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are on page 1of 6

2006 年第 4 期 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Vol.31 No.

4
第 31 卷(总第 130 期) Journal of Hebei University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 Aug., 2006

宋史研究

秦桧归宋问题平议
王嘉川
(扬州大学 社会发展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2)
摘 要: 近年来,学术界掀起了关于秦桧归宋与评价等问题的讨论,这是推进宋史研究的一件好事。但由于有些学者在
史料的占有、分析和运用等方面存在着较大的疏误,以致不但重复了过去已被驳倒的观点,而且又出现了新的错误观点。
文章对此进行了讨论和批评。
关键词: 学术讨论 秦桧 史料
作者简介:王嘉川(1971—),河北卢龙人,历史学博士,扬州大学社会发展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史学理论和史学史。
中图分类号:K24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378(2006)04-0098-06 收稿日期:2005-12-18


《中国史研究》2001 年第 3 期、《历史研究》2002 年第 3 期分别刊发了王曾瑜先生《绍兴和议与士
人气节》、《关于秦桧归宋的讨论》两文,对何忠礼等先生《南宋史稿》(政治军事文化编,以下简称《南
宋史稿》)一书中有关“绍兴和议”与秦桧归宋的问题进行了学术批评。2002 年《中国史研究》第 4 期、
2003 年《历史研究》第 5 期分别刊发了何忠礼先生的反批评文章《史学批评要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
《关于秦桧归宋问题的再讨论》。与此相关,学界也相继刊发了其他一些文章,将讨论进一步引向深入,
引起了关于“绍兴和议”与秦桧归宋问题的学术争鸣。这当然是近年来中国宋史学界的一件幸事,因为,
批评与反批评往往是学术向深层发展的重要催化剂。诚如漆侠先生所指出:“学术是在不同观点的争鸣
中发展的,既要求同存异,但也要求异存同,而事实也已经证明了:二十多年来,正是这种不断的求异
[1]
存同,即不同观点的争鸣、不同意见的碰撞,使国际宋史研究不断得到发展。” 本着推动宋史研究不断
发展的原则,笔者在反复拜读二位先生的商榷文章后,也想对有关秦桧归宋的问题,从史料学的角度,
逐条做些讨论。不妥之处,还请二位先生及其他同仁批评指正。


金军在灭亡北宋后的退兵之时,将宋朝皇室人员和一些大臣卷裹北返,秦桧即在其中。几年以后,
秦桧由金营南归宋朝。这直接影响到当时的宋金双方战事以及后来的“绍兴和议”的签订,故而兹事体
大,自不待言。何忠礼先生认为秦桧是自金逃归,王曾瑜先生则认为秦桧是金人纵归的奸细。二人的详
细讨论不必赘述,从他们的商榷文字来看,笔者倾向于王先生的观点,而不赞同何先生的“逃归”说。
其中原因,除了何先生在一些史实上存在明显错误等硬伤外,还在于何先生在讨论时,回避与自己观点
相悖的史料,甚至有时引录一些经过后人篡改的史料,来说明自己的论证,在史料运用的基本原则问题
[2]
上存在失误。因而笔者同意王先生的观点,认为何先生之说“不能令人信服” 。
1、陆游在其《老学庵笔记》卷 1 中记载了一则秦桧南归之事,何先生认为陆游“在书中言其是逃
归”,“没有必要为他的‘纵归’讳饰”。王先生也认为陆游是主张逃归,但其说难以成立。笔者虽在最
终结论上同意王先生的“秦桧乃金人纵归的奸细”一说,但在对陆游文字的认识上,笔者并不赞同二位
先生之说,而是认为,从表面上看,陆游所反映的是“逃归”说,但细细体味其言,恐怕还是何先生所
反对、王先生所支持的“纵归”说。为便于讨论,兹将二位先生均曾引录的陆游文字再次全引于下:“秦
会之在山东,欲逃归,舟楫已具,独惧虏有告者,未敢决。适遇有相识稍厚者,以情告之。虏曰:‘何
不告监军?’会之对以不敢。虏曰:‘不然,吾国人若一诺公,则身任其责,虽死不憾。若逃而获,虽

