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模式及其在唐宋传奇小说中的运用

　【中国文学与文化】

结构模式及其在唐宋传奇小说中的运用

李钊平
( 中国青年出版社, 北京 100708)

　　〔关键词〕文本; 叙事; 抒情传统; 结构模式; 传奇小说

　　〔摘　要〕结构是一种功能框架, 是组成作品的脉络和纹理。通过结构, 原本处于自在状态
的故事被编织整理成一系列情节。 文本起迄始末间的内在形式规则和美学特征, 也即外形
( shap e ) 就是结构模式。作为精致文艺的唐宋传奇小说, 其叙事结构突出体现了华夏民族的文
化传统和思维习惯。拟史化的外形结构, 绵延交替、反复循环的纹理特征及诗赋的深度介入等
组成其叙事结构的核心内容。
　　〔中图分类号〕I206. 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001- 6198 ( 2001) 05- 0141- 07

　　有论者曾言,《史记》
的出现, 实在可以 等方面研究成果丰硕, 有关叙事艺术的探
说是中国叙事艺术的早熟, 其后 800 余年 讨也时见诸坊间。 我们认为, 从姹紫嫣红、
直至唐传奇问世前, 叙事写人艺术少有进 异彩纷呈的传奇小说创作中概括出一些普
展。 历史写作陈陈相因, 低迷徘徊, 其末流 遍性规律, 一些基本叙事模式, 考察其历史
几同科举之程式, 古体小说也未走出丛残 变迁及成因, 对进一步认识中国古典叙事
小语、小家珍说的樊篱。〔1〕伴随中唐哲学 学不无意义。
的突破 (p h ilo sop h ica l b reak th rough ) 姗然 　　结合传奇小说自身特点, 我们认为唐
而来的传奇小说一新天下之耳目, 曲尽人 宋传奇小说叙事模式的探讨应着眼于四个
情, 酣畅淋漓, 抒写对社会人生的诗化感 方面, 即时间、结构、视角、意象。 前三项为
受。举凡情爱、豪侠、志怪等各呈一时之妍, 西方叙事理论所重点阐述, 后者为中国古
宣告了中国古典小说文体的真正独立, 号 典叙事文所独擅。 这个理论框架的建构自
为特绝之作、一代之奇。 传奇小说在贞元、 然从西方叙事理论中获益诚多, 但绝非仅
元和之际臻至极盛, 其后数百年又不绝如 仅为了证明西方叙事理论对唐宋传奇小说
缕, 构成最具民族特色的小说体式之一。它 研究的普遍有效性。
明艳动人, 备受青睐, 资料考订、主题发明 　　结构是一种功能框架, 是组成作品的

　　〔收稿日期〕2001- 04- 20
　　〔作者简介〕李钊平 ( 1970- ) , 男, 陕西岐山人, 文学博士, 编辑, 主要从事中国古典文学、中西文化比
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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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络和纹理。通过结构, 原本处于自在状态 文作者并不曾企图以整体的架构来创造

