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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随笔 特约主 持: 北 京大学 教授 贺卫方

□秦 晖

农民地权六论





之一: 关于地权的真问题 的实质是不难理解的 。无论如何 , 我们的

新农村建设更加凸显地权争论 土地并不是无主的。它 的处置权 ( 无论叫

众所周知, 如今的新农村建设的一 所有权还是叫使用权 ) 总得有人掌 握着。

个 核 心 内 容 就 是 扩 大 “公 共 品 ”投 入 , 这 有人说我们的农村土地不是国有制, 也

本来是政府本着“多 予少取”的 原则为农 不是私有制, 而 是“集体所 有制”。但正 如

民办 的 好 事 , 但 我 国 的 体 制 制 约 往 往 会 我 在 《什 么 是 “集 体 所 有 制 ”》③一 文 中 指

形 成 “权 责 颠 倒 ”, 把 为 农 民 尽 服 务 之 责 出的: 各市场经 济国家民 法体系关 于产

变成 向 农 民 行 管 制 之 权 。于 是 一 些 地 方 权 的 规 定 中 并 无 “集 体 所 有 制 ”提 法 。这

在 新农村建设中出现了对农民“不肯 ”合 是因为: 世界上从来 没有非官 非民的“集

作的抱怨。有的提出“免 征农业税 后对农 体”, 如果老 百姓根据 结社权自 由结成民

民 的 约 束 机 制 消 失 了 ”, 要 求 重 建 这 种 间 性 集 体 , 例 如农会、民间合作社和股份

“约 束 ”①; 有 的 地 区 明 确 指 示 “要 采 取 强 公司, 那就是私有制( 西语private本来就有

制措施, 确保新农村建设工作得以顺利实 “民间的”“非官方的”之意, 并不仅指个人



施” 。结 果在这些 地方, 新农 村建设往往 或自然人所有, 企业法人与社团法人也可

变 成 一 场 “收 地 拆 房 运 动 ”。这 使 这 些 年 以成为private性质的权利主体) ; 而如果是

来一直存在的土地制 度争论出 现两极化 身份性或强制性的官办“集体”, 例如人民

的 趋 势 : 在 一 些 人 担 心 “收 地 拆 房 运 动 ” 公社, 那就是官府所有的一种形式。

蔓延而又一次出现土地私有呼吁的同

时 , 另 一 些 人 却 为 顺 利 进 行 “收 地 拆 房 ” 不在于“公私”, 而在于“官民”

而 要 求 改 变 现 行 承 包 制 , 在 “集 体 ”的 名 任何“主义”下 的人类社 会都要建 立

义下进一步弱化农民地权。 公共秩序, 因此就 有了管人 的和被管 的,

其实, 抛开各 种术语游 戏, 土地问 题 或者说, 权力主体 和权力客 体之别。宪政

[作者简介 ] 秦 晖, 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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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体制下 官为民选 , 官权民授 , 官民间 如 果 农 民 有 结 社 权 , 可 以 自 由 结 成 “集

有委托代理 关系。然而 谁接受谁 的委托 体”, 那么土地归农户还是归这种集体, 并



是不同的, 通 过多元社 会的代议政 治, 贫 没有原则上的区别( 在国外民法中它们都 民


民 富 民 各 自 委 托 “代 表 ”形 成 左 右 分 野 。 算“私 有”) —即
—— 便 有 区 别 , 农 民 自 己 也 六

因此可 以说这种 体制下官 民分野模 糊而 可以做出选择, 而无须他人越俎代庖。但
民间阶级分野突 出。而不同 的阶级对 “所 如 果 农 民 并 无 结 社 权 , 那 么 土 地 归农户

有 制 ”可 能 有 不 同 偏 好 : 富 民 求 护 产 , 偏 还 是 归 官 办 “集 体 ”, 实 际 上 就 是 土 地 归

好 于 私 有 ; 贫 民 图 保 障 , 偏 好 于 “集 体 ”。 农民还是归官府之别。那么, 从有利 于 农

当 然 这 只 是 “可 能 ”, 笔 者 无 意 把 阶 级 偏 民 的 角 度 讲 , 从 对 农 民 “多 予 少 取”的角

好与所有制偏好的 关系简单 化、凝固化 。 度讲, 地权是归农民( 农户或民间性集

但无论如何, 那时公 有私有各 依民好, 或 体) 好, 还是归官员( 官府或官办集体)


左或右颇堪一争。 好, 难道还有疑问吗?

而非宪政民 主国家则 不 存 在 这 种 委

托代理关系, 因此虽然过去意识形态强 农民的命根子, 就不能交给农民?

调 传 统 时 代 的 民 间 贫 富 差 别 , 把 “官 ”说 我曾经指出 , 以所谓“社 会保障 不 能

成 只 是 “富 民 ”的 “代 表 ”, 但 事 实 上 既 无 私有”为理由反对 地权归农 , 是一种颠 倒

委托, 何言代理? 酷吏虐民无分贫富, 仁 权利义务的怪论 , 它把“国家 责任不能推

者 惠 民 贫 富 皆 泽 。秦 之 商 鞅 有 言 : “国 强 给 个 人 ”颠 倒 为 “国 家 可 以 剥 夺 个 人 权

则 民 弱 , 民 强 则 国 弱 。”宋 司 马 光 说 : “天 利”, 实在是很荒谬的。但是在权利义务概

下财富止有此数 , 不在官, 则 在民。”无论 念极其混乱的当下中国, 这种怪论居然被

真 实 的 史 料 , 还 是 折 射 社 会 现 实 的 《水 双方接受。如 今有人极 力强调土 地是“最

浒》等作品, 都反 映出那时 民间贫富 对立 后保障”, 对农民非常重要, 并以此作为土

不明显, 而官民 分野却很 突出。官垄 断不 地不能归农民的理由。而主张地权归农的

等于民福利, 放任 官不等于 民自由。公 有 一些人为了反驳之, 有时便说现在谋生不

私有既不依民好 , 或左或右 亦何堪一 争。 必种地, 土 地重要性 下降了。我以 为双方

可以说这是前宪政社会的通例。 的逻辑都是非常奇怪的。如果土地对农民
所以在这种 传统下, 抽 象地谈集 体 、 很重要, 他们就不能 拥有它, 只 有可以弃

个体意义是不大 的。归根结 底, 掌握地 权 如敝履的东西他们才能拥有吗?这叫什么

的 不 是 老 百 姓 ( 农民) , 就是官 府( 官员) 。 话呢! 难道相反的逻辑不是更合理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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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土地是一般财产, 有什么理由要让官府 比 官 员 更 懂 得 珍 惜 它 。农 民 中 有 没 有 得

垄断起来? 如果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 那 过且过不思长远喝酒 赌博挥霍 土地的二



民 就更不能由着官员随意处置了。 流 子 ? 当 然 有 , 但 肯 定 不 多 。而 官 员 这 样


六 现在有些人号称是为农民讲话的, 挥 霍 的 可 能 性 肯 定 大 大 高 于 农 民 。这 倒

可是不知为什么 他们总是 把农民说 得如 不 是 说 官 员 的 素 质 与 “觉 悟 ”就 比 农 民

此不堪, 似乎农民根本不 懂得珍惜土 地, —— 者 相 信 情 况 可 能 相 反 , 但 问 题


低 —笔

地权一交给他们, 就会给喝酒赌博败光 在于这两种挥霍的性质是全然不同的:

了, 只有官府才会替他们看 住土地, 不 让 “二 流 子 ”挥 霍 的 是 自 己 的 土 地 , 而 官 员

他们挥霍掉! 难道这 些年来人 们看到的 挥霍的是别人的( 或曰“大 家的”, 反正 不

事实不是完全相反吗? 真正挥 霍土地、胡 是自己的) 土地, 能 指望后者 比前者更 珍

圈乱占的是谁? 难道 是种田人 ? 有人说农 惜 吗 ? 以 个 别 “二 流 子 ”可 能 会 挥 霍 土 地

民要靠土地养老, 所以不能把地权交给 为理由剥夺全体农民 的地权并 把它交给

他 们 , 以 免 他 们 挥 霍 掉 了 , 失 去 “保 障 ”。 不 受 制 约 的 官 员 , 能 够 使 农 民 更 有 “保

照这种逻辑, 如今许多农民在种地赔本 障”, 这不是奇谈怪论吗?

的情况下实际上是靠打工挣钱、存钱养老 当 然, 尽管珍 惜, 有时农 民也会陷 入

的( 这也是我们现在以不能允许“贫民窟” 困 境 而 不 得 不 卖 地 。例 如 在 没 有 社 会 保
为理由阻止他们移民城市, 只许他们在城 障的情况下为了看病救命, 或者为了供

里出卖青春, 从而形成“农民工返乡”的所 孩子读书, 农民会忍 痛变卖家 产。这只能

35 岁现 象”所带来 的必然结 果) 。那么


谓“ 说明仅有地权农民 还不可能 得到确实 的
我们的官员是否也可以以“养老钱是最后 基本保障, 但这当然不能说明没有地权

保障, 农民不 能私有”为 理由没收 农民的 或把地权交给官府, 他们反而就有了这


存款?更有甚者, 自古以来( 如今在很大 种保障。说穿了, 所谓以 “土地保障”代 替

程 度 上 仍 然 如 此 ) 农 民 还 有 “养 儿 防 老 ” 社会保障, 就是说 在没有保 障的情况 下,


的传统, 请问按上面的逻辑你是否要把 有地权的农民百 般无奈还 可 以 卖 地 救
他们的儿子也“收归公有”呢? 命, 而无地权的农民只能守着不属于他

( 但 据 说 是 可 以 “保 障 ”他 ) 的 土 地 等 死 !
评“土地保障代替社会保障” 难道不是这样吗? 这些年 那么多农 民“死
显然, 如果土地确实是农民的命根 在家里而不是死 在医院”, 没 有医疗社 保
—— 不 是 官 员 的 命 根 子 , 农 民 当 然
子 —而 当然是主要原因, 但农民没 有地权, 连 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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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救命这无奈的出路也被堵死, 不也是原 地权应当归农

因之一吗? 这些年我们的一些农 民“可 以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 即既非二流



卖血, 不可以卖地”, 卖血 卖出了艾 滋病 , 子挥霍土地, 亦非 因无保障 被迫卖地 , 而 民


也不能卖地求医, 只能等死, 这就是所 是那些 不靠种地 糊口的农 民以土地换 资 六

谓 的 “保 障 ”? 金 ( 包 括 抵 押 与 买 卖 ) 。近 年 来 主 张 土 地

可见所谓以 “土地保障 ”代替社 会 保 私有的论者多强调这种可能, 而反对者

障 、把 国 家 的 责 任 推 给 农 民 的 说 法 是 经 则 否 认 这 种 可 能 。其 实 , 今 天 “农 村 ”“农

不起质疑的。然而 令人难以 置信的是, 这 民”的情况已经千 差万别, 有 其他可靠 收

些情况在有 些人那里 不是督促 政府承担 入 的 农 民 “理 性 卖 地 ”作 为 一 种 机 会 选

义务建立社会保障的理由, 反而是为官 择, 这种情况 肯定存在 , 可争论者 只是其

员滥用权力剥夺农民地权辩护的理由! 多 少 而 已 。而 且 其 确 实 比 例 虽 然 难 于 估

据说正是因为农民可能忍痛变卖家产, 计( 在不许卖地的情况下我们如何统计

所以必须剥夺他们仅有的这点权利! 虽 农民各种卖地理由的比例?论者说穿了

然 讨 论 学 理 不 宜 使 用 “道 德 批 判 ”, 我 还 不过都是妄猜而已) , 但可以肯定, 随着

是想说讲这话的人良心何在?如果有了 农村经济水平的提升, 这一比例总的趋

社会保障, 农 民怎么会 至于卖地 救命、卖 势是上升的。随着新农村建设对农民社会

地读书?如果官府不能负责给农民以保 保障的改善, 这种 上升会更 加明显。这 种

障, 你不批评 也就罢了 , 怎么反过 来要禁 性质的土地交易属于一般要素市场, 更没

止 农 民 卖 地 救 命 、卖 地 读 书 而 把 他 最 后 有理由搞垄断。设计土地政策当然不能仅

的路也给堵死?既想保住命又想保住土 仅考虑这一可 能。但是如 果像上面所 说,

地 , 你 以 为 这 样 的 “觉 悟 ”必 须 经 过 理 论 地权归农在其他两种情况下不会有害于、

家的管教农民才能有吗?但在缺乏保障 只会有利于农民,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

无法兼顾的绝境下, 土地重要还是命重 维护这第三种可能中的农民权利呢?

