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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 之际里 正的变 迁 ﹡

梁建国i
(中国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北京 100732)
(本文发表于《南都学坛》2008 年第 2 期)
摘 要: 唐贞观九年设置的乡长、乡佐,十五年就废罢了。但乡仍是县以下
的一级区划,其功能即是通过“里正”来体现。从唐中后期开始,里正的职责范
围不断缩小,不仅治安事务由耆长来负责,财税方面的事务虽然和唐代大体一
致,但也增配了户长和乡书手来共同完成。在北宋前期里正的职责经历了一个转
移的过程,由最初在乡村承担催税和圈派差役等事务,转而被派往州县承担衙
前,直到至和年间被彻底废罢。
关键词: 唐代;北宋前期;里正

近年来,对于乡村基层社会的研究已经成为史学界的热点问题之一。从唐代
到北宋初期,作为乡役人的里正一直是政府对乡村实行管理的主要执行者之一,
其在基层社会的作用举足轻重。目前,对于唐代里正,孔祥星、赵吕甫、李浩等先
生均有专文探讨。对于宋代里正,费海玑的《宋代之里正制及所牵涉之诸问题》
(《东方杂志》第 40 卷第 20 期)、河上光一的《宋初的里正、户长、耆长》(《东洋
学报》34,1952 年)、邢铁的《宋代里正不曾雇募》(《光明日报》,1985 年 1 月 30
日)也有所论述。但是,对于里正在唐宋之际这一跨朝代的变迁,学界的深入研
究还不多。童圣江《唐宋时代的里正》(卢向前主编:《唐宋变革论》,黄山书社,
2006 年)一文对里正在唐、宋时期的情形分别进行了考察,虽也注意到不同时
段存在不同之处,但对于里正的变化轨迹并没有进一步厘清。杨廷炎先生将里正
制度的瓦解与均田制的破坏相联系,虽有一定道理,但并未注意到里正的职责
逐渐向户长、耆长过渡转移的现象。客观上讲,唐宋时期的乡村制度处于一个转
折阶段,里正的职责等曾发生重大转变,以至于在至和年间被彻底废罢,其前
因后果实为复杂。笔者不揣浅陋,拟对里正在唐宋之际的变迁予以探讨,不当之
处,敬请方家批评指正。

一、

宋代史籍在提及本朝乡役人时,常有“宋因前代之制”[1] (卷 177《役法上》),“
国朝循旧制”[2] (卷 12《职役一》)的记述。因此,欲探讨宋初的里正,须追溯其在唐、
五代时期的演变轨迹。
据杜佑《通典》卷三三所载:“大唐凡百户为一里,里置正一人;五里为一乡,
乡置老一人,以耆年平谨者县补之,亦曰父老。贞观九年,每乡置长一人,佐二
人,至十五年省。”《旧唐书·太宗纪》也载,贞观九年三月,每乡置长一人,佐
二人;十五年“十一月壬戌,废乡长。”《唐会要》卷五九载,“开元二十九年七
月十七日,每乡置望乡,……并取耆年宿望,谙识事宜,灼然有景行者充。天宝
十二载七月十三日敕,诸郡父老,宜改为耆寿。”以上种种材料反映出唐代乡村
有两种设置,一种为乡长、乡佐、里正;另一种为父老、望乡、耆寿等。后者只是作
为唐王朝颁赐给乡村年高德劭者的荣誉称号,这是政府尊老敬贤,籍以教化乡民
的一项举措。这些老年人并不承担乡村行政事务,而执行政令的主要成员则是乡
长、乡佐和里正[3]。

