復中原舊山河，然而從任官到罷官，是形勢逼他不得不賦閑居，「人間走遍卻歸
耕」無奈之情溢於言表，只能歸隱，與松竹花鳥為友，以保個人淳樸高潔，不為污濁玷汙，
看似悠哉，其實強為曠達。全詞似乎以志於山水、歸為隱士為解脫，卻是在英雄失志下的悲
憤選擇。其中「寧作我，豈其卿。」是說寧作獨立不阿之我，豈可依附公卿而求名，源於
《世說新語．品藻》：「桓公少與殷侯齊名，常有競心。桓問殷：『卿何如我？』殷云：
『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67在品藻人物的風尚下，士人常有競逐令名之心，例如桓溫常
有和殷浩爭勝的意念，所以當桓溫問殷浩兩者高低時，殷浩經過內心反覆尋思後，仍然氣宇
軒昂答曰：故作自我，能不與世俗同流，不肯屈身自己。稼軒引用此語，充分顯示出對自我
的滿意，唯從一己之中心意識，顯現任情不羈之自我。
又〈賀新郎〉：
肘後俄生柳。歎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古手淋浪才有用，閒卻持螯左手。謾
贏得、傷今感舊。投閣先生惟寂寞，笑是非、不了身前後。持此語、問烏有。 青山
幸自重重秀。問新來、蕭蕭木落，頗堪秋否。總被西風都瘦損，依舊千巖萬岫。把
萬事、無言搔首，翁比渠濃人誰好，是我常、與我周旋久。寧作我，一杯酒。
　　　　　　　　　　　　　　　　　　　　　　　　　　　　　　　　　　　　　
　　此闋詞寫世事變化無常，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不如及時行樂，右手把酒淋漓酣暢，
左手持螯大吃鮮味，趁時開懷宴飲，莫遺憾終身，徒留下感傷懷舊、寂寞鬱卒之寫照，青山
萬木雖歷經秋殺，總依舊青翠，人生不該也如此放手名利枷鎖，縈心俗事嗎，回到最原始之
輕鬆自我。若要與他人相比，不如作自己，最真最自由，任情放縱，展現自我價值。此詞亦
是用了《世說新語》殷浩典故，凸顯了稼軒在自我精神上的追求，及其所散發出來的人格風
格。　　　　　　　　　　　　　　　　　　　　　　　　　　　　　　　　　　　　　　
　　稼軒之英雄氣概，亦任自己心志所向，不肯妥協靡漫淫弱之政風，又如〈滿江紅〉山居
即事：

幾個輕鷗，來點破、一泓澄綠。更何處、一雙鸂鷘，故來爭浴。細讀離騷還痛飲，
飽看脩竹何妨肉。有飛泉、日日供明珠，三千斛。 春雨滿，秧新穀。閒日永，眠黃
犢。看雲連麥壟，雪堆蠶簇。若要足時今足矣，以為未足何時足。被野老、相扶入東
園，枇杷熟。
　　　　　　　　　　　　　　　　　　　　　　　　　　　　　　　　　　　　　　
　此詞乃罷官家居之作，寫山居生活淡泊安適的心境，其中「細讀離騷還痛飲，飽看脩竹何
妨肉。」岀自《世說新語．任誕》：「王孝伯言：『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
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王國維曾說：「三代以下之詩人，無過於屈子、淵明、子
美、子瞻者，此四者茍無文學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故無高尚偉大之人格，而有高上
偉大之文學者，殆未有也。」68《離騷》是屈原因「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
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69所作寄託憂時傷世之情感、真言隱於詭譎奇幻之神話天地，襯托
出高尚志節與澎湃激情。稼軒熟讀《世說新語》又喜《離騷》，皆因既有忠憤意識，又高蹈
遺世，與詞人的忠愛入世與修身出世之複雜心靈，同氣相應。而這樣慷慨激昂之創作，配上
熱酒痛飲，賞竹和食肉這雅俗之事，因自我個性之適情率意，也兩不相礙了。
254

（三）雖隱居仍嚮往用於世
　　　　　　　　　　　　　　　　　　　　　　　　　　　　　　　　　　　　　
　　稼軒以爲國效力為君臣最榮幸之事，亦是對自己期許之抱負，稼軒詞中常出現魏晉人物
－風流宰相「謝安」，「謝安是一位儒雅沉穩而又富有膽識謀略的雄才俊傑。」70謝安素有東
山之志，朝廷屢次徵召，謝安都三番兩次辭官，寧棲遲於東山，《晉書．謝安傳》說他起初
不願作官：「寓居會稽，與王羲之及高陽許詢、桑門支遁游處，岀則漁弋山水，入則言泳屬
文，無處世意。」71王羲之、許詢、支遁皆是清談名士，岀則漁弋山水，入則言泳屬文，過閒
適悠裕的生活。卻因謝安弟謝萬被廢黜，謝家在朝廷的權勢有後繼無人之威脅，不得已才出
仕，任官時已四十歲。《世說新語．排調》也記載：「謝公在東山，朝命履降而不動。後出
為桓宣武司馬」在他出仕期間，曾使桓溫篡奪陰謀受挫，又指揮謝玄等淝水之戰打敗來犯的
符堅，使江東轉危為安，安定社會政治。72實踐了兩晉玄學家推崇的「身在廟堂之上，心在山
林之中」，「內聖」和「外王」、岀處和仕隱、儒家與道家統一的理想人格。
　　　　　　　　　　　　　　　　　　　　　　　　　　　　　　　　　　　　　　
　謝安能於在具有智謀超群的儒帥風範中，具有外王之功，並保有超逸飄然的閒適情懷、放
情丘壑的名士風流，這是稼軒所羨慕的，因此其詞中如〈太常引〉壽南澗：

君王著意履聲間。便令押、紫宸班。今代又尊韓。道吏部、文章泰山。一杯千歲，問
公何事，早伴赤松閒。功業後來看。似江左、風流謝安。
　　　　　　　　　　　　　　　　　　　　　　　　　　　　　　　　　　　　　
　　此闋詞作於淳熙九年（1182年），時稼軒初歸帶湖閑居。韓南澗曾任吏部尚書，主抗
金，晚年退居信州，常與稼軒交游唱和。「君王著意履聲間」是用漢書《鄭崇傳》典故，鄭
崇為尚書僕射，數求見上，諫諍規勸天子，上初納用之，每見曳革履，故上識其履聲。此說
明韓南澗之受上賞識，並地位尊至上朝時領袖百官，當世又尊敬韓愈，韓愈官至吏部尚書，
文筆第一。韓南澗亦官至吏部尚書，有藉彼喻此之意。稼軒勸政事文章為一代冠冕之韓南澗
尚書，能早有如赤松子閒適之心。謝安具有進退有據、內聖外王之德，稼軒對此人物甚為推
崇，因此稱讚韓南澗一生功業，如謝安宰相之風流才能。稼軒恨不得自己也能如此名重朝
廷，威振四方，以「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73，但這只能是夢中想望的了，自己
未能實現之志向，只能寄託在朋友身上。　　　　　　　　　　　　　　　　　　　　　　
　又如〈水調歌頭〉送施聖與樞密帥江西。信之讖云：「水打烏龜石，方人也大奇。」方人
也實施字：

相公倦臺鼎，要伴赤松遊。高牙千里東下，笳鼓萬貔貅。試問東山風月，更著中年絲
竹，留得謝公不。孺子宅邊水，雲影自悠悠。 占古語，方人也，正黑頭。穹龜突兀
千丈，石打玉溪流。金印沙堤時節，畫棟珠簾雲雨，一醉早歸休。賤子親再拜，西北
有神州。

　 此闋詞作於紹熙二年（1911），時稼軒罷居帶湖。這是送別施聖與帥江西，於信州預言
此行為吉，勸勉施聖與少年高位，出而為國家於西北建立神州。施聖與原有退隱山林之意，
然而國家所需，必須出掌勇猛大軍，指揮牙旗，情況類似謝安，「試問東山風月，更著中年
絲竹，留得謝公不。」此句，指謝安出仕前也曾隱居會稽山，最後仍然走出山林，披堅執
銳，爲國家建功立業。期許施聖與亦與謝安一樣，能放下退隱山林獨善其身的想法，而以兼
善天下為己任。　　　　　　　　　　　　　　　　　　　　　　　　　　　　　　　　　
　　稼軒一方面對名重朝廷的謝安有所羨慕，一方面又對他嚮往山林之情，卻又被政事缚於
 文學評論‧佳作‧稼軒詞取資《世說新語》探析 255

朝廷之謝安多所同情，如〈玉樓春〉（瘦笻倦作登高去）：「休說當年功紀柱。屑公直是愛
東山，畢竟東山留不住。」其與稼軒欲建立儒家事功之外王熱情，遭遇逆境後，追求隱士內
聖之涵養，放情丘壑之間，仍惦念政事國情，煩憂操勞之感相似，因此借謝安感嘆自身責任
之沉重。　　　　　　　　　　　　　　　　　　　　　　　　　　　　　　　　　　　　
　　由此可知，稼軒對能使國家上下和睦、平安、調解各種尖銳對立與衝突，且能在岀處與
自然、山林與廟堂之間處世游刃有餘的魏晉名士，具有崇敬的心理。

（四）借曠達寫消極失望
　　稼軒在南渡之初是意氣風發、雄心萬丈，以建功立業為志。南渡之後，不得重用，便屢
上疏奏，但仍不如願，不能施展懷抱。於是，愛國之心漸漸化為泡影，理想趨於毀滅，失意
之情，滿腔幽怨，只能內心往著自然，走入隱居，如他在瓢泉時期所作之〈感皇恩〉：「案
上數編書，非莊卽老。會說忘言始知道；萬言千句，不自能忘堪笑。」說明他於老莊中，尋
求精神超脫，然而這卻不是他原衷，這卻是對社會國家失望的憤極失望下，不得不的選擇。
因此他借《世說新語》中人物的任誕曠達中，寫其被壓抑的滿腔愛國烈火，化成退隱下的冷
流暗潮。
例如〈水龍吟〉次年南澗用前韻爲僕壽，僕與公生日相去一日，再和以壽南澗：
玉皇殿閣微涼，看公重試薰風手。高門畫戟，桐陰閤道，青青如舊。蘭佩空芳，蛾眉
誰妒，無言搔首。甚年年卻有，呼韓塞上，人爭問、公安否。金印明年如斗。向中
州、錦衣行晝。依然盛事，貂蟬前後，風麟飛走。富貴浮雲，我評軒冕，不如杯酒。
待從公。痛飲八千餘歲，伴荘椿壽。
　　　　　　　　　　　　　　　　　　　　　　　　　　　　　　　　　　　　　　
　這是稼軒罷居帶湖時，爲韓元吉祝壽之詞。稱讚韓元吉文才、政才兼美，然而宋高宗南渡
之後，國家正值多事之秋，年年都在塞上與金人打戰，生死危亡決定於戰場爭勝吞敗之際。
稼軒期望韓元吉能抗金恢復中原，因此他在〈水龍吟〉爲韓南澗尚書壽甲辰歲時說：「待他
年，整頓乾坤事了，爲先生壽。」稼軒當然也想要馳騁疆場，殺敵報國，可是他現在被投閒
置散，請纓無路，壯志難酬，在現實中，他只能將雄心抱負寄託於韓元吉。然而這滿腹的慷
慨豪放，與不甘寂寞，並不是為了三公大臣的頭銜、名利富貴的享受，而是為了人民生活。
這些爭戰名利是過眼雲煙之事，在稼軒眼中，還不如眼前這杯酒，與君痛飲來的真實，在
他的理想期許中，生活該如同莊子活得逍遙悠閒、淡泊曠達吧。其中「我評軒冕，不如杯
酒。」事典源於《世說新語．任誕》：「張季鷹縱任不拘，時人號為江東步兵。或謂之曰：
『卿乃可縱適一時，獨不為身後名耶？』答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74張
季鷹曠達放任，不受禮法拘束，認為死後不朽盛名，比不上即時一杯酒的歡愉，十足表現出
他是一位宅心事外，重視精神涵養遠大於物質享受的人75。稼軒藉此表達自己之高尚胸懷，
「富貴如浮雲」、「軒冕不如杯酒」之光明磊落心境，將內心的慷慨悲歌與雄豪壯志，藉魏
晉曠達士人支典消解化開。　　　　　　　　　　　　　　　　　　　　　　　又如〈水調
歌頭〉湯朝美司諫見和，用韻為謝：

白日射金闕，虎豹九關開。見君諫疏頻上，高論挽天回。千古忠肝義膽，萬里蠻煙瘴
雨，往事莫驚猜。政恐不免耳，消息日邊來。 笑吾廬，門掩草，逕封苔。未應兩手
無用，要把蟹螯杯。說劍論詩餘事，醉舞狂歌欲倒，老子頗堪哀。白髮寧有種，一一
醒時栽。」
　　　　　　　　　　　　　　　　　　　　　　　　　　　　　　　　　　　　　
　　稼軒罷職回帶湖，賦《水調歌頭．盟鷗》，湯朝美也和了一首。稼軒也用原韻寫此詞作
謝。上片贊湯朝美貶謫前，受到君王信任，頻頻諫疏，後因使金不力，編管新州，量移信
256
州，新州系僻遠蠻荒之地，且多瘴氣。在下者被親近重用、疏遠放逐，全憑上位者處置，這
是為官者，在所難免遇到的事，勸勉他看開官場現實。下片對比湯朝美曾受重用，寫自己
閑居的苦悶，空有兩手卻無用，整天沉醉在把杯持蟹、說劍論詩、醉舞狂歌中，滿懷壯志都
消磨在此閑餘之事上，加以白髮齊生，時光催促，更加煩憂。「要把蟹螯杯」源於《世說新
語．任誕》：「畢茂世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畢
茂世逍遙自適，需求不多，只要天天一手拿蟹螯，一手拿酒杯，在酒池中往來浮游，終生就
滿足了。稼軒英雄窮途，空有愛國豪情，卻無處置用，笑自己如畢茂世放達酒池中，只好以
消閒自在的曠達，消解罷職投閑的憤慨，故作排憂卻又煩心。　　　　　　　　　　　　　
　　又如〈水調歌頭〉題趙晉臣敷文真得歸，方是閑二堂（十里深窈窕）：「王家竹，陶家
柳，謝家池。知君勳業未了，不是枕流時。莫向癡兒說夢，且作山人索價，頗怪鶴書遲。一
事定嗔我，已辦北山移。」這是稼軒閑居瓢泉之作，題給趙晉臣之詞。寫趙晉臣此兩堂，有
王子猷之竹、陶淵明之柳、謝靈運之池，這樣青山綠水、清靜幽淨之地，他知道朋友勳業未
了，還未能隱居山中。但他因為遲遲等不到徵辟賢士的詔書，因此寧作山人，歸隱山林，並
勸勉朋友回歸閒適生活。稼軒借魏晉人物曠達之形象，表達對國家政治熱血沸騰後，失望惆
悵憤悶之情，最後選擇歸隱山林，忘懷得失，率性任真生活。

五、結論
　　辛稼軒的用典特色，因其人生歷練的複雜與情感的轉變，而有多樣的思想交錯，他的一
生以儒家的憂國憂民思想、承擔復國責任之精神為主，有如屈原之執著與熱情，如周公孔子
之任重與道遠，但這種強烈的理想使他在往後的生活，積愁成怨，恨到無可奈何之處，藉由
莊子與「天下」、「萬世」之悲憫共鳴共振，以及藉陶淵明之恬淡之隱士生活中，具有憂國
傷世之豪傑表現外，更向靈魂深處延伸，如同瀟灑的魏晉名士，面對禮教和性情的衝突，選
擇了自我生命純粹的堅持，走向追求精神自由、真率性情的顯露，來表達內心痛苦，不可承
受之重。　　　　　　　　　　　　　　　　　　　　　　　　　　　　　　　　　　　　
　　「漢末魏晉南北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苦痛的時代，然而卻是精神史上極自
由、極解放、最富於智慧、最濃於熱情的一個時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藝術精神的一個時
代。」76漢末魏晉南北朝之混亂崩解，與辛棄疾所遭遇極悲痛之境相似，也正錘鍊著痛苦失志
的詞人，走向自由解脫、曠達豪放之藝術創作，正如熊篤所說稼軒：「在帶湖、瓢泉投閒置
散長達二十年之久, 報國無門、壯志難酬的壓抑、苦悶，需要排遣憂憤，平衡心態；而道家的
憤世嫉俗和莊、列的逍遙自適、陶淵明的田園恬淡等思想，自然成為他在仕途受挫、內心矛
盾、尋求解脫時的靈魂歸宿。這是他好用莊、列、陶典故的思想原因。他用《晉書》、《南
史》和《世說新語》典故較多。」77《世說新語》是其中一個解脫的媒介，牽引岀相似政局
下士人的鬱悶情緒與反常行為，借他人之筆寫自己之情，一如李定廣、陳學祖所說：「稼軒
詞典故關涉的人物主要是具有超常智慧和英雄性格的名將、勇士、俠士、名臣、文人和具有
卓立特行的隱士及名士。……稼軒詞中大量的典故意象有明顯的類型化特徵，其典故人物意
象的人格美主要呈兩種類型，即崇高悲壯美和魏晉風度美。」78雖他在朝政無能的悲劇下，
鑄成悲壯英雄，但他的人格由豪雄、堅毅，以幽怨憤恨化為輕狂的魏晉名士。　　　　　尤
其晚期以瀟灑超脫詮釋深層之悲痛，其品行藉由魏晉人物的引介，展現出的超逸飄然的閒適
情懷、放情丘壑的風流精神，可知稼軒的人格精神希冀內聖、外王，出處、仕隱人格理想之
和諧統一，以平衡胸中過多對國家之熱情與執著，這沖虛本質，也正是促成稼軒詞「雄深雅
健」39之格調。　　　　　　　　　　　　　　　　　　　　　　　　　　　　　　　
七、參考書目.
 文學評論‧佳作‧稼軒詞取資《世說新語》探析 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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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進軍（2006）。試論稼軒詞用典的方式。船山學刊，總第59期（2006年第1期）。
八、附註

以下列出鄧廣銘箋注《稼軒詞編年箋注》中，引自《世說新語》以及關涉魏晉人物的部
258
分：

卷一江、淮、兩湖之時 用典處 世說新語篇 涉及人物 鄧廣

銘箋
注頁
數
木蘭花慢（老來情味減） 秋晚蓴鱸江上，夜深兒女燈 鑒識 張季鷹 24
前
西江月（秀骨青松不老） 金印明年斗大 尤悔 王導、周侯 25
水龍吟（楚天千里清秋） 樹猶如此 言語 桓公 32
八聲甘州（把江山好處付公 王謝風流 王謝 34
來）
水調歌頭（造物故豪縱） 聞道蓴鱸正美 鑒識 張季鷹 41
滿江紅（漢水東流） 想王郎 王粲〈從軍 41
詩〉
滿江紅（過眼溪山） 能消幾緉平生屐 方正 阮姚集、祖 50
士少
水調歌頭（折盡武昌柳） 絲竹陶寫耳 言語 王羲之 59
可惜南樓佳處 容止 瘐太尉 59
滿江紅（笳鼓歸來） 金印明年如斗大 尤悔 王導、周侯 25
滿庭芳（急管哀弦） 須刻右軍碑 王羲之 68
卷二帶湖時期
水調歌頭（白日射金闕） 要把蟹螯杯 排調 畢茂世 102
蝶戀花（淚眼送君傾似雨） 老馬臨流癡不渡，應惜障泥 術解 王武子 104
六么令（酒羣花隊） 千里蓴羹滑 言語 陸機 106
太常引（君王著意履聲間） 似江左、風流謝安 謝安 108
蝶戀花（洗盡機心隨法喜） 自有淵明比 淵明 109
蝶戀花（何物能令公喜） 今代機雲 陸機 、陸雲 110
水調歌頭（今日復何日） 醉把西風扇，隨處障塵埃 輕詆 瘐公 111
水調歌頭（千古老蟾口） 愛酒陶元亮 淵明 112
水調歌頭（君莫賦幽憤） 斷吾生、左持蟹、右持杯 排調 畢茂世 113
我愧淵明久矣 淵明 113
小重山（旋製離歌唱未成） 中年懷抱管絃聲 言語 王羲之 116
洞仙歌（婆娑欲舞） 東籬多種菊，待學淵明，酒 淵明 118
興詩情不相似
臨江仙（風雨催春寒食近） 綠野先生 斐度 119
水龍吟（渡江天馬南來） 長安父老，新亭風景 言語 周顗 120
鷓鴣天（莫上扁舟訪剡溪） 莫上扁舟訪剡溪 任誕 王子猶 125
水龍吟（玉皇殿閣微涼） 我評軒冕，不如杯酒 任誕 張季鷹 127
水調歌頭（萬事到白髮） 此語更癡絕，真有虎頭風 文學 顧愷之 129
念奴嬌（兔園舊賞） 此君何事，晚來曾爲折腰 任誕 王子猶 135
鷓鴣天（不向長安路上行） 寧作我，豈其卿 品藻 桓公、殷侯 136
定風波（山路風來草木香） 山簡醉 任誕 山季倫 144
烏夜啼（江頭醉倒山公） 江頭醉倒山公 任誕 山季倫 149
洞仙歌（飛流萬壑） 便此地、結吾廬，待學淵 淵明 157
明，更手種、門前五柳。
生查子（誰傾滄海珠） 松菊陶潛宅 淵明 164
昭君怨（夜雨剪殘春韭） 問曹瞞 曹操 167
臨江仙（莫向空山吹玉笛） 小陸未須臨水笑 陸雲 167
中路候淵明 淵明 167
鵲橋仙（小窗風雨） 道日近、長安路遠 夙慧 晉明帝 170
鷓鴣天（木落山高一夜霜） 中年長作東山恨 謝安 172
鷓鴣天（水底明霞十傾光） 最憐楊柳如張緒 張緒 172
卻笑蓮花似六郎 楊再思、張 172
昌宗
 文學評論‧佳作‧稼軒詞取資《世說新語》探析 259

水龍吟（被公驚倒瓢泉） 長安紙貴 左思 176

更想隆中、臥龍千尺 諸葛亮 176
江神子（勝雲殘日弄陰晴） 賦蕪城 鮑照 183
江神子（勝雲殘日弄陰晴） 須拼卻、玉山傾 容止 稽叔夜 184
江神子（梨花著雨晚來晴） 寫盡胸中、磈磊未全平 任誕 阮籍 185
鵲橋仙（朱顏暈酒） 方瞳點漆 容止 王右軍 187
賀新郎（把酒長亭說） 看淵明、風流酷似、臥龍諸 淵明、諸葛 199
葛 亮
破陣子（醉裡挑燈看劍） 八百里分麾下炙 侈汰 王愷 204
卜算子（剛者不堅牢） 狗竇從君過 排調 張吳興 207
最高樓（相思苦） 是化為鶴後去山林 陶淵明《搜 207
神後記》
水調歌頭（酒罷且勿起） 我輩鍾情休問 傷逝 王戎 209
滿江紅（絕代佳人） 鄧禹笑人來 鄧禹 210
玉樓春（悠悠莫向文山去） 掃地從他鸜鵒舞 謝尚 216
聲聲慢（東南形勝） 長憐士元驥足 龐統 217
水調歌頭（日月如磨蟻） 賦登樓 陸機 218
水調歌頭（相公倦臺鼎） 正黑頭 鑒識 諸葛道明 231
朝中措（年年團扇怨秋風） 山下臥龍丰度 諸葛亮 245
卷三七閩之時
浣溪紗（細聽春山杜宇啼） 赴陶元亮菊花期 淵明 257
水調歌頭（碧海桑城野） 擬向詩人求幼婦 捷悟 楊修 236
曹操
滿江紅（宿酒醒時） 蓴羹鱸鱠秋風起 言語 陸機 273
最高樓（吾衰矣） 陶縣令，是吾師 淵明 279
卷四瓢泉之時
沁園春（一水西來） 不負淵明 淵明 297
蘭陵王（一丘壑） 鄧禹輩人 鄧禹 301
卜算子（一飲動連宵） 且進杯中物 淵明 302
歸朝歡（山下千林花太俗） 驚動白雲宿 淵明 306
沁園春（疊嶂西馳） 看爽氣、朝來三數峯 簡傲 王子猷 307
南歌子（散髮批襟處） 散髮批襟處 德行 阮藉 307
水調歌頭（我亦卜居者） 眾鳥欣有託，吾亦愛吾盧 淵明 311
沁園春（杯汝前來） 長年報渴 任誕 劉伶 313
沁園春（杯汝知乎） 記醉眠陶令 淵明 313
司馬家兒解覆杯 規箴 司馬睿 314
臨江仙（一自酒情詩興嬾） 怎教阿堵留連 規箴 王夷甫 316
臨江仙（窄樣金杯教換了） 君看流水地，難得正方圓 文學 劉尹 318
玉樓春（瘦笻倦作登高去） 謝山直是愛東山，畢竟東山 謝安 323
留不住
水調歌頭（高馬勿捶面） 癡絕似、顧長康 顧長康 324
又似竹林狂 任誕 竹林七賢 324
解道澄江如練 謝朓 324
念奴嬌（爲沽美酒） 金貂頭上 阮孚 326
漢宮春（行李溪頭） 問淵明歲晚 淵明 327
鷓鴣天（萬事紛紛一效中） 淵明把菊對秋風 淵明 328
止酒停雲老 淵明 328
滿庭芳（西崦斜陽） 阮籍輩、須我來游 阮籍 329
滿江紅（我對君侯） 種柳已成陶令宅 淵明 330
聲聲慢（停雲靄靄） （隱括淵明停雲詩） 淵明 332
永遇樂（投老空山） 聊復爾耳 任誕 阮仲容 333
驀山溪（小橋流水） 剩有淵明趣 淵明 334
260
最高樓（君聽取） 豆萁煎正泣 文學 曹植 336
賀新郎（甚矣吾衰矣） （彷彿淵明思親友之意） 淵明 338
賀新郎（鳥倦飛還矣） 北夏門高從拉攞 任誕 元裒 340
賀新郎（鳥倦飛還矣） 笑淵明 淵明 339
賀新郎（下馬東山路） 謝公雅志還成趣 排調 謝安 341
哨遍（一壑自專） 五柳笑人 淵明 344
沁園春（我見君來） 要得詩來渴望梅 假譎 曹操 351
新荷葉（曲水流觴） 似蘭亭 王羲之 353
新荷葉（曲水流觴） 茂林脩竹蘭亭 王羲之 354
鷓鴣天（秋水長廊水石間） 羨君人物東西晉 359
又似風流靖長官 淵明 359
賀新郎（路入門前柳） 淵明重九
歲晚淒其無諸葛 諸葛亮 360
水調歌頭（歲歲有黃菊） 歸去來辭兮 淵明 362
賀新郎（肘後俄生柳） 是我常、與我周旋久 品藻 桓公、殷浩 362
念奴嬌（未須草草） 西湖林處士 林逋 363
念奴嬌（是誰調護） 摸索應知，曹劉沈謝 曹植、劉 364
楨、沈约、
謝朓
婆羅門引（綠陰啼鳥） 細和陶詩 淵明 370
念奴嬌（龍山何處） 高情千載，只有陶彭澤 淵明 372
最高樓（花知否） 花一似何郎 容止 何平叔 374
又似沈東陽 沈约 374
鵲橋仙（少年風月） 歎折腰五斗賦歸來 淵明 376
玉蝴蝶（貴賤偶然渾似） 淵明似勝臥龍些 淵明 379
玉蝴蝶（貴賤偶然渾似） 生涯蠟屐 雅量 祖士少 380
阮遙集
賀新郎（曾與東山约） 曾與東山约 謝安 383
賀新郎（聽我三章約） 聽我三章約 排調 魏長齊、虞 386
存
此會不如公榮者 簡傲 王榮 386
雨中花慢（舊雨常來） 蟻喧牀下聞牛 紕漏 殷仲堪 389
雨中花慢（馬上三年） 身如喘牛吳月 言語 滿奮 390
浪淘沙（金玉舊情懷） 不似子猷行半路 王子猷 391
新荷葉（種豆南山） 種豆南山 淵明 397
卜算子（萬里籋浮雲） 歎息曹瞞老驥詩 曹操 402
水調歌頭（十里深窈窕） 不是枕流時 排調 孫子荊、王 405
武子
王家竹、陶家柳、謝家池 任誕 王子猷、陶 405
淵明、謝靈
運
洞仙歌（舊交貧賤） 看匆匆哂笑 排調 謝安 409
滿江紅（老子平生） 豐年玉 賞譽 瘐文康 413
鷓鴣天（泉上長吟我獨清） 添爽氣、動雄情 豪爽 桓宣武 424
賀新郎（濮上看垂釣） 畢竟塵污人 輕詆 瘐公 425
定風波（昨夜山公倒載歸） 昨夜山公倒載歸 任誕 山季倫 427
劉伶元自有賢妻 任誕 劉伶 427
南鄉子（日日老萊衣） 膝上放教文度去 方正 王文度 428
西江月（萬事雲煙忽過） 百年蒲柳先衰 言語 顧悅、簡文 433
卷四閒退期
水調歌頭（四座且勿語） 四座且勿語，聽我醉中吟 鮑照、謝靈 452
運
水調歌頭（淵明最愛菊） 淵明最愛菊 淵明 453
 文學評論‧佳作‧稼軒詞取資《世說新語》探析 261

滿江紅（美景良辰） 不聽塵談清 容止 王夷甫 454

滿江紅（幾箇輕鷗） 細獨離騷還痛飲 任誕 王孝伯 458
水龍吟（老來曾識淵明） 老來曾識淵明 淵明 461
水龍吟（老來曾識淵明） 富貴他年，直饒未免 排調 謝安 461
行香子（白露園蔬） 吾愛吾廬 淵明 466
鷓鴣天（戲馬臺前秋燕飛） 只於陶令有心期 淵明 472
鷓鴣天（晚歲躬耕不怨貧） 若教王謝諸郎在 王謝 476
鷓鴣天（晚歲躬耕不怨貧） 自是羲皇以上人 淵明 476
玉樓春（山行日日妨風雨） 已向甕間防吏部 任誕 畢卓 481

玉樓春（有理一理誰差別） 樂令區區猶未達 文學 樂令 483

朝中措（年年黃菊艷秋風） 兒戎平輩 雅量 謝安 488
浣溪沙（百世孤芳肯自媒） 自有淵明方有菊 淵明 498
生查子（梅子褪花時） 長教人看殺 容止 衛玠 511
卷六兩浙、鉛山時
漢宮秋（秦望山頭） 王亭謝館、冷煙寒樹啼烏 王謝 520
漢宮秋（亭上秋風） 山河舉目雖異，風景非殊 言語 周顗 521
漢宮秋（心似孤僧） 更脩山巨源書 山濤 524
漢宮秋（達則青雲） 千古季鷹猶在 鑒識 張季鷹 524
滿江紅（紫陌飛塵） 蘭亭何處尋遺墨 王羲之 526
南鄉子（何處望神州） 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曹操 530
瑞鷓鴣（暮年不賦長短句） 和得淵明數首詩 淵明 530
瑞鷓鴣（江頭日日打頭風） 卻笑千年曹孟德 曹操 534
歸朝歡（見說岷峨千古雪） 玉階之下巖巖立 賞譽 540
洞仙歌（賢愚相去） 深自覺、昨非今是。 淵明〈歸去 540
來辭〉
卷七補遺
念奴嬌（妙齡秀發） 萬壑千巖歸健筆 顧長康 546
賀新郎（世路風波悪） 黑頭黃閣 鑒識 諸葛道明 553
霜天曉角（雪堂遷客） 賦寫曹劉興廢 劉備、曹操 555

Analysis on Jia Xuan Ci from Shi Sho Xin Yu

Abstract

Ci, developed to Jia Xuan, expresses the complications of life experience, changes of emotions
and diverse thoughts of Jia Xuan. Jing, Shi, Zhi and Ji are included in Ci, expanding the content of
Ci. In his idle time, he spent ten years along the lake and late period in Piao Quan. One can find a
lot of allusions from Shi Sho Xin Yu in his works. The paper explores the reason why Xin Jia Xuan
likes to quote from Shi Sho Xin Yu and influence of sprit of literati in Wei and Jin Dynasties on works
and moral integrity of Xin. The influence from Shi Sho Xin Yu on Xin’s works include advocate on
truth of nature, quest for self personality, and passive disappointment in isolation from the society.
Xin was very familiar with Shi Sho Xin Yu and learn the spirit of the famous literati to balance his too
much passion and persistence on the country.

Keywords: Xin Qiji, Jia Xuan, Shi Sho Xin Yu, use of allusion
262
(Endnotes)

1　 【清】錢同之《西圃詞說》 見唐圭璋：《詞話叢編》（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8年2月臺一版）冊二，頁　
　　 1459。
2　 【清】吳照衡《蓮子居詞話》見唐圭璋：《詞話叢編》（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8年2月臺一版）冊　　　
　　 三，頁2408。
3　　陳學祖〈典故內涵之重新審視與稼軒詞用典之量化分析〉《柳州師專學報》第15卷第3期（2000年9月），　　
　 　頁18-19。
4　 周炫：〈稼軒詞用典與以才學為詞〉《廣東農工商職業技術學院學報》第22卷第2期（2006年6月），頁74-
　　 76。
5　 熊篤：〈論稼軒詞的用典〉《社會科學研究》（2005年1月），頁177。
6　　李定廣、陳學祖：〈試論「稼軒式用典」的美學意蘊〉《江淮論壇》2003年第2期，頁114。
7　 梅家玲：《世說新語的語言與敘事》（臺北：里仁書局，2004年7月），頁190。
8　　鄧廣銘箋注：《稼軒詞編年箋注》（臺北：華正書局有限公司，1989年3月）
9　 〔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臺北：廣文書局有限公司，1987年再版）
10　 本文最後附註則列出在《稼軒詞編年箋注》中，引自《世說新語》以及關涉魏晉人物的部分。
11　 張岳倫：〈辛詞用典作用芻議〉《衡陽師範學院學報》第28卷第1期（2007年2月），頁109-112。
12　 周炫：〈稼軒詞用典與以才學為詞〉《廣東農工商職業技術學院學報》第22卷第2期（2006年6月），頁73-79
　　 周炫：〈稼軒詞用典與辛棄疾的價值取向〉《樂山師範學院學報》第21卷第9期（2006年9月），頁28-31。
13　 宋景昌：〈論辛詞的用典〉收錄在孫崇恩、劉德仕、李福仁主編：《辛棄疾研究論文集》（北京：中國文聯 　
　 　出版公司，1993年2月第一次印刷），頁250。
14　 桂林：〈稼軒用典探微〉《北方論叢》總177期（2003年第1期），頁74-77。
15　 范進軍：〈試論稼軒詞用典的方式〉《船山學刊》總第59期（2006年第1期），頁111-114。
16　 熊篤：〈論稼軒詞的用典〉《社會科學研究》（2005年1月），頁177-180。
17　 張岳倫：〈辛詞用典原因初探〉《船山學刊》第63卷第1期（2007年1月），頁124。
18　 張岳倫：〈辛詞用典原因初探〉《船山學刊》第63卷第1期（2007年1月），頁126。
19　 宋景昌：〈論辛詞的用典〉收錄在孫崇恩、劉德仕、李福仁主編：《辛棄疾研究論文集》（北京：中國文聯 　
　 　出版公司，1993年2月第一次印刷），頁248。
20　 羅積勇：《用典研究》（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5年11月），頁262。
21　 王守華：《世說新語發微》（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8年5月），頁2。
22　 李澤厚在《美的歷程．魏晉風度》（新店：谷風出版社，1984年7月），頁114。
23　 喻朝剛：《辛棄疾及其作品》（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1989年3月第一次印刷），頁1。
24　 宋景昌：〈論辛詞的用典〉收錄於孫崇恩、劉德仕、李福仁主編：《辛棄疾研究論文集》（北京：中國文聯
　 出版公司，1993年2月第一版），頁250。
25　 鄧廣銘：〈辛稼軒年譜〉，收錄於鄧廣銘箋注：《稼軒詞編年箋注》（臺北：華正書局有限公司，1989年3　　
　 　月），頁2-3。
26　 周炫：〈稼軒詞用典與以才學為詞〉《廣東農工商職業技術學院學報》第22卷第2期（2006年6月），頁76。
27　 胡友鳴：《世說新語的名士風度》（臺北：大村文化出版事業有限公司，1998年），頁20。
28　 崔顯艷：〈從世說新語的體例分析儒家對士人精神的滲透〉《蘭州教育學院學報》（2006年第2期），頁16。
29　 崔顯艷：〈從世說新語的體例分析儒家對士人精神的滲透〉《蘭州教育學院學報》（2006年第2期），頁14。
30　 周炫：〈稼軒詞用典與以才學為詞〉《廣東農工商職業技術學院學報》第22卷第2期（2006年6月），頁76。
31　 譚愛娟：〈從世說新語看魏晉人文精神〉《長沙大學學報》第14卷第3期（2000年9月）
32　 〔宋〕王堯臣等編：《崇文總目》（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67年3月台一版），卷三，頁148。
33　 〔宋〕陳揆等撰：《中興館閣書目》（臺北：成文，1978年）
34　 姚瀛艇主編：《宋代文化史》（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出版，1992年），頁36-44。
35　 〔宋〕趙公武：《昭德先生郡齋讀書志》（臺北：商務印書館，1966年）
36　 〔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發行，2002年）
37　 〔宋〕尤袤：《遂初堂書目》（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5年）
38　 參考周炫：〈稼軒詞用典與以才學為詞〉《廣東農工商職業技術學院學報》第22卷第2期（2006年6月），頁
　　　73-79。
39　 黃庭堅：《豫章黃先生文集》（臺北：臺灣商務，1967年）卷二十六〈跋東坡樂府〉，頁293。
40　 此序收入施蟄存主編：《詞籍序跋萃編》（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年12月第1版），卷二，頁
　　　201。
41　 彭孫遹：《金粟詞話》收錄在唐圭璋：《詞話叢編》（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8年2月臺一版）冊一，　
　　　頁724。
42　 據《金華叢書》《呂東萊先生文集》參閱李才棟〈關於古代書院中實施大學教育的教學組織形式〉收錄在閩
　　　正國主編：《中國書院論壇》（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2001年8月）第二輯，頁276。
43　 姚瀛艇主編：《宋代文化史》（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1992年2月第一版），頁92。
44　 李賢等《明一統志》卷五一，收錄在辛更儒編：《辛棄疾資料彙編》（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10月第一 　
　　　版），頁180。
45　　姚瀛艇主編：《宋代文化史》（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1992年2月第一版），頁96。
46　　〔宋〕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大全》（臺北：正中書局，1962年），頁4566。
 文學評論‧佳作‧稼軒詞取資《世說新語》探析 263

47　　周銘生：〈古代書院與素質教育〉收錄在閩正國主編：《中國書院論壇》（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2001年　
　　8月）第二輯，頁273-274。
48　　吳照衡《蓮子居詞話》見唐圭璋：《詞話叢編》（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8年2月臺一版）冊三，頁　　
　　2408。
49　羅積勇：《用典研究》（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5年11月），頁79。
50　羅積勇：《用典研究》（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5年11月），頁79。
51　 〈臨江仙〉：「窄樣金盃教換了，房櫳試聽珊珊。莫教秋扇雪團團。古今悲笑事，長付後人看。 記取桔槔春　
　　雨後，短畦菊艾相連。拙於人處巧於天。君看流水地，難得正方圓。」
52　羅積勇：《用典研究》（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5年11月），頁84。
53　羅積勇：《用典研究》（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5年11月），頁99。
54　〔宋〕劉義慶：《世說新語》（台北：廣文書局有限公司，1987年1月再版），頁52。
55　 參考熊篤：〈論稼軒詞的用典〉《社會科學研究》（2005年1月），頁179。
56　李定廣、陳學祖：〈試論「稼軒式用典」的美學意蘊〉《江淮論壇》2003年第2期，頁114-115。
57　陳師怡良：〈陶淵明的美學觀及其詩歌「四趣」的審美取向〉，收錄於《遨遊在中古文化的場域－六朝唐宋學　
　　術研討會》（台北：里仁書局，2004年11月10日初版），頁209。
58　周炫：〈稼軒詞用典與辛棄疾的價值取向〉《樂山師範學院學報》第21卷第9期（2006年9月），頁27。
59　《晉書．山簡傳》：「簡每出嬉游，多之池上，置酒輒醉，名之曰高陽池。時有兒童歌曰：『山公出何許，往　
　　至高陽池。日夕倒載歸，酩酊無所知。』」
60　張法：《中國文化與悲劇意識》（中國人民大學，1989年），頁2。
61　王力堅：《六朝唯美詩學》（臺北：文津出版有限公司，1997年），頁9。
62　李清筠：《魏晉名士人格研究》（臺北：文津出版有限公司，2000年），頁42。
63　李清筠：《魏晉名士人格研究》（臺北：文津出版有限公司，2000年），頁57-58。
64　趙文：〈吳山房樂府序〉（《青山集》卷二）收錄在孫克強編：《唐宋人詞話》（鄭州：河南文藝出版社，　　
　　1999年8月），頁587。
65　 李長翁：〈古山樂府序〉（《四庫全書》）收錄在孫克強編：《唐宋人詞話》（鄭州：河南文藝出版社，1999
　　年8月），頁588。
66　 汪誠：《稼軒詞選析》（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股份有限公司，1993年11月初版第一次印刷），頁245。
67　劉正浩、邱燮友、陳滿銘、許錟輝、黃俊郎譯注：《世說新語》（臺北：三民書局股份有限公司，2007年，二　
　　版一刷），頁496。
68　 王國維：《王觀堂先生全集》（臺北：文華，1968年）冊五「文學小言」，頁1843。
69　 【漢】司馬遷：《史記》（臺北：臺灣商務，1983年）卷84〈屈原列傳〉，頁529-530。
70　李定廣、陳學祖：〈試論「稼軒式用典」的美學意蘊〉《江淮論壇》2003年第2期，頁114。
71　 房玄齡等撰：《晉書》（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卷79〈謝安列傳〉，頁533。
72　 孔繁：《魏晉玄談》（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2年6月），頁158-159。
73　 〈破陣子．爲陳同甫賦狀語以寄〉：「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殺
　　場秋點兵。馬作的盧快飛，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74　劉正浩、邱燮友、陳滿銘、許錟輝、黃俊郎譯注：《世說新語》（臺北：三民書局股份有限公司，2007年，二　
　　版一刷），頁714。
75　陳燕玲：《陶淵明與魏晉風流之研究》（國立成功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碩在職專班碩士論文，2005年6月），　
　　頁52。
76　宗白華：《論世說新語和晉人的美》，見宗白華：《美學散步》（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頁　　　
　　177。
77　熊篤：〈論稼軒詞的用典〉《社會科學研究》（2005年1月），頁178。
78　李定廣、陳學祖：〈試論「稼軒式用典」的美學意蘊〉《江淮論壇》2003年第2期，頁114。
79　鄒祇謨《遠志齋詞衷》：「稼軒詞雄深雅健，自是本色，俱從南華沖虛得來。」收錄在孫克強編：《唐宋人詞　
　　話》（鄭州：河南文藝出版社，1999年8月），，頁594。

