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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年 3 月 南京师大学报 ( 社会科学版) M ar.

, 2002
 第 2 期 Jou rnal of N an jing N o rm al U n iversity (Social Science) N o. 2

论唐五代小说的历史化倾向
程国赋
( 暨南大学 文学院, 广州 510632)

  摘 要: 在唐五代, 小说作为新兴的文体, 呈现出明显的历史化倾向。 唐五代小说


多以“记”
、“传”
、“志”
、“录”
等命名; 有的作家直接取材于正史记载; 小说的叙事结构、
叙事时间以及采用“互见法” 、
“实录”法等叙事笔法, 均可看出史传作品影响的痕迹;
小说作家将自己的创作看作“补史之阙” 的工具, 并继承了寄寓褒贬、申明王道的史官
文化传统; 他们强调真实, 轻视小说创作。本文从小说命名、内容构成、叙事模式、创作
主旨、议论化倾向、小说理论等方面分析唐五代小说的历史化倾向, 并结合当时重史
的社会风气、小说作家的史官出身、小说评论标准等方面, 分析其历史化的原因。
关键词: 唐五代小说; 历史化; 唐传奇; 笔记小说
中图分类号: I20714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124608 ( 2002) 0220136207

到了唐五代, 中国古典小说创作渐趋成熟, 其中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小说创作逐渐摆脱了作


为子、史附庸的地位。同时, 唐五代小说作为成熟初期的文体, 对史学还处在一种依赖与摆脱依
赖、拟史与非史的两难境地之间, 小说的历史化倾向非常明显。所谓历史化, 主要是指唐前的史
官文化对唐五代小说的影响。在史官创作中, 以人物传记对小说的影响最为显著。史传文学的
叙事技巧为小说作家所借鉴, 运用于创作之中。此外, 在小说命名、内容构成、创作主旨、议论化
倾向、小说理论诸方面, 均可看出史官文化对唐五代小说影响的痕迹。 本文从以下五个方面分
析唐五代小说的历史化倾向, 并就出现这种倾向的原因试加探讨。

一、命名及内容
在古代史官创作中,《史记》
是一部集大成式的著作, 它由本纪、表、书、世家、列传五个部分
组成。 班固的《汉书》
体例与此大致相同, 只是将“书”
改成“志”
, 去掉“世家”
。 这种以人物传记
为中心的史书编写体制不仅影响于史学, 也影响于文学。唐五代小说多以“传” 、
“记”
、“纪”
等命
名, 就清楚地传达出这一信息。
关于唐五代小说以“记”
、“传”命名的问题, 有的论者曾经谈及, 如李少雍认为:“唐传奇单
篇中, 不按纪传体方式命名的, 实际上只有《游仙窟》
、《湘中怨解》
、《传奇》三篇。”
[1]
其说法是有
道理的, 但是主要从单篇传奇着眼, 没有顾及到小说集, 所以还不够全面。笔者主要依据汪辟疆
《唐人小说》、程毅中《唐代小说史话》( 文化艺术出版社 1990 年版) 所列唐五代小说篇目, 从单

收稿日期: 2001 2 06 2 11
作者简介: 程国赋 ( 1966- ) , 男, 暨南大学文学院教授, 博士。
— 136 —
篇传奇和小说集两个方面进行统计, 得出结论: 唐五代小说以“传”命名的共 25 种, 以“记”或
“纪”
命名的 21 种, 以“志”
命名的 4 种, 以“录”
命名的 15 种。古代的史官将真实记载历史事实、
人物言行当作自己神圣的职责, 唐五代小说的命名也体现出小说作家的拟史意识, 他们记载自
己亲耳所闻、亲眼所见的人或事, 有言必录, 有事必记, 并突出真实的原则。 在上述不完全性统
计中, 将“传”
、“记”
、“志”
、“录”
引入小说篇名者达 65 种之多, 这一数字可以视作唐五代小说历
史化的直接证据之一。
在内容构成上, 很多史传作品的叙事性很强, 记载传主一生的传奇经历, 强调突出的事迹,
在人物性格、形象的刻画上也往往有其独到之处。这些引起了以“好奇” 著称的唐五代小说作者
的注意, 他们对史传作品的奇人、奇事、奇闻很感兴趣, 在小说创作中不时借鉴唐前史书中出现
的真实人物、事件而加以渲染, 出现了将历史人物、事件小说化的趋势, 这类的例子在小说作品
中比比皆是。 有的作家甚至直接取材于正史记载, 比如《独异志》卷下云:“鲁肃以义气周急为
意, 周瑜为居巢长, 居母丧, 过肃求粮。时肃有米两囤, 各三千斛, 指一囤与瑜。瑜奇之, 遂定交,
卒霸吴。”这段记载源自《三国志・吴书》卷五四鲁肃本传, 我们拈取《三国志》原文, 试作比较:
“周瑜为居巢长, 将数百人故过候肃, 并求资粮。 肃家有两 米, 各三千斛, 肃乃指一 与周瑜,
瑜益知其奇也。遂相亲结, 定侨、札之分。” 上述两段记载基本相同, 只是文字上稍有差异。又如,
《独异志》卷下, 蒋济刻木为人,“以弓矢射之”的记载, 出自《三国志・魏书》卷二三《常林传》裴
松之注引《魏略》 。 很显然, 正史中的一些奇人、奇事成为唐五代小说创作的源泉之一。