要, 难道官员 比农民更 有权选择? 难 道逼 总之, 在逻辑上可能的一切情况下,

农民守着土地 去死、去当 文盲, 就是 所谓 地权归农都比地权归官更有利于农民, 或

“虽无社会保障, 但有土 地保障”吗 ? 因为 者说更无害于 农民。当然 , 说地权归农 有

农民没有享受保障的权利, 你就要连他 利于农民, 并不意味着地权归农有利于一

处置自己家产的权利也剥夺?权利义务 切人。实际上, 指 责地权归 农的唯一 有事

的颠倒, 可以如斯而极? 实根据( 是否有道 义根据另 当别论) 的 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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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 就是地权 归农可能 是太有利 于农民 法, 这不恰恰是把农民往“反”里逼吗?

了。对此我在后面谈征地时还会讨论。这 当 然 , 温 先 生 所 谓 的 “无 地 ”也 许 不

民 里只想指出: 地权归农之所以难于实现, 是指农民 没有地权 , 而是指农 民无地可


六 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农民弱势, 发言权 种, 换言之, 有地可种 的佃农、雇 农, 包括

太小, 因而有利于他们的安排往往难以实 私家佃农与国 家佃农都 并不是这 个意义

现, 而不利于他们的安排往往难于取消。 上 的 “无 地 ”农 民 。那 么 他 又 何 以 把 租 佃

制 看 得 如 此 可 怕 , 认 为 “三 十 年 土 地 革

之二: 评“无地则反”说 命 ”才 使 中 国 农 民 好 不 容 易 摆 脱 “无 地 ”

何谓“无地”? 状态呢?在这个意义上又如何可以说印

近来有位朋友去了几趟印度和拉 度或拉美的农民是“无地”的呢?

美, 回来就大讲“无 地则反”, 并 以此反对 第三种可能 的解释是 : 他所谓的 “无

地权归农, 一时还颇 有声势。我 不怀疑他 地”既不是指没有 地权, 也不 是指无地 可

的好意, 但他谈论问题 时的逻辑 混乱, 实 种, 而是 指农民不 种地——


—换言之, 种地

在令人费解。 的 佃 农 不 算 这 个 意 义 上 的 “无 地 ”农 民 ,

“无 地 则 反 ”的 “无 地 ”是 什 么 意 思 而 有 地 不 耕 、弃 地 出 走 的 和 无 地 可 佃 的

呢? 如果是指农民没有 土地所有 权, 即并 外 流 农 民 才 算 —温
—— 先 生 重 笔 渲 染 的

非 “自 耕 农 ”的 农 民 都 算 “无 地 ”, 那 么 难 “贫 民 窟 ”大 概 就 与 这 个 意 义 相 关 。那 么

道中国农民是这个意义上的 “有地农民 ” 这里仍然有个问题: 是农民自愿不种地

吗 ? 在 公 社 化 取 消 了 “耕 者 有 其 田 ”后 至 就 会 造 反 呢 , 还 是 农 民 被 迫 放 弃 种 地就

今未恢复此种权利的中国, 按这个意义 会造反? 如果是后者 , 那么是谁 能迫使农

岂 不 是 所 有 的 农 民 都 是 “无 地 ”农 民 , 因 民放弃种 地? 不就是 那 些 大 肆 圈 地 征 地

此早就该造反了吗? 到底是 印度、拉美 的 的官府吗?怎么温先生反倒主张把土地

农民没有土地所有权呢, 还是中国农民 交由他们来控制, 而不能交给农民?

没有土地所有权? 如果温先生真的在这 而如果是前者, 即农民自愿不种地

个 意 义 上 认 为 “无 地 则 反 ”, 他 应 当 最 主 就会造 反——
—且 不说此论 是 否 武 断 —
——

张把土地交给农民所有, 也就是说他应 那和地权归农又有何关系? 地权不归农

当最主张农民土地私有制才是。可是偏偏 或者地权归了官, 农民就不 想外流, 就 不

相反, 温先生坚决反对 把土地交给 农民, 会弃农经商、离土 务工甚至 变成流民 ? 历

而主张官府完全控制土地, 照他自己的说 史与现实都证明, 地权归官的情况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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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官府圈地驱农会促使农民外流, 就是官 土地兼并而使土地集中到地主手里了。

府想以“均田制”拴住 农民, 因役 繁赋重、 但是温先生举印度、拉美为例能证明



人稠地寡、天灾人祸, 或者因比较利益、追 这一点吗? 就算 那里的动 乱可以用 “无地 民


求机会而形成的农民外流仍然是大问题。 则反”来解释( 其 实非常可 疑) , 但那里的 六

我曾指出: 历 史上、包括 民国时期 的流民 农民何以 会“无地”? 难 道是因为 “小私有

群其主体都不是无地农民, 而是有地不 者自由买卖 导致土地 集中”? 温先 生看来

耕、弃地出走的 农民。因此 农民外 流 与 轻 不了解印度和拉美史, 传统印度和前殖民

徭 薄 赋 、社 会 保 障 负 相 关 , 与 迁 徙 自 由、 时代的拉美原住民社会都存在着农村公社

改业机会正相关, 而与地权归农极少相 土地制度, 并无小私有之说。


后来英国人以

关。温先生如果要制 止自愿外 流, 他与其 强制权 力划拨公 社土地而 实行柴明 达尔

建议禁止农民土地私有制, 不如建议实 制( 把土地拨给 有权势的 包税人私 有) 和

行农奴制, 或者干脆把全中国农村变成 莱脱瓦尔制( 殖民当局直接把村社土地归

劳 改 农 场 —那
—— 样 农 民 就 无 法 “自 愿 不 官而使农民成 为官地佃 农) , 形成了 地权

种 地 ”, 更 无 法 “外 流 ”, 而 城 里 也 就 一 劳 集中。而拉美的土地集中更是殖民征服过

永逸地不可能出现所谓“贫民窟”了! 程中以暴力夺取土地形成大庄园的结果,

根本与什么“小农自由买卖”无关。

印度、拉美农民何以“无地”? 当然, 上面说的是近代欧洲流行的

温先生拿印 度、拉美做 例子反对 “土 印 度 史 观 , 包 括 马 克 思 在 内 也 是 这 样看

地 私 有 化 ”。他 对 印 度 、拉 美 复 杂 的 社 会 的 ④。但 印 度 独 立 后 的 、尤 其 是 晚 近 的 新

矛盾的简单化解释 , 乃至对印 度、拉美农 研究指出: 实际上传统印度未必就是那

民 “无 地 ”的 简 单 化 判 断 , 都 令 人 难 以 置 么 个 “公 社 世 界 ”, 那 时 还 是 有 很 多 私 有

信。但即使退一 步讲, 如果 我们相信 他的 小 农 的 。但 是 英 国 人 存 心 把 传 统 印 度 描

描述, 据说印度 、拉美都是地 主土地私 有 绘 成 没 有 土 地 私 有 制 的 “公 社 世 界 ”, 为

制, 而我们中国, 如 今究竟有 谁主张把 农 的就是便于夺取农 民的土地 ! 显然, 如果

民 从 土 地 上 赶 走 、实 行 地 主 土 地 私 有 制 承认印度农民的土地私有权, 而要通过

呢? 我国现 今的土地 私有化论 者不都是 “土 地 买 卖 ”的 方 式 来 兼 并 他 们 , 那 太 困


主张把土地交给农民的吗? 难了! 如果把农民的土地说成原来就是

当然, 温先生的意思大概是: 农民私有 “公地”或“官地”, 本来 就是传统 国王( 莫

了土地他们就会自由买卖、两极分化、产生 卧尔帝国) 的 , 现在英国 人继承了 国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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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 那不就是英国人 的了吗? 后 来的柴 耕者有其田, 会导致耕者失其田?

明达尔制和莱脱瓦尔制, 就是根据这种 殖民统治结 束后的印 度和 拉 美 的 确



民 说 法 搞 出 来 的 。换 言 之 , 后 来 印 度 农 民

有许多社会弊病, 但温先 生暗示的 “小农


六 之 所 以 会 “无 地 ”, 不 是 因 为 官 府 承 认 他 私 有 、两 极 分 化 ”却 根 本 是 子 虚 乌 有 。在

们 “私 有 ”而 任 凭 他 们 “自 由 买 卖 两 极 分 民 主 印 度 和 不少拉美民主国家的土地 私
化 ”, 恰 恰 相 反 , 就 是 因 为 英 国 人 借 “公 有制下, 虽然未经 激进土改 、旧时的土 地

有”的名义剥夺了他们的地权! 集中现象无法很快改变, 但也并未进一步

总之, 无论按 旧说法( 传 统印度本 来 加剧集中。相反, 那 里的土地 在私有制 下

就只有公社而没 有土地私 有制) 还是 按 以印度为例, 1954年该


还是呈分散趋势的。

新说法 ( 本来有私 有制而被 英国人硬说 国土地分配的吉尼系数是0.63, 1961年下降

成 “公 有 ”) , 印 度 农 民 的 “无 地 ”都 是 以 至0.59, 如今大约在0.5左右。而殖民时代就

“公 有 ”的 名 义 剥 夺 他 们 的 结 果 , 而 绝 非 盛行大庄园的墨西哥在温先生的文章里有

“私有小农自由分化”的结果。明乎 此, 我 生动的描述, 的确, 该 国曾经是 世界上土

们就会理解独 立后的印 度人何以 如此警 地最集中的地方, 1930年土地分配的吉尼

惕官夺民产, 不轻言否 定民间产 权。尽管 系 数 高 达 0.96, 但 1960 年 降 为 0.69 ⑥, 仍 然

从尼赫鲁的“马哈拉诺比 斯社会主 义”到 很集中, 但比过去还是相对分散了。


英迪拉・甘地的民粹主义 , 印度的历 届政 当 然, 在没有 激进土改 的情况下 , 这

府既不喜欢私有制也不喜欢自由市场。 种土地 分散过程 很缓慢, 也 因此招致 了

他们脱离“计划经济”而走向 市场竞争 的 主要是 来自左派 的批评。你 可以说这种

改革比我们还晚、还慢。可是 他们的“左 ” 批评很有 道理, 但是 这种批评 是针对地

只是表现为发展工 会农会、实行 “五年计 主土地私 有制的, 不 是针对农 民土地私


划 ”、重 视 福 利 、二 次 分 配 、管 制 贸 易 、平 有制的, 相反, 他们这些 批评者恰 恰在为

民民主等等, 却一直不搞官 夺民产; 他 们 农民私有制 而奋斗! 你 怎么能把 这种批

热 衷 于 大 量 投 资 搞 “增 量 国 有 化 ”, 却 从 评 “盗 用 ”到 中 国 来 反 对 农 民 私 有 制 呢 ?