98
欲贷,不敢矣。’遂用其言,告监军,监军曰:‘中丞果欲归耶?吾契丹亦有逃归者,多更被疑,安知公
归而南人以为忠也?公若果去,固不必顾我。’会之谢曰:‘公若见诺,亦不必问某归后祸福也。’监军
遂许之”。
陆游与秦桧并未共事,他 30 岁时秦桧死,此后又三、四十年才写成《老学庵笔记》 ,因而陆游这段
史料记载,肯定得之于传闻。就其所记看来,有以下几个疑点:一,秦桧既“欲逃归”,而且“舟楫已
具”,却“独惧虏有告者”。既要“逃”离敌对的金军之手,还怕金兵告发吗?二,当金兵得知秦桧要“逃”
回南宋时,劝他去禀告监军挞懒,理由是“吾国人若一诺公,则身任其责”,也就是说,金人最守信诺,
只要他们同意你离开金地,就一定会为你顶着。不知秦桧当时为何要编出这样一个金人的做人原则。既
然金人这样信守诺言,为什么在靖康元年春与宋订立和议、撤军北归之后,又于同年秋毁盟南侵、灭亡
北宋呢?他们“身任其责”的信义又在哪里?秦桧难道忘记了:他自己不就是在金军败盟的这次南侵中
被俘虏北去的吗?而绍兴九年以后的两国战事,不也都是金人在不时地毁约背盟吗?另外,即使金人守
诺,监军挞懒又为何为你一个区区战俘“身任其责”呢?难道秦桧有什么特殊身份不成?三,秦桧告知
挞懒后,挞懒不为已在自家军中做过几年事、“一一知得”其“本朝事体”的秦桧归宋后泄露自己的军
情担忧,反而却为秦桧的未来设身处地,这可能吗?时值两国对敌交战期间,难道金朝监军就不怕秦桧
是间谍,将金方军情回去报告宋廷吗?如果其他被俘宋人都如此行事,监军挞懒是否也都要“身任其责”
而“许之”南归呢?四,秦桧已将南归之事告知挞懒,希望不要派人“获”即追捕他,并为其“逃”离
金地负责,挞懒竟“遂许之”。试问,这到底是自己逃归还是金人纵归,不是明摆着吗!秦桧之所以要
编出挞懒许之南归的情节,无非是为他能带着全家及亲信顺利归宋提供一个圆满的借口而已。
陆游确实不必为秦桧的“纵归”讳饰,他只是对所闻见的道听途说如实地笔而记之,至于他所转述
的内容是否真实,并非他的主要目的,而且他也没有断以己意。加以这四个疑点读者也不难意识到,因
此陆游就更没有必要再附以个人的主观论断。他以实书见闻的形式,告诉后人的,并不是“秦桧逃归”
说,而恰恰是“金人纵归秦桧”说。在笔者看来,王、何二位先生恐怕都为陆游文中的“逃归”二字所
惑,其实陆游用此二字,只是要表述“南归”或“归宋”之意。至于到底是“逃归”还是“纵归”,他
恐怕根本没有想到几百年后的现在,会对此二字产生如此大的性质争议。
2、何先生在文中说:“(王曾瑜先生)自言要按胡适之先生‘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方法,先给
秦桧定下‘奸细’身份,然后搜集各种材料来加以证实。可是他独独忘记了在秦桧死后的一百余年间,
尽管人们对他恨之入骨,却几乎没有一个南宋人能提供确凿的证据来为秦桧的‘奸细’身份作定论,最
多只是少数人在私下里的一种怀疑和猜测而已。……很难想象,在经过八百余年以后,在大量史料已经
被湮没的今天,居然有人还能通过‘小心求证’的方法,得出秦桧确为‘奸细’的结论,这简直令人不
可思议!”
对这段议论,有几点值得提出:第一,王先生原文是:“何忠礼先生认为,‘(《秀水闲居录》)很难
说没有后人附益之辞’,作为‘疑问之一’,是有可能的,但应当按照胡适先生早已提出的‘大胆的假设,
小心的求证’原则,进行求证。李心传在《要录》注中已经对《秀水闲居录》的记载正误有所考辨,却
没有提出‘后人附益’的问题,八百年后的今天,只怕更难以做到‘小心的求证’ 。”可见,王先生所用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原则,是直接针对何先生对《秀水闲居录》一书的疑问而提出的,并没有把
它直接用在秦桧是否奸细一事的讨论上,何先生不免曲解了王先生原意。更何况,王先生《关于秦桧归
宋的讨论》一文,虽然是以引证邓广铭等先生认为秦桧是奸细的论点开始的,但他自己的论证,却是在
引录、分析正反两方面史料之后做出的,而其结论:“人们判断秦桧是奸细,大致是没有冤枉他的”,也
是在全文之末做出的。并非是像何先生所说的:“先给秦桧定下‘奸细’身份,然后搜集各种材料来加
以证实。”这一点,只要看一看王先生原文,自可一目了然。第二,秦桧既是金人纵放到南宋的奸细,
找这方面的证据,就应该而且恐怕只能是到金人的历史记载中去寻找,宋方不可能有确凿的证据;但是,
由于此事关涉重大,属于军事机密,金方也不会轻易将此事公开。因而笔者非常赞同王先生之论,即:
“事实上,金人如何放秦桧归宋,若能留下详实的历史记录,反而应是怪事。”第三,宋人关于秦桧“奸
细”身份的讨论,并非如何先生所说的“最多只是少数人在私下里的一种怀疑和猜测而已”。绍兴八年
[3](卷 381《晏敦复传》