須文蔚　老師：
它的整個研究方法沒有甚麼太新的意涵，就是說用典故的方式去研究詩詞，其實是蠻多這樣的研
究的。整個研究事實上是小題大作的，但是這不是壞事，因為可以看到很豐富的一個成果。過去
得很多討論可能都是比較多的歷史的角度或社論的角度去看。我覺得這篇是比較思考方面靈活。
但是整個在分析上面它的只用了一個著作，那整個就比較單薄。
。古典詩
陸。古典詩
決審老師介紹

周益忠　老師 陳文華　老師 林正三　老師

現任職處：彰化師大 現任職處：淡江大學中文系 現任職處：臺灣瀛社
任職名稱：國文系教授 任職名稱：教授 詩學會
文學專長：詩選、唐宋 文學專長：古典詩學、詞學 任職名稱：理事長
文學、臺灣古典詩 文學專長：閩南語聲
韻學、古典詩、聯

得獎名單

正獎　日中文二　陳奕蓁　寒夜讀詩有感
貳獎　日中文二　張邱奎　答榮富師
参獎　日中文五　鄭郁芬　記二零零八年颱風有感
佳作　中文碩二　黃思萍　陶醉溪頭
佳作　日土木四　郭修賢　觀鴉
佳作　日中文四　陶韻如　眷村移居
佳作　日中文二　邱群涵　觀颱有感
佳作　日中文二　廖宣嵐　記二零零八年颱風有感
266

寒夜讀詩有感
掩卷燈殘夜，時移不覺寒。 古典詩‧正獎
風清行露遠，月白渡天寬。
意與浮雲轉，心隨汐浪觀。 日中文二　陳奕蓁
東籬何所欲，高枕笑華冠。

講評
陳文華　老師： 林正三　老師：
這首詩其實很不錯，尤其我非常喜歡它的第四句，「月白渡天 我給他的評語是，意深
寬」，這個句子造的非常有力，而且非常精緻，用「渡」來形 文順，行筆矯健，唯中
容月亮在天上運行的樣子，又說月亮再天上運行的時候，天是 間兩聯名詞，過於形式
比較寬的，這個意象造的非常好。前面一個句子的對偶「風清 上的反覆，句法上的犯
行露遠」，初看之下也算不錯，但是如果我們去仔細推敲，這 重，但是我對他這首詩
個「月白渡天寬」是什麼意思呢？這潔白的月亮在寬闊的天空 的結語，我想是寫的算
運行，應該是這樣翻譯，你把它翻譯出來，句意是很清楚的， 是高興可喜。
可是前面「風清行露遠」，同樣的一個對偶，句法是相同的，
你怎麼去翻譯呢？應該是清風在遠露上奔流，這樣翻譯之下，
各位就可以看出第三句好像會出現問題，這個風怎麼會在露上
行，這個風的主語，跟行這個動詞，跟露水之間的一個結合關
係還是有點問題，後邊兩句境界非常高，值得肯定。整首來看
基本上還滿可觀的，但是還是有一個問題，就是題目是讀詩，
一開頭就掩卷，把書掩起來，也就是沒有讀書，讀者真要問他
到底是讀了還是沒讀，可是整首 詩我們也沒有看到他讀詩的內
容，所以有一點離題的危險，這是很可惜的地方。
 古典詩‧貳獎‧答榮富師 267

講評
周益忠老師
古典詩‧貳獎 這一首就像我們樓中樓一樣，詩中
也有詩。有時候我就想到，咦？他
日中文二　張邱奎 本來已經有寫過詩，然後再看他另
外一首詩，這個就是……有時候我
答榮富師 會覺得，好像也不錯！雖然他的詩
吾師覽吾詩，謂我多愁詞。豈為強說傷，實是觸目悲。 有時候就有點像王燦一樣啊！好
榮枯同一體，盛華無常期。一島巢將覆，萬人卵已危。 像……比較巧創、比較直羸、比較
馬輩喜浮言，陳生空自欺。賢士各相輕，官賈互逐私。 柔弱，正如老師說的「少年何傷之
稼軒怨斜陽，何況春意遲。青青黍離近，悠悠哀所思。 甚也！」啊！對不對？我年紀輕
路歧馬踟躕，時亂人狂癡。天沉道難沉，世衰我未衰。 輕，但是我覺得讀書人，也可以就
夜醒不能寐，仰望明月稀。茫茫眼不見，徘徊欲何之？ 像我們年輕的崔顥，到黃鶴樓「日
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對不對？你看他，哇！那種難過
注： 啊！對不對？一個大男人，二十歲
春遊成功湖 了，居然忘了回家的路怎麼走！是
吧？很奇怪、迷路了，好像一個迷
綠樹染芳菲，東風吹我衣。 途羔羊，是不是？所以這裡面最後
眾鳥棲枝葉，惟恐須臾飛。 有點那個味道啊！「茫茫眼不見，
且待寒冬至，荒蕪人空欷。 徘徊欲何之？」其實它未必是回家
花好終須落，命短豈可違。 的路，而是我們人生的方向，在這
阮籍哭窮途，猖狂未必非。 種……這有種……有種「夜中不能
縱使春意復，人景兩不歸。 寐，起坐彈嗚琴」那種味道，是不
是？所以，咦？我覺得，這首也是
榮富師評：「少年何傷之甚也！」 蠻值得鼓勵的。不是想……，我現
在就用鼓勵的角度盡量來說，因為
剛剛可能兩位老師，分別從不同角
度說了一些。

陳文華　老師：
　　我很欣賞這位同學的作品，內容感慨很深。我們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天下
事也要事事關心，這位同學看起來是有志之士。他有些句子造的非常好，比如說「稼軒怨斜
陽」，還有後面的「青青黍離近」，這些典故用得非常恰當。假如要挑剔的話，大概就是第三
行那個馬輩陳生，這個說的太苛露了一點，有時候詩還是要稍微委婉含蓄，指名道姓大概也不
是很恰當。這個不是政治立場的問題，也不是意識型態的問題，你可以批評，但是不必要直接
把它的姓氏寫出來，再來，比如說倒數第三句「仰望明月稀」，用剛剛我提供給各位的方法，
你把它翻譯一下，抬頭看，看到月亮非常稀少，這句話通不通呢？明月稀，我們會聯想到曹操
的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我相信這位同學寫這個句子可能就是從曹操的詩來的，但是
曹操的句子，那個「稀」是形容星星，不是形容月亮，還有像這個「茫茫眼不見」，「不見」
是動詞，下面當然要有受詞，可見這個句子不完整，這都是比較可惜的地方。我知道同學們都
還是在學習當中，有才氣，也有一些感情，當然也會寫出一些不錯的句子，不過還有一些部分
還是在學習當中，有才氣，也有一些感情，當然也會寫出一些不錯的句子，不過還有一些部分
有待鍛鍊。
268

記二零零八年颱風有感
烏雲蔽天幕，狂風撼樹搖。花瘦細蕊斷，碧草競折腰。
悶雷遠方來，木葉落蕭蕭。一聲霹靂響，餘音貫九霄。
暴雨大如豆，無情摧新苗。良田浸稀泥，農夫苦心焦。 古典詩‧参獎
枯川來倏洪，沖激毀危橋。山石滾滾下，屋瓦河上漂。 日中文五　鄭郁芬
天地億萬年，人命百年銷。困頓莫問天，福禍自相招。
密林恣墾伐，斧斤不以時。工廠廢氣惡，聖嬰現象滋。
自然本同源，共存不須疑。當災須立斷，遷善猶未遲。

陶醉溪頭
晨曦錯落碧篁間，暮靄迴環翠嶺巔。 古典詩‧佳作
銀杏隨風揚扇葉，鱒魚逐水戲溪漩。
沾膚點點飄絲雨，激石泠泠響谷泉。 中文碩二　黃思萍
細品茶薰餐野味，開懷趁興詠詩篇。
講評
周益忠　老師： 林正三　老師：
蠻值得鼓勵的。他能夠把在台灣他可能去旅遊，對 這首詩有一個小小毛病，「晨
不對？跑到溪頭去啊！那偷得浮生半日閒啊！是不 曦錯落碧篁間」這個間字，在
是？那……那當然這一首，正如林社長說的，第一 讀音是壓一聲韻，一般來講在
句裡邊啊！這個押韻啊！押韻的處理。當然，這個 古體詩裡的話是沒話講，是可
有時候，我們從兩個角度，比如說：古詩是可以， 以通韻的，但是在近體詩裡算
可是近體詩這一方面，就像個小小瑕疵不易入選的 是一個小小的毛病；再來是中
問題，是吧？不然其他我覺得「細品茶薰餐野味， 間兩聯的下面三個字，也都犯
開懷趁興詠詩篇」咦？我覺得這個就值得鼓勵喔！ 了形式上的犯重，揚扇葉、戲
我們現在很多，到山區去看，往往「細品茶薰餐野 溪漩、飄絲雨、響谷泉，這個
味」是有，接下來就不是詠詩篇，而是在唱卡拉OK 中間兩聯三個字都是同樣的詞
啦！是不是？到山裡面往往都聽到各種雜音，是不 性，比較不好。
是？好！都是詩音，所以這個也應該可以鼓勵。
 古典詩‧佳作‧觀鴉／眷村移居 269

觀鴉
空山靈雨打寒鴉，聒噪紛紛向佛家。
渾與海青同色調，悟心深淺見蓮華。

講評
林正三老師
這首詩很好，所有風景的感覺，但是字數較少，假使說
擺在最前面可能人家會……而且他作品……你在比賽裡
古典詩‧佳作
面用七言來比，當然在氣勢上會比較弱一點，所以說我 日土木四　郭修賢
不敢給他的分數太高。

眷村移居
長住二十載，遷徙在一時。往事忽泉湧，歷歷起哀思。
兒童初長成，天真門前嬉。巧扮作夫婦，日日菜飯炊。
總角識算文，始展讀書惟。案牘勞心形，幾番睡眼疲。
學海十四年，書卷盈斗簃。明堂多笑語，廚灶常滿粢。 古典詩‧佳作
小院穿薰風，堂外接日曦。庭植蔓綠圃，入眼盡芳芝。 日中文四　陶韻如
牆外松柏青，黃鶯啼茂枝。今朝一作別，相見更無期。
唯有夜夢裡，淚眼尋門楣。

講評
陳文華　老師：
「眷村移居」這首詩，基本上算是比較工整。第一個， 林正三老師
段落分明，從兩個段落去寫，第一大段寫往事，所以 剛剛有提到說古風的作品
「歷歷起哀思」，然後第二個段落，後邊四句就是寫離 比較沒有波瀾起伏的氣
別了，分開了，要搬家了，然後想像在夢裡回到這個地 勢；還有裡面有個詞「算
方來，所以段落很清楚。比較遺憾的是這兩個段落不太 文」，這個詞比較生硬；
對稱，寫過去的往事篇幅佔的比較長，寫得比較瑣細一 那還有第四聯「始展讀書
些，別離之後的感情只有四個句子，濃度顯然就相對薄 惟」的「惟」，我在想是
弱了。另外剛剛林教授提到的「書惟」，我相信應該是 不是應該是「幃」。
巾字旁的「帷」。

周益忠老師
很可惜就是說，剛開始的讀書尾，我想老師們都有提到這個問題。不過我覺得，你這裡邊我比
較擔心的是……你住的是眷村，大家想到眷村……竹籬笆，當然也許你的眷村沒有，但是，還
有沒有什麼特色？如果你能夠想像中的眷村！對不對？比如說：大家共同築堤，那應該有些竹
籬笆，或者一些眷村的一些……那些南腔北調的口音啊！如果你能夠……你稍微能夠……比較
能夠扣緊，否則……未必是眷村，其他任何人寫移居，都可以寫你這個樣子。這個是……這個
是要注意的。
270

觀颱有感
火燒落日霞，若有龍晝伏，畫筆益發喜，農歌多排蹙。
鳳凰振翼起，折木且發屋，鳥羽動則散，沛然而瀧漉。
轟雷骨碌碌，怪風撲速速，絲旋舞如篩，軯夜號似鵩。 古典詩‧佳作
拔樹揚沙塵，削山類斑禿，急川覅弄潮，澇田反殺穀。
平地水數丈，遙沒千畦綠，瀾汗天外來，石磴驀為谷。
日中文二　邱群涵
旦日浪波靜，昨夜猶夢覆，空有滯穗餘，遍尋無圓粟。
死別已吞聲，撫尸難慟哭，爾慘竟至斯，悲哉寧瞽目。
講評
林正三　老師：
這首詩屬於普通的形式，是古風，格律方面依照普通、古風的形式，用語方面他好像是
刻意去求新，當然藝術本質應該在求新求變，求新是好，記住本質再去求新求變，像有
一個字是左邊「要」右邊「勿」，那我知道算是閩南語新造的字，是不要的意思，這當
然是見仁見智，但這首詩是如此古詩古意，應該要合乎古體的格律。

記二零零八年颱風有感
蓬萊所在地，夏末本多飂。 今逢戊子年，六颱襲未休。
露蔓至柳凋，強颱惹人愁。 前者方離島，後者侵田疇。
原是晴空天，川河靜沙洲。 農者殷勤耕，為盼豐收秋。 古典詩‧佳作
肆虐撼樹風，伴挾暴雨流。斷橋傷過客，土石傾巍樓。
水淹住宅裡，逃難唯乘舟。望還居住地，此外無所求。 日中文二　廖宣嵐
府城吾居此，幸無遭災憂。身為東都民，余亦感同仇。
災後水未退，生靈豈蜉蝣？何時復原貌？清淚盈凝眸。
柒。古典文
柒。古典文
 決審老師介紹

侯美珍　老師 施炳華　老師 康雲山　教授

現任職處：臺南科技大學 現任職處：臺南科技大學 現任職處：台南科技大
任職名稱：副教授 任職名稱：教授 學通識教育中心
文學專長：詩經、明清古 文學專長：古文、詩經 任職名稱：副教授
文、八股文研究 文學專長：朱熹之詩
歌、詩論、文論、宋明
理學、易學

得獎名單

正獎　日中文四　莊宜儒　安室奈美惠傳
貳獎　日中文二　張邱奎　論季札
参獎　中文博一　林宏達　與蕭合喬書──記遊墾丁
佳作　日中文四　黃毓晴　麻胡將軍傳
佳作　日中文五　鄭郁芬　尋屋記
佳作　日中文二　魏宇漢　阿斗論
佳作　日中文四　林世宇　戰論
佳作　日中文二　李偉如　遊安平記
 古典文‧正獎‧　安室奈美惠傳 273

古典文‧正獎
　　　　安室奈美惠傳 日中文四　莊宜儒

　　　　　　　　　　　　　　　　　　　　　　　　　　
　　安室奈美惠者，日本沖繩縣人也，亞洲家喻戶曉之歌手，今人譽為：「平成歌姬」。出
道十五餘載，幾經浮沉起落，終據歌壇一席之地。初，以能歌善舞，獨樹一幟；引領時尚，
蔚為風潮，時下少女競相仿效。每有登台獻唱，皆萬人空巷，放眼當今，無人出其右者。
　　方少時，其父拋家棄子，一去不返，其母含辛茹苦，身兼數職。安室自幼好歌唱，嘗謂
母曰：「可得鋼琴否？」其母曰：「吾家貧，鬻之，恐數月不得溫飽也，汝尚年幼，當思課
業為重，鬻琴之事，來日再議…」安室默然無以應，退而思母言，雖憾之，亦不減其志。
　　某日，偕友人往城中遊，因緣際會，訪沖繩演藝學院，觀其歌舞教習。安室望之入迷，
心神嚮往，以是駐足良久。適逢其會，校長植野君巡堂，趨前問之：「汝何人也？胡為在
此？」答曰：「安室奈美惠也，性好歌藝，願得良師，先生倘能辱教之，又幸矣。」校長念
其誠，親試其藝，驚為天人，曰：「此良才也！如待琢璞玉，前途未可限量！」遂收安室為
徒。
　　然其家貧壁立，母獨育三子，無餘銀供其學藝，幸校長愛才，分文不取。安室不勝感
激，以是學藝苦練。三年，習成出道，偕同案赴東京。初登台，鎩羽而歸，甚是氣餒。又二
年，遇貴人賞識，為作一曲，乃一唱而紅。此後，星運扶搖直上，平成九年間，其勢如日中
天，所至皆萬人空巷。念其過往，不可同日而語也。安室學有專攻，其歌舞精湛，果不負眾
望，一舉奪標，獲頒「唱片大賞」。凡歌舞、衣飾、彩妝，領流行時尚之甚，又不知勝過前
賢幾許。社會學者觀之，亦嘖嘖稱奇，謂此「安室現象」矣！五月，海外公演，首訪台、
港，盛況空前。眾人爭睹巨星風采，安室效應遂席捲亞洲。是年秋，安室雙十年華，時值事
業巔峰，忽下嫁同門師兄，驚人之舉，震撼者眾。次年，產一子，復歸歌壇。
　　然今藝界人事更迭，汰換甚速，已非昔日光景；新人輩出，可謂後浪催前浪。至若眾
人，喜新厭舊，歌者時有浮沉。或屹立不搖，風采依舊；或知難而退，湮沒無聞。況乎安
室，引退待產，沉寂一年，雖挾天后之姿復歸，亦知時勢不若以往，退而客觀視己，自此潛
心耕耘，轉型以應，欲更精益求精，再創顛峰。
　　平成十一年三月，遭母喪，甚是哀慟，遂萌退意。幾經三思，乃重作馮婦，以告慰其母
在天之靈。安室嘗謂：「毋忘吾師之作育，更毋忘母養育之恩。奮鬥之途，安可忘己之初
衷？」平成十二年夏，八國元首會於沖繩，共商議國是，安室以大會主題曲，登國際舞台，
又獲美元首欽點晉見，相談甚歡。此等殊榮，綜觀扶桑歌姬，惟安室一人耳。
　　越明年，於中、韓、台巡迴演唱，甚獲好評。又至泰國賑災義演，慷慨解囊，熱心公
益。觀其所歌，除主流樂音，更倡以愛與和平，反戰之思，發於內，形於外，而後見於歌。
安室謂曰：「取之於社會，用之於社會，吾此舉不足以言，爾等莫渲染之！」時人無不點頭
稱善。
　　君子曰：歌者，憑恃其藝，自娛娛人，百職之一也。今之歌者，虛有其表者眾矣，觀其
藝平平耳，不思精益求精，反求華服金飾，加於己身，其所賣者，容貌耳，不若安室遠矣。
天賦益於學，此亦不及後天耕耘。其能歌善舞，獨步歌壇，為此中之佼佼者，非偶然也，豈
泠泠無實之輩，賣弄色相所能及者哉！
274
講評

康雲山　老師：
這一篇文章，我覺得作者在取材跟排列的功夫上還不錯，看了之後呢對安室奈美惠這個人，
她的人格的特質也能夠清楚的看到。

侯美珍　老師：
安室奈美惠也是這次古文組裡頭我覺得相當精采的一篇，我剛剛看了一下分數喔，評審老師
對這一篇也都很有好評，那這篇文章裡頭提到「平成歌姬」這個外號，那我覺得寫〈平成
歌姬(傳)〉的話眼睛比較亮。第一段裡頭提到萬人空巷，可是後面第四段裡頭他又再次提到
萬人空巷，那顯然在這篇文章裡頭一次用這個成語並不是個很好的安排，那〈安室奈美惠
(傳)〉第一段一樣提到安室奈美惠「放眼當今，無人出其右」，這裡給我感覺太多了一點，
那濱崎步呢？那我們像西洋的某某歌手等等，這個演藝界我不是很熟喔，但是我覺得有點危
險噢，「無人出其右」這樣的一個讚美有點危險、有點太多

　　　　　 古典文‧貳獎
　　　　　　論季札 日中文二　張邱奎

　 季札者，春秋吳王子也。其讓國不受、棄怨不殺，公羊譽之為君子也。世人讚之，吾獨
謂不然，何哉？

　　方季札年弱，諸兄見其才而愛之，謂：「當以季子為吳王乎！」知札必以其年幼而不
受，便相約云：「吾等死，傳弟不傳子，則季子必為王。」故皆輕死為勇，捨生皆為札也。
然諸兄死，季札外出而不返，子姪爭鬥，僚立。闔廬怨忿，使專諸刺之，僚死，闔廬假讓於
季札，曰：「從先王之命矣！」季札不受，曰：「汝弒吾君，吾受，則吾與汝共謀也。殺
汝，則為親族長幼相弒，永世無休矣。」故離城不受，侍闔廬為君。

以吾觀之，竊以為過也。兄輕死而欲傳位於札，札必知之，若不受，當告於諸兄。不告而
後諸兄死，避之於外，何異弒兄也。方闔廬刺吳王僚，不誅亂臣，反奉為君，謬矣！子曰：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季札當為君而棄之逃外，不君也。闔廬為臣而弒君謀位，不
臣也。不君不臣，非仁也。札早為王，吳不及此兄弟相殺人倫之災。若不為王，則當誅闔
廬，以懾亂臣之心，以正天下之風。復擇子姪中賢能者立之，方可謂仁矣。

嗟哉季札，有兼濟之才，唯存獨善之心。願作許由，不為堯舜。及季札讓國十九年後，越
滅吳軍，闔廬身死，幾近亡國，札能辭其過乎！
 古典文‧參獎‧與蕭合喬書──記遊墾丁 275

古典文‧參獎
與蕭合喬書──記遊墾丁 中文博一　林宏達

　　一月廿三日豁通頓首：
　　琅嶠遊罷，吾儕便北南離分，日以飛度，著實掛懷。早春退寒，而霞沒西山之際，猶尚
帶涼，添衣增暖，應毋贅叮嚀反覆也。
　　遊過憶遷，塵俗煩瑣，輒紛至沓來，汝尚記山海之色乎？
　　日升於東，吾輩四人於府城驅車向南，近午，南灣紅日貪照，天色嘖奇湛藍，恍如幻
境。懸念於是妒羨飛禽，可悠游於天水共色之間。適肚飽宜動，遂從容租地，搭建營帳，以
供晚眠。
　　墾丁三面臨海，水秀山明，令人寵辱偕忘，陶然忘機。若言其風勢強勁，足與風城並
驅；氣候則稍熱於台北也。沿途景物清新映目，隨車疾馳，瞬地輒失，山盡海現，靛藍漸
層，與綠岩相輔，視野豁然。轉灣處見地標船帆石立於水中，親切倍感。離海環山而上，飄
風發發，路旁不知何樹也，其葉瘦長似柳，擺盪間如揮手貌，煞有奇趣。俄頃，窗外翠意漸
褪，黃土綿延，奇岩參差，地乾土裂，芒草偃然如白浪，放眼眑眇無阻，竟與野柳豆腐岩之
景略同，然埃墨覆地，盡是異趣。風涼勢勁，髮梢不曾止靜；耳鳴嗡嗡，如風笑道歡迎。步
行數尺，有一崖，同行有人欲探之，徐趨以望，則饅狀小丘林立，黃魯直有詩曰：「滿川風
雨獨憑欄，綰結湘娥十二鬟。」僅小大之別耳。
　　白棉收盡，暮色緩染，藍天轉易紫紅。欲下崖，遂彼此扶攜。至底，便喜奔海灘，入目
之景，眾人俱訝然。星狀晶砂佈土，彷若置身雪地，霞光嬾照，睒睒奪目。掬砂細究，得碎
貝也。眾人賞玩留影，待海肚吞日，乃盡興而歸。
　　晚膳停箸少刻，眾人舉意夜遊。故持燈具緩行，光火微緲，茫然不知前方景色。隨興仰
首覷之，不見輪黃，卻白黑分明，有星斗滿天，如難解之碁局。吾輩為觀星臥地為床，倏
地，有某驚呼，蓋流星劃落天際也。眾人喜驚，皆摒息待之，不敢瞬目。一夜竟五六顆星
殞。此興直待夜深人倦，纔起行回寢。
　　噫！猶記余返途惡物壞肚，敗興歸來，二三日且不能食。然墾丁姿色，流連眷戀，不稍
忘懷，適病初癒之暇，草草筆提，願有助汝之憶往也。春節將近，重逢指日可待。豁通白。

講評
康雲山　老師：
這篇文章的文字滿簡精的，寫法、筆觸也很細膩，但是遺憾，我是覺得，這個文章一個精
神面貌套用那個美學的格式，好像不太明顯。
276
古典文‧佳作
　　麻胡將軍傳 日中文四　黃毓晴

　　麻胡，字自摸，天朝之將軍也。族不可考，聚今寧波一帶，靠海維生。幼即胸懷大志，
毅然離鄉報國。十年練武，一戰成名，連破上家、下家二族之頑抗，收復失守台地。龍心大
悅，賜鎮台大將軍。
　　二族餘黨，苟延殘喘於海上，王命麻胡追擊，趕盡殺絕。時值春，麻胡率梅、蘭、竹、
菊四軍出征，分東、西、南、北四方，浩蕩出航。
　　奈海之大非初所逆料，自夏徂冬，猶未見敵蹤。致士氣低落，軍心渙散。麻胡見兵無生
氣，裁木為牌。首見甲板，覆雪，故畫方形曰白板。航行中見暈船者，臉色發青，故字曰青
發。船中淡水，桶桶累積，故成一筒、二筒……九筒，取九州天下之意。帆多繩索，成一
索、二索……九索。又見海鳥高索佇足，故改一索為鳥樣。率兵上萬也，書一萬、二萬……
九萬於其上。海上經春、夏、秋、冬四季，亦得記下。四軍各就四方位，一併寫上。主船位
中，故記殿後為紅中。
　　得意之際，忽報，二族餘黨，修養經年，實力倍增，現蹤海上。可麻胡非省油之燈，控
兵如神，戰況在握，敵兵敗如狂瀾既倒，軍士紛喊：「麻將軍胡！麻將軍胡！」聲勢浩大，
敵首見狀求饒，遂順利收服，班師回朝，功勳卓越，封諸方城。
　　異史氏曰：自麻胡創制後，聲威遠播，拓及中外，每見方城處處，挑燈夜戰，胡聲連
連，非自摸而樂也，實荒嬉以亡者胡也。

侯美珍　老師：
講評
它是寫麻將，把它擬人化，「非省油之燈」這有點像我們口語說的我可不是省油的燈喔，
總覺得他很白、很淺，很淺白的口語，那像這個「多所批判」、「遠有深綠」、「一堆堆
雪白棉塊堆疊至頂」同學自己看一下，我覺得這些句子都太淺白、太像白話文了，那最後
一句「釜淵之瀧為今日最後造訪之處……此日之行至此已畢，觀今之所瀏覽，無不令人心
嚮神往，沉吟至今」那個今都給處理過了，你這樣看過你就知道時空是混亂的，到底哪一
天才是今日？同學應該看得出毛病吧。
這很特別，它寫麻將，這個主題，我覺得超有創意的！這一點創意我非常欣賞，但是它的
結尾他提到，我不曉得有沒有誤會，它說「非自摸而樂也，實荒嬉以亡者胡也。」言下之
意是說，哎呀，很多人喔好像是說玩麻將玩得太過了，所以導致荒嬉、一事無成，好像有
暗暗指責說適可而止，不要不務正業、浪費時間玩麻將，好像有那種言外之意在……有那
種告誡的意味，但重點是前面的文章的一個處理我們卻看不到可以跟後面這個實荒嬉以亡
者胡也的告誡互相呼應的地方，這個有點可惜。

康雲山　老師：
這個思考，還有創意、構思，讓人想像不到的那種感覺，就我個人欣賞文章來講，對那種很有
創見的文章，是蠻欣賞的，所以這篇文章，我覺得充滿奇趣。因為有創意，所以文章內容有一
種奇趣啦。這篇文章的選詞用字也蠻流暢，那麼段落之間的銜接也是很自然，還有這個次序，
但是最後一句，這個「實荒嬉一 亡者胡也」跟前面的文章與故事意思上，好像轉得很突然，這
個意思上，好像不夠連貫。這個候老師也有提到啦，那麼這篇文章在第三段裡邊有一個地方，
我覺得好像那個意思沒有交代的明白，比如說，這「麻胡見兵無生氣裁木為牌」，然後就接這
個「首見甲板」，我覺得這兩句之間，有一些話，有一些意思呢，不夠完整，應該插上一句，
使得前後之間的連貫比較合理啦。
 古典文‧佳作‧尋屋記 277
　　　　　
　　　　尋屋記 古典文‧佳作
日中文五　鄭郁芬

自辭別父母，負笈台南，倏忽兩年矣。此兩年逢時運之濟，幸得安居勝九宿舍，離中
文系館亦近，雖索費低廉，能享空調之涼適，冰箱之便利。牆垣之外草木扶疏，春至時
亂花如雨，新碧耀光，常貪看駐足不能自己。至仲夏之際，芒果熟落甜香滿室，自然之
趣不在話下。同室之友伴大抵溫良有禮，相待如姐妹，照應協力，笑語詼諧，憶及情境
無數，如何一一道來。

　　然宿舍之得與不得，非吾人之力可及也。四月，噩訊如轟雷，不若往年有賴天眷，
住宿之權失矣。余大失所望，惶惶不知所從，多方探問遞補之事仍無所獲，嘆息之餘，
始勉力尋覓安身之處。
昔夢得有陋室銘，謂不患室陋庭荒，其飽浸經書怡然自得，有清靜閒適之樂。余素慕
夢得之瀟脫，只素琴金經相伴，悠游山林蟲鳥之樂。惜物換星移、時過境遷，今之民風
不淳，強盜相欺者所在多有，吾輩弱質，恐逢險而不能免，又慮雙親操慮也。雖欲出賃
房產之人實多，然常不合所需也。旦夕探之， 每有聞訊，循網路刊載之屋址往視之，乃
明其言避重就輕，有鐵皮建之，夏熱冬寒者也；有壁磚剝蝕，逢雨霉垢滋生者；有稱獨
租男或女者，有男女雜居者。諸多不實之說困余也，偶訪得良宅，須臾他人捷足先登
矣！其速可擬秋風捲葉，措手不及。
　　失落悵惘，疲也憊也，憂此後無良居可棲，偶然吾友言有一屋或可一試，其屋主殷
勤誠信，或能符吾所求。往視之，雖屋齡稍長，几淨窗明，壁面粉刷如新，四周無卡車
喧鬧亂民叫囂，出入鄰人亦親切有禮，床榻桌椅質美。租費雖非低廉，尚可負荷。因有
前車之鑑，猶疑無益，隨與其訂。
　　嗚呼！鳥擇樹而棲，人擇屋而居，求一遮蔽休養之處安身而已，此前偎父母之羽
下，今方知之艱辛也。

侯美珍　老師：
講評
　　我覺得把它改成〈賃屋記〉，而且他在文章裡頭也常常提到「賃」這個字眼，其實我蠻
喜歡的這篇〈尋屋記〉，這〈尋屋記〉裡頭提到「四周無車卡」車卡是不是卡車還是什麼？
就變得沒辦法幫他改，也許是四周無卡車或是無車聲喧鬧，我也不知道；「欲出賃房產之人
實多」事實上我覺得把它再簡潔化，欲出賃者實多就說欲出賃者多就可以了；再來「有稱獨
租男或獨租女者，有男女雜居者」這個本來講得好像我是房東，但事實上這棟房子裡頭也有
男生住也有女生住，所以語意就表達得沒有很清楚，可以把它改成「有稱獨租男或女，而時
男女雜居者」；「落落黃葉，乘風起伏，亦飛亦舞，亦飄亦揚」加這個「亦」喔，不是加了
這個亦就是古文，所以這句子寫的也不夠好。我們來比較一下〈尋屋記〉的結尾，它是寫一
位同學本來是在宿舍住，後來逼不得已、已經沒辦法住了，所以之後就去找房子，然後找得
好辛苦喔，後來才找到了，然後結尾我覺得寫的恰如其分，我看到這文章我會想到歸有光的
〈項脊軒志〉之類的文章，那個結尾寫的我蠻欣賞的，他說「嗚呼！鳥擇木而棲，人擇屋而
居，求一遮蔽修養之處安身而已。此前偎父母之羽下，今方知……」最後面這句可以再修飾
一下，譬如說「今方知立居之難」、「今方知立居之艱辛」就是整個結尾我們還是欣賞的。

康雲山　老師：
寫一個平常生活中的事情，但是，寫得蠻有味道，這個在整篇結構上呢，滿賦予轉折變化，
文筆也算是很流暢。
278
古典文‧佳作
　　　阿斗論 日中文二　魏宇漢

　　世人皆譏阿斗無能。賣國保身，無乃父之風。方其時，綿竹破，成都危，兵臨城下，朝
中無將，遂獻蜀以降。後人竟以此恥之，云：「扶不起之阿斗。」
　　予以為不然。自先主白帝托孤，後主居於朝，大小事務率以武侯裁決。後主信任之，委
予重任，後主之長在此也。武侯嘗謂先主：「太子器局宏偉，未可限量。」後主之能，在其
能任賢臣，使其一展長才，戮力以效忠。
　　自古君難處，君王好事，則臣下難以展其才；君王任賢，則臣下得發揮所長。後主乃古
今帝王之表率，能與之比者，先主、太宗也。尊武侯，武侯街亭之敗，自請降級，後主不
舍。敬賢任才，後主之大器也。於內政，重蔣琬、費禕、董允；於軍事，重武侯、姜維。於
內不加干涉，於外委以軍馬大權。故國內合一，上下同心，群臣施其所長，共佐後主，以成
先王之霸業。此頗有清虛自守，垂拱而治，儒道合一之感。然後世不解，以為後主無才，臨
事不決，竟譏笑之。
　　及後主晚年，老成凋謝。宦官當道，朝臣平庸。此時能予以諫言者，姜維也。然維懼讒
言，自請沓中。自此朝中無臣，國勢衰頹，招致敗亡。後鄧艾取荻道，兵臨成都；諸葛瞻戰
綿竹，姜維孤掌難鳴。後主難當千軍萬馬，從譙周言而降晉。
　　自古至今，亡國之君能明哲保身者，幾稀矣！然後主降晉而得以善終，足見其亂世保身
之道。後世於降晉之事多所批判，更以此不齒，以樂不思蜀事千古唾罵。後主之降，乃顧其
難當晉軍，戰則敗，必血流成河，死傷甚眾；降之，則以一己之辱保全萬民，遂開城以降。
此大器大德，無人可及。後世竟譏笑之，殊不知譏人者亦非賢才，臨事更無所依，為人者若
此，悲矣。

侯美珍　老師：
講評
比如說〈阿斗論〉而言，那作者提到說「後主乃古今帝王之表率」而且後面還把後主跟先祖、
跟太宗，這個太宗我不曉得指的是不是唐太宗，那是不是可以把後主提到這麼高呢？這個等一
下我們後面還會再深論，在我看來我是覺得恰如其分，他好像於然太過了一點，雖然說你想
要為阿斗平反，但是翻案文章喔不要矯枉過正。試圖為後主翻案，但是他把後主寫成一個像
太宗、像先主一樣的賢君，但是事實上史料裡頭卻出現很多「劉禪闇弱，無猜險之性」、「闇
主」、「懦弱」、「庸主」或著是說有讀到諸葛亮〈出師表〉裡頭，我們知道諸葛亮一再叮嚀
要「陟罰臧否，不宜異同」那諸葛亮叮嚀什麼就代表後主那個部份沒做好，他可能不公平，所
以他才教他說不宜異同，他可能是親小人、遠賢臣，所以諸葛亮才會再三提醒說要「親賢臣、
遠小人」那從這個文獻看來，這個作者哪怕是要極力去說明，但我們還是很難被說服。

施炳華　老師：
「自古君難處」這個地方也未免太簡要了。難處應該是說難以相處吧？第四段的第一行，「宦
官當道」，你前面都是講後主非常好，那我想後主如果真的好的話，應該就不會宦官當道了。
所以剛剛侯老師已經列出前人對阿斗的評語就是軟弱阿等等。「姜維也」應該加個「爾」，不
是「也」。所以文言文在哪個地方，要用什麼虛字，應該是相當重要。第二行後面中間，「國
勢衰頹，招致敗亡」他都是四個字四個字，但中間就是缺少一些虛字把它連接起來。如果要我
改，我會說，國事衰頹乃招致敗亡。那麼下一句也一樣「後主難當千軍萬馬，從譙周言而降
晉」這裡還是少了一個連接詞。難當千軍萬馬後面這裡應該也要加一個「乃」字。那麼在下面
的三行，後面說是這個後主「以樂不思蜀事千古唾罵」，這個根本就不通阿。最後一句話，批
評後主的人說「殊不知譏人者亦非賢才」，我不曉得他「為人者若此」到底是在講什麼。大概
我覺得同學寫文言文都四個字一句，但這中間都缺少很多的虛字。這就像人的筋脈穴道一樣中
間要有東西把它連接起來，沒有連接起來這文言文讀起來是非常生硬的。
 古典文‧佳作‧戰論 279

　　　　　戰論 古典文‧佳作
日中文四　林世宇
　　上古之時，若有戰端，則徵召青壯，秣馬厲兵，任命將帥，陳而待敵。一旦交戰，鳴金
擊鼓，先鋒陷敵陣，步騎攻其後，干戈交錯，白刃相搏。相交者，兵也；操兵者，人也。是
故戰之勝負，決於軍士之勇衰；軍士之勇衰，決於士氣之強弱。<<孫子兵法>>：「三軍可奪
氣，將軍可奪心。」又曰：「故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前者言士
氣可動三軍，後者言士氣之運用。<<老子˙第六十九章>>：「抗兵相加，哀者勝矣。」哀者悲
憤也，悲憤則士氣振，士氣振則戰爭勝。故知士氣之於成敗，乃至要關鍵。

　　三軍之士，本皆百姓。士氣者，民心也。故上位者欲求勝，必先修士氣；欲修士氣，必
先得民心。百姓信服，則可使之戰。「信服」者，必先信而後心服也。故子曰：「民無信不
立。」上修德性，為民表率，建信義之基；下行仁政，達民所欲，立心服之礎。驅信服之軍
戰，則無所不勝。是故孟子曰：「仁者無敵。」

　　今日之戰，大不相同。科技日進千里，殺人常在一瞬。按鈕遙指處，轉眼間，千軍灰飛
煙滅，城塞土崩瓦解。兵器優良者勝，科技先進者勝。兵器耗經費，科技需資本；現代戰
爭，無「錢」不可為。國之強弱遂以財政貧富決之，富者可成強權，貧者即為弱邦。強權輕
啟戰端，師出無名，以利為先，無論道義，民心思和而不可得；弱者即高呼「聖戰」，同仇
敵愾，視死如歸，然以血肉之軀搏鋼鐵之師，豈有勝乎？民心士氣，於戰無損，上位不必有
德，統治不用仁政。吾人可曰：「今日之戰，金錢之戰。」待數十載後，科技愈形發達，電
腦操作兵器，強權作戰不需軍士，則此情境，將更甚乎？

講評
施炳華　老師：
第四行後面，這個曰的後面應該也要有一個冒號才對。雖然這是個小毛病，但這是比
賽，比賽我就是要找你的毛病，你的毛病越多，那你可能扣分的機會就比較多。

