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與研究教學特輯 VII

城鄉二元制下的農民工小學：
與復旦大學的學生交流紀實
彭 昉
清華大學社會所中國研究學程碩士生

Migrant Children under China's Rural-Urban Disparity：

Notes from a Fudan University Forum
Peng, Fang
Graduate Student
MA Program In China Studies, Institute of Sociology
National Tsing Hua University

復旦大學的學生給我的第一印象是：聰明、
早熟（帶著一點點世故）、講話清晰而帶著許多
修飾用的子句。座談一開始，由王同學介紹上海
當地農民工小學的現況。復旦大學社會工作協會
是一個學校社團，主要的成立宗只是讓復旦大學
社工系的同學能夠有機會實習課堂上學到的社會
工作知識與技巧。2002年暑假，當時的會長策劃
了一個農民工小學的調查計畫。在實地深入農民
工小學所面臨的資源不足、教師水準良莠不齊以
及學生家長在社會上的弱勢地位之後，他們開始
尋思自己能夠為這個群體作些什麼事。因此，他
們從2003年九月開始，由社會工作協會之下成立
的專門小組，進行對復旦附近的民工小學的施教
支持。然而，在任教的過程中，他們發現了更多
光是支持教學並不能解決的問題。
近年來，龐大的民工子女就學需求使民工小
學紛紛成立，上海的民工小學表面上看來猶如是
臺灣的「私立」學校，但臺灣的私校受到政府部
門的監督和補助卻不是民工小學能比擬的。民工
小學好似化外之地，上海政府對這些學校的管理
僅限於一些基礎的硬體設備，遑論補助任何經
費。王同學問我們，臺灣有沒有弱勢者的學校教
育問題？當我們跟他介紹了原住民小學的現況之
後，他問了一個問題：「原住民小學的經費是來
自當地政府還是私人？」
我們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國家出的」。
王同學就接著說了：「我們這邊有一個問
題，就是我們的教學體制和身分是掛勾的，如果
你戶口不在上海，你的教育資源是沒人給你的。
所以像民工子弟學校的話，上海市政府是不會負
責的，大家要自己掏錢付學費。如果外地人有錢
也可以進上海本地的學校，但是要交很高的贊助
費，因為上海市政府覺得你不是我轄區的居民，
那你要佔用我的資源，可以，但要付贊助費。所
以民工的教育有很大的困難是，他們的教育經費
得不到幫助。像你們那邊原住民雖然弱勢，但教
育的經費是國家出的。」
顯然，農民工小學的困境是城鄉二元體制
下，戶籍制度造成的種種問題之中的一環。戶口
不在上海的民工子弟，要在上海當地的公辦學校
就讀，必須付出巨額的贊助費。經濟上弱勢的他
們幾乎無人循此途徑就讀公辦學校，也因此產生
了民工小學的市場。而民工小學既為私人興辦，
又是面對一群弱勢者組成的市場，自然沒有動力
以教學品質為追求的目標，而純為營利性質。同
時，上海市的政府單位對其管理又不夠詳細嚴
謹，導致民工小學的教學品質成為了嚴重的問
題。
所謂寄讀費為明文規定的檯面上制度，但各
地行情皆有不同。且即使規定了一定的價碼，也
可能又有不照價收費的情形。據當地媒體報導，
目前上海寄讀費行情大約在100至800不等。上海
一位台商太太表示，她孩子就讀的學校，寄讀費
約500元，外加「一學期一、兩千元」的學費，
顯然這個學雜費行情不是一般農民工經濟能力所
能負擔的。
另一個問題是來自學生的家庭。學生的父母
都是來此地打工的民工，本身多半不注重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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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旦大學社工系的農民工小學志工，比起很多學生，他
們對社會有著更多的關懷。
教育，當志工們問到學生畢業後的打算（上海當