未 没 收 民 产 搞 “存 量 国 有 化 ”。就 连 比 印 那些批评也从来 没有证明 农民私有 制必

共 还 激 进 的 “极 左 派 ”印 共 ( 马 ) 执 政 的 、 然 会 “自 由 分 化 ”为 “无 地 农 民 ”加 地 主

赢得温先生和我国不 少左派朋 友交口称 制, 你怎么能反过来 说, “土地官 有”比土

誉的西孟加拉、喀拉 拉等邦, 也 没有搞激 地农有更能避免农民“无地”?

进土改。温先生明白这是为什么吗? 其实温先生 也不是真 不明 白 这 个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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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就在同一 篇文章中 , 你不是还 指责民 自 由 小农的地权不受专制权力 干预的地

主印度过分 纵容了贫 民, 以至由 于不能 方 , 虽 然 “平 等 的 起 点 ”在 市 场 交 易 条 件



圈他们的地, 连高速公 路也没法建 吗? 你 下不能 永 远 保 持 , 但 地 权 集 中 的 程 度 和 民


不 是 还 以 印 度 这 个 “反 面 教 员 ”为 例 , 痛 速度都是极为有限的, 地权集中与分散 六

陈印度 的官府和 资本家与 工农打交 道的 的 趋 势 也 是 同 时 存 在 的 。那 些 地 方 也 许

“交易 成本太大”, 而 彰显咱们 的圈地运 有 其他弊病, 但“土地兼并”从何谈起?

动 降 低 “交 易 费 用 ”的 优 越 性 吗 ? 难 道 你 事实上, 对小农私有制的批评历来有

真的相信, 承 认农民的 地权反而 会有利 相反的两种: 指责小农私有制促进了兼并

于“兼并”? 和指责小农私有制妨碍了兼并。如果不考

虑价值判断 ( 妨碍兼并是不是就该指责)

地权归农促进了兼并, 还是妨碍了兼并? 而纯就事实判断而言, 显然是后者更有根


进 而 言 之 , 不 仅 印 度 、拉 美 , 可 以 说 据。我们今天的一些人坚决反对小农私有

古今中外 我们没有 看到任何 地方的土 地 制, 其实际的理由也 是后者( 这 从其所谓

集 中 是 由 初 始 平 均 的 小 私 有 者 “自 由 买 国家与小 农打交道 要付出更大 “交易成

卖 ”导 致 的 。相 反 我 们 看 到 : 法 国 大 革 命 本”的理论和所谓印度对贫民难以征地的

后小农制度的“顽固延 续”曾被许 多人责 抱怨都可以看出) 。从其官府本位的立场


怪为应该对 法国资本主 义现代化 发展长 讲, 这种反对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 但

期不如英国负责。笔者 认为, 这种 指责固 是为了道德 上好听起 见在表述 时却楞说

然片面, 法国资本主义发展缓慢其实另 反对小农私有制是为了害怕小农被兼并,

有 原 因, 但是小农在法国“顽固延续 ”, 并 这就不但在学理上既反事实又反逻辑, 也

没有造成“无地则 反”, 却是不 争的事实 。 不如那 些明确站 在兼并者 的立场上 反对

东欧一些国家也是 如此, 如保 加利亚, 在 小农 私 有 制 的 “右 派”论者更诚实了。

1920 年 代初斯坦 鲍利斯基 农民联盟 政 府 总而言之, 铁 的事实表 明: 在包 括 印

时期经 历 了 比 较 彻 底 的 平 均 地 权 改 革 , 度、拉美在内 的绝大多 数地方, 也 包括传

后来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 这里仍 统 时 代 的 中 国 ( 我 曾 有 专 文 论述 ) , 导 致

然被看作无地主的地区, 战后的共产党 地权集中的主 因都是不 受制约的专 制权


政 权 也没有再搞什么土改。实际上, 历 史 力, 而不是“小私有者自由买卖”。“无地则
上 一 些 实 行 了 “起 点 平 等 ”的 小 农 土 地 反”是否如此我们姑且不论, 说“耕者有其
私有制, 而此后又在宪政制度下保证了 田”就必 然会导致“耕 者无地”, 进 而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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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地则反”, 我以为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如果不想做别人也不 能强制他 做。例如:

某人有“选举权”意味着 他可以投 票也可



民 之三: “使用着”不等于“使用权” 以 不 投 票 。但 如 果 他 被 指 定 必 须 投 谁 谁


六 什么是“使用权”? 的票, 即投票对于他已非 权利, 而是 成了

尽管如此, 我 也不认为 提倡“土地 私 必须履行的义务, 那么他 虽然投了 票, 却

有 制 ”是 当 务 之 急 。因 为 在 地 权 问 题 上 , 不能说是拥有“选举权”了。同 样道理, 近

农 民 的 许 多 更 基 本 的 、并 无 意 识 形 态 禁 年来人们经常提到 的“生存权 ”也不等于

忌的权利, 也还有待争取呢。 生存着。例如猪生存着, 但不能说它有“生

现 在 在 中 国 , 提 倡 “土 地 私 有 制 ”还 存权”, 因为猪只是依饲养者的意志而“生

是 个 禁 忌 。于 是 一 些 为 农 民 呼 吁 地 权 的 存”, 如果饲养者要屠宰它, 它就不能生存

人便提出: 应当从农 民的土地 使用权“30 了。类似地, 在“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 ”的

年 不 变 ”的 承 诺 再 进 一 步 , 实 行 所 谓 “永 专制下, 臣民虽然生存着, 而且有的( 如宠

佃制”, 给予农民无限期的使用权。 臣宠妃宠奴之类) 还生存得 很滋润, 但 仍

这个提议的良好动机是无可怀疑 然谈不上他们有什么“生存权”。

的 。但 是 我 怀 疑 其 能 否 实 现 。尽 管 “永 佃

制 ”顾 及 了 土 地 所 有 权 仍 属 “公 有 ”这 一 佃而无权, 何言“永佃”?

意识形态规定, 但问题是 , 它的前提 —


—— 就地权而言 , 自从有了 农业, 也就 有

农民如今已经 有了 30 年的 使用权, 现 在 了土地的“使用”者, 但远不是 所有“使用

只是要继续延长——
—存在吗? 者”都拥有“使用权”的 。例如奴隶 与农奴

如果农民现 在“使用着 ”他们耕作 的 都可能使用着土地, 但他们不但没有土

土地, 这就表明他们拥有“使 用权”吗? 我 地所有权, 而且也不能说拥有土地使用

们应该知道: 某人正 在做某事 和他“有权 权——


—他们只 是在主人的 意 志 之 下 使 用

利”做某事并不是一回 事。古代的 奴隶可 土地: 主人让他们种地, 他们不能不种。

以奉主之命与异性结合, 但这并不意味 而主人不叫种了, 也可以随 时把地收 回,

着 他 们 有 “婚 姻 权 ”, 而 自 由 人 可 能 是 独 奴隶或农奴是没有权利( 就是所谓使用

身, 但他们无疑是有“婚姻权 ”的。一般而 权) 拒绝的。

言 , 某 人 有 “某 某 权 ”意 味 着 他 有 做 某 某 那么谁有土地使用权?自耕农和经

事的自由, 亦即他可以自主地做或不做 营地主无疑对其 土地拥有 所有权和 使用

—如 果 想 做 则 别 人 不 应 阻 止 ,
某 某 事—— 权, 而出租地主拥有所有 权, 使用权则 被

130 社会科学论坛 2 0 0 7・5 ( 上)


学术随笔

有偿转让给 他人了。转 让给谁? 就 是转让 果 , 清 代 地 权 流 通 中 佃 权 或 曰 “田 面 权 ”

给佃农。 的 流 通 已 经 渐 成 主 流 。尤 其 是 一 些 经 济

换言之, 同样是在没有所有权的情 相对发达地区 田面权的 流通量远远 大于 民


况 下 “使 用 ”土 地 , 佃 农 与 农 奴—奴 隶 的 田底 权流通量 。这一方面 表明农民 比官 六

区别 就 在 于 前 者 是 有 土 地 使 用 权 的 。这 府更懂得珍惜土地,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

个权利受到租佃契约的保护: 这种契约 是 不 轻 易 出 卖 “田 底 ”的 , 另 一 方 面 表 明

通常规定了土地使用权的期限, 以及佃 当 时 佃 权 已 有 相 当 保 障 。如 果 地 主 可 以

农为取得此种权利所应承担的义务( 交 无视佃权, 任意抽回 土地, 谁敢 购买这样

纳 地租) 。一般地讲, 在典型 的租佃制 ( 亦 的“田面”, 谁又能出售这 样的“田面 ”呢?