康雲山　老師：
很有變化，這個文字，也滿精簡有力。
280 古典文‧佳作
　　　遊安平記　 日中文二　李偉如

葭月既望，風和景明，吾與友遊安平。夫安平者，蓋曩昔荷人建以古堡，鄭成功據於此，
沈葆楨亦築砲臺壤外夷也，堪稱舊時大都。斑駁矮垣，傾摧城牆恆立於此，後人念其遺跡，
不忍見其繁華之貌、傲踞之姿與流光俱頹，乃重修安平，留其舊時風采。故今人猶可觀佇於
此，耳聞濤瀾低鳴，悠悠乎與浩浩蒼穹俱，興思古之幽情也。
然今人遊於此，鮮少迎風而興古意，多擇業餘閒暇之際，或攜親族，或偕群友，懽笑雜然來
往於商販小徑。而吾與友皆獨愛幽靜，故避眾，遂至億載金城。迤迤行於仄徑，或循坡迤迤
而行，清風流盪，鳥鳴啁啾，樹影浮動，漫漫遊乎其中，恍恍乎若忘凡塵。偶然風拂葉梢，
其聲如清流嘩嘩然流於耳畔，此中固有謐靜，不可與言。況景物骀蕩，有摯友攜手同遊，共
賞其中之深趣，人間至樂也！
少時，夕陽隱於雲隙，溢彩流光，緋紅萬頃，開闔聚散，氣象萬千，留連觀此，竟茫茫然不
知其所止。偌大無垠，薄雲縱騁其間，隨風逸而不留痕，觀乎此，愁情生矣。嗟乎！夫人生
在世，知音難覓，若幸獲一友，又恐世事多變，稍縱即逝，如於彼浩瀚天際繫一浮雲而遊，
以為羽翼，逍遙自適，然風起雲散，物換星移，蒼茫徘徊於萬里長空，未知其何來，亦不知
其何以逝，觸景生情，徒傷悲也。以告友，友笑而頷首，曰：「若使風靜而雲皆不變，何
如？夫天地之間，萬物恆變易無常，幻化無度，然悲喜之情，生乎心也，物本無悲喜，事本
無吉凶，逢困頓而心得以自適曠達自處，則外物何能傷之？享安樂而心猶念俗務，則孰能與
之樂？」吾始釋然，暢然歡快。月出，與友同返。

講評
康雲山　老師：
這篇文章，在這個第一段，甚麼「斑駁矮垣」這個地方，我覺得應該再加一些文字，使得
前面的敘述跟後面的次序之間比較能夠連貫起來，那麼第一點的有一句叫「耳聞濤瀾低
鳴」，這個到安平去，這個好像要聽到海濤的聲音，我好像沒有這個經驗，是不是跟實情
有一點距離呢？那麼這一篇文章，我覺得有一個地方，最後，這個他信得一個朋友同遊，
但是後邊的「恐世事多變，稍縱即逝」，因此呢，引出感慨說明，我是覺得，這一段道理
呢，來得很突然，好像說不太自然，如果說是，你要說是從遊玩之中引起一些歷史古蹟的
感慨呢，從這個古蹟本身來講的話，還比較自然，但是它現偏偏寫到說想到說，現在跟朋
友一起遊玩呢，那將來呢遊玩的這樣的一種機會呢，以後可能很少，然後引出感慨，然後
我是覺得說好像這個不太自然。

侯美珍　老師：
「迤迤徐步於仄徑，或循坡迤迤而行。」這其實不過也兩句耶，但「迤迤」這個字眼，竟然
就重複了兩次。
 。古典詞
捌。古典詞
 決審老師介紹

羅麗容　老師 潘麗珠　老師 陳慶煌　老師

現任職處：東吳大學中國文 現任職處：國立台灣師範大 現任職處：淡江大學中
學系 學國文系 國文學系
任職名稱：教授 任職名稱：教授 任職名稱：專任教授
文學專長：戲曲理論、戲曲 文學專長：古典詩學、文藝 文學專長：古典詩文詞
史、文藝理論、元明清曲 美學、戲曲、現代詩學、國 曲暨駢文戲劇與繪畫書
語文教學 法之理論、創作及批評

得獎名單

正獎　日中文二　張邱奎　賀新郎
貳獎　中文碩二　黃思萍青玉案(中唐天府揚才藻)
参獎　日中文四　林佩儀　＜蘭陵王＞（記四川地震）
佳作　日中文四　莊宜儒　【青玉案】彼岸花
佳作　日中文四　顏 緣　青玉案
佳作　中文博一　林宏達　青玉案
佳作　日中文四　陳詩薇　蝶戀花　詠箏
佳作　日中文四　龐壯城　西江月 小城故事
 古典詞‧正獎‧賀新郎 283

【賀新郎】
夢醒伊人遠。望天邊、雲連南浦，霧迷孤館。
風過人歸音書滅，惟有年年空盼。
歌漢廣、聲聲長嘆。
莫誦章台韓翃句，縱相逢、徒惹人心亂。
驚斷雁，竟無伴。

暮春苦把行人怨。更那堪、落紅如雨，鳥鳴聲倦。
商隱惘然哀錦瑟，脈脈離愁誰勸。
多少事、終難如願。
流水無情花有意，料今生、空倚無人岸。
日與月，不相見。

本篇作品之格律是參照龍沐勳的《唐宋詞格律》

古典詞‧正獎
古典詞‧正獎 　日中文二　張邱奎

【青玉案】 詠薛濤
中唐天府揚才藻。至今日、聞詩調。勁節盈懷身窈窕。
琵琶花院，海棠溪道。自在娛終老。

籌邊氣度誰堪較？句句清詞見孤傲。豈奈難將春望了。
紅箋書逸，雋思幽渺。惟待知音曉。

古典詞‧貳獎
古典詞‧貳獎 中文碩二　黃思萍

註：本篇作品之格律是參照龍沐勛《唐宋詞格律》。
薛濤，唐代首屈一指之女詩人也。本長安良家女子，幼年即有詩才。隨父宦遊入蜀，後不幸
父卒，母孀居，養濤及長。及笄之年，詩名遠播，受當時西川節度使韋皋之邀，賦詩陪宴，
遂入樂籍為官伎。然因不明緣故，觸怒韋皋，受罰赴邊，作〈十離詩〉等氣格卑弱之詩，求
韋皋開釋。返回成都後，便想方設法脫樂籍。遷至成都郊外浣花溪畔隱居，唯仍與文士酬贈
往來。晚歲入道，為在家女冠。終其一生，氣度見識，不讓鬚眉。其晚年武元衡鎮蜀，建籌
邊樓，邀薛濤登臨，共商政策，儼然為不可或缺之國事顧問也。其書法頗得王羲之妙處，有
林下風致。詩中多用竹以象徵志節。然其與元稹等人之戀情亦不容忽視，蓋薛濤心靈深處仍
渴望覓得伴侶，卻不得所願，乃作〈春望詞〉四首以悲歎之矣。
284 茲附上薛濤詩作數首與相關評論數則：
詩作：
〈酬人雨後玩竹〉：南天春雨時，那鑒雪霜姿。眾類亦雲茂，虛心能自持。
　　　　　　　　　多留晉賢醉，早伴舜妃悲。晚歲君能賞，蒼蒼勁節奇。
〈　海棠溪　　〉：春教風景駐仙霞，水面魚身總帶花。
　　　　　　　　　人世不思靈卉異，競將紅纈染輕沙。
〈春望詞〉四首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攬草結同心，將以遺知音。春愁正斷絕，春鳥復哀吟。
　　　　　　　　　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玉箸垂朝鏡，春風知不知。
〈　籌邊樓　　〉：平臨雲鳥八窗秋，壯壓西川四十州。
　　　　　　　　　諸將莫貪羌族馬，最高層處見邊頭。
王建有詩讚薛濤云：萬里橋邊女校書。琵琶花下閉門居。
　　　　　　　　　掃眉才子知多少，管領春風總不如。
評論：
1. 《宣和書譜》卷十載：「婦人薛濤……以詩名當時。雖失身卑下，而有林下風致，故詞
翰一出，則人爭傳以為玩。作字無女子氣，筆力峻激，其行書妙處，頗得王羲之法，少加以
學，亦衛夫人之流也。每喜寫己所作，詩語亦工，思致俊逸，法書警句，因而得名。」
2. 身陷樂籍卻不甘充當男性的賞玩工具，著意以洗削脂粉之氣的方式持守生之尊嚴，必定要
與「天經地義」視歌妓為玩物的男性心態劇烈衝突。因此，在韋皋幕府侑酒賦詩不過數載，
才二十歲左右的薛濤，由於不甘充當男性的賞玩工具，終於觸怒一方連帥韋皋，被罰赴邊。
所罰之地是「黠虜猶違命，烽煙直北愁」的松州，她不光在生活上有「聞道邊城苦，而今到
始知」的艱苦，而且隨時有生命不虞之憂。一個孤弱卑賤的女子，身處危苦境地，唯一的應
對方式就是把她所有能夠讓韋皋收回成命的才思，充分反映在〈十離詩〉十首、七絕〈罰赴
邊上韋相公〉二首、五絕〈罰赴邊有懷上韋相公〉二首等十餘首詩中。……這次嚴譴雖使她
的心靈受到巨大的震動和極深的創痛，但也令她接觸了真正的戰爭生活，下層戍邊兵士的艱
苦也使她對於往日為豪門作點綴的生活作出反省。同時，她的視野不再侷限於歌舞詩會，而
是擴展至蒼涼肅殺的戍域邊城，這更使她的詩歌平添了一股雄豪之氣。即使被指為詩格卑下
的〈十離詩〉，也以「追風曾到日東西」的駿馬、「平原捉兔稱高情」的利鷹、「常將勁節
負秋霜」的勁竹，比擬自己的才能和品質。而她的〈罰赴邊有懷上韋相公〉二首，鍾惺讚歎
二詩「如邊城畫角，別是一番哀怨」，郭煒《古今女詩選》欣賞薛濤這兩首詩諷刺的分寸把
握得恰到好處，「諷刺語須如此若隱若曜，使人深味，乃為妙手」。楊慎則以文學誇張的筆
法在《升庵詩話》中表達了對這兩首詩的偏愛：「有諷喻而不露，得詩人之妙，使李白見
之，亦當叩首。元白流紛紛停筆，不亦宜乎？」從這兩首詩及上述諸詩，可以看出親身感受
著人生殘酷、接觸了真實的邊城艱苦生活的薛濤，其詩作不再停留於洗削脂粉之氣的層面，
而是從思想深度到藝術表現，都力求追步鬚眉，從而為她晚年詩作深沉凝重風格的形成，做
著思想上和藝術上的準備。同時表明，她對於無法擺脫的男性中心文化，逐漸趨向於濾去情
感層面的不滿、怨恨、對抗，在理性範疇內，在睜了眼看到「血的現實後」 (魯迅語) ，沉
穩地進行一種韌性的抗爭。
3. 薛濤周旋於交際場合，社會地位極為特殊，男性看待她往往介於朋友與妻子之間，他們
可以酬志贈答，宛若知心的朋友；他們也可親暱纏綿，好比雙飛的伴侶。但卻又不是永久相
隨，專獨佔有式的情人。所以，薛濤難於用情：既不能不動情，又不能過於情癡，結果往往
是為情所苦，空自傷情。
4. 鍾惺評此詩（指〈籌邊樓〉）之語充滿了敬佩：「教戒諸將，何等心眼！洪度豈直女子
哉，固一代之雄也！」《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亦給此詩予高度評價：「其托意深遠，有魯嫠
不恤緯，漆室女坐嘯之思，非尋常裙裾所及，宜其名重一時。」
 古典詞‧貳獎‧【青玉案】 詠薛濤 285

講評
陳慶煌　老師：
本人對薛濤也曾經在我的詩論裡面，有分析過三首詩，是這麼寫的：「流落蜀中淪樂妓－給
你一個樂妓，醉酒－因為醉增酒令，他們在陪那些長官喝酒，她大概酒醉了，醉增酒令放鬆
舟，獻詩韋帥蒙寬應－哈哈！她的內心感受用詩成立，暮宿浣花溪上樓－他是住在浣花溪，
才調榮於萬餘十，固求筆腦勝男兒－他是勝過很多文人，民心硬帶邊城苦－她都在邊城度
過，近似高岑極力是－很像高適，還有岑參。尋常文士自難如，彩間經世人白愛，耿骨天荒
女校書，我是在贊同這個同學他說的：「籌編氣度誰堪較？」，因為她當過女校書。

潘麗珠　老師：
我對「籌邊氣度誰堪較？」也有意見，我覺得有些詞彙在古詩詞中有它的意象傳統，雖然你
提到籌邊樓和春望詞，那你這樣想，因為今天是你加了註，假設今天你沒有加註，別人會怎
麼理解你這個作品，雖然你加了註，你要用籌邊氣度，氣度顯然是男子漢的事情，因為你自
己提到籌邊樓 並不是直指薛濤，而是轉了好幾層來用來寫薛濤多麼不遜於男兒。當然，我相
信你很用心，可是我這樣講希望你不要感到難受，就是說就這一篇對於整體的作品來講是不
公平的，因為你加了很多資料和註，對其他同學來講是不公平的，而且我覺得這個句子有一
些不這麼穩當，假設這些資料我不去看它，可能會引起讀者的誤會。

羅麗容老師
作詩作詞不光靠靈感的，這個，選擇材料喔，蒐集資料這也是相當重要的一個。這個薛濤，
基本上呢有她一定的，看得出來她非常的用功。那麼我們來看「中唐天府揚才藻。至今日、
聞詩調。勁節盈懷身窈窕。琵琶花院，海棠溪道。自在娛終老。」好，那「籌邊氣度誰堪
較？」，在這裡，在下片的第一句喔，感覺她在詠這個薛濤的時候太重了一點喔，她本來是
良人家的女孩子，然後後來就去青樓，而後來就這樣做了一個，等於是一個籌邊，建籌邊
溝。那這個同學呢，說她是巾幗英雄，有點像是梁紅玉那種感覺喔，這個跑掉了太重，因
為配合這個薛濤真正身世上來說呢，它，不宜太重。那「句句清詞見孤傲。豈奈難將春望
了。」　我原先以為說是國破山河在的意思，後來我仔細讀下面的註啊，原來它春望是說雖
然她是這種身分，她也希望能夠說找到一個知音或伴侶，這樣的解釋，如果寫這篇＜青玉案
＞的同學喔，我這樣的解釋，有問題的話，我希望私下來跟我討論一下喔，讓我更知道你想
幹麼這樣子喔。那麼在這裡呢，就是說，你希望這個知音，知音或是伴侶用「春望」來解釋
的話，我覺得不太妥。那麼「春望」的這兩個字啊，已經被杜甫占用了，好像太史公呢，原
先所有的太史公，在司馬遷出來以後，只能他用。所以呢，這個春望呢，讓我在想啊，是讓
我想到國破山河在的這個，結果仔細閱讀後，發現春望是指生命中會有一個伴侶， 這個是大
家所希望的嘛，可以用另外一個比較配合薛濤身分的來做。那另外一個呢，我也要請教在座
的各位老師喔，這個詠薛濤，譬如說我們詠桃花、詠玫瑰、詠物，這個用詠，那薛濤這是人
的話，當物來用，或者是說，也沒有什麼問題喔。然後我本來想說頌薛濤，把她當做成像蔣
公那樣在歌頌，那樣有點怪怪的，那我想改成懷薛濤，看看覺得怎麼樣喔。懷念這個薛濤，
所以這個，這個可以再討論。因為我大概中了這個詠物的毒，所以我覺得人用這個詠有點奇
怪。好，那這個詠薛濤的＜青玉案＞呢，這個用功的程度可圈可點。將來可以走研究，又可
以走創作，這個是令人非常非常驚艷的作品喔。
 古典曲
286 本篇作品之格律是參照＜康熙欽定詞譜＞

【蘭陵王】（記四川地震）
‧
參獎
驚心怵，重瓦無情蔽日。人猶懼、誰擾地牛？天府須臾覆灰礫。死生絕一壁。淒
惻，哀聲顫慄。曾疑是、乍醒夢迴，砭骨椎心痛情實。　　隻身語難寄。奈長夜多
夢，忍淚還泣，那堪回首舊時迹。正雲蔽殘月，風淒夜雨，懷思往事只淚滴，盼來
世親暱。　　客陌，掩哀戚。嘆塵世緣離，人間情密。動容情景衣襟濕。望天展慈
顏，地修頹脊。更期南雁，展新翅、復翊翊。

羅麗容　老師：
講評
這個記鄰國震災，充滿了地球人悲天憫人的情懷，好，那麼這裡頭有一句是說，「重瓦無情
蔽日」。呃，這個地震是不是會震到整個瓦片飛來飛去喔，所以這個我有一點，有一點質疑
喔。因為同學這個東西啊，它是可以想像沒有錯，但是想像範圍是要合理的，所以在這個部
分呢，重瓦無情蔽日，是說這個瓦被地震震得，因為瓦它一定是掉到地上來嘛，你說重瓦堆
得很高這ＯＫ，但是你用瓦堆呢，把這個太陽整個都蔽掉了，是有一點問題的。這個是重
瓦。「驚心怵」，因為我的理解是從地區開始看起，驚心怵這個一定是沒有被埋在裡面的人
看到的，「驚心怵，重瓦飛灰蔽日」有整個飛灰蔽日的感覺所以驚心怵，這裡就是表示其實
我就是作者，那你從你的觀點去看，所以第二句，你沒有被埋在裡面，所以這樣可以給你做
參考。然後，還有一個是，＜蘭陵王＞記四川震災的這個地方。還有一個就是說這個，北雁
南飛的，喔最後這個第三片「更期難雁，展新翅、復翊翊。」那麼這個 地方喔，欸，給這個
同學，希望你可像寫薛濤的同學一樣去做個參考，末三句啊，聽說這個北雁啊，大概是到湖
南就不再南飛了，所以有一個山峰叫做雁南峰。這個地方是不是說，有稍微一點用典方面的
問題，因為你寫的東西很大，所以多多少少會讓我感覺到說，一下子主詞在哪裡，一下子你
想表達的方面是什麼，不過這個能夠用古代這個的寫作形式啊，來妝點現代發生的事情。

※本篇作品之格律是參照龍沐勳的《唐宋詞格律》

【青玉案】　彼岸花
殷紅遍地風拋絮，更搖落、歸塵土。
古徑埋香幽隱處，葉滋花謝，生生相錯，惟有哀如故。

碧雲殘影秋將暮，霜冷孤伶白楊樹。
彼岸冥冥誰引渡？渺茫天際，斷魂飛赴，火照黃泉路。

注：
日文：彼岸花（higan bana）
中文：紅花石蒜
別名：曼珠沙華（梵語man jyu sha ge），多指紅色彼岸花。
花語：分離、死亡之美。
曼珠沙華，又稱彼岸花，取自佛經法華經，意為天上的花，或紅花。每到秋分前
後，就綻放出妖異濃艷得近於紅黑色的花朵，遠遠看過去就像是血所鋪成的地毯，
紅而似火。花香傳說有魔力，能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相傳此花只開於黃泉，是長
長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人死後的靈魂就踏著彼岸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獄。

古典詞‧佳作日中文四　莊宜儒
古典詞‧佳作
 古典詞‧佳作‧【青玉案】 287

【青玉案】　　　　　
古來騷客離情滿，飲別酒、愁腸斷。
月下殘星楊柳岸。露橋清冷，新亭酣暖，化作詞長短。

醒時綠水風吹軟，始覺人間本如幻。
冉冉芳華年遞嬗。得生而聚，取亡而散，秋萎春泥返。

本篇作品格律參照：康熙欽定詞譜

古典詞‧佳作
古典詞‧佳作 日中文四　顏 緣

【青玉案】 吾友子煜從戎在即，虎頭山夜聚別後，不知何時重逢，借稼軒青玉案韻，
　　 作此小詞贈之。

良宵夜綻花千樹。恰相襯、霓虹雨。
虎嶼山腰車滿路。願隨燈送，琴流風轉，人醉殘歌舞。　　

不言戎別愁千縷，笑約重遊送春去。
試問居留經緯度。倩星勤探，託雲儲暖，紫玉靈光處。

註：
本篇作品之格律是參照龍榆生之《唐宋詞格律》，此為〈青玉案〉體式，見是書
頁94-95。

中平中仄平平仄（韵），仄中仄、平平仄（韵）。
仄仄平平平仄仄（韵）。中平平仄，中平中仄（增韵），中仄平平仄（韵）。
中平中仄平平仄（韵），中仄平平仄平仄（韵）。
仄仄平平平仄仄（韵）。中平平仄，中平中仄（增韵），中仄平平仄（韵）。
〈青玉案〉上、下片第五句可不押韻。

古典詞‧佳作
古典詞‧佳作 中文博一　林宏達
288
潘麗珠　老師： 講評
【蝶戀花】 詠箏 它的題目叫詠箏，像這個作品呢，
如果我們讀一讀，「桐面妝梅鑲彩
格律參照《康熙欽定詞譜》 貝」，你有沒有發現這個句子最特別
的是用了大量的彈箏手法，但是讀起
桐面妝梅鑲彩貝，行雁斜飛，逐絡弦三七。 來卻不太順，感覺上就是比較硬，但
珠甲纖蔥依玳瑁，秦聲悄上飛天起。 是你也是夠用心的了。「行雁斜飛，
逐絡弦三七。珠甲纖蔥」，你就會發
抹掃吟搖琶泛剔，玉手勾漣，拂盡瀟湘水。 現讀起來不太順，讀起來沒有運轉的
今古情愁誰最識，岳山看盡人間戲。 感覺，在聲音語流上面唸起來就會吃
力一點，但我更看中的是它題目的那
（抹、掃、吟、搖、琶、泛、剔、勾 個箏，可是這裡面用了那麼多個包括
、漣、拂，均為箏之指法；「岳山」 「抹掃吟搖琶泛剔，玉手勾漣。」這
為箏面上架起弦首尾之凸起處。） 一些都是指法，那麼到底是詠箏還是
彈箏，這裡頭可以去思辨，也就是當
你在設定題目的時候，同學們可在寫
古典詞‧佳作 作完畢以後讀過兩遍三遍，然後回過
古典詞‧佳作 日中文四　陳詩薇 頭來再去斟酌一下，看看跟自己的題
目有沒有緊緊扣連。

講評

陳慶煌　老師：
【西江月】 　小城故事 這同學能把九份山
格律依龍沐勳先生《唐宋詞格律》　　　　　　　　　 城，這種清幽的景色
烘托出來，而且辭質
這麼明暢，然後最後
細雨殘燈相映，晚來煙鎖重樓。山城景致更清幽，九份留人懷舊。 用兩句話，把淘金的
茶館石階參錯，拾級偕友遨遊。淘金美夢幾時休，往日繁華難復。 美夢已經不在了，繁
華也不在了……。不
過……大概有觀光客
古典詞‧佳作 的時候，還是滿熱鬧
古典詞‧佳作 日中文四　龐壯城
的。同時也從不同的
角度，來看昔日的風
光。
玖。古典曲
玖。古典曲
 決審老師介紹

羅麗容　老師 潘麗珠　老師 陳慶煌　老師

現任職處：東吳大學中國文 現任職處：國立台灣師範大 現任職處：淡江大學中
學系 學國文系 國文學系
任職名稱：教授 任職名稱：教授 任職名稱：專任教授
文學專長：戲曲理論、戲曲 文學專長：古典詩學、文藝 文學專長：古典詩文詞
史、文藝理論、元明清曲 美學、戲曲、現代詩學、國 曲暨駢文戲劇與繪畫書
語文教學 法之理論、創作及批評

得獎名單

正獎　日中文四　莊宜儒　【山坡羊】 嘆世
貳獎　日中文四　陳香梅　青哥兒
参獎　日政治三　馬雯婷　沉醉東風
佳作　日中文三　廖婉淳　山坡羊 看恐怖片
佳作　日中文三　王子瑜　山坡羊<經濟蕭條>
佳作　中文博一　林宏達　［叨叨令］嘆世
佳作　日中文四　王籽翔　慶東原 麻雀
 古典曲
古典曲‧正獎‧山坡羊　嘆世／貳獎‧青哥兒 291

‧ 【山坡羊】　嘆世
正獎
國家不富，民生難度，低迷景氣愁無數。亂時局，弊難除，窮途莫走回頭路。
何日再將鴻運圖？官，也痛苦；民，也痛苦。

※本篇作品之格律是參照里仁書局《歷代曲選注》附譜

日中文四　莊宜儒
講評
羅麗容　老師： 陳慶煌　老師：
　　國家不富用字淺白，我覺得太淺了一點，可以活 「國家不富，民生難度」大概
潑，因為台灣是不是個國家都是一個問題，所以國事跼 寫到我們目前的這種處境，
促喔，這是我的一點意見。最後一句官也痛苦民也痛 那……這位同學也滿厲害的！
苦，官跟民的問題，官應該不會痛苦，根據媒體的記錄 因為是亂時局，因為我們作
近半年來這些高官的財產，半年而已喔，就大幅增加， 息，只有一般眼界，作詩填
真是生財有道，有些官半年增加了三百多萬的現金，這 詞，一直變……入聲，一直把
不是我亂講的是電視報導的，所以我覺得官應該不會痛 這裡……這個局，在這裡作平
苦，所以這是唯一我感覺不符合現況的；所以他這官也 聲，這沒有問題的。陷害，可
痛苦民也痛苦，我感覺到因為天下紛紛局勢滔滔，分分 以做上聲，都可以用。這位同
合合百姓多苦，所以說分為什麼苦呢，因為有戰爭的推 學，大概能把世界普遍的不景
行，所以跟這種國家統一私有制的一個問題，所以這樣 氣，寫出官民皆苦的困境喔！
一個地方呢，官也痛苦民也痛苦，分百姓苦和百姓苦， 大概跟張良：「興，百姓苦；
所以做這樣的一個說明 亡，百姓苦。」不管哪一黨執
政，老百姓都苦，只有當官的
好。
古典曲

【青哥兒】
客居田園莊稼，溪邊垂釣魚蝦，吟詠山歌伴野蛙，蝶舞蜂遊竹籬笆，青山下。
‧
貳獎

注：本曲參照里仁書局《歷代曲選注》附譜

日中文四　陳香梅

羅麗容老師 講評
那這四號的＜青哥兒＞是「客居田園莊稼，溪邊垂釣魚
蝦」，像我剛才提過有一首我有提過它非常乾淨，這首 陳慶煌　老師：
他非常乾淨，這首我評為，清麗中帶瀟灑，這個評語是 清新流暢，能呈現大自然
相當高級的，為什麼呢，應為那是張可久的評語，人家 的風味。
給張可久的評語，「清麗中帶瀟灑」，所以說這＜清歌
兒＞頗得我心。
292

古典曲 【沉醉東風】－丐子　(第四部齊微韻)
盲眼殘肢斷臂，枯容蓬髮烏衣。
肚皮虛，喊聲細。
‧
參獎

過路人鼻掩疏離。
那個彎腰(把)硬幣擲?
鬧市中外陽暮暉。

日政治三　馬雯婷

潘麗珠　老師：
講評
陳慶煌老師
「沉醉東風」，題目我是有一點意見，可能你要說的是
寫一個乞丐 ，他的第二句，
乞丐的小孩，可是乞丐的小孩能不能簡稱作丐子？如果
寫個烏衣，那我一讀，哇！
你真的指的是乞丐的小孩，其實你可以寫乞丐子或乞
烏衣巷，不得了！應該是污
丐之子，寫丐子真的是太特別了，說實在的，我在讀
穢的污，骯髒的污，比較
這個作品的時候有一點感動，因為我覺得作者有一個溫
好，也是平聲的。那最後那
柔敦厚的心。各位去看裡面的內容，你會覺得寫的都是
一句「鬧市中夕（外）陽暮
實際的情況，可是你看它最後「那個彎腰(把)硬幣擲？
暉」浪費了兩個字，夕陽跟
鬧市中外陽暮暉。」我們知道在寫詩詞的時候以景來做
暮暉。那這個夕陽，其實叫
一個結語，往往餘味無窮。我為什麼會覺得作者溫柔敦
斜陽，要片音才好，而且暮
厚呢？因為雖然這個乞丐子生活困苦，可是感覺上人生
暉這個暉，要用上聲押韻，
是有溫暖的，還是有一些人給他銅板，可以由此看到人
整個聲調會……啊！
間的溫情。另外我想提一下的是第八篇的「叨叨令　嘆
世」，因為他用了一個獨木橋體。剛才陳老師有提到最
後的「人生一場莊周夢」，我印象當中「場」這個字好
像也有平聲的，所以我認為它並沒有出律，所以這一篇
我給的評價很高，因為我覺得他費盡心思。你要知道，
一首曲每一字都要以夢作結，實在不簡單。我覺得他經
營的滿好的，有一些巧思。

羅麗容　老師：
第四句「哪個彎腰把硬幣擲？」你可以感覺到，你可以從一個乞丐的心情去揣摩他，這個寫
社會現況是寫的還挺好的，而且乞丐是盲眼殘肢斷臂枯容蓬髮烏衣這個是寫的是還滿傳神
的，突然之間來一個看到那麼可憐的人居然沒有一個把硬幣投下去，但這個說法可能需要從
另一個角度來做一個思考
 古典曲‧佳作‧【山坡羊】看恐怖片
／【山坡羊】經濟蕭條 293

古典曲
【山坡羊】看恐怖片
冷風吹嘯，夜鶯鳴哨，婆娑樹影臨階鬧。
老狐妖，上荒橋，回眸一笑人驚叫。
‧
佳作
鬼影幢幢心下焦，
驚，也是自討；惶，也是自討。

本篇作品之格律是參照：里仁書局《歷代曲選注》附譜

日中文三　廖婉淳
講評
潘麗珠　老師：
羅麗容　老師：
「青哥兒」，我覺得這首曲非
這個恐怖片在經營恐怖氣氛的成功，首三句的這個狀
常的乾淨，非常的清爽，不過
聲詞的形容詞可以很好，像這個夜鶯鳴哨，夜鶯有那
我還要用一個字，也很安全，
個哨聲，另一個，冷風吹嘯，很多的冷風崢定中的崢
就是四平八穩的。最後我要講
會不會比較好，柏松樹影臨階鬧，臨階鬧這個硬體的
一下「山坡羊　看恐怖片」，
東西，在台階上鬧那改成硬會不會比較好，這也是個
我對「夜鶯鳴哨」有意見，如
思考的方向
果你要用「鶯」不如改成老鷹
陳慶煌　老師：
的「鷹」，不然就用「梟」，
大概能把看到的恐怖片的情境、心理，給描繪的淋漓
感覺就真的是恐怖片了。
盡致。
古典曲

【山坡羊】經濟蕭條
金融海嘯，銀糧空耗，人人失業增煩懊。阮囊凹，褲頭消，年
‧
佳作

關難過求神醮。都怪是政府官僚築債高，錢，拼命繳；財，哪
兒去了？

里仁書局《歷代曲選注》附譜
日中文三　王子瑜
講評
羅麗容　老師：
陳慶煌　老師：
我也是覺得他這個都怪市政府官僚
也是寫到目前的經濟蕭條，有個蕭字，在這裡
體制，都怪我是覺得襯字可以不
是……有個地方，有點問題，「都怪是政府官僚
用，「錢，拼命繳；財，哪兒去
築債高」，這個築 在這裡是入聲作上聲，假能
了？」，而可以不用，所以我給同
是平聲……因為這個地方是要平聲，因為曲是要
學另外一個思考，錢是越多越好，
唱的， 假如一個音……差，唱出來就有點拗口
人偷不了，所以是，所以是這樣的
了！
一個方式。
294

古典曲 〔叨叨令〕嘆世

莫貪快
盧生道枕黃粱夢。莫貪閑武陵舟繫桃源夢。莫貪才江郎文礩還毫夢。
‧
佳作

莫貪愛
頑石草傍紅樓夢。且莫貪也麼哥，且莫貪也麼哥，誰知人生一場莊周夢。

註：本篇作品之格律是參照鄭騫《北曲新譜》，此作為獨木橋體。

中文博一　林宏達
古典曲 ‧

慶東原 —— 麻雀

（草上）晨珠現
佳作

（階前）早雀鳴
（三兩兒）微軀鼓起啾啾應
（一隻）窗前顧影
（一隻）覓食戰兢
（一隻）吟詠獨行
（欲去）步兒輕
尋芳徑

本篇作品之格律參照 里仁書局《歷代曲選注》附譜
日中文四　王籽翔

講評
羅麗容　老師： 陳慶煌　老師：
麻雀的這篇作品是詠物之作，通常詠物之作比 他前面……這個有對仗（草上）、
較不會把所詠之物在文中作揭露，所以他這個 （階前）那再來脖子這個地方，有
「晨珠見早雀鳴」，這個雀一下就被點出來 （三兩兒），底下有（一隻）、
了，所以這個時候所有的詠物詞都要讀者自己 （一隻），那最後的結論「（欲
去撥開自己的面紗，譬如說詠梅的話，「疏影 去）步兒輕　尋芳徑」，這樣讀起
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詠月亮的 來好像變成只有一條腿而以。按照
話，有「出山堰影沒而鬥，十三巧女裝而就， 這個曲的話，我假如引用白樸的
面山巧女常而秀」她把山和月亮的樣子表現出 「千古是非心，一夕漁樵話」，假
來，可以明顯的看出詠物詞，我非常欣賞的是 如我把它唸成「千古是非心 漁樵
他的四五六單句，一隻在窗前不語，一隻覓食 話」，很難協調，長短腳。假如同
戰兢，一隻吟詠獨行，這三句頗為傳神 學加兩個字當襯字那就很完整，
得獎名單
中文博三　林淑華
1.從〈定風波〉探蘇辛倚聲填詞之異同
2.稼軒詞取資《世說新語》探析 【本篇已收錄進文學評論佳作】
3.〈九歌〉中的神話空間
4.醫生作家散文書寫－侯文詠散文的趣味

日中文二　張邱奎
1.行路難
2.答榮富師【本篇已收錄進古典詩貳獎】
3.寒夜讀國殤有感
4.春遊成功湖
5.暗戀

－本獎項由陳金雄教授提供予中文系同學－

拾 。推薦獎
拾 。推薦獎
296

　　　從〈定風波〉探蘇、辛倚聲填詞之異同
日博三　林淑華
文學評論‧推薦獎
　　　　　　　　　　　　　　　　　　　　　摘要

　　蘇軾在北宋詞壇上，以自由的個性，打破了許多成規，於婉約派外，革新詞體，創造了
豪放一脈，南宋辛棄疾繼承之，并將其推向高峰，這兩位一前一後對詞體的自由開展，同時
也引起時人及後人，對他們的評價與比較。因此本文擇以〈定風波〉一調，試以探究兩人繼
承與創新之處。本文分為分為句式、平仄、聲韻、內容四大方向探之。蘇軾在仄韻上完全不
叶，不受格律所束縛，以致創立了與前人完全不同的〈定風波〉新體，且集古人詩，成長短
歌曲之〈定風波〉調，既有詩的韻味，又有婉曲唱和之感。辛棄疾雖未自立新體，也未填蘇
軾所創之〈定風波〉變體，在押韻平仄上，比起蘇軾更為合乎正體規律。然而他卻以藥名入
詞，借雙關之意寫新詞，並且接二連三以〈定風波〉調，寫不同押韻方式的唱和詞。可知蘇
軾橫放傑出，不拘一格，可另創新體，但稼軒在既有調式上，遵守己有的規律，卻又有所變
化。

關鍵字：蘇軾、辛棄疾、定風波

一、前言　
　　
　　蘇軾承南唐李煜、北宋范仲淹、柳永之餘緒，徹底打破了詞為「艷科」的局面，全面革
新詞體，於傳統婉約派外又開豪放派一脈。南宋辛棄疾繼承之並將其推向高峰，同時也引起
時人及後人對他們的評價與比較。多數人認為蘇、辛雖同為豪邁一派，然而後來的辛却在蘇
的影響下，有所創新與變化，清．周濟說：「世以蘇、辛並稱，蘇之自在處，辛偶能到。辛
之當行處，蘇必不能到。」１，又清·陳廷焯說：「東坡詞全是王道，稼軒則兼有霸氣，然猶
不悖於王道也。」２、「稼軒求勝於東坡，豪壯或過之，而遜其清超，遜其忠厚」３，其中蘇
辛之傳承與創新之處甚多，因此本文擇〈定風波〉一調，來探討其中不同。

　　〈定風波〉，唐教坊曲，又名〈定風波令〉、〈定風流〉４、〈卷春空〉、〈醉瓊枝〉。
〈定風波〉詞調，唐崔令欽《教坊記》已著錄６，《全宋詞》所收〈定風波〉有88闋５。《詞
調溯源》云：「〈定風波〉見《教坊記》，宋張先詞入『夾鐘商』，俗呼『雙調』。柳永、
周邦彥詞入『夷則商』。」８宋柳永《樂章集》有兩首〈定風波〉，乃慢詞，與此調不同７。
《唐宋詞格律》論張先《樂章集》演為慢詞，一入「雙調」，一入「林鍾商」，並全用仄韻
9
。然蘇軾與辛棄疾所填，全是中調的〈定風波〉。
　　〈定風波〉其名由來，《教坊記箋訂》按照曲名之含義，將〈定風波〉之本事或始義歸
為「歌功」類10。《敦煌歌辭總編》卷三記載：「定風波乃盛唐所興之曲調，始辭表現惟儒士
能於立功定難，政治意味極強。同時又為『盛唐三士曲』之一，詠儒士與武士及羽士之間如
何爭取仕進」11；《詞律探原》也云：「任二北敦煌曲初探以其內容多涉征戰之事，遂定為玄
 文學評論‧推薦獎‧從〈定風波〉探
蘇、辛倚聲填詞之異同 297
宗時作。」12可知唐朝〈定風波〉原始內容多爭取仕進或征戰立功之事。《片玉集》注云：

定風波，商調。周武王渡孟津，波逆流而上，暝目而麾，曰：「余任天下，誰敢害吾
意者，於是風霽波罷。」義當出此。13

此詞名之義出自《片玉集》注，乃周武王渡津逆流而上，喝令風波，於是雨止天晴、
波平浪靜，為天子睥睨萬物之雄姿；萬物歸順降服之柔態展現，有管領紛亂天下之感。唐代
敦煌詞中內容有此類歌功征戰之類，敦煌曲子詞伯三八二一卷有此調二首：「攻書學劍能幾
何。爭如沙塞騁僂儸。手執六尋槍似鐵。明月。龍泉三尺斬新磨。堪羨昔時軍伍，謾誇儒士
德能康。四塞忽聞狼煙起，問儒士，誰人敢去定風波。」、「征戰僂儸未是功，儒士僂儸轉
更加。三尺張良非耎弱。謀略。漢興楚滅本由他。項羽翹楚無路，酒後難消一曲歌。霸王虞
姬皆自刎。當本。便知儒士定風波。」14此二首一問一答，其內容涉及當時之邊功、史蹟、文
化、教育、社會風氣等，辭旨在表文策重於武功，戰略重於戰術，帷幄重於疆場，張良之三
策為漢興楚滅之轉折點，得出儒士堪定風波之結論。15然至五代十國時，閻選、歐陽炯、孫
光憲、李詢之〈定風波〉，內容卻為傷春悲時、離愁閨怨，以及描寫離塵遠居、隱逸烟霞之
作，無邊功戰略之事16。可知至此，詞之內容與詞調名已無密切的相關。蘇、辛詞風偏向豪
放，今就〈定風波〉調探蘇辛之聲情詞文，是否較之於傳統詞風有所傳承與突破，並觀察兩
者間之異同。本文以石聲淮、唐玲玲箋注《東坡樂府編年箋注》17和鄧廣銘箋注《稼軒詞編年
箋注》18為底本，透過蘇、辛〈定風波〉諸闋作品，深入探析蘇辛兩家倚聲填詞之特色，以下
分為句式、平仄、聲韻、內容四大方向探之。

二、蘇、辛〈定風波〉之句式結構

　　依據《詞律》、《詞律拾遺》、《詞譜》、《唐宋詞格律》所記載〈定風波〉有以下各
體（慢詞部分即不詳列）：
《詞律》記載〈定風波〉有六體19：
歐陽炯（煖日閒窗映碧紗）：「七七七二七/七二七七二七」六十二字，此為「正體」。

孫光憲（簾拂疏香斷碧絲）：「七七七二七/七二七七二三五」六十三字
柳永（自春來、慘綠愁紅）：一百字
柳永 （竚立長堤） ： 一百四字
蘇軾（好睡慵開莫厭遲）：「七七七二七/七二七七二七」六十二字
張翥（恨行雲、特地高寒）：九十九字

《詞律拾遺》又補二體20：
李泳 （點點行人趁落暉）：「七七七二七/七七七二七」 六十字
陳允平 （南宋末年元朝初年詞人。生卒年不詳）（慵拂妝臺嬾畫眉）：「七七七四五/
七七七四五」六十字

《詞譜》八體，雙調，除上歐陽炯（六十二字）、蘇軾（六十二字）、孫光憲（六十三
字）、陳允平（六十字）、李泳（六十字）五體外，又收三體：
曹冠（萬個琅玕篩日影）：「七七七二七/七七七二七」六十字
298
蔡伸（一曲離歌酒一種）：「七七七二七/七二七七四五」六十字
京鏜（何必穿針上彩樓）：「七七七四五/七九七四五」六十二字

〈定風波〉一調多體，其字數、平仄、用韻均不相同，並有令、慢之別，反映了曲
調節奏的變動和改進。後人往往將諸多體格中，以詞家較早而又大多習用的一個詞調體
格為標準，其他列入「又一體」。稱此定格為「正體」，又稱「正格」，凡正體以外的
其他格式，稱為「變體」、「變格」、「別體」、「又一體」。21而〈定風波〉之正體，
以下依據《康熙詞譜》以歐陽炯之詞為正體，列出其格式。其格式如下（七七七二七/
七二七七二七）：
上片
＋｜－－＋｜－（平韻）。＋－＋｜｜－－（韻）。＋｜＋－－＋｜（仄韻）。＋｜
（韻）。＋－＋｜｜－－（平韻）。
下片
＋｜＋－－｜｜（再換仄韻）。＋｜（韻）。＋－＋｜｜－－（平韻）。＋｜＋－－｜｜
（三換仄韻）。＋｜（韻）。＋－＋｜｜－－（平韻）。