二、叙事模式
唐代李肇《唐国史补》 卷下称:“沈既济撰《枕中记》 , 庄生寓言之类。 韩愈撰《毛颖传》 , 其文
尤高, 不下史迁。二篇真良史才也。”宋代赵彦卫《云麓漫钞》 卷八也称赞唐传奇具备“史才” 。笔
者认为, 唐宋人针对唐五代小说所说的“史才” , 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内涵: 其一, 是对史学家自身
素质的要求。 据《旧唐书・刘子玄传》 记载, 史学家刘知几对人说过“史才须有三长” , 即“才也,
学也, 识也” 。刘知几说出了古代对“史才”的具体要求: 才、学、识三者兼备, 缺一不可。其二, 史
才的另外一层内涵是指史传作品所体现的叙事技巧和叙事模式, 对这一点, 唐五代小说作家借
鉴较多。 下面, 笔者从叙事结构、叙事时间、叙事笔法三方面来谈:
( 一) 叙事结构上, 史传作品一般在开头介绍传主的姓名、籍贯、出身, 语气平缓, 叙述简约。
唐五代小说也继承了这种写法, 如《李娃传》
开头:“ 国夫人李娃, 长安之倡女也。”
《霍小玉传》
开头:“大历中, 陇西李生名益, 年二十, ……进士及第。其明年, 拔萃, 俟试于天官。”
唐五代小说
结尾模仿史传论赞的形式, 发表个人见解,《任氏传》 《柳毅传》
《柳氏传》《南柯太守传》《李娃传》
《冯燕传》 等等, 都是如此。 单篇小说是这样, 小说集也常常出现这种情况,《唐阙史》 用“参寥子
曰”、
《云溪友议》 以“云溪子曰”
、《唐摭言》
用“论曰”的方式表达作者个人见解。
( 二) 叙述时间上, 史传作品基本上是按照顺叙方法记载传主一生的经历, 唐五代小说大多
也是以人物的生平经历作为贯穿全文的线索, 交待人物的奇遇、经历和结局。 按照这类叙述时
间构筑的小说脉络清晰, 人物塑造、性格刻画上也取得一定的成功。不过也有其自身缺陷, 那就
是典型化程度不够, 换言之, 刻画人物形象、性格的手段较为单一, 过多地依赖于人物的言、行
来作直观的表现, 场面描写、心理描写诸方面明显不足。
( 三) 叙事笔法上,《史记》
创立了“互见法”
。所谓“互见法”
, 就是在史书相关的传记篇章中,
涉及到同一事件, 采用互相参见的形式, 以避免文字上的重复。 如《史记》
卷五《绛侯周勃世家》
— 137 —
提到周勃与陈平共同策划,“卒诛诸吕而立孝文皇帝。 其语在《吕后》 、
《孝文》事中。”
《吕后》指
《吕太后本纪》
,《孝文》
指《孝文本纪》 。 唐五代小说吸收了《史记》中采用的“互见法”。《唐国史
补》卷上记韦丹买鼋放生,“后 鼋 报恩, 别有传”
( ) 。这种“别有传”
的写法显然是从《史记》 脱胎而
出的。 又如,《太平广记》卷三八五所引《玄怪录・崔绍》一文提到, 马总死后做了冥间大王, 他
说:“此官职至不易得。 先是杜司徒任此职, 总滥蒙司徒知爱, 举以自代, 所以得处此位, 岂容易
致哉! ”
司徒杜佑举荐马总的情节详见于《集异记・马总》 及《玄怪录》卷四《马仆射总》
等小说之
中,《崔绍》一文只是简略提及此事。 借鉴“互见法”, 使人物、事件在不同篇目中得以相互印证,
在情节、内容上可以互为补充、互作说明。
另外, 唐五代作家将史书的“实录”
法运用于小说创作之中。小说作家以史家“实录” 标准来
要求自己, 唐人李浚在《松窗杂录・序》中交代此书的写作缘由时指出:“浚忆童儿时, 即历交公
卿间, 叙次国朝故事, 兼多语其遗事特异者, 取其必实之迹, 暇日缀成一小轴。”
李浚创作小说时
“取其必实之迹” 的心态在小说作家中是较为普遍的。 李德裕在《次柳氏旧闻》 中就郑重强调故
事来源都是有根有据的:“彼皆目睹, 非出传闻, 信而有征, 可为实录。”便显露出唐五代小说作
家向史家看齐、以“实录” 作为创作标准的心态。
重视“实录” 法, 不仅停留在小说家的口头上, 而且体现于小说创作之中。 唐五代小说家将
不隐恶、不虚美的春秋笔法融注在创作之中, 上至帝王, 下至官吏、士兵, 作家一视同仁, 不为尊
者隐, 也不避贤者过, 尊重事实, 秉笔直书。 陈鸿《长恨歌传》对唐玄宗霸占儿媳的丑行如实记
载:“( 玄宗) 诏高力士潜搜外宫, 得弘农杨玄琰女于寿邸。” 《太平广记》卷二四三所引《北梦琐
言》 中《安重霸》
《张虔钊》等篇章, 真实揭露了蜀简州刺史安重霸、沧州刺史张虔钊贪得无厌、盘
剥百姓的嘴脸,《大唐新语》 “酷忍”类、《朝野佥载》卷二记载周兴、来俊臣等一批酷吏的所作所
为, 这些人物的言行与《史记》《汉书》等正史《酷吏传》中的酷吏十分相似。 作者的创作笔法公
允、真实, 避免夸大其辞。
唐五代的笔记小说历来受到史学家的重视,《大唐新语》 《东观奏记》等小说集中的很多篇
章被修史者所吸纳,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笔者认为, 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 小说作者借
鉴史传“实录”法进行创作, 内容基本真实可靠 《
( 太平广记》卷四九二《灵应传》视《柳毅传》为
“史传具存, 固非谬也”
。 把小说等同于史传作品, 可见对小说内容真实性的肯定) , 再加上材料
丰富, 因而得到史学家的承认, 没有将它们视作虚妄无根的“小说家言” 。