地只准許設立民工小學，因此民工子弟在當地沒
有中學念，要念中學就要回鄉考），許多孩子會
回答：「我年紀這麼大了可以打工了」。
也有很多孩子，意識到自己父母所處的社會
地位，就不願意老師去拜訪他父母。而更令人心
驚的故事是這樣的：「有個情況很奇怪呢，」王
同學說：「就是有一次有個員警跑到學校裡面─
─大概是找學校老闆有些事情，剛好碰到他們下
課做廣播操的時間，那些小孩一看到員警來立刻
嚇得都往教室裡面跑，然後裡面的人一進去就把
門堵上了，外面的人就嚇得大哭。我們這些老師
都覺得很不解啊，怎麼會這個樣子呢？」
看我們也很不解，他公佈了答案：「調查以
後才發現，原來這個班裡面有幾個孩子他們父母
親就是擺小攤的，每次看到那個城市管理員──
我們說那個黑貓啊──看到就趕快跑。所以他們
像條件反射一樣，從小看到員警就趕快跑。」
在這樣的環境之下，志工們一邊試圖給予孩
子們更大的幫助，一邊思索、反省著自己的角色
定位，以及解決民工子弟教育困境的方法。一方
面，他們帶給學生的影響令他們欣慰──有一位
學生說：「哥哥姊姊們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
天」；可見在這群大學生的影響之下，的確讓孩
子對自己的未來有了期許與信心；另一方面，結
構性的困境卻令他們感到無力：在現有的制度條
件下，地方政府對民工子弟就學問題的坐視，導
致了民辦學校的缺乏管理與良莠不齊。學生們試
圖提供支援，卻發現自己成了民工小學老闆的
「廉價的勞動力」。許多問題，似乎在社會現實
上就顯得無解。說到這裡，王同學第二次問我
們：「不知道臺灣在城市的發展中有沒有遇到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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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s From the MA Program in China Studies Field Trip VII
樣的現象？」
臺灣有沒有這種現象？陳老師這樣回答：發
展中國家都會有農業人口流向城市的現象，但只
有中國發生了這樣的農民工問題。其理由在於中
國特殊的城鄉二元體制，這使得遷入人口無法自
然融入當地城市社會，城市化過程中外來人口反
倒成了「化外」的一群，這和其他開發中國家的
經驗非常不同。要解決農民工困境的根本辦法，
其實就是取消城鄉二元體制，但這在當今中國短
期上卻又不可能，因為會產生龐大的衝擊。
張老師也補充說，上海居民認為，農民工子
女若享受「國民待遇」進入上海一般學校，不僅
「不公平」，且最根本的問題是會「拉低學校學生
水平」，造成學校在競爭明星學校升學優勢上的
拖油瓶，所以一般市民及學校當局根本不願意接
納農民工子女入學。
王同學說：「我們看電影裡面美國員警抓到
一個人就問他社會福利號，在中國就先要身分
證。是不是給每個人都配一個社會福利號然後憑
那個號來支取社會福利？」
我順口回答說：「其實社會福利卡就有點像
身分證…。」王同學馬上接話：「但你們那是國
民福利，我們是身分歧視。」
於是大家真的不知到要說什麼了。
當晚走出復旦大學，我們分四組打車回旅
館。我跟計程車師父聊天，聊靠行制度、政府是
否從中獲利、收入和工作條件。「您這兒開車最
遠可以開到哪兒啊？」「都可以啊，我最遠開到
過安徽，一千五百塊，開了十六個小時哪。」
「打車回安徽？是去做什麼啊？」
「去看病啊，回去割盲腸的。他在這裡沒戶
口，沒有醫療保險，開盲腸連押金要六千塊，回
安徽開刀只要六百。你看，就是加上這一千五車
錢他也是合算啊。」
沒有當地戶口的人要看病，第一沒有醫療保
險，第二因為沒有戶口，當地醫院要他繳交巨額
押金。我聽到的這個例子多半是農民企業家，能
夠花一個農民工一個半月的薪水回安徽看病，以
節省一個農民工五個月薪水的醫療開支。農民工
當然也有盲腸，我只能冀望，或許這些從土地裡
頭長出來的農民工，他們的盲腸比一般人更為強
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