　　今觀蘇、辛〈定風波〉作品，蘇軾有九闋，辛棄集有十一闋。以下將先列出蘇辛之〈定
風波〉各闋詞，及其體制結構，再比較其中異同：

蘇軾九闋〈定風波〉之句式如下22：
1上片「七七七二七」，下片「七二七七二七」句式，共六十二字
今古風流阮步兵，平生遊宦愛東平。千里遠來還不住。歸去。空留風韻照人清。 紅粉
尊前添懊惱。休道。如何留得許多情。記取明年花絮亂。看泛。西湖總是斷腸聲。
2上片「七七七二七」，下片「七二七七二七」句式，共六十二字
兩兩輕紅半暈腮。依依獨為使君回。若道使君無此意。何為。雙花不向別人開。 但看
低昂煙雨裡。不已。勸君休訴十分杯。更問尊前狂副使。來歲。花開時節爲誰來。
3 上片「七七七二七」，下片「七二七七二七」句式，共六十二字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鞵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
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4上片「七七七二七」，下片「七二七七二七」句式，共六十二字
雨洗娟娟嫩葉光。風吹細細綠筠香。秀色亂侵書帙晚。簾捲。清陰微過酒尊涼。 人畫
竹身肥擁腫。何用。先生落筆勝蕭郎。記得小軒岑寂夜。廊下。月和疏影上東牆。
5 上片「七七七二七」，下片「七二七七二七」句式，共六十二字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自作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
歸來年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6 上片「七七七二七」，下片「七二七七二七」句式，共六十二字
月滿苕溪照夜堂。五星一老鬬光芒。十五年間真夢裡。何事。長庚配月獨淒涼。 綠髮
蒼顏同一醉。還是。六人吟笑水雲鄉。賓主談鋒誰得似。看取。曹劉今對兩蘇張。
7 上片「七七七二七」，下片「七二七七二七」句式，共六十二字
與客攜壺上翠微，江涵秋影雁初飛。塵世難逢開口笑。年少。菊花須插滿頭歸。 酩酊
但酬佳節了。雲嶠。登臨不用怨落暉。古往今來誰不老。多少。牛山何必更沾衣。
8上片「七七七二七」，下片「七二七七二七」句式，共六十二字
莫怪鴛鴦繡帶長。腰輕不勝舞衣裳。薄倖只貪遊冶去。何處。垂楊繫馬恣輕狂。 花謝
 文學評論‧推薦獎‧從〈定風波〉探
蘇、辛倚聲填詞之異同 299
絮飛春又盡。堪恨。斷絃塵管伴啼妝。不信歸來但自看。怕見。為郎憔悴卻羞郎。
9 上片「七七七二七」，下片「七二七七二七」句式，共六十二字
好睡慵開莫厭遲。自憐冰臉不時宜。偶作小紅桃杏色，閒雅。尚餘孤瘦雪霜姿。 休把
閒心隨物態，何事，酒生微暈沁瑤肌。詩老不知梅格在，吟詠，更看綠葉與青枝。

蘇軾九闋皆以上片「七七七二七」，下片「七二七七二七」句式，共六十二字，組成詞
調。
辛棄疾十一闋〈定風波〉之句式如下：
1. 上片「七七七二七」，下片「七二七七二七」句式，共六十二字
山路風來草木香。雨餘涼意到胡床。泉石膏肓吾已甚。多病。隄防風月費篇章。 孤
負尋常山簡醉。獨自。故應知子草玄忙。湖海早知身汗漫。誰伴。只甘松竹共淒涼。
2上片「七七七二七」，下片「七二七七二七」句式，共六十二字
仄月高寒水石鄉。倚空青碧對禪床。白髮自憐心似鐵。風月。使君子細與平章。 已
判生涯笻竹杖。來往。卻慚沙鳥笑人忙。便好賸留黃絹句。誰賦。銀鉤小草晚天涼。
3上片「七七七二七」，下片「七二七七二七」句式，共六十二字
昨夜山公倒載歸。兒童應笑醉如泥。試與扶頭渾未醒。休問。夢魂猶在葛家溪。 欲覓
醉鄉今古路。知處。溫柔東畔白雲西。起向綠窗高處看。題徧。劉伶元自有賢妻。
4上片「七七七二七」，下片「七二七七二七」句式，共六十二字
少日春懷似酒濃。插花走馬醉千鍾。老去逢春如病酒。唯有。茶甌香篆小簾櫳。 卷盡
殘花風未定。休恨。花開元自要春風。試問春歸誰得見。飛燕。來時相遇夕陽中。
5上片「七七七二七」，下片「七二七七二七」句式，共六十二字
聽我尊前醉後歌，人生亡奈別離何。但使情親千里近；須信。無情對面是山河。 寄
語石頭城下水：居士，而今渾不怕風波。借使未如鷗鳥伴。經慣。也應學得老漁簑。
6上片「七七七二七」，下片「七二七七二七」句式，共六十二字
春到蓬壺特地晴。神仙隊裡相公行。翠玉相挨呼小字。須記。笑簪花底是飛瓊。 總
是傾城來一處。誰妒。誰攜歌舞到園亭。柳妒腰肢花妬豔。聽看。流鶯直是妒歌聲。
7上片「七七七二七」，下片「七二七七二七」句式，共六十二字
少日猶堪話別離。老來怕作送行詩。極目南雲無過雁。君看。梅花也解寄相思。 無
限江山行未了。父老。不須和淚看旌旗。後會丁寧何日是。須記。春風十里放燈時。
8. 上片「七七七二七」，下片「七二七七二七」句式，共六十二字
莫望中州歎黍離。元和聖德要君詩。老去不堪誰似我。歸臥。青山活計費尋思。 誰
築詩壇高十丈。直上。看君斬將更搴旗。歌舞正濃還有語。記取。鬚髯不似少年時。
9. 上片「七七七二七」，下片「七二七七二七」句式，共六十二字
金印纍纍佩陸離。河梁更賦斷腸詩。莫擁旌旗真箇去。何處。玉堂元自要論思。 且
約風流三學士。同醉。春風看試幾槍旗。從此酒酣明月夜。耳熱。那邊應是說儂時。
10上片「七七七二七」，下片「七二七七二七」句式，共六十二字
百紫千紅過了春。杜鵑聲苦不堪聞。卻解啼教春小住。風雨。空山招得海棠魂。 恰
似蜀宮當日女。無數。猩猩血染赭羅巾。畢竟花開誰作主。記取。大都花屬惜花人。
11上片「七七七二七」，下片「七二七七二七」句式，共六十二字
野草閒花不當春。杜鵑卻是舊知聞。謾道不如歸去住。梅雨。石榴花又是離魂。 前
殿群臣深殿女。□數，赭袍一點萬紅巾。莫問興亡今幾主。聽取。花前毛羽已羞人。

由以上觀之辛棄疾十一闋與蘇軾一樣，亦皆以上片「七七七二七」，下片
「七二七七二七」句式，共六十二字，組成詞調。在〈定風波〉的句數字數的規定上，蘇辛
300
兩人並未破壞格律，與歐陽炯之正體體制一樣。

三、平仄比較

歐陽炯〈定風波〉正體格式為「七七七二七／七二七七二七」，平仄為：
上片
＋｜－－＋｜－（平韻）。＋－＋｜｜－－（韻）。＋｜＋－－＋｜（仄韻）。＋｜
（韻）。＋－＋｜｜－－（平韻）。
下片
＋｜＋－－｜｜（再換仄韻）。＋｜（韻）。＋－＋｜｜－－（平韻）。＋｜＋－－｜｜
（三換仄韻）。＋｜（韻）。＋－＋｜｜－－（平韻）。

以下以蘇軾與辛棄疾分別與正體比較之：
（一）蘇軾
蘇軾之格式與正體比較起來，更為拘緊的地方為以下框起來之處：
上片
＋｜－－＋｜－。＋－＋｜｜－－。＋｜＋－－｜｜。－｜。＋－＋｜｜－－。
下片
＋｜＋－－｜｜。＋｜。＋－＋｜｜－－。＋｜＋－－｜｜。＋＋。＋－＋｜｜－－。

　　蘇軾上片：蘇詞九闋〈定風波〉詞中，第三句第六字皆為仄聲、第四句第一字為平聲，
比正體平仄不拘，更為拘謹。
蘇軾下片：第五句第二字應為仄聲，蘇詞有八首第五句大抵為「平仄」格式，只有一首
（兩兩輕紅半暈腮）為「仄仄」格式，此八首皆仍符合正體規定。另外一首（與客攜壺上翠
微）為「平平」格式，則不符合正體規定。　　　　　　　　　　　　　　　　　　　　　
　　
以下將蘇軾三處出律的地方圈出來：
1. 詞序為：重陽括杜牧之詩

與客攜壺上翠微。江涵秋影雁初飛。塵世難逢開口笑。年少。菊花須插滿頭歸。 酩酊但酬佳
節了。雲嶠。登臨不用怨落暉。古往今來誰不老。多少。牛山何必更沾衣。
其中不合平仄處為：
（1）「嶠」為第8部平聲，然此處須仄聲。
　　（2）「落」為第 1 6 部 入 聲 ， 然此處須平聲。按：杜牧之詩作〈九日齊安登高〉：「但
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臨歎落暉【不用登臨恨落暉】。」作「落」字、石聲淮、唐玲玲箋注
本作「落」字23，然薛瑞生《東坡詞編年箋証》24則作「斜」字、《全宋詞》25也作「斜」字。
若按蘇軾檃括杜牧詩句的話，則以「落」字符合原詩。

2.詞序為：感舊

莫怪鴛鴦繡帶長。腰輕不勝舞衣裳。薄倖只貪遊冶去。何處。垂楊擊馬恣輕狂。 花
謝絮飛春又盡。堪恨。斷絃塵管伴啼妝。不信歸來但自看。怕見。為郎憔悴卻羞郎。

「但」應作平聲，但此處為仄聲。「不信歸來但自看」成為「｜｜－－｜｜｜」末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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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辛倚聲填詞之異同 301
三仄韻，在近體詩中則為拗句。所以蘇軾比較不符合正體平仄處有三處。

（二）辛棄疾
辛棄疾之平仄格式與正體比較起來，大致相同，然比正體更為拘緊的地方為以下框起來
之處：
上片
＋｜－－｜｜－。＋－＋｜｜－－。＋｜＋－－｜｜。－｜。＋－＋｜｜－－。
下片
＋｜＋－－｜｜。＋｜。＋－＋｜｜－－。＋｜＋－－｜｜。＋｜。＋－＋｜｜－－。
由比較可知，辛棄疾〈定風波〉大致皆符合正體格律。辛詞與蘇詞不同之處為以下各
點：
（1）辛詞上片第一句第五字皆為「仄」聲，比蘇軾「可平可仄」及正體「可平可
仄」，更為恪守一格。
（2）上片第三句第六字皆為「仄」聲，與蘇軾皆為「仄」聲相同，與正體為此處為
「可平可仄」相較，更為嚴格。
（3）辛詞十一闋〈定風波〉詞中，上片第四句第一個字，跟蘇軾一樣，皆為「平」
聲，比正體平仄不拘，更為拘謹。
從上面比較平仄比較看來，雖然蘇辛兩人大部分還是恪守正體格律，但辛棄疾其實比蘇
軾更為嚴守音律的平仄，辛詞在「可平可仄」處，嚴守單一「平」聲或「仄」聲的地方有三
處，東坡只有兩處。

（三）小結
由以上歸納可知：
1.蘇詞不合平仄處有三，而辛詞則無，蘇詞之橫放傑出、靈活通脫，不為音韻囿困，而
圓融變通的態度，是比辛棄疾放得開。
2.〈定風波〉詞中七言句的平仄格律，都符合詩體要求，蘇辛兩人也都大部分遵守此規
定。〈定風波〉之「七七七二七／七二七七二七」之格式中，若把二字句拿掉，剩下七字句
來看，也像二首七言絕句，兩首皆押同一韻部，王力《漢語詩律學》就說：〈定風波〉為兩
首平韻七絕合成，只在首疊增兩字、次疊增四字，刪了他們，意思仍然連貫得起來，添上他
們，無非使韻腳錯綜變化26。
3.〈定風波〉中有八句七言體，三句二言體，其中七言句平仄格律，大體上還是符合近
體詩一、三字平仄不拘限，但第二、四、六字，必成為「平、仄、平」或「仄、平、仄」定
律。〈定風波〉七言句幾乎全部符合此規則，只有上片增加一個二字句、下片增加了二個二
字句不同，成為「七七七二七/七二七七二七」字的格式，那增加的二字句，似乎是歌唱合聲
之感。
4.蘇軾以詩為詞之做法，有所繼承，而後創新，在〈定風波〉詞調中，因與七言律詩體
式接近（只在三處各多了兩個字，正如一唱三歎之和聲），也見其重新剪裁七言詩句成詞，
以詩入歌之改變創新之法。如以「檃括」詩27寫了二闋詞：「與客攜壺上翠微」（重陽，括杜
牧之詩）檃括杜牧詩、「好睡慵開莫厭遲」（詠紅梅）檃括自己詩。蘇軾還有以「集句」詩
28
寫詞：「雨洗娟娟嫩葉光」（元豐五年七月六日王文甫家飲釀白酒，大醉，集古句作墨竹
詞。）集杜甫、白居易、曹希蘊詩29，因之可知〈定風波〉之格律與詩歌體制，特別相關。辛
詞則無在此調上，檃括詩句入詞。
302
三、聲韻比較
〈定風波〉前後段以平韻為主；前段第三四句、後段第一二句、第四五句又間入仄韻。
30
蘇軾與歐陽炯之體制一樣，皆是「七七七二七/七二七七二七」六十二字，然蘇軾卻於平仄
押韻上有所突破，《康熙詞譜》云：「若蘇詞之不押仄韻，孫詞之添字，蔡詞、京詞之攤破
句法，曹詞、李詞、陳詞之減字，皆變體也。」31萬樹《詞律》於蘇軾〈定風波〉（好睡慵開
莫厭遲）下注曰：「仄句俱不換韻。按定風波調，自五代迄宋作，俱無不換仄韻之體。坡公
九首，亦惟此一詞不叶，作者不必從之。」32可知東坡詞之韻腳，仄韻皆不叶，自創一體。以
下即將蘇軾、辛棄疾〈定風波〉諸闋用韻情形，以表格如下所示：

（一）蘇東坡
1.蘇詞之用韻，與正體一樣，上下片以平韻為主，前段第三四句、後段第一二句、第四五
句又間入仄韻，凡八首。其中用韻又分為：
（1）換了四部韻的，成「aba/cada」句式，有3闋：

首句 今古風流阮步兵
韻腳 兵 平 住 去 清 惱 道 情 亂 泛 聲
韻部 11平 4仄 11平 8仄 11平 7仄 14仄 11平
【通叶】
（n-ng-m相混）
首句 雨洗娟娟嫩葉光
韻腳 光 香 晩 捲 涼 睡 用 郎 夜 下 牆
韻部 2平 7仄 2平 1仄 2平 10仄 2平
首句 莫怪鴛鴦繡帶長
韻腳 長 裳 去 處 狂 盡 恨 妝 看 見 郎
韻部 2平 4仄 2平 6仄 2平 7仄 2平
a b a c a d a

（2）換了三部韻的，成「aba／caca」句式，有2闋：

首句 莫聽穿林打葉聲
韻腳 聲 行 馬 怕 生 醒 冷 迎 處 去 晴
韻部 11平 10仄 11平 11仄 11平 14仄 11平
首句 常羨人間琢玉郎
韻腳 郎 娘 齒 起 涼 少 笑 香 好 道 鄉
韻部 2平 3仄 2平 8仄 2平 8仄 2平
a b a c a c a

（3）換兩部韻，其間變化較大，有以下三闋：
其中換兩部韻，成「aba／baba」句式的有二闋：
首句 月滿苕溪照夜堂
韻腳 堂 芒 裡 事 涼 醉 是 鄉 似 取 張
韻部 2平 3仄 2平 3仄 2平 3仄 4仄 2平
【通叶】
（【y】【i】相
似）
首句 與客攜壺上翠微
韻腳 微 飛 笑 少 歸 了 嶠 暉 老 少 衣
韻部 3平 8仄 3平 8仄 8平 3平 8仄 3平
a b a b a b a

另外成「aba／bbba」句式，此闋詞的韻部變化，與前面皆不同：
首句 兩兩輕紅半暈腮
韻腳 腮 回 意 為 開 裡 已 杯 使 歲 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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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辛倚聲填詞之異同 303

韻部 5平 3平 3仄 5平 3上 3平 3仄 5平
【通叶】（韻尾
皆為i）
a／b b a b b b a

依據蘇詞前面詞作，以及正體規律，在平聲韻部分應屬同一部，但此闋詞却在平聲韻部
分，分屬第三和第五兩部。
（兩兩輕紅半暈腮），上片第一句韻尾「腮」、第二句韻尾「回」，應要屬同一部，
下片第三句平聲韻尾字，應押第五部韻，但蘇詞却押第三部韻，若依正體韻部排列應為
「55335/335335」，蘇詞押韻韻部却為「53335/333335」，不合正體押韻規律。
詞韻中有許多變例，有因第三部與第五部（韻尾皆為i），相近而通叶。若蘇詞第三與第
五部相混，則整首看來，平聲與仄聲似乎以押一部韻為主。

2.另一體前段三平韻，後段二平韻，僅一首（好睡慵開莫厭遲），此為蘇軾創新之體。
首句 好睡慵開莫厭遲
韻腳 遲 宜 色 雅 姿 態 事 肌 在 詠 枝
韻部 3平 （17入）（10 3平 （5仄）（3仄） 3平 （5仄）（11 3平
仄） 仄）
a a a a

在蘇軾創新之體上，可看出在平聲韻部分，完全押韻，但在轉仄聲韻處，完全不叶韻。

（二）辛棄疾
辛詞之十一首〈定風波〉用韻，皆與正體一樣，上下片以平韻為主，前段第三四句、後段
　 第一二句、第四五句又間入仄韻。其中用韻又分為：
1.換了四部韻的，成「aba/cada」句式，其中四闋為：
首句 昨夜山公倒載歸
韻腳 歸 泥 醒 問 溪 路 處 西 看 徧 妻
韻部 3平 11仄6仄 3平 4仄 3平 7仄 3平
【通叶】（n-ng-m
相混）
首句 少日春懷似酒濃
韻腳 濃 鍾 酒 有 櫳 定 恨 風 見 燕 中
韻部 1平 12仄 1平 11仄 7仄 1平 7仄 1平
首句 聽我尊前醉後歌
韻腳 歌 何 近 信 河 水 士 波 伴 慣 簑
韻部 9平 6仄 9平 3仄 9平 7仄 9平
首句 春到蓬壺特地晴
韻腳 晴 行 字 記 瓊 處 妒 亭 豔 看 聲
韻部 11平 3仄 11平 4仄 11平 14仄7仄【通 11平
叶】（n-ng-m相
混）
a b a c a d a

2.和韻詞。
辛棄疾雖然在〈定風波〉的仄聲韻上未如蘇軾皆不押韻，自創一體，但辛棄疾卻在和韻
上有所變化。按和韻詩有三體：一曰依韻，謂同在一韻中而不必用其字也。二曰次韻，謂和
其原韻而先後次第皆因之也。三曰用韻，謂用其韻而先後不必次也。33辛詞以〈定風波〉詞調
為主，所作和韻共有七闋之多，以依韻與次韻的不同，寫出三種不同和韻詞之作:

（1）只和平韻。平聲韻腳字完全一樣，轉仄韻處，則使用不同韻部：
首句 少日猶堪話別離（三山送盧國華提刑，約上元重來）
韻腳 離 詩 雁 看 思 了 老 旗 是 記 時
韻部 3平 7仄 3平 8仄 3平 3仄 3平
首句 莫望中州歎黍離（再用韻，時國華置酒，歌舞甚盛）
韻腳 離 詩 我 臥 思 丈 上 旗 語 取 時
韻部 3平 9仄 3平 2仄 3平 4仄 3平
首句 金印纍纍佩陸離（自和）
304
韻腳 離 詩 去 處 思 士 醉 旗 夜 熱 時
韻部 3平 4仄 3平 3仄 3平 10仄 18入 3平
a b a c a d a

〈定風波〉（少日猶堪話別離）序：「三山送盧國華提刑，約上元重來」，（莫望中州歎黍
離）序：「再用韻。時國華置酒，歌舞甚盛」，（金印纍纍佩陸離）序：「自和」，此三首
和詞，皆用相同的平聲韻腳字。
只有（少日猶堪話別離）此詞下片第四、五仄聲字、（金印纍纍佩陸離）下片第一、二仄聲
字，與平聲韻使用相同部。其他闋詞的仄聲字，則完全與平聲字不同部。

（2）以次韻方式，只和平韻，但第一句韻尾字例外。在平聲韻尾上，除上片第一句韻尾，以
同音同韻部，不同字押韻外，其他平聲韻以次韻方式，韻尾字完全一樣。
首句 山路風來草木香（用藥名招婺源馬荀仲游雨巖。馬善醫）
韻腳 香 床 甚 病 章 醉 自 忙 漫 伴 涼
韻部 2平 13仄11仄【通叶】 2平 3仄 2平 7仄 2平
（n-ng-m相混）
a b a c a d a
首句 仄月高寒水石鄉（再和前韻藥名）
韻腳 鄉 床 鐵 月 章 仗 往 忙 句 賦 涼
韻部 2平 18入 2平 2仄 2平 4仄 2平
a b a a a c a

其中（山路風來草木香）轉四部韻，成「aba/cada」句式，（仄月高寒水石鄉）轉了三部韻
的，成「aba/aaca」。此兩首和韻詞，平聲韻尾字除第一句韻尾外，其他完全相同。

（3）另一種和韻，則完全步前韻，韻腳每個字都相同，而且只用兩韻部，成「aba/baba」
如：
首句 百紫千紅過了春（賦杜鵑花）
韻腳 春 聞 住 雨 魂 女 數 巾 主 取 人
韻部 6平 4仄 6平 4仄 6平 4仄 6平
首句 野草閒花不當春（再用韻和趙晉臣敷文）
韻腳 春 聞 住 雨 魂 女 數 巾 主 取 人
韻部 6平 4仄 6平 4仄 6平 4仄 6平
a b a b a b a

辛詞轉兩部韻成「aba/baba」的押韻方式，蘇軾也有一首（與客攜壺上翠微）。
（三）小結
由以上可知，在蘇東坡部分：
1.蘇詞創新一體，只押平聲韻，前後段俱不間入叶韻。
2.蘇詞平韻部分，押第二部平聲韻（江、陽韻等）有四闋詞，數量最多；押第三部平聲、第　
十一部平聲各兩闋，數量其次。
3.蘇詞不合正體押韻歸定地方有二闋詞，其中一闋為《詞譜》所載，另一闋為（兩兩輕紅半暈
腮）下片第三字，應押第五部平聲韻，但蘇詞却押第三部平聲韻。
4.蘇詞通叶韻部的地方有三處，（今古風流阮步兵）第七部第十四部通叶，因n-ng-m相混，
（兩兩輕紅半暈腮）第三部與第五部通叶，因韻尾皆為i，（月滿苕溪照夜堂）第三部與第四
部通叶，因語御與紙寘【y】【i】相似。
5.蘇詞一闋詞中，平仄韻轉換，換兩部韻的有三闋，換三部韻的有兩闋，換四部韻的有三闋。
在辛棄疾部分：
1.辛詞以〈定風波〉所作和韻詞有七闋，以依韻、次韻等變化，又可分為三種。
2.辛詞平韻部分，押第三部平聲韻（支、微、齊、灰韻等）有四闋詞，數量最多。
3.辛詞通叶韻部的地方有三處，（山路風來草木香）上片第三、四字，分屬第十三部、十一
部，（昨夜山公倒載歸）上片第三、四字分屬第十一部、六部，（春到蓬壺特地晴）下片第
四、五字，分屬第十四部、七部，皆因n-ng-m相混而通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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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辛倚聲填詞之異同 305
4.辛詞押韻字未相叶的地方有二處，（少日春懷似酒濃）下片第一二字（定、恨）應相叶，却
分屬第十一部、七部。（金印纍纍佩陸離）下片第四、五字（夜、熱）應相叶，却分屬第十
部、十八部。
5.辛詞一闋詞中，平仄韻轉換，換四部韻的有七闋，換三部韻的有兩闋，換兩部韻的有兩闋。
雖然蘇詞自創〈定風波〉又一體，辛詞並未填用蘇詞創新之〈定風波〉體。然而一詞中
包含四部韻，且平仄韻互為交替，音韻變化之大，不同韻部數次轉換，辛詞又多於蘇詞。若
不同韻部有不同聲情，則幽咽爽朗、凝重豪放之情感，交雜並出，其中巧妙變化之多，辛詞
多於蘇詞。 從蘇詞創新體制方式，與辛詞和韻方式，以更可確定〈定風波〉以平聲韻為主，
然在間入仄聲韻的部分，不論是不同韻部通叶，或未相叶，全都是在仄韻上變化。.辛詞喜用
〈定風波〉詞調作和韻詞，蘇詞則未以此調和韻。

四、主題內容比較
詞之初起，調名與內容關係甚密，前言唐朝〈定風波〉原始內容多爭取仕進或征戰立功
之事。至宋，其內容又或多或少有所變化。考查《全宋詞》中，在東坡之前以〈定風波〉為
詞牌名填詞者，共有范仲淹、柳永、張先、歐陽修、王琪、魏夫人等六人，共十七首，與風
花雪月、傷春悲時，及男女戀情相關34。蘇軾九闋〈定風波〉、辛棄疾十一闋〈定風波〉，兩
人所填之內容亦有此類作品，然自〈定風波〉調名意義看來，有「風平浪定」之意，歷大風
大浪後，看盡人生起伏，而得自由隨適之感。蘇辛兩人亦有抒發人生際遇，寄託心情上「風
平浪定」之寬慰作品。以下分別列之：
蘇、辛主題內容相同者：
1. 詠花寓意

蘇辛兩人皆以〈定風波〉調詠花寓意，東坡有詠花戲謔友人之作，稼軒有藉花托情之
作。在蘇軾方面，有〈定風波〉「兩兩輕紅半暈腮」一闋東坡寫於元豐三年（1080），此時
為黃州團練副史。詞序云：「十月九日孟亨之置酒秋香亭，有雙拒霜，獨向君猷而開。坐客
喜笑，以為非使君莫可當此花，故作是篇。」

兩兩輕紅半暈腮。依依獨為使君回。若道使君無此意。何為。雙花不向別人開。 但
看低昂煙雨裡。不已。勸君休訴十分杯。更問尊前狂副使。來歲。花開時節爲誰來。

　　此闋詞借寫雙拒霜花，如美人兩腮粉紅嬌嫩，嫣然緋紅，獨向徐君猶而開，於風前煙雨
中俯仰低昂不只，如勸君杯莫停，美酒美景賞心悅目，美人似又更問，明年花開時節誰又將
來。此闋〈定風波〉寫秋香花前之歡宴，前面歡樂戲鬧，而最後一句，以疑問為抖落，問明
年今日還會於此聚會嗎。總在熱鬧喧嘩之後，擔心未來是否即將消逝，未來同樣花前月下的
場景，憂心之後人事是否即將不在。
又東坡〈定風波〉「好睡慵開莫厭遲」一闋為詠梅，詞序云：「詠紅梅」作於元豐五年
（1082），於黃州時作。35此闋詞乃東坡檃括自己詠紅梅詩而成36。雖詠梅卻蘊含諷諭之意，
梅花卻因冰冷白皙，而不時宜，故染作桃杏色，以迎合大眾，詞云：

好睡慵開莫厭遲。自憐冰臉不時宜。偶作小紅桃杏色，閒雅。尚餘孤瘦雪霜姿。 休把
閒心隨物態，何事，酒生微暈沁瑤肌。詩老不知梅格在，吟詠，更看綠葉與青枝。

此詞寫紅梅獨傲高潔之姿，更以梅自況，蘊含自我寫照，不把悠閒之心追隨世俗的情
態，迎合社會風尚，如桃杏般紅艷妖嬌，隨俗作態媚人，而餘留梅之玉潔冰清、孤高瘦硬、
306

傲霜衝雪之姿。梅花上的紅暈，如同薄醉的美人，自然不做作。而一般常作詩的人，看到
紅梅色如桃杏，總是忘記了紅梅的孤高風格，就把它當作桃杏一類，從它的「綠葉」、「青
枝」來作題發揮。隱含一般人只迎合世態，卻輕視真切自然，不時宜那一面。

在稼軒方面，〈定風波〉一闋「百紫千紅過了春」，此闋詞詠杜鵑，又慰勉他人，為詠
物托情之作，詞序云：「杜鵑花」，詞云：

百紫千紅過了春，杜鵑聲苦不堪聞。卻解啼教春小住，風雨，空山招得海棠魂。
恰似蜀宮當日女，無數，猩猩血染赭羅巾。畢竟花開誰作主？記取。大都花屬惜花
人。

　　此闋詞引用自王安石〈越人幕養花游其下〉：「幕天無日地無塵，百紫千紅占得春。野
草自花還自落，落花還有惜花人。」傳說戰國時，蜀王杜宇稱帝，號望帝，死後魂魄化為杜
鵑鳥，其聲哀而吻有血，蜀人尤不堪聞。《華陽風俗錄》：「杜鵑大如鵲而羽烏，其聲哀
而吻有血。土人云：春至則鳴。聞其初聲則有離別之苦，人惡聞之。惟田家候其鳴則興農
事。」 37似乎蜀王杜宇懷有許多希望，死而幻化為杜鵑鳥，最後，只見口嚷「不如歸去！」
的杜鵑鳥，點點聲聲迸斷腸，終至鮮血滴滴，染紅杜鵑花叢。此闋詞由杜鵑鳥與杜鵑花聚合
的暮春時節，寫百紫千紅即將枯萎凋謝，加以杜鵑聲苦，微風涼雨，空山只剩海棠魂，更增
添悽涼難受。而這杜鵑花如血滴成的紅艷點點，一如當時蜀宮女的悲泣染紅羅巾，這未明言
的愁思與憂鬱，似乎與「望帝」有關，懷著著對帝王的想念與期盼，但現實卻未如所願被重
用。於是稼軒消解道：畢竟花開花落，自有惜花人愛之，無須淒苦自憐，無人知己。

2. 尊前送別
蘇辛兩人皆有以此調寫餞別送友之作，在東坡方面，東坡〈定風波〉「今古風流阮步
兵」詞序云：「送元素」，此闋寫送別時之離情依依，又設想未來此地之空蕩清冷。詞云：

今古風流阮步兵，平生遊宦愛東平。千里遠來還不住。歸去。空留風韻照人清。 紅
粉尊前添懊惱。休道。如何留得許多情。記取明年花絮亂。看泛。西湖總是斷腸聲。

　　此詞寫於熙寧七年甲寅（1074）九月，作於湖州，為第一期通判杭州時期作品，楊繪
（元素）於熙寧七年七月自應天府來知杭州，因反對王安石而外調，出知亳州、歷任應天、
杭州等職。來杭州三月後，又以「詔卷促歸」，以翰林學士速調回京。古有阮籍不與世爭，
酣飲為常，曾游東平，樂其風土，帝拜為東平相。今有楊繪風流游宦，瀟灑飄逸，千里遠
來，留情於此，惜被詔歸。明年此地再花絮亂飛，但也只剩清冷之風韻氣息、斷腸歌聲。

在稼軒方面，有稼軒〈定風波〉「少日猶堪話別離」，詞序云：「三山送盧國華提刑，
約上元重來」

少日猶堪話別離，老來怕作送行詩。極目南雲無過雁，君看：梅花也解寄相思。 無
限江山行未了，父老，不須和淚看旌旗。後會丁寧何日是？須記。春風十里放燈時。

　　此闋詞作於紹熙四年（1193），稼軒帥閩時，冬日送盧提刑南行而作。全詞顯露離別依
依之情，相約明年春日元宵節再會面，結尾透過明年春風吹拂帶來希望，相約會面，將離別
時的和淚不忍，消解開來。送盧提刑之作還有〈定風波〉「莫望中州歎黍離」（再用韻，盧
 文學評論‧推薦獎‧從〈定風波〉探
蘇、辛倚聲填詞之異同 307

置歌舞甚盛）、〈定風波〉「金印纍纍佩陸離」（自和）兩首勸勉友人把握青春年華，於此
興廢之際貢獻己力。

3.浪平心靜
蘇辛兩人皆以〈定風波〉調，寫隨遇而安之作。在東坡方面，東坡〈定風波〉「莫聽穿
林打葉聲」詞序云：「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 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已而
遂晴。故作此詞。」詞云：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鞵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
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此詞作於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年）。烏臺詩案讓蘇軾因詩獲罪，遭貶黃州，不敢輕易
再作詩，以免再遭罪。此詞東坡所表現的在「穿林打葉」之風雨聲中「吟嘯徐行」的自我持
守的精神，以及「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之超然曠達的觀照，則更將
是將其立身之志意，與超然之襟懐，做了泯沒無痕的最好的融匯和結合。鄭文焯《手批東坡
樂府》云:「此足證是翁坦蕩之懷，任天而動。琢句亦瘦逸，能道眼前景。以曲筆直寫胸臆，
倚聲能事盡之矣。」 38劉永濟《唐五代兩宋詞簡析》:「上半闋可見作者修養有素，履險如
夷，不為憂患所動搖之精神。下半闋則顯示其對于人生經驗之深刻體會，而表現出憂樂兩忘
之胸懷。蓋有學養之人，隨時隨地，皆能表現其精神。東坡一生在政治之遭遇，極為波動，
時而內召，時而外用，時而位置于清要之地，時而放逐于邊遠之區，然而思想行為不因此而
有所改變，反而愈遭挫折，愈見剛強，挫折愈大，聲譽愈高。此非可悻致者，必平日有修
養，臨事能堅定，然後可得此效果也。」39但事實上則在其「穿林打葉」的敘寫中，又豈沒有
他對自己在人生之途上所遭遇的挫折和打擊的悲慨。40烏臺詩案的風波，謫居黃州的生涯，人
生的起落歷練，粹煉著詩人，以更達觀自適的方式，來看待人生，使的心靈沒有一絲風浪般
平靜。

在稼軒方面，稼軒〈定風波〉「聽我尊前醉後歌」一闋，詞序云：「席上送范廓之游建
康」，於詞中把「風波」兩字嵌入，且此闋為勸勉友人寬心之作，與〈定風波〉之調名意義
息息相關，其詞云：

聽我尊前醉後歌，人生亡奈別離何。但使情親千里近；須信。無情對面是山河。 寄語石
頭城下水：居士，而今渾不怕風波。借使未如鷗鳥伴。經慣。也應學得老漁簑。

　　此闋詞為淳熙十六年（1189年），為送范廓之離別時席上所歌，人生最痛苦的莫過於生
離死別，心中長存的友誼，雖然身處兩地，但因惦念與想念的情感濃厚，使如影隨形的身影
如在近前，但是無情的山河，仍然在現實上分割阻隔兩者。期勉范廓之一如自己，現在的稼
軒居士，已學得以寧靜自在來看待紛紛擾擾，完全不怕風波起伏。縱使未有如鷗鳥真心的朋
友在旁，經歷了宦海浮沉，也應學得老漁翁，以樸實平淡、真性率意的隨適態度，捨棄逐名
求利之欲求，則雖縱入風波大浪中，亦能不喜不懼，怡然渡過生命起伏。此闋詞之內容，且
把「風波」兩字嵌入詞中，蓋與〈定風波〉之字面意義相關，有歷劫餘生後的看開與放手，
而得到心靈自由的解脫，任其升沉，無礙己身之意。

4.歌管樓臺
308
蘇辛兩人亦以〈定風波〉調，寫歌妓美人之作。在東坡方面，東坡〈定風波〉「常羨人
間琢玉郎」一闋，詞序云：「王定國歌兒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麗，善應對。家住京師，
定國南遷歸，余問柔：『廣南風土，應是不好？』柔對曰：『此心安處，便是吾鄉。』因為
綴詞云。」詞云：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自作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
里歸來年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定風波〉（常羨人間琢玉郎）作於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年）蘇軾年51歲 ，在京任中
書舍、翰林學士。王鞏（定國）貶海上五年南遷歸，柔奴亦甘心隨之輾轉遷移南方。柔奴並
不驕矜怨尤，反而安時處順、樂天知命，蘇軾亦喜其隨和心境，作〈定風波〉詞以紀之。以
〈定風波〉調綴詞，亦有隨遇而安、安處患難之意，此身流行坎止，聽任造物者運轉，如風
波起起伏伏，一如王鞏，一如柔奴，一如蘇軾，然心境之安寧定靜，則何處無非落腳處，何
處無非寬廣天地。
又東坡〈定風波〉「莫怪鴛鴦繡帶長」一闋，詞序云：「感舊」

莫怪鴛鴦繡帶長。腰輕不勝舞衣裳。薄倖只貪遊冶去。何處。垂楊繫馬恣輕狂。 花謝
絮飛春又盡。堪恨。斷絃塵管伴啼妝。不信歸來但自看。怕見。為郎憔悴卻羞郎。

此詞寫閨怨，寡情的男子，在外縱情取樂，拋下婉約幽怨之女子，等待未歸的人。以女
子口吻寫內心的煎熬與期待。上片埋怨薄悻的男人，放縱輕狂的本性，下面寫女子因心緒繁
亂，長久不接觸樂器，亂花春盡，斷絃塵管，一切了無新意。希望男子回來看他，但旣想念
郞而痛苦憔悴，又爲了容顏憔悴了，却怕郞突然回來而羞見他。矛盾的心理推敲，紀敘著思
緒紛亂的相思離愁。

在稼軒方面，稼軒〈定風波〉「春到蓬壺特地晴」一闋，詞序云：「施樞密席上賦」，
為寫青樓歌伎之樂事，詞云：

春到蓬壺特地晴。神仙隊裡相公行。翠玉相挨呼小字。須記。笑簪花底是飛瓊。
總是傾城來一處。誰妒。誰攜歌舞到園亭。柳妒腰肢花妒豔。聽看。流鶯直是妒歌
聲。

　　此闋詞寫歌樓女子服侍著相公客人的歡樂百態。在春天美好的季節的烘托下，此處仙
境，比其他地方更為晴朗亮麗。簪花帶玉、裝扮華麗的美人熱情招呼著客人，簇擁相挨迎接
客人，客人依依呼喚著歌伎小名，於此處無所矜持與嚴肅，只須放鬆與享受。這裡的歌女就
像仙女，個個是沉魚落雁之美人，身態婀娜多姿、歌聲婉轉動人，惹得柳忌妒的擺弄腰枝，
花也競相爭姸鬥艷，流鶯也枝頭高歌，美景、美人相伴，賞心樂事笑開懷。

（二）東坡獨有之內容

1.感慨憶友

〈定風波〉「月滿苕溪照夜堂」一闋，寫物換星移、物是人非之感，抒發歷史汰陳換
新、大江淘盡英雄之時代悲傷。此闋詞作於元祐四年（1089），這年蘇軾正好除龍圖閣學
 文學評論‧推薦獎‧從〈定風波〉探
蘇、辛倚聲填詞之異同
309

士，知杭州，第二次到吳興。41詞序云：「余昔與張子野、劉孝叔、李公擇、陳令舉、楊元素
會於吳興。時子野作六客詞，其卒章云：『見說賢人聚吳分。試問：也應旁有老人星。』凡
十五年，再過吳興，而五人者皆已亡矣。時張仲謀與曹子方、劉景文、蘇伯固、張秉道為坐
客，仲謀請作〈後六客詞〉云」其詞云：
月滿苕溪照夜堂。五星一老鬬光芒。十五年間真夢裡。何事。長庚配月獨淒涼。 綠髮
蒼顏同一醉。還是。六人吟笑水雲鄉。賓主談鋒誰得似。看取。曹劉今對兩蘇張。

東坡此闋詞據張先的〈定風波令〉寫「六客詞」為本，當時張先已經五十八歲，以老
人星自比，相聚於吳興（苕溪）的六客，於是成五星（劉孝叔、李常、陳舜俞、楊繪、蘇
軾）一老，經過十五年，五星聚已死去四人。而後再聚會此處，只剩蘇軾這顆太白星（長
庚），伴著明月，現在的六客，五人為年輕的一代（曹輔、劉季孫、蘇堅、蘇軾、張弼、張
仲謀），同樣地點，同樣是六客，六朝曾有曹操和劉備，戰國有蘇秦、張儀，今也有曹劉、
蘇張，古今替換，時代變遷，只剩蘇軾貫穿這兩個歷史聚會。

2.集詩成詞：
　　
　　東坡詠墨竹一闋：〈定風波〉「雨洗娟娟嫩葉光」此闋詞，乃集古詩句而成，詞序云：
「元豐五年七月六日王文甫家飲釀白酒，大醉，集古句作墨竹詞」詞云：
雨洗娟娟嫩葉光。風吹細細綠筠香。秀色亂侵書帙晚。簾捲。清陰微過酒尊涼。 人畫
竹身肥擁腫。何用。先生落筆勝蕭郎。記得小軒岑寂夜。廊下。月和疏影上東牆。