的故事被编织整理成一系列情节。 文本起 ‘统一连贯性’
, 他们是以‘反复循环’的模
迄始末间的内在形式规则和美学特征, 也 子来表现人间经验的细致关系的。” 〔3〕杨
即外形 ( shap e ) 就是结构模式。西方关于文 义先生认为结构是以语言形式展示的一个
体结构的探讨相对较早, 亚里士多德认为 特殊世界图式, 并作为完整生命体与世界
史诗存在某种美学形式上的规定性, 由此 对话:“结构既内在地统摄着叙事的程序,
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明叙事个性。从对史诗、 又外在地指向作者体验到的人间经验和人
神话的研究出发, 西方文艺批评家强调故 间哲学, 而且还指向叙事文学史上已有的
事情节的因果律和时间化标准, 强调叙事 结构。”〔4〕我们认为, 叙事是人类的本能,
的整体感或统一性。亚里士多德曾言, 缀段 叙事艺术的探讨离不开各个民族的文化传
性情节是所有情节中最坏的一种, 所谓的 统和思维习惯, 任何用“一种声音”
说话、追
缀段性情节是指前后左右毫无因果关系而 求绝对普遍要求的企图都无可避免地会陷
串接成的情节。〔2〕亚氏的理解建立在对悲 入削足适履、圆凿方枘的尴尬境地。
剧、史诗等文体的考察上, 并不完全适用于 　　人类思想、经验形诸文字, 就存在一个
长篇巨帙的分析, 而且从一定意义上讲所 结构问题。《史记》就是将上自黄帝下迄汉
有叙事文都有缀段性。 武的 3000 余年历史融铸为一的宏大杰构。
　　叙事艺术是人类经验的模仿, 有时采 史迁“网罗天下放失旧闻, 略考其事, 综其
用时间化模式, 按照人类行为在时间中的 终始, 稽其成败兴坏之纪, 上计轩辕下至于
演进形态铺叙; 有时遵循空间化模式而传 兹, 为表十, 本纪十二, 书八, 世家三十, 列
达。① 中西文化传统、思维方式的巨大差异 传七十, 凡百三十篇。 亦欲以究天人之际,
在叙事结构上也有显著体现。长期以来, 研 通古今之变, 成一家之言” 。16 世纪兴起
〔5〕
究中国古典小说的学者尤其是许多西方学 的小说评点之学力主细读文本, 通过直觉
者往往将明清长篇章回小说的叙事结构直 感悟体味小说艺术。“ 《水浒传》 章有章法,
接说成是散乱粗浅、缺乏内在有机联系的, 句有句法, 字有字法。” “三国一书有首
〔6〕
赋予它“缀段性”
恶谥。 值得庆幸的是这种 尾大照应, 中间大关锁处……凡若此者皆
偏狭现已有所改观, 美国汉学家浦安迪先 天造地设, 以成全篇之结构者也。” 〔7〕以金
生指出:“中国叙事文学和中国哲学一样, 圣叹、毛宗岗为代表的明清小说评点家往
是用‘绵延交替’及‘反复循环’的概念来观 往将小说看作充溢着生命力的独立自在个
察宇宙的存在, 来界定‘事’
的含义的。中国 体, 大谈文势、笔法、章法、句法、字法、部法
传统小说批评过于侧重由大小片断的交织 等, 都具有结构形式分析的意义。流风余韵
而形成的‘纹理’ , 而比较忽略‘首、身、尾’ 及于晚清小说家,“历来文章家每序一大
的联贯。但是, 用‘缀段’ 二字来形容中国小 事, 必夹序数小事, 点缀其间, 以歇目力, 而
说的构造原则的确相当不妥当, 因为在讨 纾文气。此卷序贾、魏事一大案, 热闹极矣,
论中国小说时, 我们不应再以西方所谓的 中间应插序一段冷淡事, 方合成法” 。
〔8〕
‘艺术统一性’ 为准绳。 中国最伟大的叙事 　　可以说, 中国虽无西方那样源于史诗

