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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农史 2000 年第 19 卷第 3 期

唐《田令》永业田植树管窥
林鸿荣

  唐《田令》中涉及永业田植树的条款 , 见于《通典》和《唐律疏议》, 但二者的记述不无分


歧 。论者或以《通典》所记衍 “每亩”, 《唐律疏议》的记载脱 “每亩”, 或以南北 “亩植”变化 ,
而持新旧田令之说 , 从不同角度来加以调和 。笔者认为调和是可能的 , 但要害不是 “每亩”或
“亩植”, 而必为 “每丁”。本文提供了一些证据 , 以支撑 “每丁”说 。

唐《田令》中涉及永业田种植桑 、榆 、枣等树的规定 , 见于两种唐人权威著作 : 一是《通典・田制》:


“大唐开元二十五年令 : 田广一步 , 长二百四十步为亩 , 百亩为顷 。丁男给永业田二十亩 , 口分田八十亩 。
……诸永业田皆传子孙 , 不在收授之限 , 即子孙犯除名者 , 所承之地亦不追 。每亩课种桑五十根以上 , 榆 、
枣各十根以上 , 三年种毕 。乡土不宜者 , 任以所宜树充”; 一是《唐律疏议・ 户婚》: “依〈田令〉: 户内永业
田 , 课植桑五十根以上 , 榆 、枣各十根以上 。土地不宜者 , 任依乡法”。
从字面上看 , 两种记载都说 “课植 ( 种) 桑五十根以上 , 榆 、枣各十根以上”, 但在多大面积上种植这
些树木 , 却存在分歧 : 一曰 “每亩”永业田 ; 一曰 “户内永业田”。这就难怪一些学者主张《通典》所记衍
“每亩”二字 , 一些学者认定《唐律疏议》的记载脱 “每亩”二字 , 还有学者设想南北 “亩植”发生了变
化 , 而持 “新令”和 “旧令”之说 , 从不同角度来加以调和 。
其实 , 调和上述分歧的要害不可能也不应当是 “每亩”或者 “亩植”, 而必为 “每丁”。这是因为 “唐
承隋制”, 隋代均田又 “皆遵后齐之制”, 而后齐武成帝河清三年诏令 : “每丁给永业二十亩 , 为桑田 。其田
中种桑五十根以上 , 榆三根 , 枣五根 , 不在还授之限”, 早就明白无误地指出 : “种桑五十根以上 , 榆三根 ,
枣五根”之地 , 乃是授给 “每丁”作为 “永业”之 “二十亩”“桑田”。
《通典・ 田制》: “隋文帝令 , 自诸王以下至於都督 , 皆给永业田 , 各有差 。多至百顷 , 少者至四十亩 。
其丁男 、中男永业 、露田 , 皆遵后齐之制 。并课树以桑榆及枣 。 ”虽未明言课植之标准与数量 , 但 “必遵后
齐之制”, 即每丁二十亩永业田种桑五十根以上 , 榆三根 , 枣五根 , 仍可以肯定 。
至 “大唐开元二十五年”, 令称 “每亩课种桑五十根以上 , 榆 、枣各十根以上 , 三年种毕”, 虽较齐和
隋的具体要求高些 , 但就 “丁男给永业田二十亩 , 口分田八十亩 , 其中男年十八以上亦依丁男给”等记述
而言 , 不能认为它同齐 、隋之规定真有什么实质的不同 。换句话说 , “开元二十五年令”中所谓 “每亩课种
桑五十根以上 , 榆 、枣各十根以上”之 “每亩”, 显为 “每丁”之误 。
说到应以 “每丁”易 “每亩”, 这里有必要再提供一个证据 , 即常衮为唐代宗起草的《劝天下种桑枣
制》: “  , 诗有豳风 , 陈王业也 。八月剥枣 , 以助男功 ; 蚕月条桑 , 俾修女事 。赡人之道必广于滋 , 殖分
地利非止于耕耘 。益之以织  , 杂之以果实 , 则寒有所备 , 俭有所资 。如旨蓄之 , 御冬岂无衣以卒岁 ; 顷
属多难 , 艰食必资树艺 , 以利人庶 。俾播种之功用 , 申牧养之化 , 天下百姓宜劝课桑枣 , 仍每丁每年种桑
( 枣) 三十树 。其寄住 、寄庄 、官荫 、官家每一顷地准一丁例 。仍委节度 、观察 、州 、县长吏躬亲勉率 , 不
得扰人 。劝令及时各使知勉 , 一一勉谕 , 讫具数奏闻 。”
此《制》颁行于唐德宗建中年间改行两税法 、尚未大坏均田制之前 , 当时虽有地税 、青苗地头钱及户
税之法 , 但据《制》中 “每丁每年”、 “每一顷地准一丁例”等提法 , 均田之制仍然继续实行 。正是以 “每
丁”授田一顷 “十分之二为世业 , 八为口分”为标准 , 继续实施均田 , 《制》中针对一般永业田的规定 :
“劝课种桑枣 , 仍每丁每年种桑 ( 枣) 三十树”, 以及针对官僚永业田的规定 : “其寄住 、寄庄 、官荫 、官家