寫元豐五年（1082）於王齊愈（文甫）家中飲酒，寫風雨過後之竹，清香嫩綠，圍繞
屋子，陰涼舒適，剛燙過的酒也很快就冷了。白居易的〈畫竹歌〉稱讚畫竹的蕭悅，一般人
把竹畫得臃腫，蕭悅卻畫的莖瘦節竦，直把竹之精神表現出來。而當前畫竹的人，用筆更勝
蕭悅。記得在寂靜無人的廊下，還有知心之月與高節孤傲之竹陪伴著，這竹就成了撫慰詩人
的朋友。　　　　　　　　　　　　　　　　　　　　　　　　　　　　　　　　　　　　
　　又〈定風波〉「與客攜壺上翠微」詞序云：「重陽，括杜牧之詩」此闋詞詠重陽日，就
杜牧之詩加以改造。前面「與客攜壺上翠微，江涵秋影雁初飛。塵世難逢開口笑。年少。菊
花須插滿頭歸。」寫重陽帶酒登山，秋高氣爽、天和水明淨之喜悅，體悟趁年輕盡興歡樂，
最後「酩酊但酬佳節了。雲嶠。登臨不用怨落暉。古往今來誰不老。多少。牛山何必更沾
衣。」以曠達的態度面對人生的生老病死，古往今來誰不老，何必憂鬱如春秋戰國的齊國君
臣，在牛山悲去國而死，相對哭泣呢。蘇軾檃括杜牧詩，以〈定風波〉調表現出看淡人事興
衰，老死去國之哀。

（三）稼軒獨有之內容

1. 藥名入詞

稼軒詞以豪放為主，熱情洋溢，慷慨悲壯，筆力雄厚，風格多樣。其藥名詞《定風波》
二首，即是其多樣風格中的奇葩，以〈定風波〉寫入藥詞，除證稼軒略懂醫藥，亦見其填詞
之遊戲趣味，就連蘇軾也未曾以藥名入詞，此是稼軒的突破之處。〈定風波〉「山路風來草
木香」一闋，詞序云：「用藥名招馬荀仲游雨巖。馬善醫」，詞云；
山路風來草木香。雨餘涼意到胡床。泉石膏肓吾已甚。多病。隄防風月費篇章。
孤負尋常山簡醉。獨自。故應知子草玄忙。湖海早知身汗漫。誰伴。只甘松竹共淒
310
涼。

　　詞中嵌有木香、雨餘涼（禹餘糧）、石膏、防風、常山、知（栀）子、海早（藻）、甘
松等藥名。除此之外，又〈定風波〉「仄月高寒水石鄉」詞序云：「再和前韻藥名」
仄月高寒水石鄉。倚空青碧對禪床。白髮自憐心似鐵。風月。使君子細與平章。
已判生涯笻竹杖。來往。卻慚沙鳥笑人忙。便好賸留黃絹句。誰賦。銀鉤小草晚天
涼。

　　寫於于南宋淳熙十五年(公元1188 年)辛棄疾用藥名作詞以寄託二人遊雨岩風景區之情
懷。詞中嵌有寒水石、空青、髮自（法子，即半夏）、憐（蓮）心、使君子、笻（邛）竹、
慚沙（蠶砂）、留（硫）黃、小草（即遠志）等藥名。全詞通過寫眼前的山、水、草、風、
雨等自然景物,寄託著詞人對往昔坎坷不平道路的情思,抒發了內心世界的憤懣。第一首寫自
己泉石膏肓，煙霞痼疾，風來草香，雨餘涼意，山林自然變化的一絲一毫皆成詩，孤獨生活
時，不應揮霍時間，如山簡醉生夢死，應該像楊雄寫太玄一般勤奮，這期間誰與相伴呢? 只有
經霜耐寒的松竹，甘願陪伴自己共度這淒涼的時光。
第二首寫自己經過多少年的風霜月夜,現在已經到了「白髮自憐」的地步,但抗金複地、統一
中原報效國家的忠心仍堅貞不渝—「心似鐵」，兩首詞的字裏行間,都蘊藏著詞人為國事擔憂
的思想感情42。深刻表達了作者抗金報國的遠大志向難以實現，和晚年悲壯而又淒涼的苦悶心
情。

2. 醉中戲作
稼軒喜喝酒，醉後性情率直，乃以〈定風波〉調寫快意。〈定風波〉「昨夜山公倒
載歸」此闋詞寫醉酒之暢快率性。詞序云：「大醉自諸葛溪亭歸，窗間有題字令戒飲者，
醉中戲作」
昨夜山公倒載歸。兒童應笑醉如泥。試與扶頭渾未醒。休問。夢魂猶在葛家溪。 千
古醉鄉來往路。知處。溫柔東畔白雲西。起向綠窗高處看。題遍。劉伶元自有賢妻。

　　「昨夜山公倒載歸」出自《世說新語．任誕》：山季倫任荊州刺史時，常常到高陽池開
懷痛飲，每次遊玩必大醉而歸，人爲之歌曰：「山公一時醉，徑造高陽池。日莫倒載歸，茗
艼無所知。…..」山公醉後或懵懂無知，或豪情萬丈，放浪已極。稼軒借用此典，寫自己乘酒
興，山行遊玩之事，亦得山公瀟灑放縱之情。最後一句「起向綠窗高處看。題遍。劉伶元自
有賢妻。」借用《世說新語．任誕》典故，謂劉伶病酒，其婦捐酒毀器，涕泣諫曰：「君飲
太過，非攝生之道，必宜斷之。」稼軒寫自己放縱飲酒之情，如古之劉伶，甚至其妻也如劉
伶之妻一樣，令其戒酒。稼軒放浪性情、縱情飲酒，醉酒後渾渾噩噩，夢魂猶在溫柔鄉，癲
癲跛跛才到家，大門早已深鎖，由窗子望去，卻看到題令其戒飲字。由此想到劉伶之妻與自
己妻子，而自己則暗喻為劉伶，不免有古今謀合之處，因此戲作此詞。

3. 暮春身老

稼軒未嘗不想報國，然總不受重用。稼軒〈定風波〉「野草閒花不當春」一闋詞為和韻
詞，和〈定風波〉「百紫千紅過了春」詠杜鵑花之韻，以「次韻」方式押韻，句句韻尾都相
同，題作「再用韻和趙晉臣敷文」，此闋詞為：
野草閒花不當春。杜鵑卻是舊知聞。謾道不如歸去住。梅雨。石榴花又是離魂。 前
殿群臣深殿女。赭袍一點萬紅巾。莫問興亡今幾主。聽取。花前毛羽已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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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辛倚聲填詞之異同 311

這闋詞其作年不得確考，但有可能作於趙晉臣宦遊歸來（1200）之後，稼軒以此詞安慰消解
歸隱山林之友人。萬物興發、生意盎然的春天花草，是受眾人矚目與讚詠的，然非此時花
草，則成為百無聊賴下的野草閒花。杜鵑鳥早已啼叫：「不如歸去」，聲聲勸戒早歸隱，如
今齒搖髮禿、步履蹣跚，經歷疏遠冷落後，才明瞭此身非當壯年，早該進入山林。就算有朝
代興亡之重責大任等待出仕，花前榮景之下，此身毛羽也已經憔悴黯淡、羞愧見人。此闋勸
慰他人之詞，以〈定風波〉為調，大概也有期勉他人，歷經波折後調整自己心態，以安適自
在之心，去看待塵世的起起落落。
稼軒〈定風波〉「少日春懷似酒濃」一闋，此闋詞作於淳熙十四年（1187） 43，詞序
云：「暮春漫興」，詞云：
少日春懷似酒濃。插花走馬醉千鍾。老去逢春如病酒。唯有。茶甌香篆小簾櫳。 卷
盡殘花風未定。休恨。花開元自要春風。試問春歸誰得見。飛燕。來時相遇夕陽中。

　　此詞年近五十的稼軒，於暮春時節漫遊，品茶瀹茗，細細啜飲過往，想起少年的懷抱如
醇酒濃烈，千鍾豪飲仍上馬；而今老來，如殘花漸褪，不禁傷悲。俞陛云《唐五代兩宋詞選
釋》云:「上闋回憶年少春游，迨老去而瀹茗垂簾，不作傷春之語，自樂其天。下闋言菀枯之
感，人有同情，但造物者春溫秋肅，亦循例之乘除耳。試觀花之繁茂，方受春風噓拂而生，
旋復收拾而去，風從何來，遽歸何處?人不能見，飛燕來自空中，或與之相遇，作不解語解
之，稼翁其靜觀有悟耶? 」44寫天地無情，人老逢春之嘆，花開要春風，旋復花落，春風又歸
何處，興發無盡問天之疑。

五、結論
在形式方面，東坡喜以〈定風波〉調檃括前人詩作、或自己詩，或是集前人詩句入詞，試
圖改寫詩作，以倒裝、剪裁、增添字句，使詩變化成為新的可歌的詞，這樣的突破在〈定風
波〉調中就佔了三首，大概〈定風波〉調接近七言律詩之因，所以東坡多以此調改詩為詞，
這是東坡以詩為詞的創新之處。且在押韻的變化上，因為放膽的在仄韻上完全不叶，不受格
律所束縛，以致自己創立了與前人完全不同的新體。
稼軒雖然未在〈定風波〉上再另創一體，但他在既有調式上，既遵守己有的規律，卻又有所
變化，於是在和自己詞作的韻腳上，大作文章，以〈定風波〉調寫和韻詞就有七首，其中的
變化，依和韻的不同，又可分三種方式。
但在內容方面，詞的起初階段，調名和詞的內容是有關的，因此調名就是詞名、詞的題目，
這種「緣題生詠」、以調為題稱做「本意」45，至五代宋代初始，絕大部分詞的內容和調名
不一致了。東坡的〈定風波〉調又回到本意，寫歷大風大浪之後，放棄執著與欲求，以曠達
豪放的方式，而得到一種自由隨適的寧靜心境，如「莫聽穿林打葉聲」、「常羨人間琢玉
郞」。其餘或寫送別惆悵、詠物寓意、即景抒懷、閨怨愁緒，「今古風流阮步兵」此闋寫送
別時離情依依，怕花好月圓後的歌斷人散：「月滿苕溪照夜堂」一闋寫聚會應酬，古今物換
星移、物是人非之感；「兩兩輕紅半暈腮」一闋寫明年聚會，花開人在否。這幾首又似乎些
微的與〈定風波〉的本意相關，寫繁華熱鬧、大風大浪後的心定省思。
稼軒一樣有詠花、詠伎、送別之作，其中「聽我尊前醉後歌」此闋為勸勉友人寬心豁
達，即能不怕人生風波起伏，且把「風波」兩字嵌入詞中，蓋與〈定風波〉之字面意義最為
相關。但最特別的是以藥名入詞，寓意為國事擔憂的悽涼苦悶心情。以藥名鑲嵌入詞中，這
連東坡都沒有的新意，大大打破詞的傳統侷限。由〈定風波〉諸闋，足見東坡之橫放傑出，
不為音律所縛，內容上無意不可入，以詩為詞的能手，稼軒則變而作他法，協律之下而活潑
和韻，內容上更開創以藥名入詞之鑲嵌寫法，將豪放派之自在個性，表現在這些突破
312
　　　　
　　　　　　　　　　　〈 九歌〉中的神話空間
日博三　林淑華
文學評論‧推薦獎
摘要
在作品中，空間敘述牽涉著人的生活，是提供主體一切感性經驗的架構，也是烘托作品
內容的重要鋪敘，本文擬以空間敘述，來探討〈九歌〉，藉以發現屈原如何運用空間安排，
來建構作品的神話背景，以及這樣的神話空間安排，有何藝術特點，對內容情節如何襯托鋪
排。〈九歌〉諸神可以在山巔水急的流動中，駕龍而遊，騰雲駕霧，行動具有誇張虛構性，
其場景空間也是在現實與虛幻中交錯，本文歸納〈九歌〉空間背景的特色為：以放大現實架
構、藉先在視野進行改變、空間變換快速、空間錯置與失樂園的情景，將現實的表演藝術場
景，與虛構的神靈特性聚結起來，構畫出精采的空間場景。

關鍵字：屈原、九歌、神話、空間

一、前言
神話空間的超現實，增加了想像廣度，讓人跟著雲遊大地，飛騰江上。鍾宗憲認為：
「神話所以成為神話的四個要件：特殊的人物、特殊的事蹟、特殊的時間與特殊的空間」46。
神話的空間敘述牽涉著人的生活，是提供主體一切感性經驗的架構，也是烘托作品內容的重
要鋪敘，關永中認為：

因為一切經驗都牽涉到人經驗到事物的流轉變動與位置的轉移，因此在神話的表達
上，我們也須透過引用一些與我們經驗有關的「時間」與「空間」，否則我們便無從
領悟神話故事的內容。47

人所經歷的一切都具有空間性，在變動、佔有方位中，指向個人的意識之流，因此研究
神話，除了人物、事蹟、時間的探討外，空間亦是一個重要的課題。
〈九歌〉諸神的超能力，可以在山巔水急的流動中，駕龍而遊，騰雲駕霧、撫星觀月、
乘黿逐魚等等，這些主角都必須有，超出一般凡人想像的空間景色作為襯托，要有特殊背景
舞台的安排，才能使其中的人物，展現出更豐富的藝術性，〈九歌〉為祀神之歌，分別為東
皇太一、雲中君、大司命、少司命、東君、湘君、湘夫人、河伯、山鬼、國殤、禮魂。所祭
祀之鬼神，可分三類，即天神、地衹、人鬼。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說：「昔者初民，
見天地萬物，變異不常，其諸現象，又出於人力所能以上，則自造眾說以解釋之；凡所解
釋，今謂之神話。」48其中神話人物的力量，非一般常人所有，故其幻遊空間，當然也不同於
現實世界，在其神話想像空間中，必更有超乎尋常的奇異幻界的景象，也就更能引人入勝。
時間是抽象的，必須借用外在的度量方式的敘述來加以呈現，例如日夜、四時的變化；
但是空間是具體的，可用立體的上下概念、四方概念來構築出對於整個空間的敘述，本文擬
先從具體可見的空間敘述，來探討〈九歌〉，時間概念待另文探討，探討屈原如何運用空間
安排，來建構作品的神話背景，以及這樣的神話空間安排，有什麼特點，對人物情節、故事
內容如何鋪排襯托，以使我們更了解神話的構成要素。
 文學評論‧推薦獎‧從〈九歌〉中的神話空間 313

二、神話空間的虛實

人性基本的思慮與情感，在〈九歌〉中從頭到尾織梭往復，以高度詩化的宗教形式，
及一種神話式的世界觀點來表現出來。包括序歌和收場白在內的十一篇詩歌用中國人特有的
方式，漸進的表達出一些人類共見的原型詩題。正如陳世驤所說：「這些在當時已經成形而
再為後人所究隨的詩題是愛情、生命、死亡和命運，以渴望、思慕、離合等情感為經營的重
點。」49在詩中，人的情感與思慮被轉化，於神話世界中，產生「意象化」的時間和空間，陳
世驤又說：

貫穿全歌使成一氣的兩個主題，我稱作「生命化的時間和空間」。現代的象徵形式哲
學確認空間基本上是由感官探知的；而我們知道：若我們主觀的去感覺時間，時間可
以成為情緒的一個對象。空間的擴延成提升，以及時間的情緒及傷感，以前曾為人所
忽視，而如今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出藉著生動適恰的意象存在於九歌每一篇之中。50
神話打破了知性原理所創造的因果世界，它是一種幻想中的神話時空，尤其時間空間的
變換、安排，景色意象的使用，與神的身分與角色有著互相搭配的關係，而蘊含著某種情緒
的延伸或意義的設置，誠如小南一郎所說：「所謂神話自身特有的方法，就是為求思考人類
或由人構成的社會本質，而如對照般地設置與人類異質的神祇故事。換言之，神話學思考方
式之基本，可以說即是在思考現實世界之際，先設想與現實兩極化的神話世界，然後從兩世
界的關連中重新檢視現實世界。」51神話世界的構想，來源於對現實世界的反省與檢視，「有
別於現實世界所設定的神話世界，是由與現實世界對照的法則所成立。現實世界視之為善
者，在神話世界形同惡者；神話世界中價值不斐者，在現實世界反倒多數是破壞價值者。」52
由此可知神人幻想留下的未知，與現實世界的顛倒等，還有許多可探索的地方。
神話空間不但是一個抽象的圖式或範圍，且附著以某種特定之意義和內容。誠如恩斯
特．卡西爾《神話思維》所說：「神話空間與感覺空間緊密相關。並且與幾何學的邏輯空間
嚴格對立。神話空間和感覺空間都是意識的徹底具體的產物。構成純幾何空間結構之基礎
的位置與內容的分離，在這裡尚未形成，也無法形成。位置不是能夠與內容分離，或作為一
種有獨立意義的因素與內容相對比的東西。」53 神話所產生的人類的情念，以隱喻象徵的方
式，潛藏在荒唐無稽的神話裡頭，因此神話成為「隱喻的記號」54。
神話空間的安排，與現實空間的安排，有著交錯對照的地方，並且加以加工重新組合
現實空間，而成為心理的幻想空間，似乎著投射著某種人類情感，恩斯特．卡西爾就說到：
「神話思維一般說來不知有什麼純粹概念的相似性，而是將任何相似性都看成是一種原始親
屬關系，一種本質上的同一性；這一點在空間結構的相似性或類似性方面尤為確切。單單是
將某些空間整体一一對應的可能性，就足以使它們結合起來。就這一點而言，它們只是同一
本質的不同表現，這本質能夠呈現全然不同的方面。由於這一獨特原理，神話思維似乎否定
和超越了空間間隔。遙遠之物與近在眼前之物可以合併，因為一方能夠以某種方式被複制於
另一方。」55在這些荒唐無稽的世界中，隱藏著作者的原始心聲，把自已的情感和意志附於
其上，在神話構造中只是一再重複並不斷理想化，「是神聖的境界，它從周圍事物中提升出
來，管束和防範周圍事物。」56以理想化的方式或怪誕的創造，反省現實世界。
〈九歌〉中表演的神靈、行動是屬於虛構性，但〈九歌〉是現實的表演藝術。作者將這
兩種現實與虛構特性中，表現在作品中的空間鋪排。英園學者大衙．霍克斯曾指出：「《楚
辭》中具有有兩種內容的詩，一類為憂鬱、哀怨的詩，即抒發詩人對對昏庸君王、殘酷命
運、腐朽惡毒社會的悲痛和憤怒。一類為巡遊式的詩，即描寫或是真實、或是想像的旅途經
歷。」57在這真實與想像的旅程之中，如何聚結出〈九歌〉精采的神靈表演空間，則是有賴屈
314
原超逸的想像力。

三、〈九歌〉空間藝術特色
以下歸納〈九歌〉空間構成特點：
（一）超現實空間－放大架構

神仙思想蘊藏的是人們對於更為美好生活的追求，和擺脫自然力束縛的的思想。傅錫壬
曾說：「神話乃是人對自然的鬥爭，在廣大的社會生活中，透過一種藝術性的思維而設想出
來的解釋。」 58神話是人的想像，是征服自然界，甚至是征服現實界的表現，佛洛伊德解釋
「神話和夢都根源自人的潛意識」59神話就是表現人所壓抑、嚮往的那一面理想，超越邏輯思
考的常規和時空的限制，而且具有象徵意義。60
神話的思維主要「憑借直覺領悟去把握事物的功能和屬性，認識和解釋世界的思維圖景
和思維意象，由此而形成相應的類比拼合或模糊集合的思維程序。」61其中思維程序包含「以
小觀大、舉一反三、以同致同、模糊估量、整體把握、幻想的因果關聯」62，神話是一種精神
的或思維的一種「感覺」，是對感覺世界的超感覺把握，它無法離開原始的感官感知活動，
卻又企圖去探求神秘的靈知世界，於是就從現實的山水空間，在直觀模比和投射幻化因素
中，介入下十分虛幻的「同」，混沌放大估量，讓思維趨向某一方向的感覺，持續擴大到奇
異幻化的山水空間。
楚人的精神又是追求廣闊無垠的空間，《楚辭文化背景研究》就說：

楚人所追求的不僅僅是平面空間的廣闊，而且他們對於佔有空間的高度表現著更為熱
切的嚮往。……在他們看來，空間的廣闊和空間的高度是成正比例的。人們只有佔有
更高的空間，才能佔有更廣闊的空間。因而，他們所尊仰的神仙都能「乘雲氣，御飛
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屈原的遨遊也是藍天之游，而不是像游說縱橫之士腳踏實
地。63

因此〈九歌〉的神話空間中超越一般現實空間的限制，可以登崑崙望四海，可以乘雲撫
月，上天下地，一般邏輯思維無法聯通的，在神話中卻豁然貫通，由此構成可張可馳的天地
整體。
借用構成自然山水雄偉美的主要兩個條件，來看〈九歌〉中的空間，「其一是空間體
積大，其二是氣勢力量大」 64，但是神話的虛擬性，無疑更超越「既有知識經驗」以外的事
物，不只是地面間的山水，而是包含天地之間，造成更具奔放力量的寬闊感。例如雲中君威
武出場的時候，祂即喚起人心中空間的無垠形象「靈皇皇兮既降，猋遠舉兮雲中。覽冀州兮
有餘，橫四海兮焉窮。」先拉出廣曠的空間和無限的距離，可是神至這樣緲遠的空曠，卻給
人帶來深深的哀愁，似乎好像追隨不上。最後隨即以兩行詩句結束，從人類的觀點表達一種
深沉的悲慟：「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忡忡」（〈雲中君〉）。又如〈河伯〉：「與女遊
兮九河，衝風起兮橫波。乘水車兮荷蓋，駕兩龍兮驂螭。登崑崙兮四望，心飛揚兮浩蕩。」
描寫想跟河伯遨遊在九河，逆風吹起了洶湧的大波，乘駕水車，以荷葉為蓋，駕御兩龍，騰
遊水中。並且攀登上崑崙縱目四望，展現了心靈飛揚、心胸開朗的意境。這種駕御兩龍，痛
快飛騰在九河之上的刺激，忽而又登上極高之崑崙山，超越了一般人的限制，表現了能馳騁
於自由自在的無限制空間，展現了神的神力。也表現了人類的期待如神般騰雲駕霧。〈少司
命〉也描述少司命：「登九天兮撫彗星。」是說少司命神乘著回風，載著雲旗飄然遠行，登
 文學評論‧推薦獎‧從〈九歌〉中的神話空間 315

上了九天，用手去撫摸彗星，創造了一種偉大的神力。又如〈大司命〉：

廣開兮天門，紛吾乘兮玄雲。令飄風兮先驅，使凍雨兮灑塵。……高飛兮安翔，乘清
氣兮御陰陽。……乘龍兮轔轔，高駝兮沖天。

描寫掌握壽夭的大司命，由天國大門出場，駕著玄雲，命令旋風前驅先導，使暴雨清道
洗塵。能高飛而安翔，乘著天地的清氣，掌握著宇宙的陰陽。最後駕著龍車其聲轔轔，馳向
高處直上青天。神能高飛青天，將自身的位置拓展到宇宙浩渺的空間，馳騁天地。神能力的
展現，附帶的是神話空間的拉大，一如鄧啟耀所說：

神話時代不僅是有了語言符號系統的時代，而且是將一般通訊符號昇華為充滿想像力
和創造性的思維的文化符號的時代。在神話裏，主體的投射幻化閃射出奇光異彩。思
維的能力正在從眼前、從與生存直接有關的事件拓展到宇宙這樣幽冥浩渺的空間，延
伸到追溯生死之源，這樣迢遙空遠的時間。65

神話思維放大想像空間，把神的神聖性，推展到浪遊天下、直上雲霄的高處，將視域延
伸至模糊的宇宙空間，除了展示神駕馭神力的能力之外，亦有顯現神游處空間的廣大奇特，
以成為令人畏懼肅穆的神靈，而使一般人民更加企慕與追隨。

（二）先在視野的想像空間－現實與虛幻之間

神話是現實生活的延伸，並不是憑空虛造，神話看起來表面荒誕，實則真實、生動，是
有意識的馳騁幻想，帶著積極浪漫主義的色彩，來映襯虛幻世界的美好。鍾宗憲的論點亦認
為如此：

　（神話）其產生的背景與敘述的內容，可能有記憶中的真實歷史身分，可　　能有崇
拜性的宗教意識，也可能僅止於個人的特殊想像。但是「神話」之所以是神話，必
定以當時人「信以為真」作為主要的基礎。66

現實的空間往往滲透了另一層的心理空間，正如揚雅惠所說：「地理空間固然有其中心
與邊緣，心理空間自又有另一座標。旅人的座標常在兩座標中辯證往來。」67心理空間也就是
神話空間，是在現實空間的基礎上改造幻想而來的。
〈九歌〉屬沅湘地區之民間祭祀樂章，且「九歌中所出現之地名，有多達十五處，均在
沅湘之間，此應與九歌之產生地區有關，絕非出諸不經意」68，所以作品的空間建構必以此為
基礎，《楚辭文心論》歸納屈賦中的四種地理空間，其中一為鄉野地理空間圖像，表示放逐
於漢北、江南時，現實、身處的僻壤鄉野；二為國都地理空間圖像，表示浪旅鄉野時，或是
欲遠遊、遠逝時，懷想、心繫之家園、城市；三為樂園地理空間圖像，表示幻想、逃避、解
脫之樂園，如懸圃、瑤台、崑崙（〈離騷〉）；四為廟堂地理空間圖像。69其中歸納《九歌》
的地理空間，為廟堂地理空間圖像，是描寫神聖禮儀中心（神廟），如堂、宮、壇等神聖祭
儀中心。如寫迎接東君之祭禮，〈東君〉：
羌聲色兮娛人，觀者憺兮忘歸。緪瑟兮交鼓，簫鐘兮瑤簴。鳴�兮吹竽，思靈保兮賢
姱，翾飛兮翠曾，展詩兮會舞。
316
描寫祭典中進行歌舞，有鳴奏擂鼓、吹竽彈瑟，群巫吟著詩歌共舞，歡欣鼓舞迎接東
君。篇首「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到最後「杳冥冥兮以東行。」其中夾雜祭典儀
節的描繪，但這些方位的變化，無疑是形容日出到日落的行程。
想像空間是由現實生活轉換而成的，就像譚達先所說的：「陶淵明的桃花源是一烏托
邦的世界，還是它根本是我們空間中存在的模型。在想像與現實之間的聯繫，正是透過這物
質（桃花）的轉換，否則桃花源裡的桃花也不再是現實世界中的桃花。在這物質轉換的同
時，重現了心理層面的模型即記憶的模型。」 70〈九歌〉之所以覺其幻妙 71，正是於現實祭
祀神靈之儀式中，在祈求神靈保佑時，播放美好世界的催眠效果，讓人們在現實見到的江南
水鄉中，藉由《九歌》進入更幽邈的魔幻空間，例如如〈湘君〉：「薜荔柏兮蕙綢，蓀橈兮
蘭旌。」辟荔的艙壁，蕙草的帷帳。蓀飾的船槳，蘭草的旌旗，與水鄉建築房屋的模式相適
應。 72並以清香幽美的特性，擴展出一個芳草馨香的秘密境地，構成了一個美好的烏托邦世
界。
表演舞台是祭祀的神聖殿堂，也是現實空間，楚人喜歡以「芳潔」香草，來佐助巫者通
神，或者鼓媚信眾的功能。如〈東皇太一〉「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琅。瑤席兮玉瑱，
盍將把兮瓊芳。蕙肴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寫東皇太一出場時，藉由蕙肴、蘭藉、桂
酒、椒漿等香草奠祭儀式，建構出神聖的出場空間，以脩美經營的祭祀方式，迎神娛神73，
讓現實的祭祀殿堂融入神靈的參與舞台，這就是神話與現實的交融之處。又如〈湘夫人〉：
「築室兮水中，葺之兮荷蓋。蓀壁兮紫壇，播芳椒兮成堂；桂棟兮蘭橑，辛夷楣兮葯房。罔
薜荔兮為帷，僻蕙櫋兮既張；白玉兮為鎮，疏石蘭兮為芳。芷葺兮荷屋，繚之兮杜衡。合百
草兮實庭，建芳馨兮廡門。」描寫在水中建一棟房子，用芷為葺，用荷為蓋，用蓀草錦飾室
璧，用紫貝推砌成壇，更用芳椒撒滿了一室的馨香，桂木的棟樑，蘭飾的天花板，辛夷的門
楣，白芷造的臥房。把薜荔結成帷幔，蕙草作成隔扇，以白玉為鎮席，散布石蘭的芳香，用
芷為葺，用荷為屋，四周還纏繞上杜衡。聚集了百草在庭院，築起了芳馨的門廊。將神祇生
活設想成充滿香草的芬芳世界，此中有祝願人間生命美好如花草的意義在。在楚人生活中就
有採摘香草的民俗，香草留存著楚人對遠古的祖先崇拜和懷念的信息74，有「修潔」之比興意
義。《楚辭文心論》也說：「〈九歌〉眾芳譜的首要特徵，乃是在神聖的祭祀儀式場合上被
認知、使用的。」75因此藉由香草裝飾的「巫祭」儀式舞台，來創造一個芳草馨香的美好世
界。又如〈河伯〉：

魚鱗屋兮龍堂，紫貝闕兮朱宮。靈何為兮水中?乘白黿兮逐文魚。

河水清澈，又有魚蝦珠貝，海草珊瑚，似乎是一個神秘世界，藉由對河水的中介，因此
人們幻想水中河神的水底宮殿，是用魚鱗蓋的屋子，龍鱗裝飾的廳堂，紫貝砌成的門闕，明
珠裝飾的殿房，是一個華麗的龍宮。且河伯的旅程「與女游兮河之渚，流凘紛兮將來下。」
似乎不得不隨著流水東去，而終於「送美人兮南浦」，故事的情節推演，空間的變化，由崑
崙至下流，似乎也跟著現實的地理環境而進行，「此一故事的背景是從河尾至河源，包括了
黃河的全程，所以戴震云：『偏遊之也。』」 76 神話故事的空間建構，可見也是以現實為基
礎，而進行虛幻想像的拓展創造。

（三）空間位移－流動迅速的神靈

〈九歌〉文學中的主角因為是神，比起現實旅行的苦行者，多了可以飛天游水的逍遙自
在，帶有強烈的空間位移的特徵。〈九歌〉中描繪神靈流動的形象，表現具有輕飄移動的神
 文學評論‧推薦獎‧從〈九歌〉中的神話空間 317

力。如〈大司命〉一開始描述神的遊天的型態：「高飛兮安翔，乘清氣兮御陰陽。」描寫神
高飛而安翔，乘著天地的清氣，掌握著宇宙的陰陽。最後：

乘龍兮轔轔，高駝兮沖天。　　　　　　　　　　　　　　　　　　　　　　　　　
　　　　　　　　　　　　　　　　　　　　　　　　　　　　　　　　　　　　　　　　
　　 描寫大司命神駕著龍車其聲轔轔，馳向高處直上青天。又如〈少司命〉：

荷衣兮蕙帶，儵而來兮忽而逝。夕宿兮帝郊，君誰須兮雲之際？

描寫神穿著荷衣繫著蕙帶，忽然來了，又忽然去了。傍晚息宿在天國的郊野，在雲際間
　　 行蹤不定。敘述少司命的鯈忽遠去，來去匆匆，留下無限悵惘。以及〈湘夫人〉：

朝馳余馬兮江皋，夕濟兮西澨。

描寫清晨駕馬奔馳在江畔，傍晚已渡過了西邊水岸。又〈雲中君〉：「駕飛龍兮北征，
邅吾道兮洞庭。」屈原思神略畢，意念楚國，原本駕飛龍北行，亟還歸故居，然卻轉道於洞
庭77。一個迅速流動的神靈，跟隨著的也是空間的快速轉變。
〈九歌〉神靈之飄遊，以空間上的相對的變換，一回兒東、一回兒西，一回而在地上，
一回而在天際，配合其飄忽不測、流動不定的型態，所以變換快速的空間位移，其實是一種
變動的、不能安於現狀的心理，帶有櫛風沐雨的情操。且主角常與「高沖」、「倏忽」、
「奔馳」等動詞使用，或是瞬間的時間詞連用，由此窮盡目力，往虛遠處擴大視界。蔣之翹
曾評〈九歌〉曰：「其間急節短棹，雖乏和緩，而骨力自是遒上。」78〈九歌〉的節奏簡潔有
力，其中還有一部分，是因為語意上動詞的推促有關，以大弧度的方位移動，流動性的視點
飄動，於轉換變動中，造成骨力遒勁的氣勢。
吳功正在《中國文學美學》曾說：「空間感張力在中國詩歌裡常常通過對詩人感覺變移
和幻化來實現。因為天地之大，非目力所及，只得憑藉心力。」 79〈九歌〉中的神靈正是人
心力所投射的影子，幻想越美好，離現世的人間，越有大反差，正如李清筠《時空情境中的
自我影像：以阮籍、陸機、陶淵明詩為例》引用人本主義地理學所言：「在這樣的認知下，
距離是非尺度的，係用來衡量感情的聯結性，距離的空間聯結就是意義的聯結。」80動態幻化
的神靈，與靜態等候的人，相對比，使得神人感情的聯結，距離的尺度更大了。姜亮夫先生
說：

屈子所言之遊，不為遊樂、嬉戲，乃悲苦情緒之自解而已。81
清．陳本禮也說：

作者一肚皮幽憤無以發洩，特假此自寫其縹緲之思，以見求君之難耳。其寫神之不
測處，真得鬼神之情狀矣。82

　　但這種迅速移動、轉換空間的改變，神靈遊動變幻之大，讓人有變幻不測的驚慌，以及
捉摸不定的恐懼。創作者在處理空間的方式上，透露出神靈來去無蹤，瞬息流動的傳換，以
空間不停的變動，強烈鬱積著無去無從的茫然意念與情感。

（四）空間錯置與失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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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中借用物體位置的錯置，讓人頓時產生疑問，改變了常序，不順邏輯性之原
則，借以抒胸中之苦悶，婉曲含蓄的使人領悟其中機趣，讀者立即為所比喻之乖戾現象有所
深思，此現象筆者謂之空間錯置。
如「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湘君〉）、「鳥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
（〈湘君〉）薜荔是「緣木而生」而採之於水中。芙蓉本生於水，卻搴之木末。鳥應棲宿於
樹，堂下不當圍繞著水流。這都象徵在迎神的行動中，雙方沒有溝通好，以至徒勞無功，一
種勞而無所獲的努力。
「鳥何萃兮蘋中，罾何為兮木上。」（〈湘夫人〉）、「麋何食兮庭中，蛟何為兮水
裔。」（〈湘夫人〉）鳥當集於樹木，罾應施於水裡。麋本來食於林野，蛟原在深水之中。
歌辭中這種不適宜的情況，最後的空間點不是當事者所應該待的地方，正是暗示出渴望已久
的相聚，終成泡影。也就是用一種反喻方式，讓真正的涵義隱藏在反面的地方。
如果空間錯置放大至整個九歌的情節，〈九歌〉似乎也在架構出，一個由完美而至失落
的圖像，就像是一個失樂園的圖像。以人與神的交感來說〈九歌〉，雖然人期望追求與神共
樂83，但最後人總是無法追隨神，以至失樂的場景。過去曾有人神共樂的空間遊樂，最後卻回
歸天地隔，人無法達至神仙世界的錯失空間。胡萬川先生說：

如果不執著於「樂園」一定是指一個可樂的「園」，而是等同於一個可樂的「境域、
狀態或世代」，那麼世界各地由樂園而失樂園的神話正自不少。雖然它們各自的情節
單元或有差別，但表現人類從曾經擁有的美好境域(或是完美無缺)失落的主題卻是大
體相同的。84

其中表現出樂園中美好的一個最大特徵，就在於伊甸園中的神、人、動物等的和諧安
祥，無所分別。而後，人因犯禁，從此神人隔絕，為失樂園的主要內涵。85在〈九歌〉中雖然
未如希臘神話的情節完整，但是〈九歌〉給我們的整體感覺是一種失去的哀傷，人遠遠的在
後面追隨高飛而去的神，在地上遠望著天上。
劉勰就評〈九歌〉為「綺靡以傷情」86，孫常敘先生說：「屈原就楚國巫風，用夏后啟
以『九歌』愉想上帝的故事，以湘君、湘夫人為典型，寫丹陽敗後，漢中淪陷，人民離散的
情景，利用楚國神話，創作《楚辭九歌》。他通過歌舞劇的形式，訴失意之苦，寓收復之
心。」87孫先生的說法雖然有些許的附會屈原生平事蹟來解釋，但點出了〈九歌〉悲苦失意之
主要情緒，這正像是經歷過豐富的旅程，而失去歡樂的結局。
以〈河伯〉為例，一開始描述巫師曾與河神縱情遊樂，是天地相連，神人上上下下的相
通空間，「與女遊兮九河，衝風起兮橫波。乘水車兮荷蓋，駕兩龍兮驂螭。登崑崙兮四望，
心飛揚兮浩蕩。日將暮秤兮悵忘歸，惟極浦兮寤懷。」表現出流連忘返之愛情生活，最後言
河伯來而忽逝，己則送神遠去。「子交手兮東行，送美人兮南浦。」最後寫別離時景況。原
來快樂的樂園生活，卻成為失落的神居天上，人居地下，神凡阻絕的境界。人與神，或巫與
神，最終天地分，神人隔的場景。
另外〈大司命〉表達女巫對神的離去，悵惘懷念之情。〈大司命〉中描寫「廣開兮天
門，紛吾乘兮玄雲。令飄風兮先驅，使凍雨兮灑塵。……一總總兮九州，何壽天兮在予；高
飛兮安翔，乘清氣兮御陰陽。……乘龍兮轔轔，高駝兮沖天。」描繪大司命神的靈威、和權
威，以及神的來去活動。最後中在神「乘龍兮轔轔，高駝兮沖天」返於天界之後，人的行為
是：

結桂枝兮延佇，羌愈思兮愁人。
 文學評論‧推薦獎‧從〈九歌〉中的神話空間 319

這種口氣幾乎可以解釋成男女間別後的刻骨相思、以及女方心中所懷有的始終不渝的堅
貞感情。〈大司命〉一開始誇耀神出現的排場，一個企盼的神的形象與圖景，表明人追隨的
意願，但最後，言人不被重視的哀痛，人與神自有空間存在，不可強求，然而也正表現出安
命、企慕的人神分際，並不完全傷感，而是從失落的情緒中，對神的威力有期許，還待取些
希望於未來的。
另外〈少司命〉寫男巫對女神產生朦朧的愛慕之情，女神最後乘風駕雲，倏忽飄逝，
讓男巫大失所望。在〈湘君〉中，飾湘夫人的女巫，久盼湘君赴約，然湘君偏不來，由痛苦
產生種種憂傷、悲涼之情，原本樂園的景象，卻因某故而隔絕，變成失落的場景，但見景
象悽清荒涼，留戀水濱，摘採香草贈送湘君侍女，致達眷戀相思之情，以暫求寬解。〈湘夫
人〉亦是寫男主角對愛情生活美好之憧憬，於是大肆佈置新房，建構出一個快樂歡欣的樂園
場景，可是始終不見伊人倩影，最後，只有捐袂遺褋，將相思埋入江水底中。描述由快樂場
景變化乘幻滅場景，形成對比，這樣難免有些讓人失落，最後的空間設置，得不到等待的人
來，興發出徒勞無功的慨歎與悲劇結果。但是另一方面來看，人神曾經生活的那麼好，人們
希望神再像以前眷顧他們，因此「希望」和「理想」便指向未來。

四、結論

「神話的世界，不只是一個理性的世界，而更是一個感性的世界，更恰當的說，是藝術
的世界」88〈九歌〉藉由神靈的浮游天地、縱橫上下，藉藝術之巧思妙造，脫離了人間現實的
侷限，步入了神話想像之王國。
在〈九歌〉之中，神界與人界空間重疊、相連，行成天界、人界、地界等上下立體的
空間，〈九歌〉的神話空間跟著神靈的魔力，得以鋪設出宇宙上天、人間、水面下貫穿的世
界。天與地之間、山川與神之間，神鬼與人之間，似乎有某種奇特的聯繫89，上可致撫彗星、
援北斗、達天門、乘玄雲等，下可致水裡的龍宮、魚鱗屋、紫貝闕等，上山可登頂峰、觀雲
海，加上凌風飛翔、激水衝波、騰雲駕雲的神靈形象，烘托出自然神不可思議的神力，以及
自由自在的輕盈飄動之形象。
〈九歌〉之所以游移於現實山水與超現實山水，主要是屈原參考當地的民歌之當地特
色，故其神話空間不免受當時地理環境，楚地山明水秀、雲煙繚繞之影響。王凱在《自然的
神韻－道家精神．山水田園詩》說：

儘管屈原的詩還不能自覺地把自然山水作為獨立的審美對象，但已經把對自然山
水的描寫作為詩歌中的一個重要部份，通過對自然景物的描寫，增加詩歌的濃度
和感情色彩，並且同神話和傳說巧妙結合起來，更充分地拓展了藝術想像的空
間。 90