三、创作主旨
唐五代小说家具有强烈的“补史之阙” 的主观意识。他们重视史学, 在作品中公开声称创作
的主旨在于补正史之不足。 笔者认为其补史意识主要体现于以下几个方面:
( 一) 某些小说集专记某一帝王之事, 俨然成为当朝帝王起居注或实录的补遗, 如《明皇杂
录》
《次柳氏旧闻》
《开天传信记》
《开元天宝遗事》
主要记载玄宗朝之事,《东观奏记》
专记宣宗朝
史实。 据作者裴庭裕《东观奏记》 序言所言, 撰写此书的原意就是修《宣宗实录》 , 裴庭裕根据儿
时以来的所见所闻, 撰成此书, 以备讨论。 由此看来, 将《东观奏记》 看作史书也未为不可。
( 二) 从小说集的序、跋来看, 李肇在《唐国史补・序》中公开声称:“予自开元至长庆间撰
《国史补》 , 虑史氏或阙则补之意, 续《传记》( 按: 指刘 《隋唐嘉话》
, 又称《国朝传记》 , 简称《传
记》) 而有不为。” 《次柳氏旧闻・序》云:“臣 ( 李) 德裕非黄琼之达练, 习见故事; 愧史迁之该博,
唯次旧闻。惧失其传, 不足以对大君之问, 谨编录如左, 以备史官之阙。”
明代嘉靖年间吴郡顾元
— 138 —
庆在给《幽闲鼓吹》 所写的跋文中指出是书“采摭宣宗遗事, 简当精核, 诚可以补史氏之阙” 。这
些序、跋, 有些是作者自己所写, 有的是后人所写。 这些人虽然处身于不同时代, 对小说创作的
认识也各不相同, 但几乎异口同声地指出了唐五代小说“补史之阙” 的创作主旨。
( 三) 从小说正文来看, 也可说明这个问题。《三水小牍》 卷下《殷保晦妻封氏骂贼死》 篇记述
封氏遇乱之际, 不肯受辱, 骂贼而死,“( 其夫殷保晦) 出自雍, 话兹事, 以余有春秋学, 命笔削以
备史官之阙”。殷保晦妻子封氏堪称贞烈女性, 可以在唐代列女传中占有一席之地, 因此作者皇
甫枚才在小说中声称“笔削以备史官之阙” 。 作者这句话也确实被史学家所接受, 宋代欧阳修、
宋祁等人修撰《新唐书》时, 将此篇列入《列女传》中, 题为“殷保晦妻封绚”