① 由汉语本身没有时态区别及中国神话对空间图案的重视都可以看出中国叙事文空间化的思维方式, 这均与
西方时间化 ( 叙事性) 模式相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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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及现代语言学基础上精细的结构分析 婚恋、侠义小说中。〔10〕
理论, 却也有对结构形态的直觉体悟。当代 　　任何形式规律的归纳建构都无可规避
叙事研究者也强调“必须如实地把叙事结 将鲜活丰富的创作现实简单化、独断化的
构形态看作是人类把握世界 ( 包括现实世 危险, 寻求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就成为
界和幻想世界) 、人生 ( 包括外在人生和内 一大挑战。 浦安迪先生将明清奇书文体叙
在人生) 以及语言表达 ( 包括语言之所指和 事 结 构 分 作 两 个 层 面, 一 是 结 构
能指) 的一种充满生命投入的形式, 看作是 ( st ructu re ) , 指大型叙事架构所拥有的艺
人类智慧发展和积累的过程” 。
〔9〕 术统一性, 也即由内在形式规则和美学特
　　当代学者从不同角度入手考察中国古 征决定的“外形”( shap e ) ; 一是纹理 ( tex 2
典小说叙事结构, 取得了不少成果。① 近古 tu re ) , 指奇书文体所特有的段落与段落之
传奇小说尤其是唐传奇的叙事结构分析, 间的细针密线的问题, 它处理细部肌理, 而
港台学者用力尤勤, 对西方理论的熟稔使 无涉于事关全局的叙事构造 ( 针线) 。 他进
他们的研究往往新人耳目。② 大陆从事这 一步指出, 在实际批评中, 结构和纹理很难
一研究的学者相对较少, 方法上也稍嫌单 做到泾渭分明, 因为组成叙事文学的成分
一, 但也提出了不少有益的见解。③ 程国赋 ( 如句子、主题、故事、人物、情节等) 之间的
先生将唐人小说结构形式大致归纳为三 关系就如建筑物的砖块一般, 我们既可以
类: 一是环状并列式, 以一人或一事作为线 视之为支持全体的架构, 也可以视之为纹
索, 贯穿、连接若干个完整独立的小故事, 理之间的层次, 这得看我们从哪一个角度
如王度《古镜记》 、白行简《三梦记》
等; 二是 考察。 在对《金瓶梅》
等奇书文体的分析中
递进上升式, 以一人或一事作为线索, 情节 浦安迪先生认为其结构上主要特征有“第
发展呈阶梯状上升趋势, 如无名氏《补江总 九、十回重点说” 、
“三、四回次结构法”
;纹
白猿传》 、沈既济《枕中记》、李公佐《南柯太 理特征表现在回目内在的结构设计, 象征
守传》 ; 三是交叉发展式, 围绕一个主题, 按 性的细节运用, 形象选用手法。〔11〕我们认
照 两个 ( 或两个以上) 人物行踪来组合情 为, 浦安迪先生的二层面分析法同样适用
节, 形成两条 ( 或两条以上) 线索并列进行, 于唐宋传奇小说叙事结构的考察。
同向发展, 如牛肃《纪闻・吴保安》、许尧佐 　　 ( 一) 外形结构　近古传奇小说师法历
《柳氏传》
、蒋防《霍小玉传》等, 主要表现在 史叙事, 外形结构上也表现出鲜明的拟史

① 如陈平原先生“着眼于作家创作时的结构意识, 在情节、性格、背景三要素中选择何者为结构中心”, 见陈著

《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8 年版, 第 4 页。 石昌渝先生认为“中国古代小说在结构的情节外在
的故事方面可分为单体式和关联式两类, 在情节内在的结构方面可分为线性式和网状式两类”, 见石著《中国小说源流
论》, 三联书店 1994 年版, 第 31 页。浦安迪先生、杨义先生会通中西的研究尤具方法论意义, 分别见浦著《中国叙事学》
第 3 卷, 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6 年版; 杨著《中国叙事学》第 1 编, 人民出版社 1997 年版。
② 如古添洪:《唐传奇的结构分析; 以契约为定位的结构主义的应用》, 刊于《中国古典小说论丛》之二, 中外文学
月刊社 1976 年版; 黄景进:《〈枕中记〉的结构分析》, 见静宜文理学院中国古典小说研究中心辑《中国古典小说研究专
集》(4) , 联经出版公司 1982 年版; 龚鹏程:《唐传奇的性情与结构》, 见龚鹏程、张火庆著《中国小说史丛刊》, 学生书局
1984 年版; 张汉良:《杨林故事系列的原型结构》, 见《中国古典文学论丛》之三, 中外文学月刊社 1976 年版。
③ 如康纲联、戴世俊:《唐传奇情节安排的结构艺术》,《西南民族学院学报》( 社科版) 1986 年第 3 期; 董乃斌:
《中国古典小说的文体独立》第 5 章,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4 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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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征。 典型的近古传奇小说往往以“传” 或 长篇。