1
乡长、乡佐存在的时间很短,贞观九年设置,十五年就废罢了。乡长、乡佐的
废罢是否就意味着乡一级区划的终结呢?有学者认为,“里是名副其实的基层政
权机构,是直接统治人民的权力机关,唐代封建统治者是通过里来实现其阶级统
治,贯彻它的各项政策法令的。”[4]笔者认为此说值得商榷。
对于古代政治制度的研究不能简单地停留在条文的规定,而应该关注其实际
的运行。这业已成为当今史学界的共识。因此,我们只有先弄清当时基层行政事务
的操作过程,才能对乡村制度的实际情形获得更加接近真实的认识。
《唐会要》载开元十八年十一月敕中有:“诸户籍三年一造,起正月上旬,县
司责手实计帐,赴州依式勘造,乡别为卷”[5](卷 85《籍帐》)。这表明,县之下户籍的
编造是以乡为单位来进行的。《新唐 书·食货志》载:“凡田,乡有余以给比乡,
县有余以给比县,州有余以给近州”。“凡里有手实,岁终具民之年与地之阔狭,
为乡帐,乡成于县,县成于州,州成于户部。”[6](卷 51《食货》)这也说明,乡仍是县
以下的一级区划,承担着县之下的各项相关职能。那么其职能是由谁来承担的呢?
《唐律》第四卷《户婚律》规定:“诸里正,依令授人田,课农桑。若应受而不授,
应还而不收,应课而不课,如此事类,违法者,失一事笞四十(注略),三事加
一等;县失一事笞三十,二十事加一等;州随所管县多少,通计为罪(注云:州
县皆以长官为首,佐职为从)。各罪止徒一年,故者各加二等。”从这条律文来看
收授均田和课农桑等工作在县级以下的执行是由里正来负责的。 《唐律疏议》引《 田
令》说:“应收授之田,每年起十月一日,里正预校勘造簿,县令总集应退应受之
人,对其授给”。里正直接和县令发生工作关系,中间没有别的环节。可见,在乡
村真正发挥作用的是里正。
分析和研究吐鲁番、敦煌文书的学者均发现:很多簿籍和文牒都是以乡为中
心制作或申报的,但牒辞结尾往往由一个里正签名或者有几个里正联合签署,如:
合当乡新旧(口良贱见输白丁)……里正阴曹曹、里正李(下缺)里
(下缺);
牒仅通当乡去年(下缺)……里正李义感;
当乡元无此色民娶妻妾可显谨牒……里正王定牒敦煌乡里正董靖;
当乡所通欠地丁并皆据实……里正阕职官民田见种麦……里正汜素牒;
文牒都称呼以“当乡”,署名者却是里正。对此,赵吕甫先生认为,“唐代乡一
级政权机构的籍帐都是在乡长官直接监督下由一批杂任、里正协同斟酌编成的”。
但是贞观十五年乡长、佐废罢之后,乡的事务实际就是由里正来负责的,里正和
县府之间并不存在“乡长官”。县府下达政令,实现其对乡村人户的管理是以乡
为单位来贯彻的,而乡一级的行政功能由里正来承担。因而应该把里正看作乡一
级的负责人,不能因为“里正”带有个“里”字就认为里正是里的负责人。这正
说明乡一级区划仍具有行政意义,只不过其功能不是通过原来的“乡长、佐”,
而是通过“里正”来体现的。
关于里正在唐代的设置,《通典》卷三《食货三》载:“大唐令诸户以百户为
里,五里为乡,四家为邻,三家为保,每里置正一人”,里正的主要职责乃“
按比户口、课植农桑、检察非违、催驱赋役”。对于唐代里正问题,除了孔祥星、赵
吕甫之外,李浩也有专文论述,认为里正的任用、考核和职掌运作都由县级政权
直接管理,其选派标准是“勋官六品以下、白丁清平强干者”。[7] 此处不再赘述
杨廷炎先生还认为里正从唐中期以后有一个逐渐瓦解的过程,在唐初均田
制比较能够推行,因此里正制度还能够实现。但自武则天时期,均田制便开始破
坏,在农村中贫富两极化逐渐发展;豪强地主兼并之风日炽,而无田主户逃亡