三月秦桧任右相,吏部侍郎晏敦复忧之,言:“奸人相矣!” 当时有的官员以为此说太过。
当然,“奸人”不好直接译作“奸细”,但御史中丞常同的进奏,却明白说出秦桧乃金人密纵的奸细: “桧

99
[4](卷 20《御史中丞常公墓志铭》)
自金归,受其大帅所传密谕,阴为金地,愿陛下察其奸!” 可见,秦桧是否奸细的问
题,南宋大臣之间、君臣之间已在公开谈论。可是宋高宗急于降金乞和,需要秦桧充任宰相助他一臂之
力,哪里还管这些忠言谠论呢!第四,秦桧作为“奸细”的证据在南宋一方本就很难找到,再加上秦桧
父子对南宋初期有关宋金关系史事的记载屡事摧残,因而在大量史料已被湮没的今天,确实很难找到直
接史料证明之,但是,这并不排除间接史料亦即旁证能提供出令人信服的证据。由于下文第 4 条有详细
讨论,这里不再多谈。
3、何先生为说明自己的观点,还引录了吕思勉先生的论著以为支持。他说: “《吕著中国通史》写
于抗日战争时期,作者吕思勉先生在‘书中叙述中国历史上民族之间的斗争时,十分强调汉族对于所谓
异族的反抗斗争’,其对汉奸卖国贼之流的愤慨不难想象。可是,就在这部著作中,他也以为秦桧是‘从
海路逃归’的,并没有将历史事实与现实的政治斗争牵连在一起,这种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值得我们
学习。”
首先,吕思勉先生在其《吕著中国通史》中也为当时南宋政权的和战形势作了设计。他说:“为宋
朝计,是时理宜退守一个可守的据点,练兵筹饷,抚恤人民。被敌兵蹂躏之区,则奖励、指导其人民,
使之团结自守,而用相当的正式军队,为之声援。如此相持,历时稍久,金人的气焰必渐折,恢复之谋,
[5](P436)
就可以开展了” 。很明显,吕先生也是主张与金保持敌对性的守势相持。他的办法是练兵筹饷,
抚恤人民,而不是主张什么有经济制约就息兵议和。这好像也很符合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国共两党双方抗
日对敌的总态势。
其次,吕思勉先生关于秦桧的议论,并没有做深入细致的思考,甚至不符合历史事实,尚不足以视
为定论。其相关原文如下:“秦桧从海路逃归。秦桧的意思是偏重于对内的。因为当时,宋朝的将帅颇
为骄横。‘廪稍惟其所赋,功勋惟其所奏。’‘朝廷以转运使主馈饷,随意诛求,无复顾惜。’‘使其浸成
疽赘,则非特北方未易取,而南方亦未易定。’(叶适《论四大屯兵》语,详见《文献通考• 兵考》)所
以要对外言和,得一个整理内部的机会。当其南还之时,就说要‘南人归南,北人归北’。高宗既无进
取的雄才,自然意见与之相合。”
所谓“秦桧从海路逃归” ,笔者认为,仅从这一句话,并不能说明吕思勉先生就是认为秦桧是逃归;
他所要表示的,恐怕还是“秦桧从海路归宋”之意,并不具有何先生所说的“逃归”的性质。当然,对
这句话的理解不同,可以有不同认识。笔者认为吕先生的议论不足据以论定,主要是根据此句以后的那
段议论。按照吕先生所说,则秦桧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整理内部”,消灭武将“骄横”的“疽赘”,防
止尾大不掉的割据分裂局面重新出现,才要“对外言和”。这样说来,秦桧乃是为了赵宋天下的稳定而
公忠体国了。这一点,恐怕宋史学界的研究者们没有一人会同意,何先生既然认为秦桧是对外“屈辱投
[6](P147) [6](P144)
降”,“削弱国防力量,以讨好金人” ,对内“变本加厉地实行专制腐朽的统治” ,则何先生
[6](P144)
当然也是不同意吕先生的观点。而宋高宗之所以与秦桧“沆瀣一气” ,也绝不是如吕先生所说的
“高宗既无进取的雄才,自然意见与之相合”这样简单,这一点,恐怕宋史学界的研究者们也都是赞同
的,何先生说宋高宗是坚持“屈辱投降路线”,则何先生也是不赞同吕先生的意见。吕先生连基本事实
都没有搞清楚,他对秦桧的研究当然就说不上正确,更不能说是深入了。既然如此,他的这段话又怎能
拿来作为有力的佐证材料呢?
何先生所说的“《吕著中国通史》写于抗日战争时期……其对汉奸卖国贼之流的愤慨不难想象”这
段文字,除最后一句是何先生自己所加外,其余都是引自“吕思勉史学论著编辑部(杨宽执笔)”为此
书所写的“前言”,并非是吕思勉先生的个人自述。吕先生对“绍兴和议”的评价,也只有“可谓屈辱
[5](P438)
极了” 一句,根本未提它的投降本质。而从上面所引其原文看来,他将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卖国贼
秦桧肢解抗金军队、摧毁国防力量的祸国殃民行为视为公忠体国,不知何先生所推论的“其对汉奸卖国
贼之流的愤慨不难想象”一语,又从何“想象”而来?
应当指出,吕思勉先生当然是位可敬的前辈学者,但他毕竟对宋史没有专门研究。除王先生已引证
的邓广铭先生认为秦桧是奸细外,漆侠先生也明确指出:“秦桧是女真贵族豢养的、并被派到南宋的一
个内奸,在女真贵族与宋高宗进行肮脏的活动中,他起着穿针引线的作用;在打击抗金力量、卖国投降
的活动中,他和宋高宗一表一里,一内一外,狼狈为奸,在天秤上是无法衡量他们两人的罪恶的大小的。”
[7](P320)