“记 ( 志、录) ”名篇, 传人之终始或记事之本 　　叙事结构形态既为人类把握宇宙人生
末; 开篇方式有二, 一是先介绍人物的姓字 的语言化形式, 自然与人类思维方式息息
籍 贯, 如“任 氏, 女 妖 也”( 沈 既 济《任 氏 相关。 因此, 对叙事结构形态的细致考察,
传》 ) ;“　国夫人李娃, 长安之倡女也”( 白 离不开对民族思维传统的分析解读。《周
行简《李娃传》 ) ;“李师师者, 汴京东二厢永 易》、
《老子》等典籍一直被奉为中国思维科
庆坊染局匠王寅之女也”( 佚名《李师师外 学的渊薮与结晶, 首先值得注意。 观物取
传》 ) ; 一是从具体时间起笔, 如“天宝中, 昌 象、万物交感、发展变化是《周易》 的基本思
黎韩翊有诗名, 性颇落拓, 羁滞贫甚”( 许尧 想,《周易》从复杂的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
佐《柳氏传》 ) ;“大历中, 陇西李生名益, 年 中抽象出阴阳两个基本范畴, 世界就是在
二十, 以进士擢第”( 蒋防《霍小玉传》) ;“唐 这两种对抗性物质势力 ( 阴阳) 运动推移下
僖宗时, 有儒士于伶, 晚步禁衢间”( 张实 滋生发展。上述对立统一、相生互补思想成
《流红记》) 等。 以姓字籍贯、具体时间起笔 为中国哲学的重要基础, 表现在日常语汇
者占近古传奇小说十之八九, 成为固定格 中, 如天地、日月、上下、左右、前后、今昔、
套之一。 善恶、好坏、祸福、兴亡、雅俗、盛衰、晦明、
　　篇末往往附以论赞, 或交代写作缘起, 中外……可以说, 中国人对世界的把握是
资料来源, 同样也是追摹史传家法。与史传 介于相反相成的两极间的。 文艺是人类思
末盖棺论定式的“史臣曰”相类, 典范的近 想的直接现实, 刘勰《文心雕龙》卷首《原
古传奇小说往往附以论赞、说明: 道》
开篇即云:“文之为德也大矣; 与天地并
　　嗟乎, 倡荡之姬, 节行如是, 虽古 生者, 何哉? 夫玄黄色杂, 方圆体分, 日月叠
先烈女, 不能逾也。 焉得不为之叹息 璧, 以垂丽天之象; 山川焕绮, 以铺理地之
哉! 予伯祖尝牧晋州, 转户部, 为水陆 形。 此盖道之文也。 仰观吐曜, 俯察含章;
运使, 三任皆与生为代, 故暗详其事。 高卑定位, 故两仪既生矣。 惟人参之, 性灵
贞元中, 于与陇西公佐话妇人操烈之 所钟, 是谓三才。为五行之秀, 实天地之心。
品格, 因遂述　国之事。 公佐拊掌竦 心生而言立, 言立而文明, 自然之道。”万物
听, 命予为传。乃握管濡瀚, 疏而存之。 都有文采, 人也有文采, 这种文采、文化与
( 白行简《李娃传》 )。 对世界的认知一致。 由二元论思维模式出
　　近古传奇小说往往因袭史传格局, 叙 发, 美学上的对称、修辞上的对偶等都易于
事时序、结构均如此。近古传奇小说与史传 理解。
“心异貌同” , 其外形结构的主要特征就是 　　鲁迅先生关于唐人传奇的经典论述中
史传化。 曾言,“小说亦如诗, 至唐代而一变, 虽尚不
　　 ( 二) 纹理特征　近古传奇小说“大率 离于搜奇记逸, 然叙述宛转, 文辞华艳, 与
篇幅曼长, 记叙委曲”〔12〕, 张文成 《游仙窟》 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 演进之迹甚明, 而尤
洋洋近万言, 宋远《娇红记》 则 1. 7 万余字, 显者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 。 以唐
〔13〕
在文言小说中堪称巨制。不过, 依照现代小 人传奇为代表的近古传奇小说既是有意为
说划分标准, 它们最多也只能算作中篇, 其 之的精致文艺, 其叙事结构也必然较多体
他基本上全是短篇小说。 短篇小说的突出 现了民族思维模式特征。 浦安迪先生认为
特征是故事情节集中, 叙事结构也有别于 中国叙事文学的基本结构模式是中国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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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中阴阳五行基本模式 ( 从易经到理学 　　4) 其年冬, 苏绰家奴豹生介绍, 苏