为什么中唐以前出现笔记小说很少, 而中唐以后出现较多呢? 我们从唐五代小说作家的创
作主旨这一角度试作分析。 不少作家将小说视作对正史的补充, 中唐以前, 社会稳定, 史学发
达, 帝王起居注、实录等十分完备, 朝廷也组织编订了大批史学巨著。 在这种情况下, 需要小说
作家补遗的内容相对要少一些, 所以这一时期出现的笔记小说数量不多; 中唐以后, 尤其是晚
唐五代, 由于藩镇割据, 战火连绵, 中央集权遭受打击, 社会动荡不安, 史书编撰、修订也受到影
响。 裴庭裕撰写《东观奏记》 的本意是修帝王实录, 丞相杜让能考虑到“宣宗、懿宗、僖宗三朝实
录未修, 岁月渐远, 虑圣绩湮附”《( 序》
) , 所以选派官员修史, 裴庭裕也是被选中的 15 人之一,
与吏部侍郎柳 等人一道专修《宣宗实录》 。 裴氏在《东观奏记・序》 中还提到:“伏自宣宗皇帝
宫车晏驾, 垂四十载, 中原大乱, 日历与起居注不存一字。”动乱的时局给史书编撰带来很大影
响, 起居注、日历、实录等史书的撰写不够完备, 再加上“秘籍亡散” , 所以小说家创作笔记小说,
意在作为正史的补充。 五代时孙光宪编撰《北梦琐言》 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所以他志在博访, 以
补史书之不足:“唐自广明乱离, 秘籍亡散, 武宗已后, 寂寞无闻, 朝野遗芳, 莫得传播。仆生自岷
峨, 官于荆郢, 咸京故事, 每愧面墙, 游处之间, 专于博访。”《
( 序》
) 对唐五代安史之乱前后两个
阶段中史书与笔记小说在创作数量上形成反比的关系,《唐阙史・序》 也有所叙及:“贞元、大历
已前, 捃拾无遗事; 大中、咸通而下, 或有可以为夸尚者、资谈笑者、垂训戒者, 惜乎不书于方册。
辄从而记之, 其雅登于太史氏者, 不复载录。”