100
4、说秦桧是奸细,王先生在文中列举了如下一些证据:《呻吟语》记载,秦桧“依挞懒”,故未随
守节不屈的陈过庭等人被金人流放东北。《鄂国金佗续编》卷 20《鄂王传》载,秦桧成为完颜兀术座上
客,盛宴接待。侍宴的被俘赵宋贵戚王公姬妾“知桧夫妇得归,啧啧嗟叹”,兀术说:“汝辈安得比秦中
丞家!”洪皓行状记载,秦桧南归前,曾为金人对英勇抗击的南宋楚州军民写劝降书。而秦桧对自己南
归的说法也是前后矛盾,谎话不圆。他带燕人高益恭南归,后让他还书金朝,却又谎称高益恭是“擒获
汉儿”。对这些事实,何先生的两次答辩,一概采取回避态度,这当然是有悖于答辩的原则的。
其实,秦桧被俘后变节投降,是各种记载业已证实了的,而何先生却避免使用“变节降金”四字,
他在《南宋史稿》第 81 页特别引用的是金太宗“高其节”,在书和文中根本不提秦桧的四年变节生活。
变节降金当然是做奸细的必备前提,也是起码的事实。不知何先生以为如何,才是“实事求是”。而完
颜兀术“汝辈安得比秦中丞家”之言,也证明他无疑是知道秦桧南归的内幕的。赵氏姬妾不得南归,而
秦桧南归却是理所当然,如果秦桧是背着金人逃归,完颜兀术能用这种语气说话吗?
[8]( 乙集《吴云壑》)
特别应当提出的是,绍兴和议时,金人要挟宋高宗“不许以无罪去首相” ,以保证秦
桧当终身宰相,这在古史中是仅有此例的。为什么金人如此热衷于确保秦桧做南宋的终身宰相?当时金
[9](卷 131)
人“已厌兵” ,其实是害怕宋朝反攻,完颜兀术的遗嘱中就担心“宋若败盟” 、“若制御所不能”
[10](卷 215《征蒙记》

的问题。如果说金人对宋高宗尚不能百分之百的放心,但他们对秦桧却又是百分之百的放
心,参照一些何先生主要回避的旁证,恐怕也只能从秦桧是奸细的身份,方能予以说明。这正证实了前
引漆侠先生的论断:“秦桧是女真贵族豢养的、并被派到南宋的一个内奸。”
说秦桧是奸细,还有一事亦不容忽略。南宋人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 184 记载:绍兴八年十月,
秦桧在一次宰执奏事罢后,请求再留下单独面奏。他在宋高宗首肯其“讲和便”之说后,又进一步对宋
高宗说:“讲和之议,臣僚之说皆不同,各持两端,畏首畏尾,此不足与断大事。若陛下决欲讲和,乞
陛下英断,独与臣议其事,不许群臣干与,则其事乃可成,不然,无益也。”对于此事,另一南宋人李
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 122(绍兴八年十月甲戌)和元朝官修《宋史》卷 473《秦桧传》也都有