即排 除 了 农 奴 制 因 素 的 、纯 粹 在 契 约 基 而 今 天 我 们 的 政 策 不 仅 允 许 “土 地 使 用

础 上成立的自由租佃制) 下, 佃 户的土地 权有偿 转让”, 许多 文件还要 求促进这种


使用 权 是 有 保 障 的 , 即 在 契 约 规 定 的 佃 转让, 但是这种转让在许多地方仍然兴

期 内, 只要佃户履行了契约规 定的义务, 不起来, 这除了因为农民改业机会有限

地主就不能违约收回 土地、赶走 佃户。如 无 法 轻 易 转 让 “田 面 ”外 , 恐 怕 另 一 个 很

果要收回, 只 能在租契 期满之后 。当然契 重 要 的 原 因 , 就 是 如 今 农 民 的 “佃 权 ”实

约期 限 有 长 有 短 。一 般 认 为 在 人 多 地 少 际上是无保障的、极不可靠的。
存 在租地竞争的情况下 佃农会争 取长租 显然, 永佃制 的前提, 是 一般契 约 规

期, 而在人少地多存在招佃竞争的情况 定 的 佃 权 或 使 用 权 得 到 尊 重 。亦 即 无 论

下 地 主 会 争 取 长 租 期 。主 要 由 于 佃 农 的 租期长短, 只要在 期限内田 主就不能“夺

争取, 中国明清 以来租契 逐渐长期 化, 乃 佃”。而佃户 在此期限 内可以自 由使用土

至出现永佃制, 佃户取得无限期土地使 地( 例如他可以转交 他人耕作 , 而自己去

用权, 只要履行了 一定的交 租义务, 地 主 打 工 经 商 ) 。应 当 说 , 能 否 做 到 这 一 点 是

就 不 能 “夺 佃 ”。而 佃 户 可 以 把 此 种 佃 权 区 分 有 无 “使 用 权 ”的 标 准 , 也 是 区 分 自

再投入流通, 即今所谓 “土地使用 权有偿 由 佃 农 和 农 奴 的 标 准 。只 有 承 认 使 用 权

转 让 ”。这 种 永 佃 权 号 称 “田 面 ”“田 皮 ”, 的存在, 亦即把“使用 者”当作佃 户、当作

而 原 初 的 所 有 权 为 “田 底 ”“田 骨 ”, 形 成 租佃契约的承租方而尊重其权利, 而不
所谓“一田二主”的 现象。无疑 , 这对于维 是当作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农奴, 才有

护佃农利益有着很大意义。 可 能 把 这 种 “土 地 使 用 权 ”逐 渐 延 长 , 以

事实上根据 如今一些 学 者 的 研 究 结 至达到“永佃”。如果 不是这样 , 而是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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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随笔

来, 地主可以随时收回土地而佃户却没 使用者使用 着的土地 收回。这种 说 法实

有迁徙自由、非经主人 特许不得 离开, 那 际上是根本否认了农 民土地使 用权的存



民 么 即 便 他 事 实 上 长 期 “使 用 着 ”土 地 , 也 在。但它在学理上的 荒谬一望可 知: 所谓


六 不是什么永佃制。相反, 如果 他永远被 束 “上位权”“下位权”的说法不仅并无法理

缚在土地上, 那倒近似于农奴制了。 依据, 而且从常识讲, 使用 权固然是 来 源

于所有权 ( 不是所 有者也未 经所有者 同

地权问题的症结何在 意, 使用者是无法取得使用权的) , 但它

话说回来, 今天我们农民对土地的 既经所有 者同意转 让, 就成为 独立的权

使用能叫做“使用权”吗? 如果 说能, 那么 利 , 而 在 契 约 的 意 义 上 与 相 关 权 利取得

这种使用权的期限为何? 许多人认为就 了平等地位。如前所述 , 即使在一 般认为

是 文 件 常 说 的 “30 年 ”。然 而 这 种 看 法 在 存在着地主 强势和佃 户弱势的传 统契约

理论上和实践中都十分可 疑。首先, 现 行 租 佃制 下 , 地主也必须依约行事, 租期 未

《中华人民共和国 土地管理法 》第 14 条的 满是不能收地夺佃的 。“永佃”与否 只是

说 法 是 “土 地 承 包 经 营 期 限 为 三 十 年 ”。 租期 是否无限之 别, 在租期 内使用权受

但并未明确说 农户对其 所承包的 土地拥 契约保护这一点上是一样的。因此, 那 种

有 30 年使用权, 而且其后还 有“在土地 承 地主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佃户”其


包经营期限内, 对个别承包经营者之间 实不能算是佃户, 而只是农奴。确实, 如果

承包的土地进行适当调整 ”的说法。于 是 有权者可 以不受租 期限制、任 意撕毁契

在许多地方, 土地管理法的说法被解释 约、以“所有者”的名义 随时收回土 地, 那

为 “土 地 承 包 制 ”这 个 制 度 30 年 不 变 , 亦 实际上就不仅否认了农民的土地产权( 所

即 30 年 不 搞 集 体 化 , 至 于 具 体 让 不 让 你 有权) , 而且否认了农民的佃权( 使用权) ;


承 包 某 块 土 地 则 是 可 变 的 。还 有 人 解 释 不仅不把农民当成独立所有者, 甚至没把

说 , 所 谓 30 年 不 变 是 指 30 年 不 进 行 全 面 农民当成佃户, 而是把农民当成农奴了!

的土地重分, 但不排除进行 “适当调整 ”。 而在现实生活中, 农民也确实不像

总之, 有权者要拿走 你的土地 , 在现行法 拥 有 “土 地 使 用 权 ”的 样 子 。不 仅 农 地 常

规中他完全可以“解释”得通。 常 在 承 包 期 内 被 “调 整 ”, 农 地 转 为 非 农
还有些学者甚至从理论上证明: 所有 业用途, 无论是公益性建设还是开发商

权是上位权, 使用权是下 位权, “使用 权 的 赢 利 项 目 , 基 本 都 是 按 “征 地 ”( “土 地

服从所有权”, 所有者只要愿意, 就可以 把 征 收 征 用 ”) 的 模 式 进 行 。既 无 需 向 农 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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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随笔

购取土地所有权, 也无需向农民购取土 由于土地私有条件下农民难以被赶走, 一

地使用权。如 此看来, 今 天农民在 维护其 些特殊区位的地权私有如果绝对化, 确实



“佃农”权利方面尚有很 长的路要走 , “佃 可能影响公共设施建设与国土整治。正因 民


权 ”没 有 保 障 , “永 佃 ”又 从 何 谈 起 , 更 不 为如此, 如今所有发达市场经济国家、所 六

用说争当“自耕农”了。 有承认土地私有制的国家, 对土地私有权

换言之, 在地权问题上如今的根本 的限制还是比对其他财产私有权 的 限 制

症结在于我们的许多机构权力不受制 为多 , 而公共干 预的保留 也比对其 他 私

约, 因而农民的权 利, 无论是 意识形态禁 有财 产的干预 大 。原 则 上 只 要 通过民主

忌的还是不禁忌的, 纸面上许诺了的还 法治程序真正证明是基于重大公益目的,

是没许诺的, 都得不到尊重和保护。 西方政府也是可以“征地”的, 亦即在以合

理价格达不成购地协议时, 国家为公益可

之四: 官府自律能够遏制“
圈地运动”
吗? 以行使最终定价权, 以免区位垄断 者无限

“圈地运动”与地权归农 要价。只是在 民主法治 条件下, 他们 行使

我曾经指出, 如今一些理论家和一 这 种 权 力 的 制 约 条 件 极为严格, 甚至可

些涉地部门官员都反对地权归农, 但理 以说很 “苛刻”。因此滥用这 种权力大 搞

由却截然相反: 理 论家说地 权一归农, 农 “圈 地 运 动 ”是 不 可 能 的 。而 我 们 这 里 就

民就容易失去土地; 而官员则说地权一 是另一回事了。所以我 曾说: 限制 农民地

归 农 , 就 很 难 把 农 民 从 土 地 上 赶 走—
—— 权如果说有理由, 也必须以政治体制改革

也就是搞不成“圈地运 动”了。有趣 的是, 为前提。在缺 少此种前 提的情况 下, 地权

那位鼓吹“无地 则反”的朋 友既号称 三农 归农就应该比西方的条件下更有必要,

实践家又热衷于理论, 于是两种说法兼 或者说强调 农民地权 在中国当今 条件下

收而不管其矛盾。他一方面以印度为例宣 比之在西方, 肯定是利更多、弊更少。

称地权归农导 致土地买 卖、“无地则 反”,

另一方 面又说由 于印度的 承包商和官 员 “大限”能遏制圈地吗?

无法赶走贫民, 导致它难以大修高速公 应该说, 随着税费改革后土地问题

路。我很高兴他还能看到这后面一点。 的尖锐化, 如今国 家, 也就是 中央领导 的

的确, 要说绝 对的土 地 私 有 权 有 弊 确 为 遏 制 “圈 地 运 动 ”做 了 许 多 努 力 。尤

病的话 , 那绝不是 什么农民 自由卖地 造 其 是 2004 年 的 征 地 改 革 , 号 称 “土 地 新

成“土地兼并”和“无 地则反”, 而 是相反, 政 ”“土 地 革 命 ”“8.31 大 限 ”, 在 限 制 官 商

2 0 0 7・5 ( 上) 社会科学论坛 133


学术随笔

勾结损害国家利益方 面应当说 是作用不 动圈地的官 员个人积 极性与政 府积极性

小 。这 场 改 革 改 变 了 开 发 商 与 国 家 的 利 相比, 能量还是相对有限的。

民 益 分 配 模 式 , 从 协 议 “批 租 ”制 改 为 公 开 “征 地 改 革 ”后 就 不 同 了 : 从 低 价 征


六 “拍 卖 ”制 , 使 开 发 商 通 过 贿 赂 批 地 官 员 地 、低 价 “批 租 ”变 成 低 价 征 地 、高 价 “拍

而 拿 到 低 价 土 地 、给 国 家 财 政 造 成 地 价 卖”后, 从农民那 里得到的 征地收益 并未
损失的可能性得以降低。然而 , 由于这种 减少, 但这种改革 如果确实 实现, 征地 收

改革对于国家与农 民的利益 分配模式 没 益将更多地收归政府财政, 而不是归入

有什么改变, 尤其是国家垄 断土地“一级 官 商 私 囊 。“卖 地 财 政 ”对 政 府 财 政 的 意

市 场 ”、只 许 官 府 “征 地 ”不 许 农 民 ( 甚 至 义 会 更 为 重 要 。于 是 虽 然 腐 败 官 员 个 人

包括“集体”) “卖地 ”、更不许农 民讨价还 推动圈地的积极性可能会收敛, 但政府

价 的 规 则 没 有 任 何 改 变 。我 认 为 , 这 种 推动圈地的积极性却会大大提高! 并且

做 法 不 仅 不 能 缓 解 而 且 有 可 能 加 剧 “圈 这种收益归官 府而不归 个人的征 地却很

地运动”的弊病。为什么这样说? 难 责 其 “腐 败 ”, 由 于 政 府 内 部 财 政 利 益

在过去批租制下的征地, 的确容易 均 沾 , 来 自 “没 沾 到 好 处 的 政 府 同 事 ”的

发 生 明 显 的 “征 地 腐 败 ”: 商 人 贿 赂 或 有 监 督 和 制 约 也 会 大 大 减 少 。于 是 , 以 “卖

权势的官商唆使批地官员低价批地, 固 地 财 政 ”为 激 励 而 不 是 以 批 地 官 员 个 人
然是一坑国家二坑农民, 只有开发商与 利 益 为 激 励 的 圈 地 、由 政 府 整 体 推 动 而

经 手 官 员 个 人 大 发 横 财 。但 是 这 种 做 法 不 是 由 个 别 官 员 推 动 的 圈 地 、形 式 合 法

由 于 只 是 个 人 发 财 , 而 “公 家 ”财 政 得 到 的 而 不 是 “腐 败 ”的 圈 地 , 会 比 以 前 更 肆

的好处相对而言还不算多。这不仅容易招 无忌惮。这绝非难以设想: “土地 新政”后

致 “反 腐 ”打 击 , 而 且 容 易 在 政 府 机 构 内 一年半, 因征地引发的官民冲突不是减
部引起制 约——
—那 些没沾到 好处的政 府 少, 而是增加了, 定州、南海 、汕尾等过 去

同 事 会 有 监 督 他 们 的 激 励 。同 时 这 种 征 少见的严重事件也接连发生!