各种思潮的理论基础) 的一个变相。哲学上 绰受赠古镜于河南苗季子, 临亡之岁
“二元补衬”
、“多项周旋”形成了奇书文体 卜知古镜当流落河汾侯氏、王氏, 后不
叙事情节的“绵延交替” 、
“反复循环” 。
〔14〕 知所终。
杨义先生也指出:“中国人思维方式的双构 　　5) 大业九年正月朔旦, 胡僧望气
性, 也深刻地影响了叙事作品结构的双重 寻镜, 应验各种灵相。
性。”〔15〕我们认为, 在唐宋传奇小说叙事纹 　　6) 其年秋, 在芮城县衙除蛇精。
理特征的考察中实在也应结合二元论思维 　　7) 其年冬, 解救小吏家人疾病, 镜
模式, 通过细读文本归纳出一些基本结论。 精托梦显形。
　　1. 王度《古镜记》 　　8) 大业十年, 王　归长安, 备述古
　　上承六朝志怪余绪、下开唐人小说新 镜神异,“此镜真宝物也” 。
局的《古镜记》是初唐传奇小说的代表作, 　 　 9 ) a. 先游嵩山少室, 除龟、猿二
首先值得注意。 程国赋先生将《古镜记》 当 怪。 b. 即入箕山, 渡颖水, 历太和, 视
作“环状并列式”结构的代表, 它们“以一人 玉井, 除蛟。c. 遂出于宋汴, 除蛇精。d.
或一事为线索, 贯穿连接若干个完整、独立 游江南, 渡广陵扬子江, 止息风浪。 e.
的小故事” ,“受六朝小说影响的痕迹比较 跻蹑芳岭, 驱散熊、鸟。f. 利涉浙江, 止
明显, 每个小故事大约相当于一篇六朝志 息风浪。 g. 遂登天台, 夜行山谷, 四面
怪或轶事小说, 故事与故事之间一般通过 光澈。 h. 除丰城李敬慎家鼠狼、老鼠、
人物、事件为中心线索, 将这些独立成篇的 守宫三怪。 i. 至庐山, 驱散虎豹, 处士
故事串在一起, 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进行 苏宾劝归。 j. 古镜托梦, 声言将去, 欲
排列”
,“环与环之间的联系不够紧密, 情节 归长安别王度。
的发展比较平缓, 缺少铺垫与高潮。”
〔16〕环 　　10) 大业十三年七月十五日, 古镜
状并列式结构在程氏三分法中属于较低级 飞失。
粗糙的类型, 大约与亚里士多德指斥的缀 小说具陈古镜神异, 主要有除精怪 ( 6 次) 、
段式结构相类。 作为典型的过渡性作品, 夜 发光 ( 2 次 ) 、止风浪 ( 2 次 ) 、驱兽鸟 ( 2
《古镜记》的写法略嫌稚拙, 但结构全文的 次 ) 、托梦 ( 2 次) 、疗救灾民 ( 1 次) 、与日月
情节元素突出, 不容忽视, 全文主要情节如 同晦明 ( 1 次) 。小说并非 10 个情节单元结
下: 构的简单序列, 而是各具意义。其中第 4、8
　　 ( 引子) 奇士侯生赠“予”古镜, 介 层和第 9 层 j 节均有结构全文的作用。第 4
绍说“持此则百邪远人” ,“二十四气之 层插叙苏绰家奴豹生回忆, 引出显赫一时
象形” , 乃黄帝“第八镜”
。 如今古镜飞 的历史名人苏绰, 由他占卜将古镜的过去
失, 具陈异迹于后: 与未来串接起来。上承前文, 又预示了古镜
　　1) 大业七年五月, 侯生赠镜, 六月 结局。联结全文表层、深层纹理结构的关节
在长乐坡识程雄家婢女为老狐所化。 点是“天地神物, 动静有徵”
, 既然天地神物
　　2) 大业八年四月一日, 日蚀镜昏, 都秉赋不可明言的灵性, 那么古镜的得失
日复镜明。 就有深意在。 第 8 层王　出游索借古镜自
　　3) 其年八月十五日, 古镜月夜吐 然引出下文回忆。 第 9 层 j 节借“洞明易
光, 远胜薛侠宝剑。 道, 藏往知来”的奇识处士苏宾之口, 收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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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 转入主叙事。 全文备陈古镜神异不 约赴新昌里喝酒, 途中郑六因故经升