四、议论化倾向
唐五代出现以议论为小说的创作态势。 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八称唐人小说“可以见史才、
诗笔、议论”
, 他所说的“议论”
就是指唐五代小说中的议论化倾向。 这种倾向的出现, 除了受到
唐代古文运动的影响以外, 史官文化的熏陶也是不容忽视的。 笔者认为, 这一熏陶主要集中于
两个方面: 形式上, 小说结尾继承史传论赞的方法并有所创新、发展; 内容上, 继承了寄寓褒贬、
申明王道的史官文化传统, 劝善惩恶, 明辨是非, 鼓吹中央集权统治。 从孔子修《春秋》 开始, 便
确立了史学的褒贬大义、申明王道的传统,《孟子・滕文公下》 云:“世衰道微, 邪说累行有作, 臣
弑其君者有之, 子弑其父者有之。 孔子惧, 作《春秋》
。《春秋》
, 天下之事也, 是故孔子曰:‘知我
者其惟《春秋》 乎! 罪我者其惟《春秋》 乎! ’
……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司马迁《史记・太
史公自序》 称:“夫《春秋》 , 上明三王之道, 下辨人事之纪, 别嫌疑, 明是非, 定犹豫, 善善恶恶, 贤
贤贱不肖, 存亡国, 继绝世, 补敝起废, 王道之大者也。”上述两条材料都指出: 孔子有感于周王
室衰微, 王道不兴, 原有的等级制度、礼义道德破坏殆尽, 在这种情况下, 孔子修《春秋》 , 明是
非, 寓褒贬, 别善恶, 兴王道, 以求达到他理想中的社会境界。
唐五代小说也继承并发展了寓褒贬、兴王道的史官文化传统。唐临《冥报记・序》
自称此书
— 139 —
“皆所以征明善恶, 劝戒将来, 实使闻者深心感悟”。 李肇在《唐国史补・序》中声称写作此书的
目的之一是“示劝戒” ; 五代孙光宪在《北梦琐言・序》 中写道:“非但垂之空言, 亦欲因事劝戒。”
唐五代小说作家的劝惩观鲜明地体现了寓褒贬、明王道的史官文化传统。 作家借小说阐发议
论, 表达自己对社会、人生的看法, 阐述自己的善恶观、是非观、王道观。 后蜀何光远直接以《鉴
戒录》 作为自己小说集的名称,《大唐新语》 专列“惩戒”
类, 其用意不言自明。小说作家的劝惩观
之中虽然寓含着报应、宿命等消极思想, 但占据主导地位的则是儒家的伦理道德标准。 小说作
家有时借小说主人翁之口发表议论, 比如《莺莺传》中, 张生曾经说过一段关于女性是祸水、女
色误国的错误看法, 实际表达的主要是作者元稹的观点; 袁郊在《甘泽谣・魏先生》 一文中也阐
发了一番长篇议论, 论述帝王规模、将相才略、乱世雄杰各自的特点、内涵, 洋洋洒洒, 相当于一
篇史论短文。 类似的例子在唐五代小说中并不少见。
作者阐发个人见解, 在大多数情况下, 是在小说结尾, 而不是在正文中间。 陈鸿《长恨歌
传》叙述李隆基、杨贵妃二人悲欢离合故事之后写道:“意者不但感其事, 亦欲惩尤物, 窒乱阶,
垂于将来者也。”申明小说的劝戒旨意, 并且反映了作者女色祸国的思想。《虬髯客传》结尾指
出:“人臣之谬思乱者, 乃螳臂之拒走轮耳。 我皇家垂福万叶, 岂虚然哉。”
小说大力宣扬封建正
统、真命天子, 鼓吹中央集权, 这是小说作家继承史官文化传统、申明王道的一个具体体现。

五、小说理论
唐五代小说代表着中国古典小说尤其是文言小说创作的一个高峰, 但小说理论的建构却
没有跟上创作实践的步伐。唐五代小说作品数量众多, 作者阵容强大, 但是, 唐五代对这方面的
理论总结较少, 且不说没有出现一部理论专著, 连一篇专论小说创作的文章也没有。 唐五代小
说理论主要散见于序、跋以及作者来往书信之中, 较为零散, 不成系统。我们探讨史官文化对唐
五代小说理论的影响, 必须结合小说创作本身来加以分析。
( 一) 在虚实关系上, 小说作家以实为主, 强调虚实结合。 明代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
卷三
十六云:“凡变异之谈, 盛于六朝, 然多是传录舛讹, 未必尽幻设语。 至唐人乃作意好奇, 假小说
以寄笔端。”所谓“作意好奇” , 就是强调小说作家主体意识的觉醒, 强调小说创作中想象、虚构
等文学手段的引进。相对于六朝小说而言, 唐五代在小说创作的虚实关系上产生了一次质的飞
跃[ 2 ]。 有些小说作家在创作过程中有意识地虚构, 如牛僧孺《玄怪录》以“元无有”作为小说标
题, 明确向读者表明: 这是一篇虚构的作品。李公佐在《南柯太守传》 中指出: 淳于棼梦入蚁穴的
故事属于“稽神语怪, 事涉非经”之类。 这些都说明: 小说作家对小说文体本身的特点已经有了
一定的认识, 小说创作开始进入自觉时代。
不过, 我们也不能否认, 很多小说作家摆脱不了求实求真的创作情结。 作家为证明小说的
真实性, 采取了以下几种方法:
11 标注年号。标注年号的做法在唐五代小说开头及正文中间随处可见。有人作过统计, 裴
《传奇》 31 篇小说, 有 30 篇标明故事发生的时间, 由广德至大中;《博异志》 33 篇有 27 篇标明
年号, 还有 2 篇年代可考, 自贞观讫会昌二年 。 [3]