地虽有商人和征地官员个人利益的刺 更 何 况 , 自 1990 年 代 的 分 税 制 改 革

激, “卖地财政激励”相 对而言还 不算大。 后, 除沿海发达带外的我国多数地区地

而应当实事求是地讲, 虽然如今官员腐 方财政, 尤其是县及县以下的“财政饥渴”

败问题十分严重, 但还不 能说完全 失控, 一直在加剧, 税费改革目前缓解了农民负

除 了 某 些 政 府 完 全 “黑 社 会 化 ”的 地 方 , 担, 却在很多地方加剧 了基层财 政困难,

腐 败 官 员 还 不 能 说 是 为 所 欲 为 。因 此 推 而为解决困 难应当进行 的基层政 治体制

134 社会科学论坛 2 0 0 7・5 ( 上)


学术随笔

改革又难以有实质性推进, 在此背景下 刀 切 ”式 的 全 面 禁 止 圈 地 。1997 年 4 月 15

“征地改革”又进一步突 出了“卖地 财政” 日 , 中 共 中 央 、国 务 院 下 发 《关 于 进 一 步



的巨大诱惑, 这几种因素叠加后, “圈地运 加强土地管理 切实保护 耕地的通 知》( 中 民


动”会如何发展, 应当可想而知。 发〔1997〕11 号文 件) , 宣 布 全 面 冻 结 非 农 六

建 设 占 地 一 年 。1998 年 4 月 又 发 出 《中 共

两年“冻结”启示录 中央办公厅国 务院办公 厅关于继 续冻结

根本问题在于: 我国现行体制主要 非农业建设项 目占用耕 地的通知 》( 中办

的 弊 病 是 “官 民 ”之 间 缺 少 委 托 代 理 机 发电 〔1998〕2 号文件) , 再 接着 冻 结 一 年 。

制, 权责不 对应、权大 责小的状 态难以改 然而就这样连 续两年的 严厉禁令也 未能

变 。这 种 机 制 下 官 员 个 人 牟 利 当 然 是 问 遏 止 圈 地 潮 。一 些 地 区 恰 恰 在 这 两 年 形

题, 但政府聚 敛的问题 更大。为升 官邀宠 成 “过 热 ”圈 地 , 甚 至 圈 而 不 用 导 致 这 两

而大搞“政绩工程”“形象工 程”以及追 求 年“烂尾地”猛增, 直到 2005年还在消化这

“增长”“引资”、政府圈钱“经营城市”
——— 些 地 块 ⑦ 。“两 年 冻 结 ”前 的 “八 五 ”期 间

这些做法的严重危害, 远甚于官员个人 ( 1991 ̄1995) , 中国平均每年净减耕地 440

贪 污 , 而 这 些 做 法 导 致 的 “圈 地 运 动 ”, 万 亩 , 而 包 括 “两 年 冻 结 ”及 其 后 数 年 的

更不是制止了( 如果 能制止的 话) 受贿批 1996 年到 2003 年 7 年间, 耕地年 均 净 减 却


地就能够遏制得了的。 骤 增 为 1428 万 亩 ⑧。时 人 惊 呼 : “采 取 ‘世

中央领导并 不是没有 看到这些, “征 界 上 最 严 格 耕 地 保 护 政 策 ’的 国 家 却 成

地 改 革 ”中 也 对 从 农 民 那 里 拿 地 做 了 不 为 世 界 上 农 地 最 易 被 ‘征 用 ’的 国 家 ”⑨。

少规定, 但在地权 不归农、农 民只能作为 老 实 说 , 今 天 的 “严 格 控 制 ”不 太 可 能 比

被 “征 ”者 、没 有 卖 方 权 利 亦 无 谈 判 资 格 那 时 的 “两 年 冻 结 ”更 严 厉 。当 年 效 果 不

的条件下, 这些规定都只是强调官府自 过如此, 今后又能怎么样?

律, 强调要严格审批等等。 显然, 只要“地权归官不归农, 政府圈

但事实上过 去并不是 没 有 要 求 官 府 地即圈钱”的状况 不变, 要求 它自己监 督

自律, 而且要求 的力度有 远甚于今 日者。 自己、自己“严格控制”自己, 怎么可能?

但 效 果 如 何 呢 ? 自 1992 年 后 中 国 出 现 了
失 控 的 圈 地 大 潮 , 中 央 从 1993 年 就 开 始 关于“补偿”问题

力 图 “刹 车 ”, 在 几 次 强 调 严 格 控 制 不 见 “8.31 大限”以后, 土地政策调整重心

效的情况下, 朱鎔基 政府痛下决 心搞“一 似 乎 从 “控 制 规 模 ”转 向 了 调 整 “补 偿

2 0 0 7・5 ( 上) 社会科学论坛 135


学术随笔

费”。这既是两 年来几次 低价征地 引起重 款更不会给他们。总之 , 只要无地 权的农

大事件的刺激, 也体现了新近三农政策 民不是交易的一方而是被“征”的对象, 那



民 强调对农民“多予少取”的精神。 “圈地坑农”的事仍然难以避免。


六 现行《土地管 理法》规定 的“补偿费 ”

明显是不让农民分享土地增值收益的。 “垂直管理”成效分析
它 不 仅 规 定 不 按 市 场 价 、而 按 耕 地 被 征 面 对 地 方 政 府 “村 改 居 ”“租 代 征 ”

前 若 干 年 庄 稼 的 价 值 来 “补 偿 ”农 民 , 而 “整 化 零 ”等 变 相 圈 地 策 略 , 中 央 又 连 续

且不规定下限、只规定补 偿“最高不 得超 出手 , 2006 年推出地 政部门“垂 直管理 ”,

过”若干, 明显带有“不怕民吃 亏, 只怕官 2007 年出台“土地督察”制。继“8.31 大限”


不赚”的味道。如今的 新精神则 开始强调 被 称 为 “土 地 新 政 ”后 , 这 些 新 动 向 又 被

对商业性开发征地 补偿标准 要考虑市 场 称为“土地改革”。

因素, 这当然是个进步。 我是赞成地政垂直化的, 因为它有

然而圈地的 性质到底 属于商业 性 开 助于国土整治, 笔者十年前就著文主张

发 还 是 “公 益 建 设 ”, 其 判 断 权 仍 是 征 地 过 ⑩, 今天仍以为早 该如此。可 是地政“中

者说了算, 农民并无发言权 。即便承认是 央集权”有利于国土整 治, 但是否 有利于

商业性开发, 要考虑 市场因素 , 这种考虑 维 护 农 民 权 益?至少在如今宏观体制的


仍然由征地者单方决定, 没有地权的农 约束下很值得怀疑。过去靠朝廷御史出巡

民 依 然 不 能 讨 价 还 价 。然 而 既 无 讨 价 还 来为民做主, 结果御史反比地方 官 更 腐

价, 何来“市场”标准? 败 , 识 者 讥 为 “察 弊 适 以 滋 弊 ”"
$
#
, 可谓明

其实在如今的体制下, 只要是官员单 鉴。1994 年财政 中央集权 , 众所周知 的 结

方定价, 没有双方合意, 就容易生弊。价贱 果是恶化而不是改善了农民处境。如今乡


固然伤农; 价贵一般农民也未必得利。如 镇 上 的 “七 所 八 站 ”当 初 都 是 “垂 直 化 改

今由于众所周知 的原因低 价征地当 然是 革 ”的 结 果 , 现 在 却 被 认 为 是 比 “四 套 班


主要的问题。但 笔者也的 确听说过 这样 子”更难对付的“汲取”机器。“块块 ”可 能

的事: 某些城郊地区有上层“关系”的村官 坑农, “条条”就不会坑农或者坑农 更甚?

找门路要求“被征地”, 前提当然是特殊的 仅 就 土 地 问 题 而 言 , 过 去 “村 官 ”私
“高价”, 这就不是权钱勾结来强征地,而是 卖村地侵 吞地款引 起村民抗 议的事屡 有
权钱勾结谋求“被征地”了。但这 样的“高 所 闻 , 后 来 批 地 权 上 收 省 、县 , “圈 地 运
价征地”, 普通农民是碰不到的, 高价征地 动”却有增无减 , 反而村官 为维护村 社利

136 社会科学论坛 2 0 0 7・5 ( 上)


学术随笔

益 带 领 村 民 抗 议 “省 圈 村 地 ”“县 圈 村 之五: 农民反对地权归己吗?


地 ”的 事 成 为 近 年 来 土 地 事 件 的 突 出 现 关于民意的思考

象 。因 为 如 今 官 民 间 委 托 代 理 关 系 虽 远 近年来, 一些反对地权归农的论者 民


不完善, 毕竟基层与 百姓的委 托 链 条 还曾经举出某些调查数据, 说是可以证 六

较 短、而利益关联更大 。兔子虽吃 窝边 明 农 民 反 对 土 地 私 有 制 。另 一 些 人 则 认
草, 强 龙 方 能 刮 地 皮 , 犹 如 历 史 上 乡 绅 、 为这种问卷设计有 前提、有诱 导, 以此言
土 官 虽 然 欺 民 , 所 谓 绅 权 制 衡 皇 权 、土 “民意”不可信。有人还 列举另外 的调查,
官制衡流 官 的 机 制 也 不 是 一 点 没 有 。 以证明另一种“民意”。
那 么 , 今 天 在地政方面进一步中央集 但我觉得首先应该想好的是: 在地
权的结果, 先不说千头万绪的涉地事务 权 问 题 上 哪 些 方 面 应 该 由 “民 意 ”决 定 ,
是否管得过来, 即便能管, 会不会又出 哪些问题可以各从其便, 不必由什么统
现 “朝 廷 圈 省 地 、圈 县 地 ”? 要 知 道 不 仅 一 的 民 意 或 官 意 来 规 定 。在 1978 年 那 时
地 方 政 府 有 “经 济 人 ”的 一 面 , 中 直 机 构 候如果搞全国的民意调查, 我想多数农
同样如此。“部门利益”一 定会比“地 方利 民未必敢于表白主张分田单干, 是否可
益”更亲农民吗? 以因此禁止小岗人的实践?而 1985年如果
其实, 工业化 、城市化要 用地是 无 可 搞这种调查, 我想多数农民都会认同大包
避免的事, 土地政 策的目的 不是不占 地, 干, 是否可以因此取缔南街村的模式?
从根本上讲也不是为了少占地, 而是为 应该说, 任何 社会都是 价值多元 的 。
了 ( 1) 从 全 局 利 益 着 眼 尽 量 提 高 用 地 效 正如南街村、华西等地农民可以不选择承
率 , 改 善 国 土 整 治 ; ( 2) 在 这 一 过 程 中 维 包制一样, 某个地方的农民完全可能选
护涉地各方的权益, 消除或缓解社会矛 择某种地权制度 。我多次讲 过: 只有命 令
盾。前一点可以寄望 于“垂直化 ”改革, 后 经 济 要 禁 止 “私 有 制 ”, 从 来 没 有 市 场 经
一 点 只 能 寄 望 于 农 民 权 利 的 保 障 。如 果 济会禁止 “公有制”的——
—后 者 只 是 禁 止
说 “地 方 利 益 ”不 能 代 表 农 民 利 益 , 那 么 非自愿的强制“归公”而 已。其实, 在 地权
“部 门 利 益 ”同 样 不 能 代 表 。马 克 思 当 年 归农的条件下, 某些希望联合起来的农
, 但那
曾说传统小农“不能自己代表自己” 民照样可以联合, 不但可以联合起来搞
个时代早已 过去。如今 在先进国 家, 农会 产前产后服务, 如发达国家通常所说的
常常比工会更活跃, 我国农民也应当可 合 作 制 , 就 是 像 以 色 列 的 “基 布 兹 ”那 样
以自己代表自己, 去参加利益的博弈。 的集体农庄, 只要成员 确实是自 愿结合,

