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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種的死刑存廢論

李茂生

死刑是一種最為古老之刑罰,於封建時代死刑與身體刑並列成為展示過剩權力之典型方法。
當時因權力乃特定之個人(或階級)所得持有之物,而將權力擴散於社會中維持一定之秩序與規
律之制度又不太精細,所以權力者經常以特定之少數犯罪人為對象以即為殘虐之方法執行死刑,
藉此展現其專屬之權力。
當人類透過啟蒙而欲由封建時代進化至近代時,權力結構之改造成為社會改革之重要課題
之一。我們由邊沁之圓形監獄(panapticon)之主張中亦可得知,當時之改革者企圖由特定個人之
手中奪取權力,並將之納入非個人化、非專屬化之制度中,而欲由制度之運行中展現近代之權
力,亦即借無個人恣意介入之制度運作確定人們之上下位階關係。當然,當時代表個人專屬權
力之典型事例,亦即死刑即會成為攻擊之對象。由此可知死刑與非近代性間有某種程度之親密
關係。於今日尚未完全達成近代化之國度中,為確保特定集團利益,假借社會安全之需要而濫
用死刑之現象層出不窮一事,正是此親密關係之佐證。
然而,縱或於某程度已近代化之諸國,死刑之廢除亦非一般現象。如今我們不斷地透過宗
教、哲學、科學之觀點探討死刑之存廢問題,此一事態難道是證明我們還不夠近代化嗎?其實
不然。近代初期之改革者,無論是基於何種論理結構、觀點,其之所以反對死刑,最主要之理
由乃對於過剩之個人專屬權力之存在或展現之非難;於權力被納入「中立」之制度內時,縱或是
死刑,只要該死刑之科處與執行並不違反制度之原則(權力之非專屬化、非個人化),則反對死
刑之最根本之理由即已不復存在。如此,我們可以發覺縱或於已近代化之國家,亦即民主國家
中,仍然有死刑制度之存在現象。
於現在,無論死刑是否已廢止,在各國死刑之存廢問題仍然被熱烈討論。我們忽略了於邁
入近代時廢除死刑議論之重心,亦即廢除為維護特定利益而得恣意地展現之「個人專屬」權力,
而將議論轉至正反雙方均為有理,無論如何都無法得到正解之辯論中,最終之暫時性結論不外
是國情、民意論。然而,百分之四十九與百分之五十一間之差別何在?為何法國得「違背民意」
而廢除死刑?如此之議論,其社會機能不外是將問題掩以迷彩,令國人無法深入問題之核心,
探討或反省更深一層之人性問題。
其實我們所熱愛之民主體制,這種利用中立之制度運作權力之體制,於某種程度上是一種
賦予多數暴力以合法性、妥當性之知識體系。於民主社會,我們僅是將個人之利益與恣意轉化
為大多數人之利益與恣意而已。我們贊同死刑之理由,並非如表面上般的冠冕堂皇,真正之理
由是在於犧牲他人之生命以維護自身利益之卑賤心態。
當犯罪發生時,我們會有憤怒、恐懼、同感等情緒產生,基於這些情緒會有復仇性攻擊、
淘汰性迴避、積極的學習等社會反應發生,而刑事政策正是針對這些社會反應予以目的性操作
之國家活動。死刑即是以去除犯罪人之生命來滿足攻擊、迴避心態、避免學習之政策活動。於
今日復仇性攻擊心態被昇華至應報之觀念,得主張應報之主角乃被害人或被害人家屬,而國家
或其他無關之人,充其量不外是「代理人」而已;然而於被害人死亡時,其家屬之損傷無論是精
神上抑或物質上者,均非生命,此際其所云應報之對象實質上將會是加害人之親屬,亦即利用
死刑將受害人家屬所嘗受到的痛苦加諸於加害人家屬身上。以人性而言,我們並不能過度非難
如此之心態。應該反省的是為何社會或國家無法於精神上或物質上補償被害人家屬,協助其渡
過難關,反倒是利用此一機會,借被害人家屬之痛苦形成輿論贊成死刑制度。被害人或其家屬
終究是屬少數,其意見難謂是社會一般輿論,但是其意見卻是非常容易變為輿論之重要部份。
這牽涉到對於「危險之」犯罪人的一般人之態度。
社會上之大部分人,對於危險之犯罪人會有恐懼之情緒產生,懼怕若該犯罪人未被處死而
得回到社會上時,自己或許會成為下一個被害人。當然其明知被害之概率非常地低,但是去掉
一個,安全感總會稍微增加一點,再者,我們也會認為「或許」殺了這個特定之犯罪人,即可以
威嚇其他的犯罪人(無效也無所謂,殺一個算一個)。更嚴重者,社會上有許多危險的潛在性犯
罪人以及未被逮捕之犯罪人,人們傾向於把對這些犯罪人之恐懼感轉嫁予現今得掌握其人身之
犯罪人身上,令其負起全部之責任。類此心態,阻止了我們去思考,該犯罪人是否為如今我們
所享受之紙醉金迷的社會之私生子。在殺人者償命之冠冕堂皇的理由下,我們為了自身些微的
安全感,把其他犯罪人之責任以及社會之責任悉數轉嫁到某特定犯罪人之個人責任中,製造了
現代之待罪羔羊。當某一企業明知公害將會殺死很多人,但仍然製造公害時,我們不會去要求
該企業之負責人殺人償命,因為我們明確知悉,該企業之存在是我們得繼續享受之必要條件,
我們必須努力去「改造企業體質、矯治企業負責人」,令其不再殺人,或殺少一點。反之,犯罪
人只是這種社會之私生子,其並非會生產一些利益以供我們享受之生產者。無交換價值之人渣,
死;而非殺人者,死。當然我們自己明白,我們並不清高,因此透過制度尋出願意背負社會十
字架之劊子手-警察、檢察官、法官、法務部部長、民意代表、總統,然後說服劊子手們,只
要依「理」立法,依法辦理,則無任何良心苛責可言。當然於教育過程中,我們是不會要求他們
去學習一些提供思考可能性之犯罪學、刑事政策學等學問。
以上即為輿論之形成機制,其過程及內容並不是如想像中地清高,我們利用待罪羔羊之生
命、被害人家屬之痛苦來確保些微之安全感,也同時推卸掉身為社會一份子所應負之責任,繼
續安心地吸食為犯罪發生原因之一的社會結構所製造出來的甜美肉汁。於此並非主張犯罪人,
特別是嚴重犯罪之犯罪人,可以不要負責任,不須接受處罰,也不是要求被害人家屬自行承受
所有之痛苦。於此所欲主張的是國民之反省能力乃進化之根本源泉,個人之恣意與集團之恣意
同為妨礙進化之障礙,為防止我們的社會退化成現代封建制,現在正是透過某些犧牲開始反省
之時機,假若錯過一次之反省機會,則我們可能須要再度請某些人付出代價製造另一次之反省
機會,而下一次付出代價的人可能就是我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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