2
亦日多,结果,农村中的清平白丁数目便日少。另一方面,自武后时起,朝廷开
始滥发勋阶,勋官数目越来越多,其特权相应减少,其劳役却越变越重,社会
地位也就日见低落。此时,由他们来担任统治地方的职责,就未必能胜任自如了。
到了玄宗时期(712-756),农村中土地兼并更为炽烈,而逃户亦日益增多,
里正之役也更为困苦。乡村中的有力户不愿担当里正之役,结果只能由贫弱户勉
强承担,他们自然无能力负起统治乡村的责任,于是唐皇朝透过里正来掌握乡
村的统治体制也就逐渐瓦解。[8]
但是,从现存唐代的史料来看,里正在五代时依然存在。不过,其职能范围
已缩小,主要是负责催征赋税,而且出现了户长、乡书手与里正共同负责;其在
唐初的治安功能已经丧失。像唐初设有村正一样,后唐统治者还重新委任乡村有
力阶层管理基层事务。长兴三年(930 年),后唐政府下令诸道观察使“于属县
每村定有力户一人,充村长”[9](卷 448《长兴二年六月诏》),负责村中行政事务。
关于乡书手的最早记载可追溯到后唐天成四年(629 年)。 《五代会要》卷 十
九载:“户部奏三京邺都诸州府逐年所征夏秋租,兼盐曲折征诸般钱谷,先定
格流如后,若限满后,十分中系欠三分以上者”,“乡里正、孔目、书手各徒二
年,仍配重役”;“十分中系欠二分者”,“乡里正、孔目、书手等杖八十
”[10](卷 19《县令上》)。可见,在后唐里正已配备了乡书手协助其催征赋税。
关于户长的最早记载见于《新五代史》卷六十六《楚世家第六·周行逢》。周 行
逢的妻子严氏“岁时衣青衣押佃户送租入城”。行逢劝她说:“吾贵矣,夫人何
自苦邪!”严氏曰:“公思作户长时乎?民租后时,常苦鞭扑,今贵矣,宜先
期以率众,安得遂忘垄亩间乎!”可见,十国的楚设置有户长。
到了后周显德五年(958 年)朝廷下诏:
诸道州府令团并乡村,大率以百户为一团,每团选三大户为耆长。凡
民家之有奸盗者,三大户察之;民田之有登耗者,三大户均之,仍每及
三载,即一如是。[2](卷 12《职役一》);[9](卷 486《邦计部·户籍 迁徙》)

这样,后周政权对乡村人户进行了重新整顿,以百户为一团,作为乡村行政单
位,每团选三大户充耆长管理本团的事务。这也从侧面说明后周时里正的维护治
安等方面职能已经废弛,因此才需要重新设置耆长来承担相应的职责[11]。

二、

关于户长、乡书手与里正的关系,在五代的史料中未见相关记载。但从不少
宋代的材料看,至迟到了北宋初,户长已是作为里正的副贰,乡书手作为里正
的下属。《赤城志》卷十七载 :
建隆初,里正、户长掌课输,里正于第一等差,户长于第二等差,乡书
手隶里正,于第四等差。
从这条材料也可以看出里正、户长和乡书手的户等。太宗淳化五年(994)三月,
又专门重申了差派里正、户长的户等标准,“诏两京诸道州府军监管内县,自今
每岁以人丁物力定差,第一等户充里正,第二等户充户长”[12](卷 35)。但考虑到
各地的实际情况,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乡狭户少者,至差第三等充” [13](卷 17
《奏里正衙前事》)

关于里正的任职期限,我们先看看时知并州的韩琦的上疏:

3
州县生民之苦无重于里正衙前,兵兴以来残剥尤甚, …… 每乡被差 疎
密与赀力高下不均,假有一县甲乙二乡,甲乡第一等户十五户,计赀为钱
三百万,乙乡第一等户五户,计赀为钱五十万,番休递役,即甲乡十五年
一周,乙乡五年一周。[12](卷 179)