2 0 0 7・5 ( 上) 社会科学论坛 137


学术随笔

谁也没有权力阻止他 们。当然前 提是: 如 无 所 有 净 身 出 户 。这 就 产 生 了 一 个 “分

果不愿, 谁也不能勉强 你联合, 如 果联合 家 ”的 问 题 。我 曾 经 指 出 : 在 重 大 的 改 革



民 之后又想离开, 同样不会被阻拦。 进 程 中 , 往 往 是 “怎 样 分 家 ”比 “是 否 分


六 所以一些人 主张共有 土地是完 全 正 家 ”更 易 产 生 矛 盾 。“分 家 ”既 然 涉 及 大

常的, 问题是如果另一些 人不想共 有, 前 伙, 就不应一个人说了算, 得讲民主了。

者应该禁止他们退出吗? 地权既然是一 老实说, 我们改革过程中的无数问

种权利而非义务, 当然是可 以放弃的 , 问 题, 几乎都是这两个规则用颠倒了造成

题是如果有人不想放弃, 前者应该剥夺 的: “是否分家”不讲 自由, 甜瓜 也强扭成

他的权利吗? 在后一问题上应该讲自由 了 苦 瓜 ; “怎 样 分 家 ”不 讲 民 主 , 形 成 “掌

还是讲民主? 即便假设多数人愿意放弃 勺者私占大饭锅”的大弊。

权利, 他们就可以强迫其他少数人也必 回到土地问题上来。地权应当归农,

须放弃吗? 如果多数人 愿意联合 , 他们就 这是每个农民应有的权利, 你不能以某

可以禁止另外的少数人退出吗? 些农民愿意“公有 ”为由就禁 止其他农民

这种问题的答案, 其实是“人同此心, “私有”, 不能以 “多数”( 即 使真的是 多

, 农民也许不会讲什么“权利”之
心同此理” 数) 农民愿意弃权为由就禁止其他农 民

类的词语, 但他们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 维护自己应有的权利。但是地权如何
如果原来大家是单干的, 联合起来当然应 归 农则是另 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 本来

该自由, 你不愿意, 就不该勉强你加入。 比 较 简单, 因为现在毕竟不是人民公社,

承 包 制下农民本 来就是各 自 使 用 “份儿

地权问题上的自由与民主 地”
的, 承认其对份儿地的地权不就完了, 还

然而, 如果原 来已经“归 大堆”了, 你 有什么“


分家”问题吗?原来确实如此。但现
要退出, 那就涉及两个问题: 在在许多地方, 它已经被人为地复杂化了。

第一, 你有没有权利退出?应该有, 本来, 土地的分配是各种财产分配

强扭的瓜不甜嘛, 这不是什么少数服从 中 最 容 易 达 到 公 平 的 一 种 。它 不 像 股 市

多数的问题, 应该讲自由而不是讲民主。 那样百姓看不懂, 容易被操控, 被下套;

但是第二, 你 要带着什 么东西退 出? 也 不 像 企 业 那 样 涉 及 无 形 资 产 、隐 形 负


这 恐 怕 就 不 能 任 你 “自 由 ”了 。大 家 的 东 担、债权债务、评估价与 变现价之 差异这

西, 你不能想拿走什 么就拿走 什么。当然 类 算 不 清 楚 的 糊 涂 账 。土 地 明 摆 在 光 天

“大 家 ”之 中 你 也 是 一 分 子 , 不 能 叫 你 一 化 日 之 下 , 既 难 于 隐 藏 、私 吞 , 又 易 于 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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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随笔

割 、分 配 —不
—— 仅 自 然 形 态 的 土 地 易 于 变”载入法典, 而且以“增 人不增地 , 减人

分割, 土地权利的分割( 如明清时期的 不减地”等提法 取消了公 权力维持 “份儿



“田 底 ”“田 面 ”) 也 相 对 简 单 。历 史 上 的 地 平 均 ”的 责 任 。但 是 另 一 方 面 , 农 民 的 民


“计口授田”屡有先例。当年 的激进土 改, 地权 却 并 未 被 认 可 , “上 面 ”仍 然 拥 有 对 六

虽然在 是否该剥 夺地主的 问题上有 强烈 土 地进行“适当调整”的权力。不难 想象,

的争议, 但在土地分配环节上没有多少 如 此 不 以 “均 田 ”为 职 能 的 权 力 , 如 此 有

质 疑 。东 欧 对 国 有 企 业 搞 “一 人 一 份 ”的 权 无 责 的 “调 整 ”, 往 往 人 为 扩 大 了 地 权

证券私有化, 引起不少争论, 但我们在 不均。如 1990 年代 笔者调查 的一些地 方,

“大包干”改革中“一人一份 ”地分配责 任 农民 娶 媳 妇 能 否 分 地 , 全 凭 与 干 部 关 系

田, 并没有招致多 少纠纷。如 果当时工 作 如 何, 不分给你是“增 人不增地 ”, 分给你

做细一点, 而且在分配之后就明确地权 是“适当调整 ”, 横竖他都 有理! 甚至 一些


归农, 那应当是很简 单的, 也不 会有多少 地区还以“效率”为 理由推行 否定“公平 ”

公平性方面的质疑。 的 强 制 “调 整 ”, 如 在 “二 田 制 ”名 义 下 把

一 般 农 户 土 地 抽 走 , 作 为 “经 营 田 ”让 大

“现状”离“起点”有多远 户集中承包, 只给前 者留下“口 粮田”, 而

然而 当 时 没 有 这 样 做 —这
—— 当 然 有 对大户则增加“提留”率以提高干部所得。

种种原因, 或曰 别无选择 , 笔者并不 想批 更不用说还有像著名 的“蒋巷事件 ”那种

评那时的做法 , 但不管怎 样, 那时给人 的 现象, 直接以权 力赶走农 民, 圈占大 片土

印象是“责任田”似 乎是一种 临时性的 安 地来搞“农业规模经营”了。

排, 以后如果不重 搞集体化 , 好像也会 不 所有这一切 加上 20 年非 农化“圈 地 ”

时 地 进 行 重 分 。因 此 不 少 地 方 采 取 的 是 造成几千万无地农民, 使得如今中国的土

抓 阄 分 地 之 类 简 易 办 法 。如 果 重 分 间 隔 地 实 际 控 制 状 况 已 经 远 离 “起 点 平 等 ”。

期不长, 这 无疑是公 平的。但如 果知道从 正当一些人 声称不许 地权归农 是为了防

此就固定不再分了, 那当初农民就会考 止 “土 地 兼 并 ”的 时 候 , 我 国 的 土 地 兼 并

虑 别 的 办 法 。如 果 把 不 经 意 的 抓 阄 形 成 实际已在地权不归农的情况下, 依靠权

的分配固定下来, 部分在抓阄中吃亏的 力杠杆以远比“私有制”下 更快的速 度 进


农民是有意见的。 行 着 。按 照 美 国 加 州 大 学 河 滨 分 校 格里

这 种 意 见 本 来 也 并 不 难 解 决 。然 而 芬等几 位学者根 据中国的 相关数据 做的

后 来 不 但 提 倡 “承 包 ”长 期 化 , “30 年 不 统 计 , 1990 年 代 初 中 国 农 户 实 际 使 用 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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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随笔

地分配的吉 尼 系 数 达 到 了 0.41 !
#
"
, 另一份 题, 收集到的有效回答率为( 允许多项

研 究 更 表 明 , 1995 年 我 国 农 村 农 户 使 用 选择, 故总计不为 100%) :



民 土 地 的 吉 尼 系 数 , 在 进 行 过 土 地 重 分的 A.“长期维持现状, 不再重分, 份地永


六 地区达到了 0.47, 没有重分过的地区更高 占 , 不 得 买 卖 ”: 20% , B. “延 长 重 分 周 期

达 0.50!
#
$
。而据说是经过了几千年“土地 私 ( 20 年 以 上 ) ”: 12% , C. “10 年 左 右 重 分 一

有 自 由 买 卖 ”、被 有 些 朋 友 渲 染 为 “无 次 ”: 44% , D. “三 五 年 重 分 一 次 ”: 12% , E.

地则反”的中国土改 前状况, 以 吉尼系数 “再分一次以解决现有 问题, 然后 长期维

计, 在许多地方也不 过如此。其 实中国历 持 不变”: 44% , F. “恢 复 集 体 耕 作 ”: 16% ,

史上即使有一定程度的土地兼并, 主 要 G. “可 以 出 租 , 但 不 许 买 卖 土 地 ”: 16% ,
也 是 由 于 政 治 因 素 造 成 的 。这 和 我 们现 H. “土 地私有( 可 以买卖) ”: 16% , I. 其 他 、
在看到的情况是一样的。 无所谓: 0.9%!
#
%

从这一结果 看, 当时当 地 农 民 只 有

反对“30年不变”, 就是反对地权归农? 16%赞成“土地私有”, 赞成维持现状基础上


这样, 地权归农如何实现就比当初 实行“ 的人也才20%, 远低于主张
份地永占”

复 杂 了 。如 今 不 少 人 说 调 查 表 明 相 当 比 缩短土地重分期限的人, 而赞成“恢复集体

例 的 农 民 不 赞 成 “土 地 私 有 化 ”, 我 觉 得 耕作”的人居然与主张私有化的人相当。

至少在上述过程发展得比较典型的地 初看起来的 确容易得到 农民并不 那么希

区, 出现这种调查结果 并不奇怪 。但是这 望拥有地权的 印 象 。但 其 实 这 是误解。从

就跟国企改革的情况一样, 农民与其说 主张“再分一次以解决 现有问题, 然后长

是 反 对 “私 有 化 ”, 不 如 说 是 反 对 不 公 正 期维持不变”的占到 44%之多可 以 看 出 ,

的私有化方式。这就像改革 之初, 如果 取 比率更多 的 农 民 实 际 上 是 希 望在 “起点

消人民公社不是以平分土地的方式, 而 公平”的条件下实现地权归农的。尽管在 9

是把公社宣布为社长的私人庄园, 赶走 年前的当时, 意识形态的思维 定 势 使 他

农民或令其给社长打工, 你说农民能干 们 更 愿 意 以 “长 期 维 持 不 变”、而不是以

吗? 实际上, 如今不少农 民不仅不 赞成固 “私有”来表述这种地权, 但是 在此之前 ,

定 现 状 的 “私 有 化 ”, 而 且 反 对 “公 有 制 ” 他们希望优化, 而不是凝固 现 状 , 以 期 在

下的“30 年不变”, 要求 进行土地重 分。笔 起点公平的基础上进入新的地权关系。

者 在 1997 年 组 织 对 湖 南 农 村 的 调 查 中 , 可见将农民对土地分配现状的不

对“您家对土地关系 未来的希 望”这一问 满、对“三十年不变”持有异议 , 解释为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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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随笔