21 结尾注明故事来源。《李娃传》 《任氏传》无不如此。 笔者以为, 结尾注明故事来源的做


法, 充分体现了小说作家的拟史意识和求真精神。
31 以第一人称叙事, 或者作者现身于小说之中。 部分唐五代小说以第一人称叙事, 如《游
仙窟》 《秦梦记》 《周秦行纪》 等, 记叙“我”( 小说中的“余”
) 的所见所闻。 有些小说虽然不完全以
— 140 —
第一人称叙事, 但小说作者现身于小说中间, 以表明故事来源可靠, 并非子虚乌有。《古镜记》
中, 作者王度记叙古镜在自己以及弟弟王 身边发生的一系列奇异之事;《谢小娥传》中, 李公
佐两次出现, 一次是元和八年春, 在瓦官寺为谢小娥解十二字谜语, 指出杀死小娥父、夫的强盗
姓名; 第二次是元和十三年夏月, 在善义寺巧遇已经替父、夫报仇并出家为尼的谢小娥。 王度、
李公佐等在小说叙事结构中充当重要的、有时可以说是不可缺少的角色, 小说以较大的篇幅甚
至是整部作品来介绍作者的行踪。张 、段成式、孙光宪等人在各自的小说集《朝野佥载》 《酉阳
杂俎》《北梦琐言》中也喜欢现身小说之中, 记载亲自经历的事件。在有些作品中, 小说作者出现
时间较短, 如《莺莺传》作者元稹听说张生与莺莺幽会、恋爱之事以后,“河南元稹亦续生 ( 指张
生)《会真诗》三十韵”。 小说作者在作品中间偶尔现身的情况, 往往发生在小说结尾, 如白行简
《李娃传》 、沈既济《任氏传》
、李朝威《柳毅传》等等。
开头标注年号、结尾注明故事来源以及以第一人称叙事, 其目的都是为了证明故事的真实
性, 使读者易于接受。 在小说虚与实的关系上, 小说作家更多地偏重于“实” , 求实、求真、求信,
注重小说人物、事件的真实性。
( 二) 关于小说地位的争论。 在史学家眼中, 小说被看成“小道”
, 班固《汉书・艺文志》 云:
“小说家者流, 盖出于稗官。 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唐代, 史学家刘知几《史通・杂
述》将小说分成十类, 他给其中逸事类定性为“街谈巷议, 时有可观” 。对小说的轻视从史学家那
里蔓延到小说家身上, 段成式《酉阳杂俎》 前集卷十四《诺皋记上》 云:“成式因览历代怪书, 偶疏
所记, 题曰《诺皋记》
。 街谈鄙俚, 舆言风波, 不足以辨九鼎之象, 广七车之对, 然游息之暇, 足为
鼓吹耳。”段成式虽然也肯定小说的社会功用:“游息之暇, 足为鼓吹耳。”但是, 从整体来看, 他
视小说为“街谈鄙俚” 的提法与班固、刘知几等人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孙光宪《北梦琐言・序》 介
绍自己为书取名的原因时说:“鄙从事于荆江之北, 题曰《北梦琐言》 , 琐细形言, 大即可知也。虽
非经纬之作, 庶勉后进子孙, 俾希仰前事, 亦丝麻中菅蒯也。 通方者幸勿多诮焉。” 小说作为“琐
细形言”, 不是“经纬之作”
, 但是可以对当时社会、对后进子孙起到一些教化作用, 这种看法代
表了大部分唐五代小说作家的小说地位观。
关于《毛颖传》 的争论, 在唐代影响较大。 对小说《毛颖传》 , 张籍斥为“驳杂无实之说” 、
“博
 之戏”《 ( 唐摭言》 卷五) , 裴度对此更为不满, 他认为“不以文为制, 而以文为戏, 可矣乎! 可矣
乎! ”《
( 寄李翱书》 ) 就连《毛颖传》 作者韩愈本人也承认写这篇小说是出于游戏的目的:“此吾所
以为戏耳。” 以小说创作为游戏之笔, 说明唐五代小说地位不高。