可见,“甲乡第一等户十五户”,“甲乡十五年一周”;“乙乡第一等户五户
”,“乙乡五年一周”。从中可以看出里正为一年一替。
关于里正的佥选范围,正如夏维中先生指出的那样,“里正早在唐代中后
期就已开始兼具乡职的职能。通过五代及北宋初年的改革,里正一职已由原来的
以里佥选而改为以乡佥选。”[14]笔者认为此说是有道理的。
关于里正的设置人数,司马光曾说“曩者每乡止有里正一人” [15](卷 38《衙前劄
子》)
。如果孤证难以令人信服,让我们从户长的设置人数来加以旁证。
县名 乡数 户长数 弄清宋初一乡设置户长的额数虽然没有找到直接的
闽县 12 21 史料记载,但是从《淳熙三山志》的相关记载(见左表)
连江 7 11 可以作出推断。这组数据是熙宁年间闽州地区各县的乡数
候官 10 28 和户长数。分析乡数和户长数的关系可以发现,每乡设置
长溪 4 11 的户长少于三名、多于一名,一般在两名左右。这是至和
长乐 4 8 年间“增差户长”之后的数据。因为至和初,“罢里正,
福清 7 16 增差户长”[16](卷 14《耆户长保正副》),那么,至和之前户长的
古田 4 11 名额势必会少于两名。户长作为里正的副贰,而且在里正
永福 3 4 承担衙前的时候代其催税,因而每乡均会设有。由此,可
闽清 2 4 以推断每乡可能设置一名户长。
宁德 3 6 里正的副贰户长一乡还不超过两名,由此可以断言,
罗源 3 6 里正的额数也不可能超出此数。
怀安 9 16 根据现存史料考察宋初的里正在乡村事务中承担的
职责,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1、催征赋税。“国初,里正、户长掌课输,乡书手隶里正。”[17](卷 12《国朝州郡役人之
制》)
里正、户长、乡书手要完成作为封建政府经济命脉的赋税的催征任务。里正、户
长、乡书手为了履行其催税职责,必须作到两点:定数,所催赋税不得少于政府
所规定税户应缴纳的数目;定期,所催二税及其它杂税必须在规定的期限内催
征完毕。
2、攒造户口、租税帐簿。建立户籍制度不仅是政府控制人户的有效手段,而
且是轮充差役的依据。宋初,政府十分重视户口、户籍问题。宋初,以后周《显德
刑统》为基础别加详定而成的《宋刑统》,从法律上规定“里正之任,掌案比户口,
收手实造簿书,不觉脱漏户口者,一口笞四十,三口加一等,过杖一百,十口
加一等,罪止徒三年”[18](卷 12《户婚律·脱漏增减户口》)。里正案比户口,攒造簿书,随时
申报增减脱漏户口,便于上司及时掌握人口变动情况,进而实现赋税的征收和
差役的征派。否则,若里正查核户口失实或失职,不觉脱漏或妄脱漏增减,政府
将严厉惩处。
3、劝课农桑。 《宋刑统》规定:“诸里正依令授人田,课农桑,若应受而不 授,
应还而不收,应课而不课,如此类违法者,失一事笞四十,三事加一等。”[18](卷
13《户婚律•课农桑》)
宋初,统治者十分重视恢复农业生产,从法律上规定里正必须刻意
农桑,不得失一事,违者笞。太宗时,为了不误农时,适时耕种,在乡里内部实

4
行调剂,特地推选能勤稼穑、谙会种植者为农师,与里正、耆户长一道督促农业
生产。“凡谷、麦、麻、豆、桑、枣、果实、蔬菜之类,但堪济人,可以转教众多者,
令农师与本村里正、村耆相度,具述土地所宜及其家见有种子,某户见有阙丁,
某人见有剩牛,然后分给旷土,召集余夫,明立要契,举借粮种,及时种莳。…
…惰农务为饮博者,里胥与农师谨察教诲之。”[19](食货 1 之 16)水利灌溉乃农田之急
务,里正须亲自管理。知怀州许衮上言:“今据河内县里正申超等分析到,缘河
两岸使水二十村,二百二十五户,浇得田土约六百八十余顷。” [19](食货 7 之 4)里正
还必须保证所辖地区内土地不得荒芜,设若遇上自然灾害,须及时申报县里。“
诸部内田畴荒芜者,以十分论,一分笞三十,一分加一等,罪止徒一年。”“诸
部内有旱涝、霜雹、虫蝗为害之处,主司应言而不言,及妄言者,杖七十。”[18](卷
13《户婚律•旱涝霜雹虫蝗》)