民反对地权归己, 而情愿更加强化的地 义的角度讲都完全没有说得过去的理

权归官, 是完 全错误的 。但是也的 确不能 由 。人 们 用 “防 止 兼 并 ”为 理 由 拒 绝 地 权



忽视农民对土地现状的意见, 一味强调 归 农 , 但 在 地 权 不 归 农 的 情 况 下 “兼 并 ” 民


现 状 “不 变 ”。如 果 在 公 有 、私 有 、频 繁 重 却愈演愈烈, 等到积重难返之后再考虑 六

分 、就 此 固 定 这 些 简 单 化 的 选 项 外 增 加 地权改革, 地权归农 的操作难 度就更大 ,
选 择 , 例 如 “再 分 一 次 , 然 后 稳 定 ”, 我 们 引 起 社 会 震 动 的 风 险 也 会 增 加 。我 们 应

就能看到农民的真正意愿究竟是什么。 该避免这种恶性循环。

地权改革不能久拖 之六: 以维护农民权利为核心推进地权改革


而上述分析也表明, 在地权不归农 当前土地问题的实质
的情况 下延续如 今这种权 利关系暧 昧不 过去有一种 传统的说 法: “农民 问 题
明的现状, 已经 积累了许 多问题, 而且 造 的 核 心 是 土 地 问 题 。”这 话 对 不 对 ? 要 看
成 了 我 国 土 地 问 题 的 复 杂 化 。在 20 年 前 你 怎 么 理 解 所 谓 的 “土 地 问 题 ”了 。如 果
可以通过“承认平分 现状, 从公 平起点出 像 某 种 成 说 那 样 , 把 “土 地 问 题 ”理 解 为
发”而易于 实现的地权 归农, 如今 操作起 经 济 意 义 上 的 “所 有 制 问 题 ”, 那 即 使 在
来已越来越不容易, 而 且可以设 想, 照此 传统的农业时代, 这 话也言过其 实。中国
下去以后会更难。 历代的“农民 战争”其实 多系官逼 民反导
应该说, 同样 的吉尼系 数值, 因 操 弄 致的“民变”, 而 不是“土地 革命”, 主要 是
权 力 造 成 的 占 地 不 均 比 因 “土 地 私 有 自 自 耕 农 — 流 民 反 对 官 府 而 非 “佃 户 反 对
由买卖”导致的占 地不均更 令人反感, 同 地 主 ”, 与 “无 地 则 反 ”的 描 述 或 “土 地 私
样 是 农 民 放 弃 土 地 , 被 强 “征 ”和 自 愿 出 有—自 由 买 卖—土 地 集 中 —主 佃 冲 突 ”
卖 感 觉 完 全 不 同 。而 且 后 者 的 不 满 会 稀 的意识形态公式也不相干。
释于社会内部, 前者的不满却可能聚焦 但如果像张 晓山先生 最近所说 , “土
于政府, 从而更 加影响社 会稳定。中 国土 地制度 的核心是 权利主体 ”, 那么的确 可
地问题的严重性, 还不在于耕地减少的 以说, 不仅传统时 代, 即便今 天中国已不
趋势无法扭转( 搞工业化就难免如此) , 是 农 业 国 , 甚 至 “农 村 ”“农 民 ”的 非 农 业
农民的分化不断加剧( 市场经济是难免 产值也已超过了传统意义上的农业产
有分化的 ) , 而在于这 种失地和 分化的性 值 , 土 地 问 题 仍 然 至 关 重 要 。我 曾 提 出 :
质恶劣, 无论从社会主义还是从自由主 今天农民问题的关键是: 农民的数量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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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随笔

减少, 农民的 权利要提 高。而农民 权利升 了 产 权 、国 家 却 推 卸 保 障 责 任 ( 将 责 任

降的一个主要的标尺就是土地问题; 农 “私有化”) 致使农 民大量死 亡的悲剧 , 在



民 民的数量是喜剧性减少还是悲剧性减 我们的历史上难道很陌生吗?


六 少, 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土地问题。 土地私有制的真正弊病, 就是私有

土地问题并 不能归结 为 经 济 意 义 上 权如果绝对化, 可能会妨碍公益建设和

的所有制问题 。李昌平先 生曾主张 “慎言 国 土 整 治 。因 此 对 私 有 地 权 的 公 共 干 预

土地私有制”, 我在一定程度上同意这个 多于对其他产权, 在市场经济中也是通

说法: 私有制有各 种各样, 我 当然不能 同 例。但是这种干预要 真正合乎 公益, 需要

意那种以专制权力“跑马圈地”、赶走农民 以政治民主来保证。而 在没有这 种保证,

而造就地主的“私有制”。但“慎言”并非 不 因而权力不受制约的情况下, 地权归农

言, 在起点平 等基础上 形成的农 民土地 就更为重要、不可或缺 , 其可能的 弊病只


所 有 制 , 我 认 为 没 有 理 由 反 对 。同 样, 我 会更小、不会更 大; 而地权 归官的害 处绝

认为也应该慎言“集体”, 农民行使自由结 对是更大、不会更小。

社权形成的自治集体, 如农会、合作 社 及

股份制 联合体之 类, 当然 是 多 多 益善。但 地权归农应从底线做起

身份性、强制性的官式“集体”, 往 往 是 农 但是我国目 前农民的 地 权 不 仅 远 远

民权利的损害者, 的确是“慎言”的好。 , 而且达不到起码的


扯不上什么“绝对化”

农民土地私有制当然也有弊病, 这 要求。不仅谈不上“ , 而且“使用权”


所有权”

不是什么“小农自 由买卖造 成土地兼 并、 往往也有名无实。农民只是在别人特许下

无地则 反”, 也不是 什么小农 制会摧毁农 “


使用着”土地而已。他们不仅没有产权, 而

民 的 “最 后 保 障 ”, 世 界 上 私 有 者 农 民 不 , 就是
且“佃权”也很不可靠, 不要说“永佃”

但 拥 有 生 死 存 亡 意 义 上 的 “最 后 保 障 ”、 有限佃期也无法保证。这样的地权状况不

而 且 享 有 福 利 国 家 式 的 退 休 、医 疗 等 各 要说经济上 达到积极 的土地资源 优化配

种待遇的例子不胜枚举, 西欧发达国家 置, 就是政治上达到消极的“防危机”配置

不说了, 剧变前的 社会主义 国家波兰 、南 也还很勉强。经常失控的“圈地运动”、频繁

斯拉夫( 它们在社会主义时代都没有搞 发生的土地冲突就是证明。而由于体制的

集体化) 不都是这样 吗? 农民拥 有私有产 局限, 一次次的“土地新政”都不能解决问

权和国家提供公共服务( 所谓保障责任 题。前面说过农业时代“土地问题”其实并

非“私有”) 有何 矛盾之处 ? 而农民被 剥夺 非中国的主要乱源, 而在如今的非农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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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随笔

代, “土地问题”倒成了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应 当 “摆 平 ”, 把 农 民 作 为 交 易 方 仍 然 比

之一, 这实在说不过去。 单 纯 向 农 民 行 使 权 力 更 正 当 。如 果 为 避

因此, 保护农民的地权必须从最基 免农民漫天要 价损害公 益而需要限 制其 民


本 的 “底 线 ”做 起 。首 先 那 些 意 识 形 态 上 交 易 权 , 这 种 限 制 则 应 当 与 “公 权 力 ”本 六

已非禁忌、纸面上也 已允诺承 认的权利, 身的公共性( 民主性) 相对应, 以防止其

应 当 尽 快 落 实 , 例 如 农 民 的 “土 地 使 用 为某些强势利益集团所用。

权”应该得到确实尊重, 需 要从农民 手中

得 到 “使 用 权 ”的 有 关 方 面 , 应 该 学 会 向 向农民“买地”又何妨

农 民 “购 买 ”而 不 是 “征 收 ”这 种 权 利 。如 对于向农民“买地”一向有两种批评,

果 国 家 规 定 开 发 商 拥 有 “90 年 的 土 地 使 一是怕农民一味说“不”
、漫天要价而妨碍

用权”, 那么他们应当 向农民购 买其中的 , 贱卖轻


商业开发, 二是怕农民一味说“是”

30 年 , 再 向 政 府 购 买 其 余 的 60 年 —
—— 甩而导致农地过减, 甚至“无地则反”
。其实

不 是说由官员作主卖了再把地价的 三分 这两种批评的自相矛盾已足可互为驳斥。

之一 给 农 民 , 而 是 两 者 都 应 该 遵 循 合 对前一种担心, 我们应当相信农民也和今

意 原 则 , 像 “土 地 新 政 ”那 样 实 行 公 开 拍 天的官员一样是理性人, 买方明白他们不

卖。农民和官 员一样, 作 为卖方有 权说 会一味说“不”


。当然他们可能不会像官员
“不 ”。如 果 达 不 成 合 意 而 要 强 征 , 那 就 那样轻易说 “是”
—不是因为他
—— 们比官

要 在 民 主 与 法 治 的 基 础 上 ( 而 不 是 仅凭 员更聪明, 而 是因为他 们卖的是 自己的

官员意志) 充分证明该项用地的公益性。 地 , 不 像 官 员 卖 的 是 别 人的地。但这难道

否则只有在农民的“使用 权”期满后 才能 是一种“弊病”吗? 如果这会 减缓“商业 开

“征用 ”——
—就像 租约期满 后 地 主 才 能 易 , 那难道不正是这 20年来政府三令五
发”
佃一样。 申、千方百计、殚精竭虑、苦心孤诣, 发了无

在 商 业 性 开 发 上 , 向 农 民 “买 地 ”当 数的文件开了无数的会, 强调“保护耕地、

然 比 强 征 农 民 的 地 来 得 公 平 。要 防 止 农 控制用地、暂时冻结、从严审批、
地政反腐、

民 ( 主 要 是 发 达 地 区 、城 郊 、城 中 村 等 高 垂直管理”
而始终达不到的目的吗?地权归

价区位的农民) 获得的卖 地收益过 高, 可 农, 这目的就达到了, 何乐而不为?

以开征地价累进税, 那也比低价强征土 其 实 在 这 种 情 况 下 , 连 “土 地 新 政 ”

地要好。即便是公益性开发 , 也没有理 由 都 不 必 搞 了 : “协 议 转 让 ”之 所 以 易 生 腐

拿农民做“牺牲”, “公益”也是利 益, 利益 败而需要代之以公开拍卖, 就是因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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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随笔

员卖的不是 自家的地 , 容易受贿 贱卖。如 “调整一次, 然后稳定”?