综上所述, 我们从五个方面探讨了唐五代小说的历史化倾向。为什么唐五代小说会出现历
史化的倾向呢? 笔者认为, 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加以考察:
第一, 唐代重视史学, 修史成风。史学发展到了唐代, 可以说达到鼎盛时期。唐高祖接受了
令狐德 的建议, 下诏修史 《( 旧唐书・令狐德 传》
) , 自此, 官方修史成为制度。唐太宗也非常
重视以史为鉴,《晋书》《梁书》《北齐书》 《周书》
《隋书》 等都是在唐代由官方修撰的。五代时也修
撰了《旧唐书》等史书; 史学理论专著《史通》 也在这一时期出现, 这些都是唐五代史学发达的具
体体现。 而在文士心目中, 修史是他们人生目标之一。 薛元超位居高官, 还发出“不得修国史”
的慨叹, 以此作为平生三恨之一 《( 隋唐嘉话》卷中) 。 在重史的文化氛围笼罩下, 小说作家也自
觉不自觉地以自己的创作向史学看齐, 接受史官文化的影响, 将史书撰写的标准、要求融入小
说创作之中。
— 141 —
第二, 小说作家很多是史官出身。从创作主体的角度来看, 不少小说作家曾经担任史官, 比
如撰写《毛颖传》的韩愈、《枕中记》
作者沈既济, 都曾担任史馆修撰。参与修史, 培养了严格的史
学思维, 这对他们的小说创作自然不无影响。
第三, 以“史才”
、“实录”的标准来衡量小说。有些评论家在评价小说作品的成败优劣时, 常
常运用“史才” 、
“实录”的标准。刘知几《史通・杂述》云:“大抵偏纪、小录之书, 皆记即日当时之
事, 求诸国史, 最为实录。……逸事者, 皆前史所遗, 后人所记, 求诸异说, 为益实多。”李肇在《唐
国史补》卷下称沈既济撰《枕中记》 、韩愈撰《毛颖传》
“不下史迁, 二篇真良史才也” 。 评论家以
“史才” 、
“实录”的标准来要求小说创作, 反映了当时文坛上普遍存在的求实求真的审美趋向。
从积极方面而言, 这种审美趋向提倡内容朴实无华, 提倡真实感, 反对浮靡文风, 反对矫揉造
作; 从消极方面而言, 它没有认识到文学与史学两种学科各自不同的特点, 没有将它们严格区
分开来, 忽视了小说作为新兴而独立的文体的地位, 从而束缚了小说艺术的发展。 评论家的态
度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并指导着小说创作, 从而推动了小说历史化的进程。

参考文献:
[ 1 ] 李少雍.《史记》纪传体对唐传奇的影响 [A ]. 文学评论丛刊 ( 第 18 辑) [C ].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3.
[ 2 ] 程国赋. 唐代小说创作方法的整体观照 [J ]. 暨南学报, 1997, ( 3).
[ 3 ] 韩云波. 从标注年号论唐人传奇的求真外壳 [A ]. 唐代文学研究 ( 第 4 辑) [C ]. 广西师大出版社, 1993.
( 责任编辑: 陆 林)

The Trend of H istor iza tion of Tang and F ive- era


Novel s and its Rea son s
CH EN G Guo 2fu
(Co llege of L iberal A rts, J inan U n iversity, Guangzhou 510632, Ch ina)
Abstract: In the period s of T ang and F ive2era, novels show ed the clear trend of h isto rization as a
new literary style. T he trend w as reflected in the titles, con ten ts, narration, the pu rpo se of w rit2
ing, comm en tization, and theo ry, etc. T h is article tries to analyze the trend of h isto rization of
T ang and five2era novels and its reason s.
Key words: novels of T ang and F ive2era; h isto rization; reason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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