4、圈派州县差役和差科。这是个值得注意的问题,后文将专门展开论述。
《宋史》卷一百七十七《食货上五》载: “宋因前代之制,以衙前主官物,以里
正、户长、乡书手课督赋税,以耆长、弓手、壮丁逐捕盗贼”[1](卷 177《食货上五》。
)
《云 麓
漫钞》卷十二也载:“国初,里正、户长掌课输,乡书手隶里正”,“耆长掌盗
贼烟火之事,其属有壮丁” [17](卷 12《国朝州郡役人之制》)。
这说明宋初乡村存在着两个体系的管理组织,一个是以“里正、户长、乡书
手”为主体的财税体系,一个是以“耆长、壮丁”为主体的治安体系,两者各司
其职。而对于劝课农桑,招抚流亡等事务往往是由里正、户长、耆长、乡书手等共
同来负责。比如,太宗时,为了不误农时,适时耕种,在乡里内部实行调剂,特
地推选能勤稼穑、谙会种植者为农师,与里正、耆户长一道督促农业生产[19](食货 1
之 16)

总的来看,从唐中后期开始,里正的职责范围是在不断缩小,不仅治安事
务由耆长来负责,财税方面的事务虽然和唐代大体一致,但也增配了户长和乡
书手来共同完成。
这一变化的原因何在呢?笔者认为,这与唐宋之际乡的合并不无关系。自唐
到宋,乡、里的性质发生了变迁。唐初,乡、里是按照“百户为一里”,“五里为
一乡”的原则来编排的户籍单位。历经唐末、五代的变迁,乡、里均已失去其人户
控制的功能。北宋的人口不比唐初少[20],但乡的数目较之唐代大为减少(以京
兆府各县为例,见下表);因而一乡所辖的户数必定远远超过唐初的五百户。
京兆府唐宋各时期乡数对照表
(此表参考了王棣《宋代乡里两级制度质疑》所列的表格)
序 县名 乡数
号 《唐天宝初年 唐代 宋太平兴国时 宋熙宁时

地志残卷》 《太平寰宇记》 《太平寰宇记》 《长安志》


1 万年 62 45 7 7
2 长安 79 59 6 6
3 咸阳 20 20 5 5
4 兴平 24 20 6 6
5 武功 20 14 4 4
6 三原 24 24 14 12
7 鄠县 34 24 5 5

5
8 蓝田 28 22 4 4
9 醴泉 23 16 6 6
10 栎阳 28 25 4 4
11 泾阳 24 18 6 6
12 富平 29 40 10 11
13 乾祐 3 4 5
14 渭南 26 19 8 4
15 蒲城 20 22 10 10
16 奉天 23 19 6 4

但是,随着一乡所辖户数的增多,每乡设置的里正人数并没有增加,反而
大大减少了。如前所述,唐初是百户置里正一人,但宋初每乡止有里正一人。也
就是说,一个里正负责的户数要远远多于唐初的“百户”。可以想见,这对于里
正来说其工作量无疑大为加重了。在这种情况下,设置耆长、户长和乡书手与里
正共同承担乡村事务也是情势使然。

三、

上节所述乃宋初的里正在乡村的职责,但问题并不是如此简单。事实上,里
正的职责在北宋前期经历了一个转移的过程,由最初在乡村承担催税和圈派差
役等事务,转而被派往州县承担衙前,继而在至和年间被彻底废罢。
宋初的里正在催督夏秋两税之外,还要负责圈派县中差役等事。宋代差役原
则上是按户等轮差的,五等版籍上还录有每等户“所更色役”。“国朝置里正,
主催税及预县差役之事。”[12](卷 179)轮充差役是先由里正圈定,然后再上报县府
审定执行。在造置五等丁产簿时,里正往往乘机作弊纳贿,中饱私囊,里正一役
“号为脂膏”。
由于宋廷不断出台一些措施,以防止户等版籍不实,差科摊派不均,这客
观上杜绝了里正在安排乡村差役过程中作弊的可能。比如建隆元年(960 年)十
月,“据诸道所具版籍之数,升降天下县望。……三年一责户口之籍,别定升降。
”[12](卷 1)政府通过适时地调整户等,加强对户籍的管理,进而使得差役的摊派
有客观公平的依据,杜绝里正在圈派差役时的随意妄为。建隆三年(962 年),
“诏县令佐检察差役,务底均平。或有不当者,许民自相纠举” [12](卷 3)。由县令
佐直接对乡村差役进行监督检察,减少里正作弊的可能性。开宝元年(968 年),
下诏县令佐在检定苗税,安排差役,征收赋税,判决刑狱的过程中,要力求公
平 [12](卷 9)。开宝四年(971 年)春正月,下诏“诸州府并置形势版簿,令通判
专掌其租税”,以约束“职役户负恃形势,输租违期”[12](卷 12)与朝廷分割税租
的倾向。
通过以上种种措施,“科禁渐密,凡差户役,皆令佐亲阅簿书,里正代纳
逃户税租及应无名科率,亦有未曾催纳,已勾集上州主管纲运”[12](卷 179)。可见,
在县府采取了严密的监督手段之后,里正催税造簿过程中纳贿作弊、中饱私囊的
机会减少和失去了,甚至还要代纳逃户税租。更为不幸的是,里正“役满更入重
难衙前”[12](卷 179)。里正被差往州县承担衙前,这样,里正的职责实际上已经由
承担乡村事务转向了州县衙前。其在乡村的催税任务就落在其副职户长头上,“