明确记载。很明显,不管秦桧说这番话的主观目的是什么,他却透露了这样一个事实:只有他出面主持,
对金和议才能成功。但是众所周知,宋金和议能否完成,除了南宋一方外,还有金方,即使南宋宰相秦
桧能为宋高宗做主,他又如何能做得了金方的主?他有什么把握能使宋金双方和议一定成功呢?这恐怕
即使是一个与宋高宗一样的投降派人物,也很难做到,或不敢说出这样的大话来。但他是奸细,是金方
的代言人,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5、关于朱胜非的《秀水闲居录》。何先生提出对朱胜非的不同评价,因学界已有专文讨论,此处不
再多赘。问题是,《秀水闲居录》虽“多其私说” ,但有什么确实的证据,说明朱胜非必是无中生有,诬
诋秦桧?何先生最初提出四点疑问,王先生逐一驳斥后,何先生对这四点不再坚持,但又说:“如果朱
胜非真的掌握了秦桧为金人纵归的确凿证据,此事关系到南宋政权的安危,更是他扳倒政敌秦桧、邀功
取宠的极好机会,他怎么会仅仅写于私记而不向朝廷报告呢?由此可见,朱胜非之言,很可能来自于道
[11]
听途说,或者是个人的臆测。” 按,《秀水闲居录》是朱胜非退闲后之作,大致上正值秦桧势焰正盛,
连宋高宗也无法将其罢免之时。朱胜非作为秦桧的政敌,首要问题是如何保全自己,当时与他关系甚好
的吕颐浩家即遭秦桧报复而破家。在这种历史条件下,朱胜非的私记也无非得自传闻,不可能有自己亲
历现场的证据。他能记录下来就已经不错了,怎么可能上报宋高宗而给自己惹祸呢?事实上,王先生从
来就没有把《秀水闲居录》的记载当作确证。但是,依何先生所理解的《老学庵笔记》之说及其所提出
的疑问,也不可能轻易推翻《秀水闲居录》之说。
6、关于李纲等人没有看破秦桧是奸细之事,何先生在 2003 年的文章中将其作为“需要指出的”一
项重要内容提出,以“说明对秦桧南归时的身份不抱怀疑者是大有人在”。实际上,王先生早在 1981 年
发表的《秦桧事迹述评》一文中即已指出:“很多人惑于秦桧过去的表现,欢迎再世的‘苏武’犹恐不
及,根本没想去审查他三、四年中的政治经历。连老谋深算、明察是非的抗战派李纲,也写书启赞扬他
‘精忠许国’,‘立大节于宗社倾危之秋’,‘直谅公忠,久孚中外’。”“事实证明,一个曾以抗战派面目
[12]
出现的投降派,比公开的一贯的投降派更富于欺骗性和危险性。”
但是,李纲等人没有看破秦桧面目的立论,同样不可能作为秦桧不是奸细的确证。另外,何先生还
在文中质疑:金人如何能先期预料秦桧必能进入南宋最高统治集团?在他第一次任相时,为何又刚满一