屈原將自然的空間景物同神話和傳說結合，創造了神話的真實感，使人們更有親切感。
神話出自於原始思維，創作者面對個人生命的諸多問題與困頓時，只能以原始的思維方式來
自我解脫。《楚辭》的確靈活運用了許多上古神話的材料，使〈九歌〉由原本神聖性的祭
歌，成為具體有抒情性的文學象徵與意象 91，而神話空間的背景，架構出廣大空虛的奇幻境
域，成為神、人、巫之間相互溝通的詭譎多變的天地，將人們對自然神羨慕愛戀、沖虛激
動、卑下企望的複雜情緒，投射於神話多采多姿的想像樂土，而使我們得以享受其中的藝術
想像空間，跟著飛翔天地宇宙，並且讚嘆屈原空靈神妙之藝術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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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書目
專書
王凱《自然的神韻－道家精神．山水田園詩》（人民出版社，2006年9月初版）
姚一葦《藝術的奧秘》（台北：開明書店，1988年）
范陽主編《山水美論》（南寧：廣西教育出版社，1993年12月第一版）
邱宜文《山海經的神話思維》（臺北：文津出版社，2002年初版）
孫常敘《楚辭九歌整體系解》（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6年12月第一次印刷）
洪興祖《楚辭補注》（台北：大安出版社，2004 年1 月，一版三刷）
馬茂元《楚辭注釋》（台北：文津出版社，1993年初版）
陳怡良〈九歌修辭藝術舉隅〉收錄在杜英賢主編《海峽兩岸蘇雪林教授學術研討會論文集》
（高雄：亞太綜合研究院，2000年）
彭毅《楚辭詮微集》（台北：台灣學生，1999年初版）
張淑香〈抒情自我的原型－屈原與離騷〉《臺靜農先生百歲冥誕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大中
文系（2001年12月）
張壽平《九歌研究》（台北：廣文書局，1988年8月再版）
游國恩《離騷纂義》（台北：中華書局1980 年）
傅錫壬《新譯楚辭讀本》（台北：三民書局，2005年10月重印二版二刷）
傅錫壬〈楚辭九歌中諸神原形探索〉《慶祝蘇雪林師九秩晉五華誕國際學術研討會》成大中
文系（1991年4月11日）
趙沛霖《先秦神話思想史論》（台北：五南圖書出版有限公司，1998年6月初版）
趙輝《楚辭文化背景研究》（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7 月初版）
劉城淮《中國上古神話通論》（昆明：雲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1月初版）
鄧啟耀《中國神話的思維結構》（重慶：重慶出版社，1996年4月）
蔡正人發行，司馬遷等著《楚辭評論資料選》（台北：長安出版社，1988年9月初版）
劉鑒毅〈「山鬼」諸說駁議〉，《東方人文學誌》第4卷第4期（2005年2月）
謝選駿《中國神話》（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89年7月）
譚達先《中國神話研究》（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1992年12月台灣初版第二次印刷）
期刊
小南一郎著、辛如意譯〈神話思考的基本構造－以中國神話為例〉《中國文哲研究通訊》第
十六卷第二期（2006年6月）
許又方〈以「時間」做為《九歌》詮釋的進路〉《淡江中文學報》14期（2006年6月），頁
33-62。
鍾宗憲〈略論《楚辭》神話體系的結構〉《上下求索－《楚辭》的文學藝術與文化觀照：第
四屆先秦兩漢學術國際研討會》（輔仁大學中國文學系主辦，2005年）
 文學評論‧推薦獎‧醫生作家散文書
寫－侯文詠散文的趣味
321

醫生作家散文書寫－侯文詠散文的趣味
日博三　林淑華
文學評論‧推薦獎
　　　　　　　　　
　　　　　　　　　　　　　　　　　　　　 一、前言
侯文詠（1962-），台灣嘉義人，台灣大學醫學博士，曾任台大醫院麻醉科主治醫師，現
專職寫作。著有《頑皮故事集》（1990）、《親愛的老婆》《點滴城市》（1991）、《淘氣
故事集》《大醫院小醫師》《烏魯木齊大夫說》（1992）、《離島醫生》（1993）等、近期
創作如《白色巨塔》（1999）、《危險心靈》（2003）等等。早期的創作，較具有幽默風趣
的童真，而近期的創作，則轉向社會寫實路線。然而侯文詠的無厘頭的式料，透露著真誠、
無憂，讓人跟著開懷大笑的因子，一直是讓人懷念的，因此本文挑選侯文詠散文中的趣味
性，作為探討重心。
在進行之前，先對醫療散文與醫生作家散文書寫，作一分別。醫療散文乃針對醫療行為
之書寫，包括醫師話語和病患話語展開討論92。有些醫師作家則不喜歡以工作環境中的事當作
發揮的素材，總覺得那樣太拘限自己，像林峰丕牙醫師就說「喜歡在日常生活裡找靈感」 93
，自然而然將觸角伸向四面八方，所以他的作品和醫職工作牽扯上的比重並不多。因此本文
討論的是醫生作家的散文書寫，以作者的醫生身份（包含實習醫師、醫官）為主，遇到包含
感情、職場、社會上等的零零總總，將生活感想四面八方創作出來的散文，而不侷限於只針
對醫療行為之書寫。
尤其在早期的醫生作家文學中，多的在人性與生死之間，有著生離死別的痛苦與無奈，
對社會時代，也有無法置身的關懷與省思，但是侯文詠的散文，則是以輕鬆的方式讓我們深
入其中，在當時缺乏幽默的台灣，讓人會心一笑。本文擬從侯文詠的1991-1996皇冠時期創作
的散文中：《大醫院小醫師》、《離島醫師》，分析其作品中的趣味書寫特質，亦將從他的
醫生身份與角度，來探討他在寫作上的理念與趣味特色，以彰顯醫生作家在這樣沉重的生活
中，跳脫出醫生文學診療社會的痛苦，在這個時代所開創的趣味成就，以及身為這樣的醫生
作家在寫作上成為暢銷家的特殊性。

二、醫生作家中幽默文學的新聲　　　　　　　　　　　　　　　　　　　　　　　　
　
以台灣醫事寫作而言，早期的醫生作家，由於日治時期「精英教育」的結果，是地方上
的知識份子，所以或多或少參與了社會上的運動，台灣醫生成為領導階層中舉足輕重的一群94
，另一方面，這些出身自臺灣、日本醫學院校的精英分子，一則以臺灣同胞命運為
己任，如蔣渭水、賴和、吳新榮，在臺灣抗日史上寫下了永垂不朽的一頁，成為
臺灣醫生從事政治、社會、文化運動的先驅。一則以臺灣新文學的拓荒者自居，
如「監獄文學的驍將—蔣渭水」、「臺灣新文學之父—賴和」、「鹽分地帶文學
的 領 導 人 — 吳 新 榮 」 、 「 打 開 戰 爭 期 的 心 窗 — 王 昶 雄 」 、 「 圖 像 詩 人 — 詹 冰 」 95
等。他們常借用描寫人類的疾病苦痛，深刻的剖析人性，批判、嘲諷了國家政治的
現 狀 。 戰 後 醫 生 作 家 則 將 觸 角 伸 展 向 醫 病 之 間 的 互 動 ， 尤 其 是 對 生 老 病 死 的 省 思 。 96
　 　 與 侯 文 詠 出 差 不 多 同 時 的 ， 如 王 溢 嘉 （ 1 9 5 0 - ） 的 《 實 習 醫 生
手 記 》 （ 野 鵝 ， 1 9 8 7 年 ） 一 書 ， 可 以 說 是 一 位 「 浪 漫 的 人 道 主 義
322
者 」 ， 在 面 對 生 命 和 社 會 體 制 的 雙 重 無 奈 ， 所 發 出 的 最 後 慨 歎 97
。田雅各（1960-）《蘭嶼行醫記》是紀錄的對於達悟族人的思考方式、達悟族
人的信仰與現代醫療的衝突、觀光客對達悟族人「尊嚴」的踐踏等、政府對離
島醫療的漠視、漢族與原住民文化及觀念的差異，在書中有發人省思的描述。
98
王浩威（1960-）著作有《一場論述的狂歡宴》、《在自戀和憂鬱之間飛行》、《海岸浮
現》等等，涵蓋文化評論、性別觀察、精神醫學等，專長心理治療、青少年心理學等。另外
陳克華（1961-）的散文集《無醫村手記》（圓神，1993年）以冷眼看待周邊事物，時時感覺
著威脅著生存的頑強無知與愚昧。然而這些醫生作家常窺探人體最隱密的瘖處、人性最悲慘
的根源，具有沉重與鬱抑的憂慮，放眼社會，也習慣用「診療眼光」看待人類社會之隱恙 99
。所以讀起來他們的作品來，有治療社會或人心的沉重感與使命感。但曾是台大麻醉
科醫生侯文詠，則以另一種幽默的方式來解讀生活，使得當時缺乏幽默文學的台灣，
因為侯文詠的創作，而興起特別的注意。王浩威曾分析他的寫作，可以分為兩個階段 100
：一是《七年之愛》（希代，1988年）和《誰在遠方哭泣》（希代，1989年），另一是《大
醫院小醫師》（皇冠，1992年）和《離島醫生》（皇冠，1993年）。希代時期的侯文詠呈現
出一種傷感和浪漫的筆調，他作品的取材往往只侷限在人的生老病死所帶來的憂愁，再加上
一些浪漫化的老故事（醫生的有條件婚姻等等）；雖然偶然有〈拔管〉這類的社會控訴，但
比起王溢嘉卻是缺乏了對社會體制的深沉質疑，也就少了那一點的扎實重量。到了皇冠時期
的侯文詠就不一樣了，也許經歷了《頑皮故事集》（九歌，1990年）和《淘氣故事集》（皇
冠，1992年）童書寫作的經驗，他的作品開始結合了笑謔的特色，由淺薄的悲傷轉為圓熟的
喜劇。所有一切『好誇張』的畫面，在作者看來，「那是遠比人類自認為所謂的『真實』來
得還要真實的事。」而且他的幽默風趣，緩和了鮮明的諷刺，而作為當時缺乏幽默文學的一
個新聲：　　　　　　　　　　　　　　　　　　　　　　　　　　　　　　　　　
也因為這種現實生活無所不在的荒謬，從部隊和醫院延伸到可能的社會生
活經驗，雖然過度的幽默經常蓋過了作者企圖的諷刺，卻依然是難得的作
品 。 特 別 是 在 缺 乏 幽 默 文 學 的 臺 灣 ， 侯 文 詠 這 時 期 的 作 品 也 就 顯 得 突 出 。 101

侯文詠不埋在深沉的痛苦中，以幽默諷刺的文筆，寫出了醫院趣事，
苦中作樂的方式讓人常讓人會心一笑，跳脫了一般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
的痛苦，而以他獨特的天真渾沌觀點，揭開醫院中的糾葛關係。輕鬆幽默
的 筆 法 使 的 他 ， 在 那 一 缺 乏 幽 默 的 年 代 ， 成 了 跨 越 群 眾 的 暢 銷 醫 生 作 家 102
。 王 浩 威 說 侯 文 詠 作 品 讓 人 不 厭 的 原 因 是 ： 「 閱 讀 侯 文 詠 的 作 品
時 ， 從 醫 院 系 列 到 老 婆 系 列 ， 就 是 因 為 笑 氣 而 著 魔 的 模 樣 。 103」
這樣親切爽朗的文學，也許就正是讀者所追求的輕鬆閱讀。

三、醫生與作家融合的豐富性

「醫生作家」的饒富興味之處，不外兩者皆需要大量時間精力的投入。而
且這是兩項截然不同性質的工作，寫作需要感性、敏感的心，但醫生的工作性屬
科學，需要非常理性。甚且「醫生作家」在醫生同儕中，其專業就會遭受質疑，
正如陳克華所說：「醫生在教學醫院裏本來就是高度競爭，『不務正業』的作家
醫生受攻擊的把柄便是其『不專心當醫師』－誰又保證那些『不寫作』的醫師更
務正業？－這『懷璧其罪』充分顯示了國內醫學教育的失敗，放眼望去，『醫
生 』 普 遍 被 教 育 成 庸 俗 、 拜 金 、 勢 利 而 封 建 的 一 群 令 人 失 望 的 知 識 份 子 。 104」
 文學評論‧推薦獎‧醫生作家散文書
寫－侯文詠散文的趣味 323

顯現醫生作家被醫生同儕輕視的無奈。　　　　　　　　　　　　　　　　　　　　　　　
然 而 「 醫 生 作 家 」 卻 是 有 其 特 殊 的 視 角 探 究 社 會 ， 他 們 不
但 容 易 看 到 醫 者 才 可 能 接 觸 到 的 各 個 階 層 ， 在 人 性 與 生 死 之 間 ，
更 有 深 深 的 領 悟 ， 對 社 會 階 層 更 有 無 法 置 身 的 關 懷 與 省 思 105。
而且就因為是醫學與文學，感性與理性相融合的創新，才使得文壇豐富多樣，歐陽林醫師就
說：「兩者之間的矛盾，一開始就讓我手足無措，我常因為自己在處理疾病上放入太多的情
感，考量太多的人情，最後讓整個情況深陷焦灼，進退維谷。……理性與感性，於是在現實
生活中分開了！我可以一手拿聽診器，一手拿筆，從不同的角度來觀察生命。」106林峰丕牙
醫師他找到不同的比喻來看待他的兩種身分，「他們就像鹿與魚；鹿有鹿奔馳的快感，魚有
魚戲水的喜悅，有時兩者可以在河畔湖濱巧遇，彼此照面打聲招呼，然後再各自爲自己的生
存奮力。我有時候是魚有時候是鹿，當魚的時候讓我盡情遨遊名川大澤，當我是鹿的時候
就靜靜咀嚼我的幸福。」107他將醫療比喻為鹿，是迅速、科學、理性的，文學則為魚，是優
游、想像、感性的。侯文詠也說：

無論是小說的創作或是散文的抒發，我都盡可能地使文字乾淨、明快；每每寫完一
篇稿子，都斟酌再三，希望能用最少的字訴盡最滿的意境。也許是受了科學喜歡簡
潔、乾淨的文體之故吧。我的寫作和醫療病人很像，在下筆時腦海總會先浮現出一
個架構，然後再一步一步地跟著擬定的計劃走，這也許就是長期接受醫學教育所孕
育出的『理性思維』吧！108

理性思維的訓練影響著侯文詠用筆的簡潔明快，以及先預想結果再情節設計，使人一步
步走入發笑的陰謀中。
對於醫生作家而言，文學與醫學結合，目的是如何讓醫生作家在理性的思考、科學
的訓練中，加注更多人文素養，使醫學在治療身體外，更能關懷生命。而面對人類對生命
的痛苦與掙扎，更可透過文學的創作，將所承受的壓力與心情，找到一個絕佳的出口 109 。
對讀者來說，「醫生作家」的散文，則提供通過醫師這種特殊職業，呈現出人性
在面臨生死的關頭時的掙扎、籠罩在上下層級權利糾葛之下、檢視痛苦的赤裸
人體時，碰觸人類最脆弱的一面等等，來思考人性的真實面。紀剛就說：「不
是 醫 生 與 文 學 彼 此 有 偏 愛 ， 乃 是 醫 生 的 專 業 學 識 與 經 驗 對 其 文 學 有 影 響 。 110」
而侯文詠散文則讓我們以輕鬆、快樂的態度，去參與醫生所經歷的生活、感情與思考等等，
產生對「人」的不同看法，來認識我們自己或周遭社會。
侯 文 詠 散 文 的 特 色 ， 是 以 趣 味 文 筆 掩 蓋 醫 療 的 痛 苦 。 醫 療 生 活
原 本 充 滿 著 許 多 痛 苦 及 淚 水 ， 「 死 亡 」 一 直 是 台 灣 醫 生 作 家 的 主 題 111
，但是侯文詠寫的人事卻總是令人發噱，這除了因為他是雙子座有關外，重要的是：

他常常在快樂的情境中會看到背後隱藏的深沉悲痛，相反的，在哀傷的氛圍裏也能找
尋一點令人會心之處，尤其我所接觸的多是臨終的癌症病患，每天所見的不外乎是眼淚、死
亡、離別，生活對我來說太沉重了。所以當我離開醫院，就不太願意再去觸碰太深沉的課
題，像《親愛的老婆》、《大醫院小醫師》、《離島醫生》等散文作品，多是在那種心境下
完成的。112

侯文詠醫師的《大醫院小醫師》雖然是以醫療工作場合為主，但其筆法卻跳脫醫學的沉
重，展現文學的娛樂。《離島醫師》以他在澎湖當醫官時發生的事為主，包含醫官的軍事訓
練、同袍發生的事、越洋愛情、以及澎湖的風光水色等為主，表現了生活中的經驗，而非侷
324
限在醫療上面的描寫。他選擇不以死亡、眼淚、離別等沉重的課題，作為文章中的焦點，也
正是不同一般醫療文學的特點。

四、散文內容之趣味

（一）小人物的強韌精神

描寫一個在高度壓力生活下的小醫師，總是被罵的狗血噴頭；在白色巨塔的權勢角力
與現實人情之中，如何生存並且理直氣壯活下來。並且在面臨上級壓力下，遇到各種官樣百
態，各色各樣的人。以及當菜鳥醫官時，做一些敷衍上級等好笑的事。
在醫院中，階級制度是非常清楚的，一樣的情節也出現在侯文詠的長篇小說《白色巨
塔》，「在『白色巨塔』中醫院呈現的階級式的服從與領導，被許多觀賞戲劇的人士質疑，
但不容諱言，在現實社會中確實有一些領域特別重視階級制度，如軍隊、或是醫界（尤其
是外科），這是因為他們的工作攸關生命；生命不能試驗、不能重來，所以階級、倫理與傳
承就顯得格外重要。」 113在金字塔三角形的結構中，為了能接受長輩經驗的傳承、位階的上
升、長官的青睞等，必須要很努力經營自己的工作生活。小醫生是剛踏入社會的新鮮人，搞
不清楚狀況，還保持著純真正直的心態，不懂的人情上的應對進退，與手腕圓融、八面玲瓏
的資深醫生比較下來，就產生了某些違背常理的矛盾地方，讓人感到詼諧有趣。但這個原本
樸實敦厚的人物，慢慢從中學得聰明狡詐的方法，來適應新的這個時代。
例如《大醫院小醫師．大國手》114：

「你是一個很個很好的醫師，我很幸運能遇見你。你很細心，用的方法與別人不一
樣，表示你的研究很獨到。」
很好的醫師?老實說我楞了一下。我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醫師。一用始我就把他的X光片
掛反了。白然石膏也包錯腳了。
「醫師，我斷的是左腳，可是你包的是右腳......。」
現在想起來我實在很厲害，當初面對這樣的質疑竟能不慌不忙告訴他:
「沒錯，這是比較新的方法。先固定右邊，再包左邊，兩邊一起來，這樣癒合得比較
快。」
「啊?新的方法? 」
「這在大醫院才有，是美國研究出來的新方法。」

面對病患其實是一件戰戰兢兢的事，處理不好，可能還會被告上法院，但是錯誤既已造
成，這個小醫師只好為找一個台階下，讓原本可能起激烈衝突的場面，突然以另類的方式解
決。
侯文詠描寫的小醫師，常常是醫院中份量最輕的小人物。描寫追求女友的他，往往是長
相差、身高矮，面臨強大敵人，居於弱勢的那一方。但他總是從一些謬論中學得了適應生活
的方式，並且慢慢居於優勢。那些異想天開的方式，大多從其他不同的事件中推論出解決方
式，令人覺得訝異，卻又非常有理。

（二）超級任務的生活方式

醫生原本就被認為是半神半人的神聖職業，且他們在社會上有一定的崇高地位，肩負
 文學評論‧推薦獎‧醫生作家散文書
寫－侯文詠散文的趣味 325
著救人的重責大任，因此一般人對醫生的生活，也具有窺探的慾望。王溢嘉《實習醫師手
記》：　　　　　　　　　　　　　　　　　　　　　　　　　　　　　　　　　　　　　

在醫生面前，病人順從的赤裸著。誰有權能如此坦然地檢視另一個同類的痛苦　　　
　　　呢？我毋寧覺得我是缺乏這種權利的，但我卻被賦予這種權利，這就是我的劫難115。

醫生可以探查赤裸的同類痛苦，檢視最原始的身體器官，傾聽病人的心事，因此醫生這
職業，蘊藏著許多人不為人知的秘密，所以窺探醫生生活，令人感到興趣。
醫生的生活是充滿著超級任務的，醫者自己暴露在高危險工作環境，從事醫療工作的危
險性，並不亞於上戰場的士兵。 116「對於『醫生』這個行業，人們抱持著他們真的可以『醫
治生命』的期許，而這些人在接受了多年的醫學訓練後走入臨床，唯一的理念就在於運用所
學救治生命；當他在用盡所能之後，看著生命仍然是無情的在眼前消逝，無疑的，『死亡』
對他產生了很大的壓力和衝擊」117，醫生在醫院面對的是生命嚴肅的事，無法開任何一點玩
笑，侯文詠在《大醫院小醫師．大國手》就說：　　　　

生命有許多時候即使是舒伯特也無言以對。在生死界線模糊不　　　
　　清的時候，什麼是真理呢？自己的道德判斷？病人的意願？還是上　　
　 　 帝 的 旨 意 呢 ？ 往 前 再 踩 一 步 就 是 生 死 契 闊 。 到 底 往 左 呢 ？ 還 是 往 右 ？ 118

《大醫院小醫師．子不語》也說：

我彷彿可以感到死神正在另一端與我拔河，每次我輸進一點血把病人的生命拉過來，
死神便流出更多的血，把它的生命往另一端拉過去一點點。119

儘管文明不斷的發展，自然的奧妙永遠有一大片的空白與無知，生死的無奈與衝突總無
可避免的上演著，沉重的壓力背負在醫者身上。但侯文詠很少寫到這麼嚴肅的事情，他就算
抱怨小醫師工作超時，也是以「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誇張方式描寫，而令人產生同情。例如
《大醫院小醫師．忙與盲》醫生的生活忙，誇張到連一秒都無法休息，連自己生病了都還要
照顧病人，他以誇張方式讓人覺得醫院的生活，充滿著挑戰與驚險。例如《大醫院小醫師．
大國手》120「怎麼還剩一隻腳」，有人為了要保險費，而寧願切掉腳。醫生有良心與醫德，
但是面臨社會上人情壓力的拜託，尤其是利益與道德衝突的時候，就變成非常棘手，而這就
是現實的社會的問題。

（三）現代社會的荒謬

幽默與諷刺非常接近，林語堂說：「幽默與諷刺極近諷刺每趨於酸辣，
去其酸辣，而達到沖淡心境，便使成為幽默。欲求幽默，必先有深遠之心
境 ， 而 帶 一 點 我 佛 慈 悲 的 念 頭 ， 然 後 文 章 火 氣 不 太 盛 ， 讀 者 得 淡 然 之 味 。 121」
在侯文詠散文的趣味中，事實上仍然可以感受到一點歡笑中的嚴肅，一點輕鬆中的耿介，表
現出現代社會中的荒謬，侯文詠說：
326
本身執業的緣故，生死看了不少，常常覺得人實在渺小得很。不曉得為什麼，
對那些做作的正經八百以及所謂的真理越來越害怕，慢慢覺得文學倒是個實在
的 好 去 處 。 …… 再 有 人 要 問 我 寫 的 到 底 是 不 是 真 的 ？ 文 學 本 身 是 虛 構 的 沒 錯 ，
但 從 某 個 角 度 而 言 ， 我 卻 要 用 很 嚴 肅 的 態 度 說 ： 「 我 寫 的 都 是 真 實 的 。 122」

文學的想樣空間是虛構的，卻隱含作者真實的感情，所以在某一部分，諷刺的意味是有
的，侯文詠散文的趣味表面是在寫自己的笨拙，但卻又反映出體制上的不完美。例如《大醫
院小醫師》〈官方說法〉123：

「可是依照規定，我們只要到資料室借就可以了。」不用說我是聽得頭昏腦脹。
「那你為什麼借不到?」
「因為他們說說片子遺失太多，我們的信用不好，不肯借給我們。」
「為什麼片子遺失太多?」她再追問。
我想了想，「啊!在流程中被偷了。」
「很好，」她有點笑容了，「那為什麼要偷片子?」
「因為借不到。」我這回真正悟道了，我們相視而笑。

這是一個實習醫生在借X光片時，踢到鐵板，遇到管理員不好的臉色，只好用偷的，
各人私下借用，以省去冗長的借用步驟，以人情攻勢換得X光片，快過按照正常程序的借用
管道，正是側筆寫醫院的某些管理問題，以荒謬的方式另類運行。另外《大醫院小醫師．
PMPMP症候群》中，住院醫師告訴實習醫師，在醫院實習最重要的重點：「PMPMP」拼命
拍馬屁，他說了一個故事：

有一個外科主治醫師開完刀已經是晚上了，他開得頭昏眼花，看到月亮眼睛張不開，
……總住院醫師早把傘撐了起來，「這天氣熱，別曬到太陽。」
故事講完了。我的啟蒙恩師看著我：
「對你有什麼啟示嗎？」
我想了半天，又走來走去。終於想通了。
「全心全意，一心一德，貫徹始終。」
「對了，ＰＭＰＭＰ的境界要到了自己都相信，自己都感動才行。」124
我想，我終於把學分都修完了。我的外科實習分數極高。

對照著小小的實習醫生，所有的人一個比一個更會奉承上司，資深醫師、總住院醫師
誇張到「指鹿為馬」，連自己都相信了自已所說的謊言，而且一個比一個更昧著良心，才是
拍馬屁的最上乘。最後他發現，拍馬屁文化幾乎成為全民運動，而且餓虎撲羊般湧上上層長
官，唯恐落人之後。侯文詠寫自己成為拍馬屁的箇中高手時，事實上也在諷刺這樣的口水文
化，好像倒退到末代皇帝旁，諂媚阿諛奉承的太監時代。正如：　　　　　　　　　　　　
　　　　　　　　　　　　　　　　　　　　　
引 人 發 笑 的 ， 往 往 是 缺 點 和 毛 病 。 他 們 之 所 以 可 笑 ， 與 　 　
　 其 說 是 不 道 德 ， 還 不 如 說 是 不 合 社 會 法 則 、 不 合 生 活 規 律 。 125

因為社會法則的怪謬，才會引發作者的愚昧行為，但侯文詠又以趣味滑稽的筆法把諷
 文學評論‧推薦獎‧醫生作家散文書
寫－侯文詠散文的趣味 327

刺批判的尖銳磨鈍掉，以致不使得成為面紅耳赤的批評。又如《離島醫生》〈沒有飛機掉下
來〉126：

在畫面上，救護車跑得快極了。當然，誰也沒有看到拉著它的那條麻繩。
國軍部隊又以其精良的訓練，迅速的運送與精湛的醫技，成功地完成了救援的任務。
……
出乎意料地，這條新聞竟是當天的頭條。……

這是在描寫新聞採訪國軍部隊的救援任務，但是在電視畫面上的影像，完全沒有反映出
真實狀況，真實情況是救護車因為太老舊拋錨在路邊，可是為了將國軍英勇的一面拍出來，
所以以消防車綁一條粗麻繩牽引救護車，在畫面上，救護車跑的極快速，可是實情卻是不一
樣。
在反反覆覆的不確定年代，讓人對掌權者所說的話，不免產生懷疑，正如侯文詠所說
的「最近新聞媒體報導看得多、聽得多了，竟有了不同的發現。照說，新聞、歷史應該是真
實，文學、藝術應該是虛構的才對。不過如果讀者有心去翻翻昨天的報紙，甚至是上個月、
去年的報紙，與現實對照，許多昨日才說著那樣的話的人，今日變成了說這樣的話。 127」
人與人相處最大的問題很複雜是，有時候是帶著面具講話，因此那些做作的正經八百以及所
謂的真理，令人越來越害怕。尤其在面對了社會上多得是言行不一、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
人之後，反而誇張性質的文學舞台，才是一種能夠真正表露心聲的地方。

四、散文趣味的技巧

文學是侯文詠面對深沉悲痛的病患之外，隱遁的避風港，因此他的文章隱含著令人發笑
的預謀，讓人一步一步進入他的圈套，最後再揭發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結果。以下分析侯文詠
散文中讓趣味呈現的技巧：

（一）優勢與劣勢的「對比」
侯文詠的散文，所以常以優勢劣勢的對比方式，突顯自己的笨拙。相互對比的事物常常
是互不相干的，可是扯在一起，交織而成的比較，在意念與情境巧相融合，併發某個微妙的
關聯或結合，產生引人發噱的效果。正如《幽默心理學》所說：

幽默的對比手法就是言語、行為、思想，或前後、是非、正反等諸方面
進行比較，使其中本質的東西得到鮮明的反映。對比（Contrast），意
指尖銳的反差或鮮明的對立。他作為幽默實現過程中的一種主要表現
手法，將所描述和表達的喜劇性事件、現象和性格的對立十分突出地
強 調 出 來 。 從 而 有 助 於 更 生 動 地 刻 劃 和 認 識 這 些 事 件 和 現 象 的 實 質 128。

幽默的形式事實上是某一方的劣勢，形成與優勢的對比。就像在《離島醫生》〈狗與蝴
蝶〉129其中的一段可證明：

繼漢光演習之後，這是我所看過最浩大的場面。
當時的假想敵是入侵的敵機。這回則是入侵的小狗。…….
「今天狀況非比尋常，視同作戰。換句話，那不只是一條狗而已。相反地，那是我們
328
最主要的敵人，同時也是我們作戰的目標！」

一隻追逐蝴蝶的狗，闖入飛機跑道，竟然成為作戰目標，使所有基地人員總出動。一整
個單位的弟兄，對比著頑皮的一條狗，是非常可笑的。
侯文詠還擅用對比的方式，嘲諷自己，把主角描述成悲情人物，任優勢宰割，以取悅
別人，就像《開啟喜悅之門－幽默藝術》對幽默的痛快下定義時說：「亞里斯多德的定義
很不嚴密，後來被稱為失望理論（Disappointment Theory），或期望受挫理論（Theory of
Frustranted Expectation）。但他又從柏拉圖那裡借用一部分理論，提出『我們從笑中得到的
快樂是一種對他人不幸的滿足，它來自於暫時的優勢感，或虛榮心的滿足。』」 130喜劇是悲
劇性的，大多數的喜劇素材都是拿另一方的痛苦來映襯的，而侯文詠則是常常扮演那位可憐
的實習醫師，與優勢老練的醫師成對比。例如實習醫師不只工作量多、常挨上頭罵，長得
較為抱歉的未婚實習醫師，也被護士小姐差別待遇。《大醫院小醫師．我們都愛這個錯》131
：

我們同組實習醫師中有個據說側面酷似亞蘭德倫，身高一百八十公分，帥氣又體貼的醫
師，如果你不能接受很多殘酷事實的話，每次更換病房，到了新的一科時，這位醫師會一再
提醒你。
「醫師，你的點滴已經準備好了，要不要我陪你過去打？」如果一早就聽到護士小姐這麼美
好悅耳的甜美聲音，我敢保證，這話絕對不是對你講的。
我受到的待遇和大部份已經結婚的歐吉桑實習醫師，或者是身高一百自六十公分以下的
實習醫師差不多。
「小姐，我的點滴呢？」
「你沒看到我很忙嗎？」然後又是一個標準的翻白眼，「自己不會拿嗎？」

在醫院的工作能力已經被主治醫師盯了滿頭包，對於天生面貌體格長的較為抱歉的，或是已
婚的，還要受到護士翻白眼待遇；可是長的像亞蘭德倫的帥哥，就受盡護士的寵愛。兩相比
較，相形見絀，令人啼笑。又如《大醫院小醫師．我不是菜鳥》：

我用聽診器仔細地聽病人呼吸的聲音，沒有任何雜音，不像肺水腫，也不是氣喘。看
看外頸靜脈，也沒有心臟衰竭的跡象。
等到總醫師到時，病人喘得更厲害了。
「為什麼沒有給病人氧氣?」他奇怪地問。
「我不敢給。」我用很低的聲音表示。
「什麼?」極高的聲音。
「是你叫我不能亂動開關的。」　　　　　　
「菜鳥!」他又再度破口大罵。」132

實習醫師因為犯了許多錯誤，因此被總醫師警告不能隨便動氧氣開關，但是一但面臨真正
需要使用氧氣時，他猶豫了，結果等到總醫師到來，免不了又一頓挨罵。一位熟練的總醫師
與菜鳥醫師，一對比，就更顯得他的卑微。
當我們看到一位菜鳥醫師被罵時，心中同時產生憐憫以及快感的心態，就像《悲
劇心理學》所說：「痛苦在悲劇中被感覺到並得到表現，與此同時，它那鬱積的能量就得
到宣洩而緩和。這種鬱積能量的緩和不僅意味看消除高強度的緊張，而且也是喚起一種生
命力感，於是這就引起快感。這種由痛感轉化而成的快感更加強悲劇中積極的快感，這
 文學評論‧推薦獎‧醫生作家散文書
寫－侯文詠散文的趣味 329
種積極快感的原因一方面是悲劇的憐欄和恐懼，另一方面則是作為藝術品的劇作的美 133」
。當我們看見一位低聲的菜鳥醫師，在緊張時刻，被總醫師如此嚴厲的高分貝對待時，這就
已經打破了一般對醫師高高在上的觀感，而這樣毫不保留的痛罵，也是令人大快人心的原
因，讀者帶有幸災樂禍的快感，來同情這位可憐的弱者。

（二）階升式的「誇張」

侯文詠是一位擅長鋪敘過程，慢慢醞釀，製造驚奇的作家，尤其是在誇張程
度上，當然一次比一次更加強，就如劉墉所說：「階升法可以用來帶動情緒、加
強 語 氣 ， 明 明 一 句 很 普 通 的 話 ， 你 也 可 以 把 他 說 得 很 有 力 量 、 甚 至 很 幽 默 。 134」
就好像登台階一樣，以慢條斯理的方法，慢慢匯集人氣，使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他所描述的
現象上。就像再如《大醫院小醫師．我們都愛這個錯》135：

有個護士小姐從準備室門口衝了進來。我相信除了眼底鏡之外，她什麼都看見了。她楞
了一下。整個臉都紅了。她想了一下，一句話不說，很聰明地走了。
「找到了，就這麼簡單，」我把眼底鏡交給小倩，「妳來試看看。」
這回輪到小倩傾身向我，頭髮都碰到我的脖子了。我眼睛死死地瞪著門口，好讓她好好
地轉動，觀察。我看見門口又走來了另一個好奇的護士。一定是第一個大驚小怪的護士
發現之後跑回去叫她來的。
她一句話不說，看了看，很識趣地走開了。
等我們走出準備室時，護理站已經都是護士小姐了。每個人都努力裝出沒發生過什麼事
的表情，可惜有點生硬。
「謝謝。」小倩對我說。我發現所有人都用艷羨的目光看著我。

這是描述年輕的實習醫師正在教美麗的護士，使用眼底鏡時，恰巧碰到其他護士的窘
況。剛開始是一個護士臉紅，聰明的走了，後來又一個好奇的護士來刺探，最後，當他們走
出去時，外面整個都擠滿了護士小姐了。實習醫師和護士小姐的傳聞，就這樣一傳十，十傳
百無法控制的散發出去了。而站在當事者的角度上，明明不是她們想的那樣，他卻又看到她
們故作鎮定，假裝不知道，把主角逼到百口莫辯的立場，造成非常尷尬場面。
而慢慢遞升氣氛，到最高點，往往呈現出誇張的描述，可以說侯文詠筆下
的形容詞，如果缺少誇張，就沒有如此的精采可笑。誇張是指「抓住社會生活
中某個人物性格或某種現象的基本特徵，在再創在或重現的過程中有意識地進
行一種過分的突出和強調，從而更加鮮明地反映出這些性格或現象的實質，這
就 是 誇 張 在 幽 默 表 達 中 的 作 用 。 」 136越 誇 張 離 奇 ， 可 笑 性 越 強 ， 正 如 亞 倫 所 說 ：

完美無缺即無幽默可言。事物之所以可笑，多少與它們與理想狀態的差距多大有關137。

或者是因為想像力太豐富的原因，將形容強度加大，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因為「誇張
的動作與實際目的的矛盾，達到顯然荒謬的程度，就會產生滑稽的效果。」138而侯文詠擅長
以層遞的方式，將程度一層一層加大，到達到誇張、無法負荷、超出常理推論的結果。例如
《大醫院小醫師．官方說法》：

第一次當我千辛萬苦追到病人檢驗的數據結果時，病人已經死掉了，這筆費用就算到
330
我的頭上。第二次我送丟了一份肝臟切片。我翻遍了垃圾桶，以及所有看起來可疑的
貓，仍然沒有找到，外科諸位醫師大爺們決定再有一次類似的失誤，就要割我的肝臟
來賠償……

描述一位實習醫生在多次借不到X光片時的擔心，第一次只是賠費用，再一次的話，他
除了被主治醫師罵辦事不力之外，誇張的是，要被人割肝臟「以肝換肝」，主治醫生被描寫
成殺人魔，而實習醫生就像砧板上的一塊肉，任人宰割。
一次次誇張到最極端時，然後最後突然再收束回來，會讓人如坐雲霄飛
車，跟著高低起伏，最後終於回到平面，緊張之後的放鬆，讓人總算可以有
安 心 喘 一 口 氣 的 微 笑 ， 侯 文 詠 擅 長 這 樣 鍛 鍊 讀 者 的 心 臟 ， 如 《 離 島 醫 生 》 139
：

等到飛機開始衝刺起飛的時候，聲音更大了，那不只是火車，比火車的極限還要高，
像熱門演唱曾站在音箱的旁邊，很快那聲響立刻超越我經驗的極限，簡直是宇宙洪荒
全部撞在一起了。那聲音愈來愈高亢，我緊張地盯著結構體的螺絲釘看，看它嗡嗡地
作響，懷疑飛機就要解體爆炸，可是就在最懸疑的一剎那，飛機整個機體拉高了起
來，我的心臟緊急地收縮了一下。

描述可怕的飛機將要起飛時，那聲音與震動，越來越恐怖，甚至那聲響大到誇張，就
像火車轟隆前進，再更像宇宙洪荒撞在一起，更極端就像飛機就要解體爆炸了，一次又一次
拉緊所有人的神經，而在最恐怖的時候，突然就拉高起來，創造最高潮。就像是拋到最高點
後，突然收回來。再如《大醫院小醫師．我不是菜鳥》：

先是幾個還能行動的病人看見醫護人員的尖叫，飛也似地往外衝。這一衝，
原本設定的一些心電圖監視儀警報響了起來。……
警報器，呼呼的氧氣，護士小姐的尖叫聲，病人匆匆忙忙的腳步聲，簡直像一場世紀
大災難，我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更不可思議的是幾個半身不遂的病人也被驚動了。以極高的生存意志，掙扎著匍匐前
進。儘管我大喊沒事，沒事，可是沒有人相信我。140
這場動亂直到總醫師來了才算結束。他找到了一個開關，一下子就把氧氣關了起來。
「菜鳥」他又開始破口大罵……

這也是以誇張的筆法，描寫氧氣漏氣，而造成越來越嚴重的騷動，先是一些護士小姐
的尖叫、繼而是還能行動病人的狂奔，再來是半身不遂的病人，誇張似的以求生意志爬行逃
生，就像是一場世紀大災難。然而在所有人團團轉當中，一下子把氧氣開關關起來時，所有
的鬧劇就結束了，一切問題又回到原來實習醫師身上。
這樣一步步的陷入危險中，加重誇張的想像程度，的確讓我們進入慌張中，可是在所有
動亂中，卻又突顯出一個冷靜的主角、特異的份子，所以結尾的收束，必又落在這個點上。

（三）出奇不意的「顛倒」

侯文詠的作品之趣味性，在情節鋪敘的結果，往往與大家想像的顛倒。就像相聲藝術內的
「三番四抖」，與這種幽默手法相似：
 文學評論‧推薦獎‧醫生作家散文書
寫－侯文詠散文的趣味 331

所謂『三番』，是幽默創造者播下笑料的過程，通過多次重複的步驟把聽眾逐步引
入幽默意境，這也就是相聲藝人所說的『鋪設包袱』的過程（包袱就是曲藝表演中
的笑料）。當氣氛被醞釀到一定濃度時，突然翻出了令人出乎意料而且是帶有結
論性的東西，這就是所謂的『四抖』，或叫『抖響包袱』。只有到這個節骨眼上，
才真正把事件和矛盾衝突的真相全盤端了出來，達到使笑料開花結果的效果。 141

也就是安排一個可以預想故事結果的場景，突然來個出其不意的翻
轉顛倒。在說笑的過程中，一路平鋪直敘，直到最後，才突然給人一個
意外的結局或意外的說法。同時，把最重要的關鍵詞擺在最後一句。讓
聽 眾 在 聽 完 的 那 一 剎 那 ， 立 刻 飽 受 到 震 撼 與 驚 奇 ， 來 個 「 唐 突 結 語 」 142。
就像是：

寫小說，有所謂「伏筆」、「暗示」、「衝突」。「伏筆」是
早先埋好的情節，「暗示」是漸漸往那個情節引帶，「衝突」
則 是 高 潮 ， 等 到 各 種 「 暗 示 」 足 夠 了 ， 因 緣 際 會 地 爆 發 開 來 143。

有時為了能引發「爆笑」，也先暗示，慢慢設下情節，然後再往這走入安排。例如：
《大醫院小醫師．官方說法》X光科的醫師因為外科醫師常弄丟X光片子，所以X光片子不借
外科實習醫師。惹得外科常罵X光科：