凡, 却并未忘怀关注社会人生, 文中四次提 平门, 遇白衣丽人任氏, 夜宿其宅。
及隋末天下丧乱、盗贼充斥、王室如毁的深 　　2) 次日晨返家时卖饼胡人告诉郑
深忧虑, 这种反复出现的“稠密元素”提供 六可能相会狐精, 郑六也发现夜宿之
了有关全文旨意更准确的信息, 形成“荒寒 地并无宅院。
峭远, 黯然古色”
的艺术风貌。 明晰的时空 　　 3 ) 十余日后郑生再遇任氏于衣
刻度有助于加强作品的“似真性” ,《古镜 肆, 坦言不以狐嫌, 遂税居并借韦　什
记》设置的时间如“大业八年四月一日” , 器。
“其年八月十五日” 、
“大业九年正月朔旦”、 　　4) 家僮极言任氏之美, 韦　随即
“大业十三年七月十五日” 等古镜彰显神异 前往, 欲行非礼, 任氏坚拒并晓以大
的时间, 一方面让人联想到日月天象运行 义, 韦　惭耻敬服不已, 引为知己, 鼎
的特殊刻度, 进而意识到“天地神物, 动静 力资助。
有徵”; 另一方面也让人明显感觉到“人为 　　5) 任氏帮韦　获致二美女。
性”
痕迹。小说以描写人类生活的不确定性 　　6) 任氏帮郑生贩马获厚利。
见长,“在小说提供给我们的东西中, 我们 　　7) 市人张大惊异于任氏之美, 认
越是看到那‘未经’重新安排的生活, 我们 为非人间宜有, 劝韦　速遣。
就越感到自己在接触真理; 我们越是看到 　　8) 郑生授槐里府果毅尉, 不顾任
那‘已经’重新安排的生活, 我们就越感到 氏反对力邀同行。至马嵬为猎犬所毙,
自己正被一种代用品、一种妥协和契约所 二人哀伤叹惋。
敷衍” 。小说的“人为性”一定意义上解
〔17〕 任氏本为异类, 却颇具人情,“遇暴不失节,
构了小说的“似真性” , 使作品具有寓言性 人以至死” , 忠贞不渝, 精神可嘉。《任氏
质。 尤其是文末讲大业十三年七月十五日 传》叙事绵密, 笔致精微,“酷肖是时情状” ,
“匣中悲鸣, 其声纤远, 俄而渐大, 若龙咆虎 “似谑似庄, 愈爵愈觉有味” ,“妆点处根株
吼, 良久乃定, 开匣视之, 即失镜矣”。 再结 果叶宛若见之” ,“奔骇光景极善形摹”,“情
合前文“昔杨氏纳环, 累代延庆; 张公丧剑, 与词转觉纤媚” ,“叙问转折仿佛欲真”〔18〕,
其身亦终” , 那么古镜飞失或许就是次年杨 均非过誉。任氏初以色见爱, 外貌描写也成
隋王朝覆亡的谶语预言, 这是古镜最后一 为行文重心之一。文中七次叙写任氏之美,
次, 也是最大一次作为“天地神物”彰显异 写法却各各不同, 家僮向韦　汇报任氏之
迹, 全文表层、深层纹理结构终于化归为 美一节纯用对话侧面烘托, 通过反复出现
一。
《古镜记》 尚有六朝志怪余风, 纹理特征 的“稠密元素”
, 也起到结构全文的作用。小
却非缀段性或环状并列式所能道尽, 而是 说以任氏为主角, 若以是否符合她个人意
深层、表层双峰并峙, 绵延交替, 反复循环 志作为衡量尺度, 那么小说的八个情节单
的。 元大致就可以划成“克服—阻遏”相间而又
　　2. 沈既济《任氏传》 不断延伸的纹理结构, 绵延发展, 循环交
　　贞元、元和年间传奇小说创作臻至极 替, 组成全文的主要情节。
盛, 沈既济《任氏传》是标志性作品。《任氏 　　另据赵彦卫《云麓漫钞》 卷八载,“唐之
传》 述人狐恋情, 主要情节如下: 举人, 先藉当世显人, 以姓名达之主司, 然
　　1) 天宝九年夏六月, 郑六、韦　相 后以所业投献, 逾数日又投, 谓之温卷,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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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怪录》、《传奇》
等皆是也。盖此等文备众 深度介入等组成其叙事结构的核心内容。
体, 可以见史才、诗笔、议论。至进士则多以 唐宋传奇小说的外形结构源于强大的史传
诗为　, 今有唐诗数百种行于世者是也” 。 传统, 源于一种集体记忆。这种信手拈来的
赵氏所言唐代举子以传奇小说行卷尚待进 格套对于中国小说的发展影响深远, 史笔
一步研究, 但传奇小说“文备众体”的归纳 的娴熟运用使中国古典小说从诞生之日就
却大致代表了宋人的看法。 即便将“诗笔” 站在一个较高的起点上, 大大缩短了成熟
仅仅理解成“诗歌的插入” , 那么它所占比 期。同时, 小说的史传化尤其是小说结构的
例仍然较大, 如周楞伽先生辑注的裴　《传 史传化促成了中国古典小说的过分程式
奇》所收 31 篇作品中, 杂有诗歌者凡 18 化, 显著降低了中国古典小说结构的丰富
篇, 几占 60% 。 近古传奇尤其是唐传奇中 性、多样性、开放性。 此外, 绵延交替、反复
的诗歌不乏佳作, 历来好评如潮, 如明人杨 循环及诗赋的深度介入等唐宋传奇小说内
升庵云:“诗盛于唐, 其作者往往托于传奇 部纹理特征, 又与中国的传统思维方式及
小说神仙幽怪以传于后, 而其诗大有妙绝 唐宋社会文化生态环境密切相关。 唐宋传
今 古, 一 字 千 金 者。”
〔19〕胡 应 麟 也 指 出: 奇小说叙事结构模式继往开来, 直接影响
“
《广记》 所录唐人闺阁事或绰有情致, 诗词 了明清小说的叙事结构。
亦大率可喜。” 〔20〕 〔参考文献〕
　　〔1〕韩兆琦.《史记》与我国古代小说〔
A〕. 史记通论
　　诗歌在传奇小说中的插入大约有两种
〔C 〕
. 桂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6.
类型: 一是直接录入时人对本事或人物的
　　〔2〕亚里士多德. 诗学〔
M〕.
咏歌, 如《莺莺传》 收录元稹《会真记》
、杨巨 　　〔3〕
〔11 〕
〔14 〕浦安迪. 中国叙事学〔M 〕
. 北京: 北京
源《崔娘诗》 ,《长恨歌传》 收录了白居易诗, 大学出版社, 1996. 第 3 章, 95.
均与主情节发展较为疏远, 并无直接联系; 　　〔4〕
〔9〕
〔15〕杨义. 中国叙事学〔
M〕. 北京: 人民出版