6
夏秋二税,并是户长催驱”[21](卷 7《请罢里正只差衙前》)。正是这一转移造成了里正之役的
不勘重负和最终废罢。
衙前又可分为将吏衙前、长名衙前、押录衙前以及乡户衙前几种。将吏衙前是
武人出身,押录衙前是人吏出身,长名衙前是应募投充的,都不属于差役范围。
宋初,凡招募衙前不足时,则抽押录期满者充当衙前,因此宋初只有里正衙前
是差役之民。宋初,里正法用第一等户充,所以里正衙前不仅是第一等户,而且
“官为择民之物力最高者为衙前”[22](卷 1《元符三年应诏封事》)。其物力标准各地不尽相
同,有“家赀满三百千则充衙前之役”[23](卷上《惠政》),也有二百千,百多千者。总
之要选择当地物力最高者充当衙前。因为他们“有庄田、家属,有罪难以逃亡
”[15](卷 47《乞罢免役状》),损失官物能够赔偿,这是宋初选第一等户的根本原因。但里
正衙前是乡户地主,他们主管官物,押运官物,经营坊场。没有经验而经常损失
官物,往往由于赔偿损失而破产。所以,一等户深感利少弊多,不愿为里正衙前。
韩琦上疏云:“州县生民之苦,无重于里正衙前。有孀母改嫁,亲族分居,或弃
田与人,以免上等,或非命求死,以就单丁,规图百端,勾免沟壑之患。每乡被
差疏密,与资力高下不均。……请罢里正衙前,……里正主督租赋,请以户长代
之,二年一易。”[1](卷 177)包拯也上疏“乞罢逐路里正,逐乡税赋只委户长催纳”
[24](卷 7《请罢里正只差衙前》);[21](卷 7《请罢里正只差衙前》)
。各地转运司考虑利害,都认为便利。至和
元年(1054 年),宋廷正式下诏“罢里正,增差户长” [17](卷 12《国朝州郡役人之制》);
[25](卷 17)
。里正被废之后,一乡的催税之责就完全由户长代之。这样,原来里正在
乡村的事务就名正言顺地由户长来承担,虽然户长在之前已经实际上承担了下
来。
里正衙前被罢之后其职责由谁来承担呢?最著名的解决办法是蔡襄、韩琦的
衙前“五则法”。此法的基本内容是罢里正衙前,改差乡户衙前[26]。其办法是将
上户按资力和役重均分为五等,按户等高下轮差,户等高者差重役,户等低者
差轻役。据《长编》记载:
凡差诸州军乡户衙前,以产钱与物力,从多至少,置簿排定户数,分
为五则;其重难差遣,亦分等准此。若第一等重难十处合用十人,即排定第
一等一百户;若第二等五处,即排定第二等五十户,以备十次之役。其里正
更不差人,所置籍封在通判厅,每遇差人,即长史以下同按视之。转运使、
提点刑狱巡历至州,即取簿点柜,仍察其违失者施行。[12](卷 179)