每一顷地准一丁例”, 才能落到实处 。同时 , “每丁”的相应义务也才有可能充分地体现 。总之 , 均田必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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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丁”、“丁男”、“中男”为权利义务标准 , 不存在别的任何标准 , 自北魏 、齐 、周 、隋而至唐代肃
宗 、代宗时期概莫能外 。
现在的问题是 , 《制》中的有关提法是否确与 “开元二十五年令”基本一致 ? 回答是肯定的 。因为自开
元以降 , 唐肃宗 、代宗都未再颁新《田令》, 而《制》中劝课永业田种树的要求 , 理所当然由不久前的《田
令》即 “开元二十五年令”相关规定而来 。事实确实如此 : 如果按照笔者的意见 , 将 “开元二十五年令”
中 “诸永业田”, “每亩课种桑五十根以上 , 榆 、枣各十根以上 , 三年种毕”之 “每亩”改换为 “每丁”, 再
来看《制》中 “每丁每年种桑 ( 枣) 三十树”, “其寄住 、寄庄 、官荫 、官家每一顷地准一丁例”的记述 ,
人们看到的是约数与绝对数的不同表述 , 即 “三年种毕”, “桑五十根以上 , 榆枣各十根以上”的约数与
“每年种桑 ( 枣) 三十树”, 三年计九十树的绝对数 , 并不是本质的不同和具体数字有多么大的差距 。
《唐律疏议・
户婚》的记述也是如此 : 如果我们在 “户内永业田”之后 、“课植桑五十根以上 , 榆 、枣各
十根以上”之前 , 凑还 “每丁”二字 , 其与《制》之关系就与《通典・
田制》改 “每亩”而为 “每丁”的关
系雷同 。准此 , 笔者认为《通典・
田制》与《唐律疏议・
户婚》关于永业田植树的记述 , 实际并不存在分歧 ,
二者字面上的差异 , 应属传抄之误 。
那么 , 《唐律疏议・
户婚》中 “户内永业田”一语 , 又同我们讨论的问题有何关系呢 ? 关系在于户内丁
数不一 , 拥有永业田数量不同 , 应课植桑 、榆 、枣等树也相应不同 。如天宝元年一纸赦文 : “如闻百姓之内
或有高丁多 , 苟为规避 , 父母见在 , 乃别籍异居 。宜全州县勘令 。其一家中有十丁以上者 , 放两丁征行赋
役 ; 五丁以上者 , 放一丁 。即令同籍共居 , 以敦风教 。其侍丁孝假 , 免差科”; 又如《唐律疏议・户婚》:
“依令 : 凡差科 , 先富强 , 后贫弱 ; 先多丁 , 后少丁”, 虽然都以赋役 、差科立论 , 但仍可移来作为开元年
间均田即已存在高丁户 、多丁户的证明 。正是由于单丁户与高丁户或多丁户与少丁户的实际存在 , 我们才
认为 “户内永业田 , 课植桑五十根以上 , 榆 、枣各十根以上”很不确切 , 内中必有脱漏 , 必须凑还 “每丁”
二字 。否则 , 除单丁户而外 , 任何丁口的 “户内永业田”都应按比例增加上述引文的数字 。
最后再举一个旁证 , 即两唐书所说唐宪宗元和七年要求民田每一亩种桑二棵的诏令 。该诏令全称《劝
种桑诏》, 见于《全唐文》卷六十 : “农桑切务 , 衣食所资 。如闻闾里之间蚕织犹寡 , 所宜劝课 , 以利於人 。
诸道州府有户无桑处 , 每捡一亩 , 令种桑两根 , 勒县令勾当 。每至年终 , 委所在长吏检察 , 量其功具数最
奏闻 , 兼令两税使同访察 。其桑仍切禁采伐 , 犯者委长吏重加责科 。”
此《诏》颁行于唐德宗改行两税法 、大坏均田制之后约三十年 , 所言自非永业田中种桑 , 但仍可移来
反证两点 : 第一点 : “诸道州府有户无桑处 , 每检一亩 , 令种桑两根 , 勒县令勾当”是两税法的产物 , 而两
税法之实施 , 正如马端临《文献通考》所说 : “按以钱输税 , 而不以谷帛 , 以资力定税 , 而不问身丁 , 人皆
以为行两税以后之弊 。今观此 , 则由来久矣”, 其渊源可以追溯到 “大历元年诏天下苗一亩税钱十五 , 市轻
货给百官手力课 。以国用急 , 不及秋 , 苗方青则征之 , 号青苗钱 。又有地头钱 , 亩二十 , 通名青苗钱”。不
过 , 唐代宗大历年间却是既以 “亩”税钱 , 又 “问身丁”均田的 , 其与唐德宗改行两税之法 , 仍有原则区
分 , 本质不同 。换句话说 , 在课植树木这一涉及民衣 、民食 、民居的问题上 , 改行两税法时 , 理当按 “亩”
课树 , “不问身丁”, 但在继续均田之时 , 便不能 “不问身丁”课树 , 而只言 “每亩”。
第二点 : “每检一亩 , 令种桑两根”, 推而广之二十亩应该种四十根 , 这是改行两税法后 , 唐廷对于民
间植桑的要求 , 可惜言桑之诏不好涉及榆 、枣 。姑不论榆 、枣之种植 , 这里先指桑而言 : 此数与成书于北
魏的《齐民要术・ 种桑》: “率十步一树”, 平均亩植 214 株基本一致 , 也与《通典・
田制》、
《唐律疏议・户婚》