果是卖自家的地能有这种问题吗?因此 所以, 地权改 革说难很 难, 说易 其 实



民 向农民买地, 交易方式 还可以更加 灵活, 也很易, 它与其说 需要政府 做很多事 , 不


六 是否拍卖都不必硬性规定, 也就未必真 如说恰恰是省了政府很多事: 它只要切

会妨碍合理的 商业开发 。当然, 这不 是说 实 尊 重 已 被 承 认 的 农 民 土 地 “使 用 权 ”,

双 方 “自 由 交 易 ”政 府 就 无 事 可 做 , 政 府 就是大大突破了。

可以从规划的角度对商业开发进行指 进一步地, 至 少在农地 方面, 应 当 承

导, 可以为 交易构筑 和维护法 治平台, 可 认 农 民 的 土 地 所 有 权 ( 在 土 地 “农 转 非 ”

以为双方提供交易信息和其他中介服 问题上, 农民也应当有受限的所有权) 。至

务 , 以 降 低 交 易 成 本 —这
—— 才 是 经 济 学 于农民是以“集体”还是 以农户方 式拥有

意义上真正的降低交易成本, 而不是像 这种地权, 可 以因地制 宜, 让各村 农民自

有些滥用新词的朋友那样, 号称以强权 行选择。那种 不管农民愿 意与否, 地 权必

降 低 “交 易 成 本 ”, 实 则 是 剥 夺 弱 者 的 交 须归“集体”而且必须归官 办( 即行政 性)

易 权 利 来 单 方 面 为 强 者 降 低 “成 本 ”, 同 集体的规定应当 打破。其实 , 过去就是 因

时却让弱者承担惨重的“成本”。 为 这 种 规 定 , 导 致 “征 地 款 ”堂 而 皇 之 地

至于怕农民轻甩贱卖土地, 这不是 被“集体”官员 拿走而失 地农民往 往被无

恰 恰 解 除 了 前 一 个 疑 问 、促 进 “商 业 开 情剥夺。民怨 沸腾之下 , 近来决策 层俯允

发 ”了 吗 ? 当 然 这 实 际 上 不 太 可 能 。放 眼 民 情 , 在 征 地 改 革 中 明 确 规 定 “征 地 款 ”

世 界 , 哪 个 “土 地 私 有 制 ”国 家 能 像 我 们 必须发给农户, 不许以“集体 ”名义截留 。

这样靠大量圈地 创下“爆发 式城市化 ”的 这项改革 是很得民 心的。但这种 变革无

奇 迹 ? 哪 个 “土 地 私 有 制 ”国 家 能 够 使 房 疑给所谓集 体地权之 说打了个 大大的问

地产业者在 巨富首富 群体中占 到如此大 号: 征地款按理就应 该给土地 所有者, 征

的比例?我们的许多官员不都是恰恰认 “集 体 ”的 地 , 地 款 却 必 须 给 农 户 而 不 能

定了农民不会轻甩贱卖, 才反对地权归 给 “集 体 ”, 这 说 得 通 吗 ? 反 过 来 讲 , 地 款

农 , 认 为 这 会 毁 了 我 们 靠 “圈 地 ”创 造 的 可以归农户, 地权却 不能归农 户, 这是什

奇迹吗?而东欧的私有化转轨一度造成 么 逻 辑 ? 过 去 官 员 借 “集 体 ”之 名 截 留 地
困难引起一些朋友的嘲笑, 很重要的原 款 之 弊 , 与 强 制 性 “集 体 地 权 ”之 弊 不 就

因不就是“工会吓 跑投资者 , 农民赶走 圈 是一回事吗?如果现在仍然确认官员可

地客”吗? 以强制归并地权, 那他们用这种权力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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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随笔

着法儿“归并地款”你拦得住吗? 非 常 重 要 的 。但 为 什 么 说 选 择 “集 体 所

所以, 在确认 地款归农 之后, 现在 应 有”的也应当留有“退出”机 制呢? 因为 一



该是承认地权归 农的时候 了。农民应 该 个号称提倡集体主义的社会, 首先应该 民


有权选择“集体所有”还是“农户所有”。选 保 障 结 社 权 , 取 消 “结 社 责 ”。换 句 话 说 , 六

择 “农 户 所 有 ”的 以 后 还 可 以 联 合 起 来, 人们应该自由 地而不是 被迫组成 各种集
选择“集体所有”的也应当 留有“退出 ”机 体, 而我们现在恰恰两者 都缺陷: 想 结成

制。如果选择农户所有, 也应该 让他们选 的集体不能结成, 而不想结成的集体却

择实现的方式: 是承认现状呢, 还是“调整 又 无 法 退 出 。不 能 退 出 的 “集 体 ”是 什 么

一次, 然后稳定”? 无论 哪种办法 , 本来都 意思? 那在逻辑上等 值于监狱 。如果集体

不难操作, 这种“调整”在现行土地制度中 在人们的心目中与监狱类似, 那怎么能

也是有规定的, 在现状离“平等起点 ”不太 够唤起人们的集体认同感, 即所谓集体

远的情况下它 不会引起 什么震动 。但如 主义意识呢?近来有个朋友竟然想不明

果那种权力玩弄土地的状况持续下去, 白小岗村当年闹单干 为什么需 要齐心协

未来 权 力 兼 并 造 就 既 成 事 实后就很麻烦 力 按 “血 手 印 ”搞 “生 死 文 书 ”, 他 说 集 体

了, 所以改革虽然应慎重, 但也不宜久拖。 主 义 应 该 是 用 来 搞 “集 体 化 ”的 , 怎 么 会

地 权 归 农 后 , 官 员 就 不 应 当 乱 “调 以 集 体 主 义 来 逃 出 “集 体 ”呢 ? 我 想 他 应
整 ”了 。而 此 前 他 们 是 可 以 “调 整 ”的 。但 该明白这样一个简单的常识: 把一群人

是市场经济中的政府“调 整”就应当 讲公 关 进 监 狱 是 不 需 要 他 们 有 什 么 “集 体 主

平, 而“效率”应当让市场来推 动。政府应 义 ”的 , 但 这 群 人 如 果 想 冒 险 越 狱 , 那 倒

该认可合法致富者, 但不能用权力剥夺 是必须有 集体主义 精神才行 , 各顾各是

穷人和制造富人。像 过去那样, 一 面否定 干 不 成 的 。同 样 , 在 人 民 公 社 时 代 刮 “共


平均地权原则、一面用“调整”来造 成“规 产风”、搞“一平二调”是不 需要农民有 什

模 经 营 ”, 甚 至 干 脆 用 “调 整 ”来 为 财 政 么集体主义的( 只需要他们一盘散沙敢

“创收”, 那就不如不“调整”! 怒不敢言足矣) , 倒 是那时搞 “瞒产私分 ”

需 要 大 家 齐 心 才 行 。而 那 时 的 体 制 恰 恰

底线之上, 百花齐放 对 这 种 集 体 主 义 是 拼 命 打 击 的 。所 以 无

农民集体拥有地权当然是很好的。 怪 乎 我 们 国 家 提 倡 了 几 十 年 “集 体 主

现代“小农”能够在 市场竞争 中生存和 发 义”, 到头来却发现 人们的合 作是那么 困

展, 就是依托了合作制。所以 集体主义是 难, 公德是那样的 缺乏, 公益 精神是那 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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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随笔

淡薄, 自主组 织资源是 那样的稀 缺, 以至 兹到莫沙乌 , 不都是这 样发展起 来的吗?

于有人要大叫“人心散了”。 人民公社时代南街村一直贫穷落后, 而

民 因 此 , 与 其 说 结 社 权 是 “自 由 主 义 ” 农民有了分田单干的 自由后, 坚持 “公社


六 的 需 要 , 勿 宁 说 “社 会 主 义 ”更 需 要 这 种 选择 ”的南街才 异 军 突起。那么将来地权

权 利才对——
—实际上 “社会主义 ”的词 根 若能归农, 我们又何愁没有更多的南街村

“社会”( society) , 在西语中它与协会、学 ( 假如它的确反映了农民意愿的话) ? LT

会等是一个词, 就 是自由结 社的意思 。正

如 马 克 思 、滕 尼 斯 等 人 指 出 的 : 从 “共 同 注释:
①《村干部及农民谈当前新农村建设》, 见 http://
体”到“社会”是个大进步 , 中世纪只 有依
www.lnzxw.gov.cn/document_show.asp?show_id=2942。
附 性 的 “共 同 体 ”, 近 代 有 了 自 由 人 的 结 ② 《青冈县召开了村屯环境卫生整治现场 推 进
会》, 见 http://www.qgnet.gov.cn/new/20060607.htm。
社, 才有了所谓“社 会”。没有自由 结社就
③ 《凤凰周刊》2006 第 12 期( 总 217 ) 。
无所谓“社会”, 又谈何“社 会主义”呢 ? 然 ④ 见 《不 列 颠 在 印 度 统 治 的 未 来 结 果 》, 《马 克
思 恩 格 斯 选 集 》( 第 2 卷 ) 第 69 ̄75 页 , 人 民 出 版 社
而 今 天 在 据 说 是 “各 顾 各 ”的 “资 本 主 义
1972 年版。
社会”或者“个人主义 的西方文化 ”中, 结 ⑤The Evolution of India' s Agrarian System, E-
conomic & Business History, 8. Rai University, 2000.
社权早已不是 问题, 而在 据说是提 倡“集
pp.44- 53.
体 主 义 ”的 我 们 这 里 它 却 还 八 字 没 有 一 ⑥Samuel P. Huntington, Political Order in Chang-

撇。这已经够莫名 其妙了, 有 人却还想 以 ingSocieties. Yale UniversityPress, 1968. pp.408- 16.


⑦http://www.cihaf.cn/2news/pop.asp?newsid=12269
推 行 不 准 退 出 的 “结 社 责 ”来 促 进 “集 体 ⑧ 靳 东 晓 : “严 格 控 制 土 地 的 问 题 与 趋 势 ”, 载
主 义 ”, 这 不 是 南 辕 北 辙 吗 ? 我 国 如 今 这 2006 年第 2 期。
《城市规划》
⑨ 田永胜: “还有多少地 留与子孙耕”, 载《光
种 “人 心 散 了 ”的 状 态 , 不 就 是 因 为 结 社 2004 年 4 月 19 日。
明日报》

权太少而“结社责”太多导致的吗? ⑩秦 晖: “土地・公平・效率 : 关于我国土地制


1997 年第 1 期。
度改革的若干问题”, 载《中国土地》
如果地权能够归农, 或者更广泛地 -赵
,
+ 翼: 《廿二史札记》卷三十三, 《遣大臣 考
说 , 如 果 农 民 的 各 种 现 代 公 民 权 利 能够 察官吏》。
- Keith Griffin, Azizur Rahman Khan and Amy
.
+
在土地问题和其他问题上得到实现, 那
Ickowitz, Poverty and the Distribution of Land. Uni-
么无论在“农户所有 ”还是“社区 所有”的 versity of California, Riverside, 2000. p.80.
+Azizur Rahman Khan and Carl Riskin ,
-
/
基础上, 农民都可以行使这些权利形成
Income and Inequality in China: Composition, Dis-

各种联合, 包括左派朋友的各种建议也 tribution and Growth of Household Income, 1988 and
1995 , ”in China Quarterly, No. 154, June 1998.
都有了一试的基础: 从“欧 文村”到“喀 拉
-秦
0
+ 晖: 《农民中国: 历史反思与现实 选 择 》
拉 邦 ”, 从 蒙 德 拉 贡 到 罗 奇 代 尔 , 从 基 布 第 103 ̄104 页, 河南人民出版社 2003 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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