罢里正衙前,差乡户衙前,实际上是将第一等户中物力最高者承担衙前,改为
乡村全部上三等户轮差衙前。这样以来扩大了承担衙前这一重役的户等和人户的
范围,轮差的周期会自然延长。
但是,由于衙前的负担性没有根本的改变,里正衙前改为乡户衙前依然没
有解决实质性的问题。到英宗治平年间,司马光复上疏为乡户衙前叫苦。他说,
乡户衙前“行之至今,已逾十年。民间贫困逾甚于旧”[15](卷 38《衙前札子》)。请罢乡户
衙前,募人为之。
对于里正的废罢对乡里区划的影响,夏维中先生认为这导致“乡的职役功
能被剥离”,因此,“在至和之后,乡已基本上变成了一种地域单位”。他认为
里正依乡设置,承载着乡一级的职役功能。因此,里正被废之后,乡的作用大大
下降。[27]但是,我们从以上论述可以看到,里正的职责在至和之前已由乡村转
向州县衙前,其原来的催税职责早已由户长承担了。到至和二年里正被废之后,
户长正式取代了里正,负责相关事务。乡的职责由户长来体现,其作用并未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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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降。
至和年间里正被罢,里正从此退出了历史舞台,后世没有再设置过里正之
役。北宋末年及南宋史料中再出现的“里正”之名是宋人对保甲法中“保正”
的别称,已非至和之前的“里正”,不能混为一谈。保正已非本文探讨的范围,
此处不作赘述。

实际上,唐宋变革论也一直是学界关注的热点问题之一。如果我们不局限于
朝代更易的框架之下认识问题,则可能注意到,中晚唐、五代乃至北宋初期应该
属于同一研究单元。历史发展的动态过程像转动的链条,是由不同的阶段、层次、
环节连续构成的,没有环节就谈不上演进。制度史研究既要重视发展,强调动态;
又要关注关系,重视互动。每一个制度的本身都不是孤立的,制度之间也不是平
行的。[28]
就里正这一个案而言,从纵向看,若要对其职责的变迁过程有一个清晰的
把握,就不能简单停留在对不同时段的分别叙述上,而要厘清不同阶段前后相
承又环环相扣的动态轨迹。从横面上看,既要注意到“乡”、“里”等乡村区划
的实际意义,也要辨别里正所负责事务范围属于乡村抑或州县,还要弄清里正
与耆长、户长、乡书手等人员在职责上的相互关系。
通过以上探讨,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在唐代,乡一直是县以下的一级区划,
具有着行政意义,承担着县之下的各项相关职能,只不过其功能在贞观十五年
之后不是通过原来的“乡长、佐”,而是通过“里正”来体现,而“里”在国家
权力的运行结构中从来不曾作为一级行政区划。从唐中后期开始,里正的职责范
围不断缩小,不仅治安事务由耆长来负责,财税方面的事务虽然和唐代大体一
致,但也增配了户长和乡书手来共同完成。在北宋前期里正的职责经历了一个转
移的过程,由最初在乡村承担催税和圈派差役等事务,转而被派往州县承担衙
前,直到至和年间被彻底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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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邓小南.走向活的制度史[J].浙江学刊,20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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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sussion on changes of Li-cheng(里正) in the Tang- Song Dynasties

LIANG Jian-guo

(Institute of History;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732; China)

Abstract: Xiangzhang( 乡长 ) and Xiangzuo( 乡佐 ) were set up in the 9th year of

Zhenguan (Emperor Tangtaizong), and were dismissed in the 15th year of Zhenguan.

But, Hsiang( 乡 ) was still one administrative district. Its function was carried out by

Li-cheng. Since the middle and late Tang Dynasty, the limits to Li-cheng’s function
and power had been contracted. On the one hand, the security affairs were in the

charge of Elders( 耆 长 ); on the other hand, although the revenue affairs were

generally the same as those in Tang Dynasty, they were partaken by hu-chang( 户长 )

and Hsiang-shu-shou( 乡 书 手 ). The function of Li-cheng experienced a progess of

change: originally, it was in charge of levying tax in village to Yaqian( 衙前 ) services

in state and county, till the end it was dismissed in the age of Zhihe (Emperor
Songrenz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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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项目《宋代乡村管理体制研究》(01BZS007)的成果之一。
作者简介:梁建国(1978-),男,河南省孟州市人,历史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助理研
究员,主要从事宋史研究。通讯地址:北京市建内大街五号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隋唐宋元室
邮政编码:100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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