二是悬想事势、忖之度之, 由作者捉刀, 代 社, 1997. 41, 90, 47.

　　〔5〕报任少卿书〔Z〕
.
小说中人物赋诗。 第二种类型在传奇小说
　　〔6〕金圣叹. 读第五才子书法〔Z〕
.
中最为常见, 是作者“诗笔”
的充分体现, 根 　　〔7〕毛宗岗. 读《三国演义》法〔Z〕
.
据情节需要, 士子、倡伎乃至妖魅精怪异类 　　〔8〕刘鹗.《老残游记》自评〔Z〕
.
都能出口成章, 或逞才使气, 夸饰张扬, 或 　　〔10〕
〔16〕程国赋. 唐代小说嬗变研究〔
M〕. 广州: 广

涉笔成趣, 随意点染, 或应答酬对, 推动情 东人民出版社, 1997. 9- 13, 10.

　　〔12〕
〔13〕鲁迅. 中国小说史略: 第 8 篇〔A 〕
. 鲁迅全
节发展, 或抒写人物情绪, 创造诗化氛围。
集: (9)〔C 〕
.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1.
诗歌成为近古传奇小说纹理特征的重要组
　　〔16 〕布斯. 小说修辞学〔M 〕
.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
成。 社, 1987. 25.
　　综上所述, 作为精致文艺的唐宋传奇 　　〔18〕虞初志: 卷 7 评语〔Z〕
.

小说, 其叙事结构突出体现了华夏民族的 　　〔19〕杨升庵. 艺林伐山: 卷 17〔

M〕.
　　〔20〕胡应麟. 少室山房笔丛: 二酉缀遗中〔
M〕.
文化传统和思维习惯。拟史化的外形结构,
【责任编辑: 薛　勤】
绵延交替、反复循环的纹理特征及诗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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