當然我（實習醫師）也罵罵X光科的醫師們，每次一罵，外科趙醫師總是顯的很激
動：
「下回遇見，我一定要把他擰成檸檬汁……」連帶手勢，還有動作，看起來真是嚇
人。
有一次，我們外科迴診，一群人浩浩蕩蕩從這個病房走到那個病房。我緊緊張張地
抱著一大疊病歷跟在後頭。走在走廊上，遠遠看到了X光科一群人。我一眼就認出
了X光科那個老頭，我慌忙跑到前頭去，指著他告訴趙醫師。
「我知道。」趙醫師胸有成竹地點了點頭。
果然沒錯，他們朝著這個方向走過來。隨著趙醫師愈走愈近，我的心臟怦怦怦快跳
了出來。啊！一場世紀大對決。
眼看愈來愈近，愈來愈近－－，
「趙醫師。」是那個老頭子先叫了出來，還帶著笑容。
「郝醫師！好久不見。」趙醫師迎了上去，兩人竟然開始握手，「上次討論會，承
蒙你的幫忙。」
他要扭斷你的脖子，我差點要叫了出來，可是有人捂住了我的嘴巴。……144

原先實習醫師以為趙醫師會狠狠修理X光科醫師，沒想到趙醫師竟然在最後一刻，
裝出笑臉與對方問好，出乎實習醫師的預想，顛倒了他預期的結果，還要請郝醫師多多
幫忙，趙醫師一直點頭鞠，虛偽得叫他無法置信。又如《離島醫生》〈政治大作戰〉 145
332
：

我抓住了剛才回答最後一題的那個小兵，問他：
「你剛剛怎麼會最後那一題的? 」
「我不會。」
「那怎麼答得出來? 」
「我沒有回答。」他指著身邊一個無辜的小兵，「是他回答的。」
「可是我沒看到你站起來啊?」我問。
「我是坐著沒錯，翻開教材一百九十頁。我看他站在那裡，於是想幫他唸，沒想到他自
己搖頭晃腦起來，跟真的一樣。」
我聽見救護車發動的聲音，還看見車後發出的濃煙。
「演雙簧?」我可又愣住了。

這是描述科長來考察政治作戰教育實施，可是因為只有一天可以準備，所以當科長抽問
士兵問題時，所有人都留冷汗、鐵青著臉，全場鴉雀無聲，沉浸在尷尬的沉默中。可是，居
然最後奇蹟似的，一個堅定而有力的回答，彷彿從天上傳來的天籟，解救了大家，贏得全場
的掌聲和歡呼，而這個出乎意料的結果，竟然是兩個士兵演雙簧，瞞騙了長官。
這種情節的安排，可知作者故意設下陷阱，等待讀者去跳，因此也讓人期待。而這項技巧
顯示作者的編排情節，以及濃縮高潮的能力，往往烘托情緒到最後，若不是結局具有爆發
力，可能就達不了發笑的最高點，而侯文詠則是常常創造這樣「出人意料之外」情節的高
手。

（四）荒謬的點子起作用

侯文詠文章非常賣座的原因之一，就是他那些新奇的想法，有時看似無理荒謬，卻又有一番
道理，最令人噴飯的是，他還因此受惠。其實有點像是「換個角度思考，用一種比對方更高
明的論調，來呈現與對方結論相反的辯詞，而使人覺得有理。」146生活中有些荒謬的事情，
與現實的真相不一，侯文詠在這些情況中，出乎意料的觀察到一些怪現象、怪方法，而且解
決了問題，讓人不禁爲之叫好。
一個好幽默笑話，最好是從現實生活中提煉出來，正如《幽默心理學》所說：

高級的、上乘的幽默應該而且必須具有真理性。什麼叫幽默的真理性
呢？首先，就幽默的源泉來說，它應該從現實生活中汲取營養，它
必 須 是 現 實 生 活 中 固 有 的 一 類 特 殊 性 矛 盾 － 醜 或 滑 稽 的 真 實 反 應 147。

因為與我們生活密切隨處可見，也就更能對號入座，更能引起會心一
笑的相同情緒。侯文詠的笑點，也正是在這些生活可見的部分，展開不一
樣的創見，創意的妙言妙語，給人一種新鮮的感覺，儘管是歪理，有一點
瞎 掰 ， 聽 起 來 卻 非 常 有 趣 。 例 如 《 大 醫 院 小 醫 師 ． 我 們 都 愛 這 個 錯 》 148：

如果你想以很快的速度傳播一件事情，我建議你可以在護理站或辦公室找到一個人，
用別人勉強聽得到的聲音這麼開始:「我告訴你一件事，你不要告訴別人。」這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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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侯文詠散文的趣味 333

保證所有的人都尖起了耳朵，然後你就可以開始傳播你希望大家知道的事項了。如果
這件事不應該發生，而卻被發現了，那麼它的傳播速度就會很快達到它的極限。

他利用人心喜歡聽傳言的方式，不大聲宣傳，而是小聲的講，反向操
作，以不同角度來傳播所希望大家知道的事，很快就會達到目的。這個
笑 點 就 是 「 出 人 意 外 ， 不 落 俗 套 。 」 另 外 《 離 島 醫 生 》 〈 政 治 大 作 戰 〉 149
：

我仔細把第一百二十八頁這這一段文字算了算，約有四百個字。現在要從這四百字裡
面找出四十題問答題，平均十個字就要想出一個問題。……
老實說，我開始有一點佩服先總統蔣公了。能說出那麼難背的話出來。為了用科學的
精神解決問題，我把拮第一個問題用代號拆解如下:
「W曾引述X，說明Y的Z論，請試述之。」
看到代數，我的興致全來了。我可以作個簡單的排列組合。
「試就心物合一論（Z），說明蔣公（W）與懷黑德思想（X）之相關性。」.......
很快，我們就洋洋灑灑出滿了四十個題目。

因為公文延遲到來，來不及準備政治作戰教育實施，為了在短短一天內，讓所有弟兄能夠
通過測驗，主任與醫官，想了這個辦法，讓所有題目的答案，不能超過這四百字，共要出
四十題，這是非常困難的事情，但是，這個醫官非常聰明的想了用代數的方式，排列組合出
四十個題目，終於很滿意的試題出爐了，解決了這個超級任務。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正是
這個例子的最佳解釋。
侯文詠靈光一閃的點子，常常打破常規，在一團亂中，突顯自己不同，讓人覺得超級誇
張，正好符合「格爾《美學》第二卷，言幽默的特性在－歪曲常態、閃電式出現，以敏銳方
式反映作者主觀看法。」150且其中用語的親切與痛快，也拋出了虛偽，而帶入了真實感，以
及透過荒謬的事情，冷靜超遠的看穿世事，同時保有溫厚慈悲的念頭，反映出侯文詠獨特的
幽默。

五、結論

侯文詠以一種犧牲小我，以取悅別人的手腕，寫出的是令人同情的小醫師，一般醫師是
令人感到高貴無法親近的，但是他寫的是，如同小百姓遭遇到被上級看不起的角色，被護士
差別待遇的實習醫生，但是這個角色卻又有阿Q的精神151，憨厚正直又帶著狡猾聰明，度過一
次又一次的考驗。有時，低潮中突然的反轉，突然悟出道理，贏得喝采，讓人佩服他的挫折
容忍力。
侯文詠由治身進而創作文學以治人心，他說：「在行醫期間，我親眼看到一百
多位癌症病患撒手人寰，不覺會想起自己的生命到底要做什麼？到底要拿自己的生
命怎麼辦？如果能在四十歲到五十歲人生的黃金時段投身文學創作和教學，自己的
想 法 透 過 這 些 途 徑 對 文 化 的 形 成 發 生 一 些 影 響 ， 或 許 是 自 己 真 正 喜 歡 的 事 吧 ！ 152」
透過醫療工作的體悟，他對於人類生命的短暫，有了更積極的看法，藉著文學創作，對文化
334

做些影響與貢獻，讓自己渺小的生命能盡情發熱發光，也許也正是侯文詠走這遭醫療工作之
外，得到另一項對自我得以交代的價值吧！
也許讀者也藉由此文筆的趣味，得以擺脫一般醫療文學的沉重，
不 用 以 太 多 悲 憫 的 心 情 負 荷 ， 來 看 醫 院 的 蒼 白 。 侯 文 詠 擅 用 幽 默 手
法 ， 以 「 幽 默 帶 來 快 樂 ， 使 人 從 痛 苦 的 經 驗 和 情 緒 當 中 掙 脫 出 來 。 153」
而可以以玩樂的、歡笑的心態去碰觸，這個嚴肅冷峻的生命終結或新生處，因為在其中，仍
然有些許的生離死別，但讀者還是可以感受到侯文詠那溫熱的心，在面對生命大事時，對此
的徬徨無助。而站在醫生的角度去看這樣的來來去去，以及醫生本身工作的負荷量之大，因
此若不是保持這樣的一個赤子之心來描述，我想我們怎能輕易去進入這樣一個龐大的壓力世
界呢？侯文詠的趣味角度，提供了讀者易於參與其中的有利條件。

(Endnotes)
1　 周濟：《介存齋論詞雜著》收錄在唐圭璋編：《詞話叢編》（台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8年）冊二，頁1633。
2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八，收錄在唐圭璋編：《詞話叢編》冊四，頁3957。
3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八，收錄在唐圭璋編：《詞話叢編》冊四，頁3969。
4　至於是否有〈定風流〉此調名，《詞譜》云：「李珣詞名〈定風流〉、張先詞名〈定風波令〉」、《詞律拾遺》
亦名〈定風波〉為〈定風流〉。然《教坊記箋訂》云：「敦煌曲〈定風波〉曰：『誰人敢去定風波！』可知『風波』
絕對不能作『風流』。《詞譜》因李珣之調訛作『定風流』，遂指為此調之別名，未免不揣本義。」且《尊前集》李
珣詞名〈定風波〉，不知《詞譜》據何而名。另之後《全宋詞》中，亦無〈定風流〉之詞調，可知此調名少有人知
道。〈定風波〉當不等同〈定風流〉。
5　敦煌曲子詞有三首，其內容為寫「傷寒」病症三首，有二首寫邊功、史蹟等征戰識略，見任半塘：《敦煌歌辭總
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7月），頁615、650。
6　 去《全宋詞》只存目，而無詞句者，所得之實數。
7　夏敬觀：《詞調溯源》（上海：商務印書館，1933年5月），頁139。張夢機：《詞律探原》（台北：文史哲出版
社，1981年11月），頁233。
8　 馬興榮、吳熊和、曹濟平主編：《中國詞學大辭典》（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6年10月第一版），頁539。
9　 龍沐勛：《唐宋詞格律》（台北：里仁書局，2001年9月初版三刷），頁182。
10　 〔唐〕崔令欽：《教坊記箋訂》（台北：宏業書局，1973年），頁261。
11　 任半塘：《敦煌歌辭總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7月），頁617。
12　 張夢機：《詞律探原》（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81年11月），頁233。
13　 《片玉集》注，見聞汝賢：《詞牌彙釋》（台北：聞汝賢印行，1963年5月），頁256。
14　見任半塘：《敦煌歌辭總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7月），頁650。
15　唐代敦煌詞中亦以〈定風波〉寫傷寒病症之歌訣。敦煌曲子詞伯三零九三卷有此調三首，其內容為寫「傷寒」病
症三首，「陰毒傷寒脈又微。四支厥冷厭難醫。更遇盲醫與宣瀉。休也。頭面大汗永分離。時當五六日，頭如針刺汗
微微。吐逆黏滑全沉細。胃脈憒。斯須兒女獨孤悽。」、「夾食傷寒脈沉遲。時時寒熱汗微微。只為髒中有結物，虛
汗出，心脾連胃睡不得。時當八九日，上氣喘粗人不識。鼻顫舌焦容囗黑。明醫識。墮積千金醫不得。」、「風濕傷
寒脈緊沉。遍身虛汗似湯淋。此是三傷誰識別。情切。有風有氣有食結。時當五六日，言語惺惺精神出。勾當如同強
健日。名醫識。喘粗如睡遭沉溺。」見任半塘：《敦煌歌辭總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7月），頁615。
16　 例如歐陽炯的〈定風波〉：「暖日閑窗映碧紗。小池清水浸晴霞。數樹海棠紅欲盡。爭忍。玉閨深掩過年華。
獨憑繡床方寸亂。腸斷。淚珠穿破臉邊花。鄰舍女郎相借問。音信。教人羞道未還家。」；孫光憲的〈定風波〉：
「簾拂疏香斷碧絲。淚衫還滴繡黃鸝。上國獻書人不在。凝黛。晚庭又是落花時。春日自長心自促。翻覆。年來年去
負前期。應是秦雲兼楚雨。留住。向花枝、誇說月中枝。」；李詢的〈定風波〉：「志在煙霞慕隱淪。功成歸看五湖
春。一葉舟中吟復醉。雲水。此時方認自由身。花島為鄰鷗作侶。深處。經年不見市朝人。已得希夷微妙旨。潛喜。
荷衣蕙帶絕纖塵。」等等。
17　石聲淮、唐玲玲：《東坡樂府編年箋注》（台北：華正書局，1993年）
18　 鄧廣銘箋注：《稼軒詞編年箋注》（台北：華正書局有限公司，2003年）
19　萬樹：《索引本詞律》（台北：廣文書局，1971年9月初版）卷九，頁170-172。
20　 《詞律拾遺》卷二，見萬樹：《索引本詞律》，頁461。
21　馬興榮、吳熊和、曹濟平主編：《中國詞學大辭典》，頁19。
22　 有兩闋〈定風波〉只存一句，其一剩「閒臥藤床觀社柳。」此句、其二剩「子瞻書困點新茶。」此句，於此未
列入九闋中。
23　 石聲淮、唐玲玲：《東坡樂府編年箋注》（台北：華正書局，1993年），頁423。
24　薛瑞生：《東坡詞編年箋証》（西安：三秦出版社，1998年9月），頁254。
25　 朱德才主編：《全宋詞》（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97年12月）第一冊，頁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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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王力：《漢語詩律學》（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4月），頁504-505。
27　 王師偉勇爲「檃括」唐詩定義如下：「凡取材唐詩，而化用或剪裁全首句意；或襲用全首句意，中夾其他詞句
者，均歸入『檃括唐詩』，其下又分『局部檃括唐詩』、『全闋檃括唐詩』。」可借作為此處定義。見王師偉勇：
《宋詩與唐詩之對應研究》（台北：文史哲出版社，2003年），頁24。
28　 「凡取材唐詩，而襲用二首以上之唐詩成句，不論是否同為一人之作，其在一闋詞中若已佔相當比例者，均歸
入『合集唐詩成句』一項。」見王師偉勇：《宋詩與唐詩之對應研究》（台北：文史哲出版社，2003年），頁24。
29　 蘇軾此闋詞之出處考察，見王師偉勇：《宋詩與唐詩之對應研究》（台北：文史哲出版社，2003年），頁349-
350。
30　陳廷敬主編：《康熙詞譜》（長沙：岳麓書社，2000年），頁415。
31　陳廷敬主編：《康熙詞譜》（長沙：岳麓書社，2000年），頁415。
32　 萬樹：《索引本詞律》（台北：廣文書局，1971年9月初版）卷九，頁171。
33　 〔明〕徐師曾著，羅根澤校點：《文體明辨序說》（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5月），頁109。
34　黃文芳：〈蘇軾「曲子中縛不住者」析論－以〈定風波〉詞調為例〉《東方人文學誌》第7卷第3期（2008年9
月），頁139-149。
35　 此詞石聲淮、唐玲玲《東坡樂府編年箋注》未列編年，此編年參見鄒同慶、王宗堂《蘇軾詞編年校注》（北
京：中華書局，2002年9月）之編年考證，頁462。
36　 蘇軾詠梅詩三首，其一：「怕愁貪睡獨開遲，自恐冰容不入時;故作小紅桃杏色，尚餘孤瘦雪霜姿。寒心未肯隨
春態，酒暈無端上玉肌;詩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綠葉與青枝。」
37　 鄧廣銘：《稼軒詞編年箋注》（台北：華正書局，2003年），頁494。
38　吳熊和主編：《唐宋詞匯評．兩宋卷》冊一，頁444。
39　吳熊和主編：《唐宋詞匯評．兩宋卷》冊一，頁444。
40　 葉嘉瑩：《靈谿詞說》（台北：中正書局，1993年），頁212。
41　 石聲淮、唐玲玲：《東坡樂府編年箋注》（台北：華正書局，1993年），頁319。
42　「詞中巧妙地嵌入了18 味中藥名。其中用藥名本字的有木香、寒水石、空青、使君子、銀鉤、遠志(別名小草) ;
諧音、雙關的藥名有禹餘糧(雨餘涼) 、梔子(知子) 、紫草(子草) 、海藻(早) 、吳萸(吾已) 、蓮心(憐心) 、蠶砂(慚沙) ;
在字詞的前後之間複合暗嵌的石膏、防風、常山、甘松、硫磺(留黃) 等。」見任小行：〈詠物寄情　憂國傷時讀辛棄
疾藥名詞《定風波》二首〉《河南中醫》（2004年第2期），頁88。
43　鄧廣銘：《稼軒詞編年箋注》（台北：華正書局，2003年），頁223。
44　吳熊和主編：《唐宋詞匯評．兩宋卷》冊三，頁2393。
45　 劉師培：〈論文雜記〉《劉師培全集》（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7年6月），頁90-91。
46　 鍾宗憲：《中國神話的基礎研究》（台北：洪葉文化事業有限公司，2006年2月初版），頁248。
47　 關永中：《神話與時間》（台北：台灣書店，1997年），頁88。
48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台北：風雲時代出版，1990年），頁17。
49　 陳世驤遺著、吳菲菲譯：〈楚辭九歌的結構分析〉《幼獅月刊》第四十九卷第五期（1979年5月），頁58。
50　同前註，頁58。
51　 小南一郎著、辛如意譯〈神話思考的基本構造－以中國神話為例〉《中國文哲研究通訊》第十六卷第二期
（2006年6月），頁3。
52　同前註，頁3。
53　 恩斯特．卡西爾：《神話思維》（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3月），頁95-96。
54　 王孝廉：《中國神話世界－中原民族的神話與信仰》（台北：洪葉文化事業有限公司，2006年1月）下篇，頁
17。
55　恩斯特．卡西爾：《神話思維》（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3月），頁103-104。
56　同前註，頁96。
57　 見大衛．霍克斯：〈神女之探尋〉，見莫礪鋒編：《神女之探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1994年初版），頁
三六。
58　 傅錫壬：《中國神話與類神話研究》（台北：文津出版社，2005年），頁10。
59　 佛洛伊德之說見李達三著，蔡源煌譯：〈神話的文學研究〉一文，收入陳慧樺、古添洪編著：《從比較神話到
文學》（臺北：東大出版，1977年）
60　傅錫壬：《中國神話與類神話研究》，頁17。
61　鄧啟耀《中國神話的思維結構》（重慶：重慶出版社，1996年4月），頁218。
62　同前註，頁218-227。
63　 趙輝：《楚辭文化背景研究》（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7月第一次印刷），頁270。
64　范陽主編：《山水美論》（南寧：廣西教育出版社，1993年12月第一版），頁891。
65　 鄧啟耀：《中國神話的思維結構》，頁193。
66　鍾宗憲：〈略論《楚辭》神話體系的結構〉《上下求索－《楚辭》的文學藝術與文化觀照：第四屆先秦兩漢學術
國際研討會》（輔仁大學中國文學系主辦，2005年），頁3。
67　 楊雅惠：〈行旅與問道－宋代詩畫中由地理經驗到意蘊世界的轉換〉《旅行與文藝國際會議論文集》（台北：
書林出版有限公司，2001年12月第一版），頁216。
68　陳怡良：〈九歌新論〉《屈原文學論集》（台北：文津出版社，2002年9月二刷），頁205。
69　 魯瑞菁：《楚辭文心論》（台北：里仁書局，2002年），頁347。
70　 吳治平：〈物質與記憶 空間構成與身體經驗〉《超空間》（台北：創興出版社，1998年2月），頁45。
336
71　 「陳繼儒曰：《九歌》《九章》等篇，俱以《騷》例讀語，更覺其幻妙。」明．陳繼儒（引自明蔣之翹
《七十二家評楚辭》卷二《九歌》）
72　 林河：《《九歌》與沅湘民俗》（上海：三聯書店，1992年11月第二次印刷），頁169。
73　鍾宗憲：《中國神話的基礎研究》（台北：洪葉文化事業有限公司，2006年2月初版），頁205。
74　 熊智良：《楚辭文化研究》（成都：巴蜀書社，2002年9月初版），頁135。
75　魯瑞菁：《楚辭文心論》（台北：里仁書局，2002年），頁275。
76　 見彭毅：《楚辭詮微集》（台北：台灣學生書局，1999年初版），頁213。戴震資料見戴震：《屈原賦注》（上
海：商務印書館，1935年）卷二，頁20。
77　 《文選》說因為湘君在焉故，洪興祖《楚辭補注》，頁86。
78　明．蔣之翹《七十二家評楚辭》卷二《九歌》，見司馬遷等著《楚辭評論資料選》（台北：長安出版社，1988年
9月初版），頁367。
79　 吳功正：《中國文學美學》（南京：江蘇教育，1990年），頁392。
80　 正如李清筠《時空情境中的自我影像：以阮籍、陸機、陶淵明詩為例》引用人本主義地理學所言：「在這樣的
認知下，距離是非尺度的，係用來衡量感情的聯結性，距離的空間聯結就是意義的聯結。」，見李清筠：《時空情境
中的自我影像：以阮籍、陸機、陶淵明詩為例》（臺北：文津出版社，2000年），頁6、32。
81　 姜亮夫：《楚辭通故》（昆明：雲南人民出版社，2000年1月第一次印刷）第一輯，頁583。
82　 清．陳本禮：《屈辭精義．九歌》，見見司馬遷等著《楚辭評論資料選》（台北：長安出版社，1988年9月初
版），頁400-401。
83　 陳怡良：「九歌中人神之間，顯示由人神感應，而呈現似人間男女纏綿悱惻之戀情」。見陳怡良：〈九歌新
論〉《屈原文學論集》（台北：文津出版社，2002年9月二刷），頁198。
84　 胡萬川：〈失樂園－中國樂園神話探討之一〉《中國神話與傳說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北：漢學研究中心，
1996年）（上冊），頁108-109。
85　同前註，頁113。
86　 劉勰：《文心雕龍．辨騷》（台北：宏業書局，1982年9月再版），頁47。
87　 孫常敘：《楚辭九歌整體系解》（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6年12月第一次印刷），頁327-328。
88　 姚一葦：《藝術的奧秘》（台北：開明書店，1988年），頁130。見第六章論象徵。
89　陳怡良：〈瀝血嘔心，構思神奇－試探離騷及其神話天地之創作理念〉《屈原文學論集》（台北：文津出版社，
2002年9月再版），頁153。
90　王凱：《自然的神韻－道家精神．山水田園詩》（人民出版社，2006年9月初版），頁144。
91　 鍾宗憲：〈略論《楚辭》神話體系的結構〉《上下求索－《楚辭》的文學藝術與文化觀照：第四屆先秦兩漢學
術國際研討會》（輔仁大學中國文學系主辦，2005年），頁28。
92　醫療散文暫時作為一項主題學的研究。參考葉振富，〈台灣的醫療散文〉，見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系《時代與世
代：台灣現代散文學術研討會論文集》（2003年10月），頁26。
93　林峰丕，〈鹿與魚〉《文訊雜誌》第171期（2000年1月），頁59。
94　 陳君愷《日治時代台灣醫生社會地位之研究》，（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歷史研究所碩士論文，1990年）
95　 林秀蓉，《日治時期臺灣醫事作家及其作品研究—以蔣渭水、賴和、吳新榮、王昶雄、詹冰為主》（國立高雄
師範大學國文學系博士論文，2002年）摘要
96　 林秀蓉，〈醫人、醫國的文學作家－吳新榮〉，《南瀛文獻》第一期，2002年1月，頁268-273；林秀蓉，〈醫
療、文化、生態－田雅各「蘭嶼行醫記」中的族群關懷〉《原住民教育季刊》21期，2001年3月，頁60-72。
97　 王浩威，《一場論述的狂歡宴》〈文學裏的藥石〉（台北：九歌出版社，1994年），頁238。
98　林秀蓉、簡光明，〈當代台灣醫生作家對死亡主題的探討〉《輔英通識教育年刊》第三集（2004年7月），，頁
37。
99　台灣醫生作家為數不少，例如「早期的賴和、吳新容到後來的紀剛、雪飛、呂幸治、邱平、沙白、曾貴海、江自
得、鄭炯明、王溢嘉、黃有德、小赫、王湘琦、田雅各、游乾桂、莊裕安、王浩威、侯文詠、謝昭華、陳克華、林峰
丕、歐陽林、莊毓民、陳豐偉、王智弘等。」陳宛容，〈飛行在文壇領空的靈魂－台灣醫生作家作品觀察〉《文訊雜
誌》第171期（2000年1月），頁34。
100　王浩威，《一場論述的狂歡宴》〈文學裏的藥石〉（台北：九歌出版社，1994年），頁239-240。
101　王浩威，《一場論述的狂歡宴》（台北：九歌出版社，1994年），〈文學裏的藥石〉，頁240。
102　 陳素真，〈在醫學與詩之間－談陳克華的官能書寫〉《中臺學報》11期（1999年10月），頁223。
103　 侯文詠《白色巨塔》（台北：皇冠文化，1999年），頁3，導讀。
104　 陳克華，〈白袍之罪〉《文訊雜誌》第171期（2000年1月），頁52。
105　 參閱陳素貞，〈在醫學與詩之間－談陳克華的官能書寫〉《中臺學報》11期（1999年10月），頁223。
106　 歐陽林，〈風雨無阻〉《文訊雜誌》第171期（2000年1月），頁61。
107　林峰丕，〈鹿與魚〉《文訊雜誌》第171期（2000年1月），頁59。
108　 侯文詠，〈巨塔外的傳承與堅持〉，《文訊雜誌》第171期（2000年1月），頁54。
109　 《文訊雜誌》第171期（2000年1月），頁31-63。
110　 紀剛，〈一股不能寫的力量〉《文訊雜誌》第171期（2000年1月），頁39。
111　 見王浩威〈文學裡的藥石〉，收入《一場論述的狂歡宴》（台北：九歌出版社，1994年8月），頁241。
112　侯文詠，〈巨塔外的傳承與堅持〉，《文訊雜誌》第171期（2000年1月），頁54。
113　見嘯狼的手術刀 http://blog.yam.com/ArnoldLee/article/7762776
114　見侯文詠，《大醫院小醫師》（台北：皇冠雜誌社，1994年1月），〈大國手〉，頁96-97。
115　 王溢嘉，〈白衣、誓言、我的路〉見王溢嘉，《實習醫師手記》（台北：野鵝出版社，1981年12月四版），頁
 文學評論‧推薦獎‧醫生作家散文書
寫－侯文詠散文的趣味 337
3。
116　 「醫者自己暴露在高危險工作環境。他們接觸病人攜帶的病毒或細菌，提高了自身的危險，根據調查，每三付
　　　外科手套在處理病患時，便有一付可能會被銳物或刀片或針頭刺穿，因此愛滋、B肝、C肝、梅毒等，便可能
　　　透過受傷的皮膚而使醫護人員受到感染。所以醫師從事醫療工作的危險性，並不亞於上戰場的士兵。」林啟　
　　　禎，〈醫者悲歌〉，見林啟禎《醫德不是是非題》（台南：國立成功大學，2005年），頁55。
117　 林秀蓉、簡光明，〈當代台灣醫生作家對死亡主題的探討〉《輔英通識教育年刊》第三集（2004年7月），頁
32。
118　 侯文詠，《大醫院小醫師》〈大國手〉，頁92-93。
119　侯文詠，《大醫院小醫師》〈子不語〉，頁173。
120　侯文詠，《大醫院小醫師》〈大國手〉，頁98。
121　李慕如，《談幽默的說說寫寫》（高雄：高雄復文圖書出版社，2001年），頁17。
122　侯文詠，《離島醫生．自序》（台北：皇冠文學出版有限公司，1993年12月），頁6。
123　侯文詠，《大醫院小醫師》〈官方說法〉，頁29。
124　侯文詠，《大醫院小醫師》〈PMPMP症候群〉，頁15-16。
125　蕭颯、王文欽、徐智策《幽默心理分析》（台北：智慧大學出版有限公司，1999年2月初版），頁100。
126　侯文詠，《離島醫生》〈沒有飛機掉下來〉，頁30。
127　侯文詠，《離島醫生．自序》，頁3。
128　 蕭颯、王文欽、徐智策，《幽默心理學》（台北：智慧大學出版社，1991年9月初版），頁237。
129　侯文詠，《離島醫生》〈狗與蝴蝶〉，頁49。
130　亞倫、萬胡著、敖軍譯，《開啟喜悅之門－幽默藝術》（台北：桂冠圖書股份有限公司，1998年9月），頁18。
131　侯文詠，《大醫院小醫師》〈我們都愛這個錯〉，頁60。
132　侯文詠，《大醫院小醫師》〈我不是菜鳥〉，頁120。
133　 朱光潛，《悲劇心理學》（板橋：駱駝出版社，1987年7月），頁173。
134　 劉墉，《教你幽默到心田》（台北：水雲齋文化，2003年），頁40。
135　侯文詠，《大醫院小醫師》〈我們都愛這個錯〉，頁65-66。
136　蕭颯、王文欽、徐智策，《幽默心理學》，頁268。
137　亞倫著、敖軍譯，《笑的魅力》（台北：桂冠圖書股份有限公司，1998年），頁260。
138　曾小歌，《幽默改變一生》（台北縣中和市：漢宇國際文化有限公司，2005年初版三刷），頁70。
139　侯文詠，《離島醫生》（〈我怕飛機〉，頁121。
140　侯文詠，《大醫院小醫師》〈我不是菜鳥〉，頁118。
141　蕭颯、王文欽、徐智策，《幽默心理學》，頁248。
142　 曾小歌，《幽默改變一生》，頁5。
143　劉墉，《教你幽默到心田》，頁117。
144　見侯文詠，《大醫院小醫師》〈官方說法〉，頁32-33。
145　侯文詠，《離島醫生》〈政治大作戰〉，頁82-83。
146　曾小歌，《幽默改變一生》，頁8，第十一個密碼，倒言逆說。
147　蕭颯、王文欽、徐智策，《幽默心理學》，頁189-190。
148　侯文詠，《大醫院小醫師》〈我們都愛這個錯〉，頁70。
149　侯文詠，《離島醫生》〈政治大作戰〉，頁62-65。
150　 李慕如，《談幽默的說說寫寫》，頁69。
151　「阿Q在現實生活中遭到迫害打壓，身受失敗之苦，心存不甘、不平之意。然而「不爭」，卻用一種謬誤的想
　　法或舉動「轉敗為勝」，將失敗的痛苦化為勝利的愉悅。他想藉不爭以求免遭新的打擊，又以幻想的「勝利」，
　　消弭內心的不平不甘，掩飾不爭的怯懦，慰藉受傷的自尊心。這麼一套苟且偷安之術，就是阿Q的精神勝利　　
　　法。」見〈關於阿Q精神勝利法的對話〉一文，收錄於山東省魯迅研究會編：《阿Q正傳新探》（山東：山東大
　　學出版社，1986年12月），頁142。
152　侯文詠，〈巨塔外的傳承與堅持〉，《文訊雜誌》第171期（2000年1月），頁55。
153　 特魯著、鄭慧玲譯，《幽默的藝術》（台北：桂冠圖書股份有限公司，1984年4月初版），頁18。
338

春遊成功湖
古典詩‧推薦獎 綠樹染芳菲，東風吹我衣。眾鳥棲枝葉，惟恐須臾飛。
日中二　張秋奎 且待寒冬至，荒蕪人空欷。花好終須落，命短豈可違。
阮籍哭窮途，猖狂未必非。縱使春意復，人景兩不歸。

行路難 古典詩‧推薦獎
君不見，芳菲樹，繁華短滅瞬將暮。君不見，多歧路，天道窅窅人悲懼。 日中二　張秋奎
自古聖賢盡往矣，吾輩小子將何去。有志未酬空踟躕，微薄賤軀豈自顧。
酬志難，行路難，紅消綠減斜陽漫。春風將歸人難喚，落日欲盡何姍姍。
天寒苦催孤鳥啼，見此悲愴空自嘆：落花本應歸塵土，不堪風雨相摧殘。

古典詩‧推薦獎 寒夜讀國殤有感
日中二　張秋奎 身掛黃金甲，操戈萬里征。人嚎刀戟裂，血濺鬼神驚。
暢卻黎民願，終留壯士名。覺來知是夢，長嘆復何行。

暗戀 古典詩‧推薦獎
歎君遠去一年離，花落花開未有期。欲忘綿情緣轉淡，何堪久念意成癡。 日中二　張秋奎
手伸難握雲中月，夢醉應迷霧裡姿。便作瀟湘流不盡，憑欄長嘆止無時。
－本獎項遊馬森老師提供予中文系同學－

拾壹。創意
拾壹。創意獎
得獎名單

現代散文
001正獎　外文碩二　岳宜欣　太陽
004貳獎　現文碩一　陳懿安　夢想的斜坡
007参獎　日中文三　陳怡君　臉
009佳作　建築碩二　蘇梓靖　經過 三種
012佳作　日中文三　許致中　航行在星星之間
340

　　宿命論者
　
現代小說‧推薦獎
日中三　顏良珮

｢凡新生的都必得學會遺忘。｣ 的手腳，或許那些只是你的夢境，你的想
像……他是這麼說的，他這麼說過。
「他們老是在睡覺，好像也不太常動，這樣沒
關係嗎？」 所以一切片段都源自你的過度想像？
「這很正常，寶寶在子宮內常睡覺是健康的， 想像突然接到噩耗電話的媽媽。
一般來說，胎兒通常有九成的時間都在睡覺， ｢喂，啥，伊不是卡好一點啊，哪欸……
只有一成的時間醒著準備應付突發狀況。陳太 好，我知……我會趕緊趕回來。｣掛斷電
太妳不用太擔心。｣在那個白色的房間裡，一個 話，對著身旁大概還是睡眼惺忪的爸爸，
柔和的聲音專業的說，而媽媽的手輕輕拍撫著 「阿爸過身阿。」「伊不是上禮拜才轉去
肚子，所以那就是開始了吧，從你決定醒著開 普通病房……」「是剛剛阿哥講的。」然
始。 後，在天剛破曉時，那場以奔喪開始的葬
禮過程。
你在水中搖晃。
旁邊是他，那個你從來沒看過，卻早已熟悉的 可是你分明記著另一個早上因為奔喪而迷
他的和你相像的軀體。 失在陌生城市的自己。
熟悉的心跳隨著水波傳來，碰—碰— 你在最後退出那場重要會議，清晨的涼意
碰—……、碰碰-碰碰-碰碰……；緩慢的來自液 下你一夜沒睡，喝掉整壺冷掉的咖啡，就
體另一端，他的則和你同速重疊。 為了趕最後的資料給那些即將參加協商的
夥伴，他們意氣風發說這是最後了；他們
那具赤裸綣曲還沒長成的軀體。 一定會完成交易，他們說節哀，不要擔心
工作，到時候紅利一定有你的份。你睜著
你說你知道外面那些流動絢爛的時間，正不斷 一夜未睡懼光的眼看著他們嘴角的弧線，
走動、大笑、揮霍並同時衰老，而你們像被真 突然感到的黑暗，讓你緊緊閉上了眼睛。
空包裝並攜帶著走路；隱約聽見的聲音順著水 後來你坐上搖晃的客運，任額頭一次次碰
波傳達。但你一直不知道那些腦中閃過的影像 撞窗框，飲著窗簾縫隙中流洩光的熱酒，
片段，是曾經歷的前生？相同細胞叫做媽媽的 在炫暈間恍惚了感官，外面的色塊在無止
女人的記憶？還是正在發生的現在？只是你說 盡的搖晃中糊成一線流動的光年。最後你
你一直記著，他 也是，只是他現在，剛好睡 下車在一個陌生的城市，中午的強光蒼白
了。 了那些重複相似的街道名稱，你在一瞬間
的青空下瞎了眼，握著出門前列印的網路
於是你輕輕碰觸他附著黏膜軟軟黏膩的軀體， 地圖，在微小的幾何圖形及黑字中嘗試辨
因為你不想睡，害怕那些醒來便更加破碎的夢 認地名，低頭的陰影覆蓋在葬儀社的定位
境，你試著傳送訊息過去，｢你醒了嗎？｣，他 紅點上。
沒有回答。你縮回自己的手，想起他說你老是
耽溺於那些越來越長的破碎片段裡，模糊了清 ｢但我們還是迷路啦。｣
醒與休息的距離；於是你們越來越遠，他這樣 ｢啊，你醒了啊，你還記得那次我們迷路了
說。但那似乎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老是覺 好久。｣
得你們交談的次數越來越少，他總是睡著，每 ｢嗯，那些巷子裡的房子長得都好像，根本
次醒來，你們的記憶就多出更多的斷裂縫隙， 就不知道哪裡是哪裡嘛。｣
於是連你也不確定起來。你碰著他逐漸強壯 那些老舊的集郵店、皮鞋店、藥店、雜貨
舖……，由一間間低矮平房和紗窗推門擁
 現代小說‧創意獎‧宿命論者 341

擠的堆疊成一排；慘白的日光燈在櫃檯及 上指教的語氣似乎仍然刺了三嫂一下，她的臉
玻璃矮櫃間落下陰影，門外因熱氣而微微 馬上紅了紅。
沸騰的柏油路，空氣中水氣閃耀、街景晃 ｢啊，我只是想這甘要問禮儀師不用，
漾，然後，是那三扇藍綠色油漆邊框的日 我對這款代誌沒甚麼了解……｣
式推門間的黑，深深立在交叉口中間。 ｢無要緊啦，大嫂，我可以啦，不行再
｢等一下，我不記得有門。｣ 起來就好啊。｣
｢有啊，而且你還說那個門看起來很眼熟， ｢嘛是，阿爸在生的時陣最疼的就是
跟以前那個甚麼好像……，然後我們就一 汝，……｣
直迷路，而且你還哭了。｣ ｢秋姐仔。｣
｢怎麼可能，我才不會哭咧。｣ ｢大姑，阿惠有身，剛剛有身狀況較多，半
｢可是你明明就哭了。｣ 暝過來也累，汝這樣講……｣
｢我就叫你多睡一點嘛，你現在的記憶真的 ｢只是講講爾爾，都是大人阿，阿惠自
越來越不好了耶……不過，我們那時候是 己會決定，我只是拿紅線過來，這是給阿惠圍
要去哪呀？｣ 在肚子上的，汝換一下衣服再擱入去。｣
｢那好像是小阿嬤……｣ ｢我知影啊，秋姐，多謝你啦。我想我
｢阿惠來阿，汝身體可以吧，汝大兄在裡面 跪這一下子無要緊。｣
等汝。｣你來不及說完。大妗高亢沙啞的嗓 ｢三八喔，自己人講甚麼多謝，那我先入
音，已經穿過羊水隱隱傳來。 去，汝哭入來我再出來接你。實在是真無張
持，從昨暝病院通知到現在，甚麼都亂七八
到了。 糟。｣她一面說著，又緊著腳步進屋去了。
｢也無人要伊當家作主……。那阿麒你也先
於是你們一起聽著水波震動，碰碰—碰 入去吧，明生他們都在那兒，阮陪阿惠換好衫
碰—碰碰，媽媽因為熬夜趕路而微微加速 再過去。阿惠啊，我想汝尚好別跪啦，有身的
的心跳。女人們高低混雜的參差問候像淺 人要卡注意哪。｣
淺燒滾著羊水一般，讓你們微微晃動起 ｢大嫂，我知啦，我不會勉強的。｣
來。你試著辨識，高廣帶點教訓那樣上揚 ｢那好吧，要是汝有不爽快就緊起來
意味的聲線是大妗的，二妗的是舒緩中帶 啦，汝也四個多月了對吧？｣
著婉轉的斯文，三妗的 節奏總是迅速而且
嬌黏帶笑，一句句傳遞過來。你感覺你們 然後你感覺水波一次又一次緩慢的上
的心跳也慢慢的跟著母親血液中的氧氣數 下運動，想像膝蓋上傳來摩擦的痛。
量，一點一點的加快起來，碰碰碰—碰碰
碰—碰碰碰。 你想像那個畫面，卻想起很久以前你聽他說過
另一個情景，以一種驚嘆、抱不平的語氣低低
｢大嫂，我身體可以拉，可是那欸這突 傳述著並隱隱和當下重疊。
然……｣ 聽說那個該稱做阿姨的大陸姑娘在街上當眾跪
｢就是講啊，大家攏嘛沒想到，說去就去 下，她長長的辮子在空中甩出一條弧線。那扇
阿。｣二嫂一頭灰白交雜的髮在陽光下晃 緊閉的雕花鐵門。她糊著水的視線，大概也同
著，她們已經換上麻布衣物。 樣看著眼前熱氣恍惚的柏油，一粒粒蒸騰。那
｢那阿惠你要磕頭不要，有身可以 扇門卻始終沒有開。
跪嗎？醫生有講過無？｣三嫂的臉逆著光有
點不清楚，她眨了眨眼，來不及回答，大 而媽媽，你猜她正拭去額上因天熱流的汗，身
嫂的聲音插了進來。 上披著麻衣，眼角看見一頂頂拖著長長帶尾孝
｢阿惠免跪拉，這款代誌一個心意 帽的女眷陰影。她或許正想著方才走出的那些
爾爾。｣雖然已經壓低了嗓子，但那樣慣性 層層疊疊的巷道，巷口綠色的標示牌在陰影下
342
黯淡了顏色。她在巷口跟那些親戚聊天寒暄， ｢這款日子，大家甘苦過，那有
然後一干女音高八度開始假嚎，趴跪進去。她 啥好歹，顛倒是阿妹汝頭家卡巧，早早就
訝異地發現她竟哭不出淚，只能在低頭偽裝拭 把事業重心轉去那邊，現在生意緊火紅不
淚的時候，偷偷伸出食指沾溼唾液，在臉上製 是。｣
造那並不存在的淚痕。 ｢運氣爾爾，那時候阿爸不知發多
大脾氣。｣
｢可是，不對啊，她不是搭著爸爸的車，在天 ｢就是講，伊那個老番癲，一說到
剛亮的時候趕回去的嗎？｣ 大陸就整肚子火，越老就越像個嬰囝。｣被
｢咦，可是，可是，我記得，我們找了好 撩起的黃布幔只輕輕動了動，大嫂那教一
久……｣ 般高壯的身子已經靈巧的閃了進來。
｢你記錯了吧。我就說你得多休息，你是不是 ｢大嫂。｣「蘭姐。」她們稍微挪了挪位，
把夢跟記憶混淆了啊？還是我們睡一下好了。 讓她挨著身坐下，一點沉悶的感覺從被撩
｣ 開的布幔後隱隱襲來，一時間房間裡安靜
｢我不覺得，我只是覺得這些事好像發生過 起來。……她輕輕咳了咳。
了……｣ ｢阿惠你有身的人，要卡照顧自
｢不可能啦，我不記得有這件事。要不然我們 己，這邊我跟汝二嫂顧就好，你去睏一下
睡醒再聊。｣ 嘛好。｣
｢可是，你記得我們有迷路不是嗎？｣ ｢我知影阿，這個綁好我就去睏
｢是……」你聽到水流過胃的聲音，感覺媽媽 了。｣
紅潤的唇輕輕抿著杯角，一下子聽不出他說了 ｢我嘛是這樣跟阿惠講，蘭姐，外
甚麼。 面布置好了？｣
｢你不覺得現在這個場景已經發生過了嗎？｣ ｢有大姑在，哪有我插手的份，做
｢我覺得沒有啊，好啦，趕快睡啦，你這樣不 到流汗還會給人嫌到流涎。｣
行的，你好像長得很慢很慢呢。醒來再聊吧， ｢秋姐這次麻是就辛苦了，人都瘦
我想我們會需要更多的能量來準備……｣ 了一輪。｣
｢不是，……我只是害怕……｣你開始放棄多說 ｢辛苦是辛苦，想的不就是……說
一點甚麼，他好像真的睡著了，水波平靜下 來說去，東西嘛要分公平，各人有各人的
來，那緊臨著你的軀體，除了熟悉穩定的心 苦衷。阮家擱有伊老母要養，誰無辛苦。｣
跳，沒有更多的震動。 ｢先不講大姑，外面不是擱有彼個
其實你只是害怕那些正在發生的，不 查某，阿爸過去前也有叨念。｣
斷走動的時間，你聞到檀香的味道混進水中。 ｢彼個查某有甚麼好講，當初阮
你試著入睡並更靠近他一點，他伸了伸腳，你 在阿爸頭前攏嘛講過，伊就是要錢，就阿
推推臍帶，蜷縮著往他溫軟的腹部更靠近一 爸彼款火山孝子，白白把錢往人家面頭前
點。 送，少年時捧一個回來當觀音媽同款供養
而你幾乎以為可以描繪出外面那些隱隱約約呢 到死，到老又……｣
喃著的咒語，叮叮噹噹悶響的搖鈴，還有反反 ｢蘭姐。｣
覆覆高高低低的嗩吶聲線。 ｢……我不講大家嘛不會贊成的。｣

