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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貧必須限富

許寶強

【明報專訊】田北俊先生的「官富民窮」論,嘗試把扶貧不力的責任推往政府,打造關顧貧苦、願
意承擔社會責任但卻「被屈食死貓」的商界形象,以回應社會上因貧富懸殊而產生對商界壟斷的
不滿聲音。有別於過去商界一些流行言論(例如把責任完全推往低收入和綜援社群),田先生
是次的說法,矛頭直指政府,除了與政府劃清界線以圖洗脫官商勾結的指控外,同時也反映出
部分商界人士終於願意正視社會政治脈搏的轉變,而不再僅僅簡單地重複自由放任的教條。

不過,田先生提出的動用外匯儲備扶貧的建議,基本上仍沒有擺脫「新自由主義」的框架,不外
是「提供就業支援,為健全失業和在職貧窮人士提供工作誘因,讓他們自力更生」等以「工作福
利」(workfare)取代福利(welfare)的套話;反倒是其後不少論者的建議,例如提出投資
教育和安老服務,以至訂定更全面的公屋、公共醫療以及其他各種社會服務等「進步社會發展政
策」,更能顯示出一種超越「新自由主義」價值的視野。

然而,儘管倡議全面的社會發展政策,確實比本質助長官商壟斷的「新自由主義」(如所謂的公
共服務「私有化」、
「市場化」)來得進步,也能對社會發展兩極分化下所產生的貧窮問題提供一
些補救措施,不過,這種只強調校正後果而非杜絕成因的建議,恐怕仍未足以有效改變近三十
多年在香港不斷製造出貧困的趨勢。面對政府政策向大商家傾斜,導致大企業特別是地產發展
商壟斷力量的膨脹,令財富資源向富人集中,使普羅老百姓能夠享用的資源日益減少,造成貧
者愈貧、富者愈富的趨勢,僅僅追求「進步的社會政策」,顯然不足以徹底解決本地的貧窮問題。
要扭轉趨勢,還需加上進步的經濟、政治和文化政策,例如以反壟斷的公平競爭法等政策阻止
大企業(特別是地產發展商)不斷以特權地位和手段搾取不合理利潤、蠶食鯨吞小型商業和普
羅百姓利益;或透過普選和其他民主的政制設計,取消維護特權的功能組別和分組點票,真正
平衡各種政治力量和社會利益;又或透過投資建立更多元的文化空間和傳媒渠道,讓各個在過
去缺乏發聲渠道和無法享受文化活動的社群,能夠抗衡主流媒體和文化對低收入或綜援社群的
抹黑,以改變譴責受害者的文化環境。

貧窮源於壟斷

在香港這樣的高收入地區,貧窮主要是相對的。而在過去幾十年經濟不斷增長的狀 下,貧窮人
口不僅沒有減少,反而上升,原因只能是增加了的財富愈來愈集中於一少部分富豪身上。造成
財富兩極化的主要原因,則是日益向大企業傾斜的政策所導致的嚴重的市場壟斷。因此,要真
正扶貧,就必須改變現有向富豪傾斜的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政策,以限制財富不斷集中的趨
勢。

二十世紀五十至七十年代,香港的年均經濟增長達 10%,但與此同時,本土的貧富差距也逐
步擴大,低收入人口數量亦大幅增加。七十年代以後,香港的貧富差距進一步拉 ,堅尼系數由
一九七一年的 0.430 一直跳升至二○○六年的 0.533,成為了亞洲貧窮懸殊最嚴重的城市。而
在聯合國最近發表的一份報告中,香港更是發達地區中貧窮差距最大的地區。

值得注意的是,香港自八十年代以後不斷擴大的貧富差距,以及持續增長的貧窮人口數量和比
例,是在八十至九十年代經濟平均每年都有超過 10%增長的情 下出現的。換句話說,過去香
港的經濟大餅的確不斷增長,但由於貧窮差距也同時擴大,使得增加了的物質財富,更為集中
地落在富裕階層之手,低收入社群所得的份額愈來愈少。

我們試以下圖解說為什麼經濟之餅造大了之後,窮人卻仍然會繼續甚至更加窮困。如果在經濟
增長的同時,收入分配不均的差距進一步擴大,到了一個地步,當經濟之餅變大後可能為低收
入社群帶來的好處,全被分配不均擴大後對低收入社群帶來的壞處所抵消,甚至令低收入社群
所分得的份額,比餅造大之前能分到的更少,那麼經濟之餅造大了之後,窮人自然變得更加窮
困。

與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比較,今天香港的物質供應和消費,自然是遠勝從前;人口的平均壽命,
也比過去為高。不過,低收入社群不滿的聲音,卻不僅沒有減退,反而日益壯大。這也從側面再
次印證了僅僅提高經濟的增長速度,並不能有效地解決貧富分化帶來的社會問題。相反,由於
經濟高速增長過程中,政府政策向富裕階層的傾斜,導致經濟增長的果實,差不多全由中、高
收入階層獨佔,但發展過程中產生的自然生態破壞和原居民的流離失所,這些增長的代價,卻
主要由低收入階層支付,導致後者深深感受社會和政治結構的不公、政府和財團的不義,這種
「唔順氣」的感覺,才是二十一世紀初此起彼落的民間抗爭運動的深層次動因。

貧窮的文化政治

這亦說明了貧窮並不是金錢收入所能涵蓋的,而是包含了主觀的情感、自尊和自主的想望,以
及對公正和平等的追求。香港的發展歷程,見證的恰好是物質的日益豐盛,但政治結構和社會
安排卻維持或趨向不公,這趨勢在八九十年代之後似乎更加明顯,導致社會貧富兩極分化,資
源權力愈來愈集中在官商手中,低收入階層不僅難以分享經濟增長的好處,更要承擔急速發展
帶來的社會和生態代價,甚至在文化層面上備受污名化及歧視,失卻自信和自尊,這才是當代
香港貧窮問題的真正性質。

上述的分析所指向的,是流行的貧窮論述和扶貧建議,不僅未能切中要害,更可能成為加劇貧
窮問題的幫兇。倘若我們把扶貧的焦點放在「工作福利」或個人及政府責任之上,漠視改造社會、
經濟和政治制度這扶貧進路,就可能會輕輕放過造成貧富差距日益擴大的不平等政治結構和社
會過程,讓這些不平等關係得以長期維持甚至強化,進一步使社會資源和權力往富裕階級集中,
把「窮人」排拒於有尊嚴和自由地選擇合適的生活方式,製造出令低收入社群難堪和素質低下的
貧困生活。正是這種轉移議程和問題焦點的論述本身,產生了強化貧困的效果,因為它把責任
外推向個人和政府,但卻繼續保護甚至歌頌「富裕」和維持令財富不斷集中的制度趨勢。
因此,真正的扶貧,必須首先直面香港產生貧窮(和富裕)的歷史過程,改造政治、社會和文
化上的各種不平等的體制和關係,以「限富」來為「窮人」釋放更友善的生計環境和存活空間。

*文章部分段落改寫或引自筆者將出版的新書《限富扶貧——富裕中的貧乏(新編)》,香港﹕
中文大學亞太研究所,2010 年

文 許寶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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