所言 “每丁”、
“二十亩永业田”、“课种 ( 植) 桑五十根以上”之平均亩植数基本一致 。如果诏令使用约数
即 “令种桑两三根”, 就是完全一致 。据此 , 可以肯定地说 : 无论是实施均田时期还是改行两税法时期 , 每
亩种桑一般都是两三株 , 而不是五十根 ; 五十根是针对 “每丁”拥有之 “二十亩永业田”而言 , 绝不是每
亩应植之数 。
接着 , 再联系榆 、枣之种植 , 说明 “每亩课种桑五十根以上 , 榆 、枣各十根以上”, 既无必要 , 也不可
能 。这事 , 《中国农史》1998 年第三期杨际平《唐田令的 “户内永业田课植桑五十根以上”》一文已有精彩
论述 , 我只能从永业田与口分田的区别着手 , 作一些必要补充 。
“开元二十五年令”指出 : “丁男给永业田二十亩 , 口分田八十亩”。这永业田与口分田究竟区别何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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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意韩国磐先生《隋唐五代史论集・ 从均田制到庄园经济的变化》中相互关联的两段论述 : 一曰唐代永业
田实际多于口分田 , 如果永业田即桑麻田 、口分田即粮食田 , 则粮食田少于桑麻田 , 这不仅是在唐代 , 就
是现在都是不可想像的事 , 何况唐代种植桑麻植物 , 决不会发达到如此程度 ; 二曰口分田与永业田的区别 ,
主要并不在于播种粮食或者栽植桑麻 , 而在于土地使用的不同分配方式 。口分田属于封建国家或帝王 , 将
它分给农民耕种 , 旨在榨取农民之全部剩余劳动 ; 永业田虽也是国有土地 , 但却以份地方式分配给农民 ,
使农民能够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 , 从而保证了封建国家所需之劳动人手 。由于永业田可以在一定限制条件
下世袭甚至买卖 , 多少带有一些占有权性质 , 所以它同耕种者对于口分田既无所有权 、又无占有权的情况
相比 , 应当说差别还是显著的 。
由韩先生的记述 , 我认为自北魏而至隋唐口分田即粮食田 , 永业田却并不是纯粹的桑麻田 , 而是既种
桑 、榆 、枣又种禾 、豆 、麻的混农田 , 或称农林间作地 。作为混农田或者农林间作地之永业田 , 目的在于
使农民能够维持最低生活 , 即可从中收获到最起码的吃 、穿 、用物质 。因此 , 农民在基本属于自己的永业
田中 , 每亩只种几株桑 、榆 、枣等树 , 而不是几十株 , 近百株桑 、榆 、枣等树 , 显然更为实际和更加合理 。
或曰 , 每亩种几棵桑 、榆 、枣算什么桑麻田 、算什么植树造林 ? 此言令人想到一个故事 : 西魏时 , 雍
州刺史韦孝宽曾令人于大道旁边 , 每隔一里栽植一棵槐树 , 宇文护知道后便令诸州效法 , 并规定每隔一里
种一株 , 十里种三株 , 百里种五株 , 有人认为这是植树造林方面的大笑话 。其实韦孝宽 、宇文护既把所植
之树作为斥侯巡逻守护之标志 , 又为行旅提供了休息 、乘凉的便利 , 适与古来列树表道的传统相映成趣 ,
实在没有讥笑的必要 。同样的道理 , 每丁在自己二十亩永业田中只 “种桑五十根以上 , 榆 、枣各十根以
上”, 不仅已使全家所需衣着 、薪炭 、用材有了基本保证 , 而且还使全家赖以生存的口粮 ( 包括禾 、豆 、枣
实) 因此而有基本保障 。兹事体大 , 又顺理成章 , 有何可笑 ? 如果要言可笑之事 , 恐怕最有条件者就是要
求每丁二十亩永业田全都种树 , 而且是种将近两千株桑 、榆 、枣等树 。因为这样一来 , 农民全家虽然可以
不愁穿衣 、住房 , 但却必须在饥饿线上挣扎 , 这就真像戏里所唱 : “穿锦衣 , 住华厦 , 吃 ‘金线吊葫芦’,
喝西北风”, 还算是人过的日子吗 ?

作者简介 : 林鸿荣 , 男 , 1937 年生 , 四川省林业学校退休高级讲师 , 北京林业大学客座


教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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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农史》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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