｢阿惠，汝累就去睏，累到嬰囝不好，這邊我
會顧啦。｣ 在這段時間裡，媽媽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二嫂，我知影阿，多謝啦，這蕊花折完我就 你記得她一句話也沒有說，但你想你知道
去睏。｣ 這些，你好像曾經聽外面那個據說是你三
｢二兄這陣子生意好嗎？｣媽媽微微壓緊了蓮花 舅的傢伙說過這件事。是在電話裡嗎？
一瓣瓣的花瓣，悉悉蘇蘇的聲音。 ｢那個不見肖的查某竟然擱有臉說要來啦，
 現代小說‧創意獎‧宿命論者 343

我就說免啦，要是伊真的敢來，我馬上就軋 ｢汝嘛替阮這些做人子女的想一下，這款代誌
伊趕走，阮家下不起這款臉，不過就是有這 不是我愛講，……｣
款人拉，麻不知拍謝。｣三舅這樣說著，滿懷 ｢出去。走……｣
激憤的。
突然從床上爆發的老人的怒吼，他那隻僵
於是，你想像起那個充滿消毒水氣味的日 硬、筋骨浮現的手抖顫著直直指向門口。
子，做為養女的大阿姨絮絮叨叨的替外公換 ｢你給我出去。｣
下床單，那雙已經開始乾癟萎縮蒼白的腳，
和他刻滿皺紋的臉都靜靜地沒有表情。 白色的病房吸取了所有的聲音，你看著那隻
｢……彼個查某就是要你的錢啊，你嘛風流整 手。
世人，攏這款年歲啊，汝阿欸信伊這一套。｣
｢免妳管啦。｣ ｢那個女人是誰啊？｣他說。
外公的聲音不大不小的捲進大阿姨持續不停 ｢你醒了啊。｣
的雜音背景中，高音會自動消頻。 ｢那個女人是小阿嬤嗎？……小阿嬤？｣
｢……現在攏是阮在照顧你耶，汝免想阮會彼 ｢小阿嬤以前對媽媽很好，……｣
那個查某擱再來……阮是請伊來做看護，不 ｢小阿嬤？｣
是來對汝使目尾的……｣ ｢你記得嗎？｣
｢閉嘴。｣ ｢……是京劇嗎？愛聽京劇的那個……？｣
｢嗯，好像吧，你記得以前……，以前……｣
外公自己上了床。推開大阿姨伸出的手，抖 ｢以前怎麼樣？｣
顫著他蒼白的雙腳上床。 以前怎麼樣？你努力想著……；但腦中的影
像卻是不關於京劇的，你感覺自己和他的身
你先聽到那機器低低喀的一聲，然後前端慢 子在那靜謐溫暖的腹腔裡晃著。｢我記得……
慢上升，綠色的被子覆著那幅衰老的身軀， ｣
撐成半坐的姿勢。 聯繫你們的水波輕輕震動，他轉動了一下身
子，外面那隻細嫩成熟的女人的手輕輕拍
然後突然記起女人房間裡紅色的檀木大床， 著，在腹腔裡震著悶悶的回聲，那一首熟悉
上面垂著層層白紗帳，你依稀記得你坐在床 的調子反覆著，是母親的搖籃曲嗎？還是那
上，看她含一片紅色的紙，再輕輕 翹指拿 一口京片子？……以前……，是那個有著煙
下。她雙唇豔麗的紅。你著迷的看著，覺得 硝味的夜晚……
很美，她做小姐穿旗袍的照片在一邊牆上，
旁邊的窗可以見到後院樹影婆娑，你好像知 大概是除夕夜吧，你在院子盪鞦韆。然後你
道了當年男人為什麼會為了這個女人拋妻棄 看到那一襲黑色的旗袍的邊緣，從發亮的緞
子。但在你長大的那段時間裡，你其實不確 面往上，見到那朵艷紅的牡丹，含枝帶葉，
定這一幕是否真的發生過，不確定是不是曾 襯著女人染黑的鬢角，朱紅的唇，看不出皺
跟她那樣親近過，它或許只是記憶裡，電影 紋的臉，突然想起另一個女人下垂的臉部肌
的某一個分鏡鏡頭。是嗎？你似乎總是忍不 肉，還有總是垂著嘴角欲哭不哭的樣子，那
住懷疑著。 是原來做為童養媳的母親的臉。

｢汝嘛想想阿母，伊一世人就守著你一個，為 ｢那欸一個人在這？你不跟哥哥姐姐去放鞭
汝生子生女，汝跟那個查某過一世人，把伊 炮？｣那一口夾雜著不標準河洛話的輕柔國
一個丟在旁邊，現在彼個死了，汝擱去找一 語。
個……｣
｢出去。｣ 你看著她，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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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給你……｣ 耶，婆盧吉帝，爍皤囉夜，娑婆訶，唵悉殿
都，漫哆囉，跋馱耶，娑婆訶。｣混著一下
你的手上被塞進一包東西，但你只是看著她， 下木魚的敲奏，那些聽不真切的句子和成一
她挺直的鼻梁以上逐層隱進黑暗，你不能清楚 個綿長幽遠的調子，穿著灰衣的女尼們唱
的記得她的表情。 著，媽媽默默站著，好像想了甚麼，又好像
她戴著玉環看得出下墜弧度的手臂，潔白而柔 甚麼也想不起來，那些侍佛的女子們臉上沒
軟。 有太多情緒，咿伊啊阿的順著音樂唱，剃淨
｢你叫我一聲……媽好不？｣ 的頭像整個沉浸在調子中那樣輕輕擺動著，
直到最後一聲木魚敲響，爸爸扶著她起來的
她的聲音低低弱弱的，你看著手上額外的紅包 時候，她才感到膝蓋一陣一陣地麻，看著大
和繽紛的彩虹糖。又抬頭時，她隱在黑暗的臉 阿姨趨前跟女尼們道謝，突然一點昏眩，四
和那雙艷紅的唇問著：好不？好不？…… 面牆上各種字體的輓聯晃了晃，讓她抓著身
旁男人的手緊了點，爸爸轉頭看了看，她
好不？好不？…… 笑：｢沒事，是寶寶。｣
｢寶寶已經會動囉，真健康呢，之前不是說
｢那是報應啦。｣ 可能是雙胞胎，第一胎就生雙胞，阿惠你要
｢……彼個查某一世人攏嘸生養，……｣ 多辛苦一點啦。｣三妗靠了過來。
｢像那款破壞人家兄弟欸感情的查某，謀怪將 ｢之後還要再檢查啦，醫生只說大概是。｣一
來無人捧斗……｣ 邊說，她的手一邊輕輕撫著肚子。而你們正
｢就是……出身，不知……｣ 沉沉睡著。
｢就講是報應……｣
你忘記在哪裡聽見這些虛浮在空氣中的陰暗話 你好像又夢到迷路那天，那天你順著白晃晃
語。 的日光下搖著蒲扇的老人的手往前走，他
好像只是習慣在打過招呼後，回到自己的房 蒼老多皺的皮膚擠壓白色汗衫的紋路，堆疊
間，在大哥有著日光燈的明亮客廳裡，他和來 在褲子的鬆緊帶上方，老人軟膩且佈滿老人
訪的大姐、二哥圍坐桌旁，反覆討論這些亂絲 斑的手搖著扇子，扇緣分叉，你感覺那些帶
ㄧ般無解的家族問題，住在隔壁的母親房裡， 著煙味的吐息似乎也和進了搖晃的水裡，並
一些細碎的聲音混著習慣性的乾咳，曾讓自己 又更濃郁了些。他的腳在你身側輕輕踢動起
無比厭惡，小媽不會這樣咳，阿爸跟小媽住的 來，你便知道他也醒了。
房子裡也沒有這些細碎的雜音。
那些對話，在黑暗中鑽過分隔，穿插心跳，一 ｢媽媽是他最寵愛的孩子，你記得嗎？｣
句句破碎的掉落在背景雜音裡。 你的未成形的手貼著他半透明逐漸變得粉紅
你蜷縮在黑暗的棉被裡，自己唱著歌，一遍又 的肌膚，感覺他的血管震顫，但你的訊息卻
一遍，只聽到自己的聲音，你感覺缺氧的恍 只是微弱地隱隱搖晃水波，久久才聽到他的
惚，以及胸腔裡隱隱加快的心跳，碰碰碰—碰 回答。
碰碰—碰碰碰。 ｢是嗎？｣
然後，你醒在他軟軟的腹部旁邊，你的手在他 ｢他們都這麼說不是嗎？在他後來住的那棟
身上，他身上那些軟軟的黏液也保護一樣覆住 大厝裡，他只為了她戒菸，火爆的脾氣只有
了你小小不完整的手臂，你聽著他和你同步 她能安撫，……，她是唯一一個曾經跟他和
的心跳，感覺有力了些，卻有些忘記了夢中景 那個女人一起生活過的孩子。｣
象，只隱隱記著有個聲音反覆唱著。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對阿，舅舅和做為養女的大姨那些
｢……皤伽囉耶，娑婆訶，摩婆利勝羯囉夜， 你該用親人稱呼的人們那時候在哪呢？你
娑婆訶，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唎 突然想起你在哪見過三叉口中間那棟有著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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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推門的平房。你記得你在那扇門前靜靜 看麥阿母會怎麼想，那位也已經不在了，就算
的站著，只餘荒煙蔓草的那一扇門，兩邊 細漢時她養過你幾年，但這幾多年來，阿母的
的房子都是二層樓的單色獨棟建築，早已 委屈你嘛是知影。｣二伯跟大伯頻率接近但總是
逐漸衰老的商店招牌，留存了幾個懶懶的 顯得遲疑考慮的聲音，一樣因為頻率偏低而不
掛著，就只有這間位於路口的房子還保留 甚清晰。
了最開始的樣子，同你很小很小時的記憶 　　｢……｣桌下爸爸的手輕輕覆住她的，無名
一樣的樣子，那時候，三哥拉著你站在門 指上的戒指磨過手心。
口，你可以感覺到他手上做工的繭又緊又 　　｢我知影了。｣
硬的抵著你的手心，那扇漆著藍綠色邊框 　　然後腦中突然閃過老人沒有表情的臉。
的日式推門，他推開門，喊道：｢阿母。｣
你在門間的陰影中聽見那細細的咳嗽。 　　其實在你走進病房的時候，你就知道他不
認識你了，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你想你曾經在
｢等一下，阿母要來不要？｣三嫂 哪看過一次，然後就一直沒有辦法輕易忘記。
細細的聲音問道。 那瞬間，你說不出話來。
｢我跟明生叫伊免來阿，伊自己 ｢啊，汝識阿蕙蕪？汝女兒啊，你甘記得？｣
身體也不是很好，擱再說伊們嘛幾十年沒 你聽著那像哄孩子般小心翼翼刻意放慢的語
見了，阮跟伊講，出山的時候露個面就好 調，有點不知所措。房間內影影綽綽移動的人
了。｣ 形。於是你笑，那樣在職場上訓練已久的笑，
｢對了，大哥，阿爸奉金甕的 看著那雙空洞的眼緩緩掃向你，蒼老的白髮輕
位……｣ 輕晃動。
｢汝免煩惱這個啦，阮都處理好 　　｢啊，就說伊熟識你，這幾天伊認得出的人
了。｣ 不多啦。｣你跟著那個誇張的喜悅聲調走向前。
｢不是啦，可是這個所在，阿爸以 坐在床沿，握住老人蒼老鬆軟的手，軟膩並且
前不是說過，伊想和小媽……｣ 佈滿老人斑的手。
｢阿惠，這道菜不錯，也不會太 　　｢阿爸，是我。｣所以你笑著說。
鹹，你多呷一點。｣ 　　｢阿爸今日狀況真好。｣大姐笑著說，她　
｢二嫂，多謝，大哥，阿爸之前不 　走向前，你自然的後退，她站在床前調整點
是已經訂了一個位，可是我今天看的明明 滴，像一個媽媽描述她的孩子。然後你坐在角
不是……｣ 落的椅子上看病房裡的人走動，好像又突然回
｢阮已經退掉那個所在了。｣你聽 到小時候剛回大哥家和阿母同住的日子，你又
著筷子敲擊桌面時的那一聲響。 開始聽到那細細的咳嗽，所以你仔細分辨，聽
｢三兄。｣媽媽喚。 著。
｢細妹仔，阿爸跟伊畢竟是沒結過 　　大嫂正用她一貫簡潔俐落的風格和大伯低
婚的，我做里長的，這款代誌別人家看了 聲討論著老人遺產的分配；房子( 挑高的空間、
私底下會怎麼講？｣然後這是大伯沉沉像水 獨棟又是 好地段，估計最少也值個壹仟萬、
面下潛艇震動的聲線，那樣悶悶有如甕中 壹仟五佰萬左右吧。)、古董( 找人鑑定一下好
那樣的嗓音。 了，他那個個性你嘛不是不知，好壞籠通放一
｢可是，這畢竟是阿爸生前最後的 厝。 )、老人的存款……，正在換點滴的大姐偶
願望。｣ 爾也會插個一兩句話( 抱怨她的酒鬼老公，說著
｢那也是之前的事了，伊前一陣子 日子不好過……)，三哥穿著他皺去的襯衫靠在
擱講要把東西都留給彼個做看護的不見笑 牆邊( 他的皮鞋在轉換重心時，會發出緩慢的一
查某，這嘛要把伊當作是真的嗎？｣ 聲喀的節奏。 )……沒有人咳嗽，那些聲音則一
｢老三，你講話別這麼衝好否，這 字字地在病房中彈跳一地。
是在参詳嘛，小妹，這件代誌你實在愛想 躺在中間床上的老人依舊靜靜的沒有表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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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這一幕，像個外人一樣漸漸走神，你想 ｢我只是不想忘記。｣
你無法理解那些對話代表的意義；有時你的 ｢忘記甚麼？｣
眼光也會對上老人空洞混濁的眼，然後在裡
面看見另一個茫然的迷失的自己。 他的手輕輕撫著你瘦弱的軀體像撫
著自己，他的赤裸綣曲還沒長成的軀體。外
只有在大姪女的兒子奔到病床邊大喊「阿 面的唸誦、木魚及搖鈴。但你真的記得葬禮
祖」的那一瞬間，你清楚看見老人空洞的眼 早已經發生。
睛有了神色，順著那個神氣的小人兒撲在比
他略高一點的病床旁邊，他的眼神欣喜的看 在那個桂花濃烈的晚上，夜色吞吃
著這個小孩，臉上的皺紋神秘地牽出一個看 了一個個身披麻衣孝服的輪廓，只有那座
不見的微笑。你突然覺得忌妒。驚訝的看著 用大片大片的黃色菊花裝飾的靈堂，在日光
那個躺在嬰兒床的小東西在你抱起他的那一 燈的曝光下顯眼地燒成一片，連玻璃框後女
瞬間，拉扯成形，然後就這樣理所當然的佔 人的微笑都跟著漫漶不清，所有在那燒灼眼
據了原本專屬於你的位置。 睛亮度之外的東西都只是一片漆黑，而你們
在黑中燒著買來的紙錢、紙蓮花、金童玉
｢阿爸火爆的脾氣只有看到你會收斂一點。｣ 女……，那種種本該色彩奪目的顏色，也被
夜色吸乾了顏色，就只有那黃，在你眼中熾
騙人。 熱地燒著，耳邊是女人扯著嗓子慵懶的假
泣、男人低聲的耳語、道士和著法器的咒
｢你還好嗎？｣你摸著他逐漸長出軟 語、念佛機裡的往生咒。
毛的肌膚，你自己依舊透明的內臟。在他溫 ｢阮等一下要早點走，後天要出差，
柔但未完全生成的手輕輕碰觸到你的那一瞬 東西都還沒弄好。｣
間，你渾身反射性地震顫，難以遏止。 ｢阮家也是，囝仔明天要考試。｣
｢出山是甚麼時陣？｣
｢他沒有哭。｣ ｢下禮拜啦。｣
｢誰？｣ ｢啊，到時我不在耶，還在出差。｣
｢外公啊。｣ ｢沒關係啦，只是伊，沒回來……｣
｢現在不是正在外公的喪禮上嗎？｣ 那樣零碎斷裂卻不間斷的聲音之
｢喪禮已經舉行過了啊。｣ 線，偶爾會突然拔高幾句哭泣，你漫不經心
｢你又沒睡對嗎？你摸你的皮膚都還 地燒著一只一只買來的紙蓮花，卻在抬頭的
沒有長好……｣ 時候，突然看到那個逆著光源，站在光闇之
｢我有睡啊，我不是才剛醒嗎？｣ 間的老人身影，他身影在暗中佝僂著，你未
｢可是我們現在是在外公的葬禮上 曾見過他如此蒼老，或許你可以安慰一下老
啊，你又搞混了，怎麼辦，你這樣……｣你感 人，所以你從光中靠近，卻驚愕的發現他的
覺他移動著，你也跟著他移動，你的腳在他 臉和他臉上一道道刀刻的皺紋都一樣靜靜的
身上，他縮起身輕輕吻你。你聽到了嗎？外 沒有表情，滿滿要溢出的悲傷卻沒有表情，
面那些喃喃的唸誦，他問。 你看著那條闇影的線，桂花的香氣濃烈，你
一夜沒睡的眼微微昏眩。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
他，阿彌例都婆毗，阿彌利哆，悉耽婆毗， 後來，你就再沒有辦法更靠近一步。
阿彌例哆，毗迦蘭帝，阿彌例哆，毗迦蘭
多，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利，莎訶。｣ 然後，突然想起另一個老人的死
亡。
｢……再睡一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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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你記得叔公來的那年夏天嗎？很 水牢。( 那大概是在趕流行吧。秋姨淡淡地笑

熱的那年夏天。 著說。從有一次向大舅借錢周轉被大妗拒絕
｢什麼？｣ 後，秋姨到家裡走動的次數增加許多。 )
｢大陸來的叔公啊，還有他的女兒，我們的 聽說叔公在回大陸的第二年逝世，後來再沒
另一個阿姨。｣ 有任何消息。
｢有嗎？我們有叔公？｣
｢那個從大陸來的叔公啊。｣聽說是外公的親 你想著他們從外公家回來的那天，那樣淡淡
生弟弟，穿一件白色微黃的汗衫，外面搭的 笑著的安靜的沉默。叔公圓圓的臉上除了疲
還是敞開的暗色襯衫，身材有點水腫還有一 憊外，沒有表情。
個幾乎全禿的頭頂。他的女兒，我們的阿
姨，扶著這個冒汗虛弱的老人；她穿著一件 ｢我很害怕。｣
扎進寬大長褲的白色衣服，有一雙黝黑像是 ｢害怕甚麼？｣
農婦而且粗糙長繭的手，她漆黑油亮的頭髮 害怕忘記。你感覺他微微閃了眼，是有光
用紅色緞帶束起，在那個兩岸剛剛開放的時 嗎？他的還沒有視力的黑色眼珠，在眼皮下
刻，突兀的出現在你台北明亮有著水晶燈的 快速轉動，到底是誰在陪著誰做夢？溫軟的
家裡，拘謹的站在燈下。 液體包覆著你，你動動有些黏滯的手腳，貼
｢一副過時的早期大陸人樣子。｣ 靠在他的腹部，他的不透明長出軟毛的肌
｢印象中，他們沒說過話。｣ 膚，你數著熟悉的心跳，碰－碰－碰－，碰
碰－碰碰－碰碰，你的心跳和遙遠的那一端
｢他們沒說過話嗎？｣ 慢慢重疊，他的則輕輕響在你的耳邊，碰
碰－碰碰－碰碰。
他怔愣的與你面面相覷。他不知道。而你， 你突然覺得好累，可是你不想睡。以前你們
你睜著沒有視力的黑色眼睛作夢或者，想 不用表達也有著心照不宣的默契，現在你只
像。｢算了啦，不要再想了。｣ 知道他總是睡，每睡醒一次你們便陌生一
｢我們的記憶不一樣了。｣ 分，所以你不願睡，但你卻越來越累……你
｢那就不要記得了嘛，為什麼要一直記著 感覺身遭輕輕的震盪，是眼淚嗎？微鹹的羊
呢，你不想長大了嗎？｣ 水，微鹹的淚。他打了個呃，你張嘴吞嚥。
｢我只是想知道到底發生過甚麼。｣ ｢出生的時候，你會記得我嗎？｣
｢可是我們甚麼都沒看到過。｣ ｢記不記得，我們都會再次認出對方
啊。｣
是啊，一切都只是聽說。 ｢所以，最後，我們還是會認出對
方，我們會的，對吧？｣你聞著淡淡血的鐵
聽說外公是個養子的歷史。( 你開始發現你 鏽的腥味，沉香木燒著，他們拜了豬頭，擺
從來沒有問過外公家二樓角落的小房間裡， 祭。你感覺虛弱，或許睡了也好，對吧？｢醒
神龕上的女人照片，你稱為阿祖的那名老 來的時候，我還是會認出你。｣
婦，究竟是外公的生母亦或養母？ )
聽說三十八年後兩兄弟就此分散。( 想像可 ｢來喔，大家圍著棺木邊站好。｣
能會有的抱頭痛哭場面。 ) 媽媽現在大概正站在一群人之中，肚
聽說在那個炎炎夏日裡，遠道而來的血脈兄 子上繫著紅線，手裡扶著老母親鬆軟、皮連
弟站在門外，但外公不肯開門，因為那個女 黏著骨的手臂，她甚至可以聽到衣料跟手臂
人的挑撥。(『他們是共產黨』她豔紅的唇 之間的細微摩擦，她沒有看四周親人的臉，
貼近他的耳廓，嗅聞那股子熟悉的煙味，輕 母親依舊像這幾十年一樣地細細乾咳著。前
聲敘說。 ) 廳國樂團的樂手們已經到了，二胡伊伊呀呀
聽說外公年輕時還因為激烈的政治思想坐過 調音試奏的聲音混著叮叮咚咚的揚琴、高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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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伏的嗩吶隱隱傳來。這邊司公高唱著： 進來也就算了。｣
｢安釘安釘，子孫興隆。｣ ｢有喔。｣ ｢銀水啊，伊們不讓我見你啊，我連你最後
｢一點東方甲乙木，子孫代代居福祿。｣｢有喔。 一面都沒見著喔。……別甲我拉啦。｣聲音
｣他們齊聲應道。線香的煙在強烈的日光中漸漸 又隱隱傳來，
消散，夢中聞到檀香的味道混入水中。 ｢大兄，要是伊係存心要來亂，那阮可不通
｢二點南方丙丁火，子孫代代發家伙。｣ 所以你 客氣。｣｢三弟，我和汝去，這款不見笑欸
睡了嗎？他握成拳頭的手在你耳邊，你的手有 查某，就只要錢，好好仔講伊擱當作阮家
些黏滯，你碰不到他，你不安的想翻轉身子， 好欺負。｣｢秋姐，你別去啦，三弟會處理
他現在睡著嗎？｢有喔。｣他們喊。 啦。｣｢二弟妹，汝別煩惱啦，要是伊肯好
｢三點西方庚辛金，子孫代代發萬金。｣外面的 好仔走。我知影分寸。｣陽光下，大姐背後
聲音有節奏的重複。｢有喔。｣有甚麼呢？你覺 長長的孝帽影子。｢秋姐。｣
得更累了，你現在是睡著還是醒著呢？ ｢銀水喔，你怎會就這樣走啊……｣你聽著
｢四點北方壬癸水，子孫代代大富貴。｣你猜想 那些揚琴、二胡、嗩吶……的響聲遲疑了
媽媽現在或許正瞇著眼，屋簷外的陽光刺眼， 一下又緩慢地揚了起來，那女人的聲音卻
這一切真的不曾發生過嗎？｢有喔。｣ 清楚地殺出重圍般傳進在場每一個人的耳
｢五點中央戊己土，子孫代代如彭祖。｣媽媽從 中。
眼尾看到母親癟平的嘴角咂了咂，沒有說話。
關於這個女人的一切，她一直只是聽說，這個 ｢伊不就是為了出一口氣，當初阿爸係為了
在木板的、單人的小隔間幾乎住了一輩子的女 彼個看護才把伊轟出去呢。｣右前方的大嫂
人，當年毅然決然賣掉兩大條街還清沒有音訊 靠過來小聲說。你身旁母親的鬆軟無力的
的丈夫的欠款 ，獨自撫養四個孩子長大的故 手臂連動都沒動。｢大嫂。｣你又聽到她細
事，從十二歲回到哥哥們努力撐起的家中開 細的咳。
始，她聽說這個女子，但她想她從來沒有真正
認得過她。她記憶中的她，一直是幾乎九十度 所有人等待著，偶爾誰揩揩眼角，又有誰
的彎駝著腰背，細細地咳嗽，並且靜靜窺探著 跺了跺腳、擤擤鼻涕，抽泣一聲。你慢慢
那個女人給她半新改小的旗袍那樣的瞇著眼的 感到一種焦躁從腹部往上爬升，像童年記
模樣，印象中，她沒向她說過話。現在，她咂 憶裡的那些細細碎碎的雜音，從隔音不好
了咂她癟平的嘴，沒有說話。｢有喔。｣所有人 的木板裡，一點一點地滲透進來，參雜幾
順著司公手上的手勢喊道，最後一聲清楚響 聲咳嗽。所有人都等著。
亮。
｢司公，讓你見笑了，那接下來是
｢拔 － 釘。｣司公渾厚的嗓音彈了個圓迴盪著， 要做啥？｣
轉頭，你看著姪子跪在棺前，在司公的領導下 ｢是無關係啦，接下來是旋棺，
叩首拜祭，看著他低下他戴著眼鏡的臉。外面 大家繞棺材三次看最後一面，阮就要把棺
一陣陣吵雜聲響，女子沙沙蒼老的嗓音像有一 材封起來了，孝眷哭完棺材頭就可以發喪
種拉扯的韌性那樣直直切伸過來，你想著這是 了。但是這係要看時辰的，你們甘要先叫
哪一家的孝女哭靈，那聲音卻越來越近。 伊兩個先轉來呀？｣
｢銀水啊，我來看汝啊。｣ ｢銀水啊，阮只是要來送你一程，伊們都不
｢是那個查某。｣在場如同一顆石頭投進水面散 肯喔。……｣
開一波波漣漪般搖曳而起的私語騷動。他們甚 然後又是一陣混亂的吵雜，連樂聲也停止
至沒有留意到，孝孫是在哪個確切時間用齒拔 了。｢不要臉……阮家……｣｢汝阿爸在世的
起了子孫釘。｢我去趕伊走。｣把孝服袖子一綹 時辰明明答應過……汝這樣又擱算……｣｢
轉身就走的三哥這樣說。 ｢老三，有些人客已經 是汝趁阿爸破病時……｣
來啊，別把場面弄得太難看，必要的時陣讓伊 ｢司公啊，先旋棺然後發喪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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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啦，旋棺、封棺之後哭棺材頭然後就發 小聲的問你。
喪。｣ ｢睡醒的時候，你會認出我嗎？｣
｢那阮先旋棺吧，伊們入殮時也看過的，這
邊只有小妹和阿母沒參加入斂，阮別耽誤時 ｢清惠！｣
辰好了。｣ ｢阿惠，阿惠，夭壽喔，明生啊，別管伊啊，
｢是這樣喔。嘛是可以啦。｣ 緊過來幫忙啊。｣
於是，你們開始一個接一個逆時鐘的走，你 ｢阿妹……阿妹仔。｣
數著地上的一個個看不見的腳步，不需要 ｢我小妹要是出甚麼代誌，阮家跟汝沒完。｣
看你也知道前方母親鐵灰色的髮在腦後挽成 ｢三舅，你講話就講話。不要……｣
的包髻形狀，如同多年來你所見慣的那樣。 ｢這你家欸代誌哪，有身的人無……｣
然後，輪到你了，你往大厝中看進去，一個 …………
老人穿著壽衣靜靜地躺著，闇色的壽衣上繡
團錦簇的圖案發散出暗金的光芒，死白的臉 所以，你真的不會忘記嗎？你知道忘記的便不
上，有血紅的唇色和粉紅的腮紅，閉著的眼 復存在，那些模糊的、難以辨識的記憶，你還
睛上覆著深灰色的睫毛的陰影。他是誰？你 是沒有弄清，它是屬於母親的、未來亦或夢
發現你不認得他，你抬頭看看四周，但所有 的可能。所以你不願睡，但你的確越來越弄不
人都沒有異樣。你無法說話。 清，那些彷彿出現過的畫面，是夢？是現在？
他是誰？他不是阿爸，這張熟悉的陌生的 還是在你看到那道光、聽到自己的啼哭前，就
臉。或是，你其實根本認不出他的臉。 已經註定的命運？像是那個奇怪的小說裡，從
腦中閃過老人靜靜的沒有表情的臉。 石頭中挖掘出的仁王像，不是雕刻喔，而是把
葬禮早就發生過了。 早就有的挖出來。那樣的眉眼，栩栩如生，注
定了的怒目偃蹇，……最後卻突然發現，你只
他是誰？ 是那個癟角的模仿者，在滿地散佈的碎石中，
尋找一點眉眼間的碎片，……你想要證明什
｢你不行入來，公祭……｣從光中傳來的聲 麼？
音，你轉頭看見那一身白色衣袍的女人身
影。強烈的白光吞吃掉細微輪廓，她艷紅的 ｢加油，再用力一點，看到頭了，看到頭了。｣
唇在一片刺目的白光中開合著……｢你叫我 那種撕心裂肺的哭叫。呼吸。
一聲……媽好不？｣ ｢出來了。｣
那從母親癱軟雙腳內的血洞中拉出一長串的，
好不？好不？…… 生命。

母親鐵灰色梳著包髻的背影。那個聲音迴盪 ｢哇——哇——，……｣
著飄遠了，好安靜，一片漆黑，你護著腹 哭了，然後忘了。
部蜷縮著躺了下去，像是剛開始那樣，往
那個溫暖的所在靠去，然後，你聽見持續 忘了他將會在他長到很大的某一天，在嬰兒時
穩定的心跳，那三個心跳，碰碰—碰碰—碰 期的相簿中，找到一張保存良好的剪報，上面
碰，碰—碰—碰，快的從頭頂上方震盪，慢 的新聞打著：
的來自液體的那一端，還有那逐漸緩慢、 十六日，E市第一人民醫院從一個年僅兩周歲
弱去的自己的心跳，碰



碰

男孩的腹部剖出一個重50克的小男胎兒。該胎


………。你感覺他的溫軟的肌膚細胞包 兒五官俱備，四肢齊全，男性生殖器官明顯，
裹著你，那樣暖和、溫柔的覆蓋著，那具赤 被完整取出後10分鐘即夭亡。兩歲男孩經十餘
裸蜷曲還未長成的軀體。你感覺他的手輕輕 天的護理後出院，身體健康，發育正常。
地撫著你；撫著自己。｢你要睡了嗎？｣他小
旁邊沒有任何圖片。
350

講評
蔡玫姿　老師：
　　今年外系與本系合併程度水準都頗高，有各式各樣的型態的小說，這屆文
學獎的水準可說是非常高的，今年競爭非常強，小說這邊非常有必要推薦一
篇。我詢問過楊照、蘇偉貞老師等人，結果大家推薦的很巧都是同一篇小說，
這篇小說是宿命論者，這篇小說的創意是選了一個很特別說故事的敘事者，這
個敘事者是尚未出生在腹中的雙胞胎其中之一，這個胎兒在媽媽的肚子中隨著
羊水晃動，傾聽外界的世界，故事中的描述都是他聽到了什麼，這個題材非常
特別，一般來說很多人都是用一個很純真的角度去訴說一個很複雜的故事，作
者用了大量的想像，去做很細緻的描述。在這種架構之下，作者還設計了兩個
胎兒互相的對話，一個選擇不斷記憶、一個選擇不斷遺忘。小說開頭說「凡是
新生的必須學會遺忘」結局是一個胎兒活著一個則死亡，究竟這個活下來的是
不斷記憶的還是不斷遺忘的呢？這個部分非常有趣也非常弔詭，結局讓人非常
有聯想力。此外這個小說楊照也有提到建構家族史的部分，但在范銘如的立場
卻是認為流於俗套，我個人認為這方面是非常精采，雖然台語部分尚待挑剔，
但是已經是非常精采的了。今年的小說有創意的非常多，評審們感到很高興，
我們成大的原創性意外非常的高，好多個作品如寫底層社會、或是奇想小說
等，這些題材都非常不錯，但礙於名額有限我們推薦給本篇──宿命論者。
 現代詩‧創意獎‧弗里茨與電腦的情慾告白 351

日中一　呂晞頌

現代詩　推薦獎

〈弗里茨 1 與電腦的情慾告白〉
我從紙箱接過剛生出來
過份早熟的娃娃
撫摸她的軀體
我喜歡這青春的氣息 翁文嫻　老師：
　　我們感謝馬森老師提供了創
冰冷的皮膚 意獎，讓我們中文系的老師能夠
和黑暗的桌底 在這邊發揮一番，這次很多外系
我敲打她過多的乳暈 的現代詩作品我其實感到都很
「!@#$%^&*()_+QWERTYUIOP{}ASDFGHJKL:」 喜歡欣賞，如睡覺的女人及光
她說不 陰，這兩首詩的語言其實都很不
其實她很享受 錯，除此之外，有一篇非常有創
這是她的命運 意的，原本我第一次看到這篇作
品，以為這是外系而且一定是男
我們日以繼夜 生所寫，作者把一個新聞寫得怵
在八千六百四十二個晚上 目驚心且令人發麻的，是第１３
發生、發生、發生 號的「弗里茲與電腦的情慾告
她默默地 白」，這個新聞我想大家非常熟
記錄、記錄、記錄 悉非常駭人，而這首詩的本身使
我更加驚訝的是，作者模仿弗里
USB插槽告訴我 茲冷酷、無情的慾望以及對身體
她的興奮 的渴望，轉化到電腦上，一方面
無疑那角度擊碰到她的G點 是電腦、一方面彷彿是形容小女
我把白色的.doc、.xls、.ppt 孩，描寫非常精準到位，有些詩
數以百計傳送到她體內 的句子很冗長，但這首詩的句子
她為我生下六個孩子 非常收斂、充滿情慾，第一次看
到這首詩不覺得是中文系的創作
我每天逼迫她看色情影片 因為少了中文系的感覺，還讓人
有一天 以為是一個沒有女朋友的宅男所
她中毒 作的，而且心靈上可能還有些變
失去知覺 態！尤其這首詩是大一的同學所
我因此 作，非常符合馬森老師創意獎的
被困在書桌和椅子之間 宗旨，作者利用電腦和國際新聞
無助地失去自由 做 了很巧妙的結合，在比喻上和
和所有生趣 題材、視野上，以及在語言的運
用上都是很不錯的，這篇作品可
說是這次的遺珠之憾，真的不得
1　 Josef Fritzl ，奧地利獸父弗里茨禁錮女兒廿四年
不推薦一番。
第三十七屆鳳凰樹文學獎籌備團隊

總召　 孫 伃
副召　 許馨方
執秘　　 周沛羽　　
行政組
　　　組長：陳奕蓁　陳如盈
　　　組員　蔡思于　吳佩珊　周玟坊　陳淑美
　　　　　　鍾依娟　周沛羽　林藝欣　方文君
評審組
　　　組長：江乃欣　塗惠雯
　　　組員：尹郁姍　林憶均　李欣穎　蔡喬安　連鈺屏　　　　
　　　　　　許嘉真　高晨祐　宋艾蓁　陳楓桂　李采易　　　　
　　　　　　林怡如　蕭如君
編輯組
　　　組長：蔡宜家　林依儂
　　　組員：林齊薈　凃守禧　吳誌桓　莊婷雅　張君睿
　　　　　　許詠淩　周沛帆　李鍾菁　譚羽庭

事務組
　　　組長：何子雨　沈保亨
　　　組員：張哲嘉　王怡珊　牛雅欣　劉逸方　陳世耀　
　　　　　　鄒大晟

美宣組
　　　組長：鄭婷允　
　　　組員：盧俞潔　盧佳　徐佳穗
會計組
　 組長：郭泊汝
初審老師
古　　詩：吳榮富老師　賴麗娟老師
古　　文：林耀潾老師　林金泉老師
古　詞曲：高美華老師　王偉勇老師
現　代詩：翁文嫻老師　仇小屏老師
現代散文：蘇敏逸老師　陳昌明老師
現代小說：蔡玫姿老師　蘇偉貞老師
舞台劇本：廖玉如老師　林幸慧老師
文學評論：施懿琳老師　林朝成老師

決審老師
古　　詩：林正三老師　周益忠老師　陳文華老師
古　　文：侯美珍老師　施炳華老師　康雲山老師
古　詞曲：陳慶煌老師　潘麗珠老師　羅麗容老師
現代　詩：楊　澤老師　駱以軍老師　路寒袖老師
現代散文：吳　晟老師　楊錦郁老師　劉克襄老師
現代小說：范銘如老師　楊　照老師　蔡素芬老師
舞台劇本：杜思慧老師　林偉瑜老師　楊美英老師
文學評論：江寶釵老師　阮美慧老師　須文蔚老師

創意獎／推薦獎項提供老師
馬森　老師／陳金雄　老師

指導老師
陳昌明院長　陳益源主任　蘇偉貞老師　林耀潾老師
廖美玉老師　高美華老師　許長謨老師　吳文璋老師

顧問
邱文彬先生　史欣儀小姐
黃寶慧小姐　沈永明先生

－版權所有　翻印必究－
發行者　：國立成功大學中國文學系
主辦單位：國立成功大學中國文學系
執行編輯：蔡宜家
評語記錄：林依儂　林齊薈　凃守禧　吳誌桓　莊婷雅　　　　　
　　　　　張君睿　許詠淩　周沛帆　李鍾菁　譚羽庭
封面／封底設計：蔡宜家

出版日期：民國九十八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