101
[13]
年就被匆匆解除相权?其实,这两个问题,邓广铭先生早在 1963 年发表的文章 ,以及他在 1983 年出
版的《岳飞传》(增订本)、王先生在 1999 年出版的《荒淫无道宋高宗》等论著中,都已经分别作了清
晰论述。在这次争鸣中也正在查阅这些资料的何先生,怎么竟视而不见呢?何先生还说,在秦桧归宋之
时,金人无意与宋议和,因此,“金人于建炎四年十月‘纵归’秦桧,企图利用他达成南北和议的说法,
恐怕难以成立”。事实是,金人纵归秦桧,是要他从内部破坏南宋的抗金事业,瓦解南宋军民斗志,以
便攻灭南宋。他们是在战场上损兵折将、捞不到便宜的情况下,才利用谈判从宋高宗卖国集团手中捞取
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秦桧被挞懒放归宋后,宋方即派人与挞懒联系议和之事,但挞懒却根本置之不理。
这证明,金人纵归秦桧,决不只是要与南宋议和。在攻灭南宋这一问题上,挞懒集团与兀术集团并无分
歧,只是前者采取缓进方式,后者则取急进方式。无论是邓广铭先生、漆侠先生,还是参与这次学术讨
论的王曾瑜先生,都没有说金人纵归秦桧是为了与南宋议和。而已故华山先生也曾更为明确的指出:金
[14](P164)
人“放汉奸秦桧回来,准备从南宋政权内部来破坏抗战力量” 。何先生参与辩论的前提既已偏颇,
所作辩解自然也无补于正题。
7、明代学者郎瑛《七修类稿• 续稿》卷 3 有《武穆不能恢复,秦桧再造南宋》一条,论证丘濬“秦
桧再造南宋”之说的正确,《南宋史稿》不但未加任何分析的予以引录(第 134-135 页),而且还认为郎
瑛之言“颇有见地”,这就等于承认了丘濬之说也是“颇有见地”。但实际上,何先生不但将郎瑛之意正
好完全颠倒,对郎瑛原文的解释是逆其意而歪曲之,而且为了证明郎瑛颇有见地,还故意删去了郎瑛的
一条明显是错误的重要论据。这种任意解说和随意割舍史料原文的做法,绝不是何先生所要求于别人的
那种“实事求是”的研究态度。此外,何先生还对“兀术遗桧书”等他所指认的“王曾瑜先生提出的所
谓秦桧是金人‘奸细’”的两条“证据”,进行了反驳,但根据何先生的注释去查考王先生的原文,却显
而易见的发现,他的指认,也就是他立论的前提,竟是歪曲了王先生原意,因为王先生在前揭专门讨论
秦桧是奸细的文章中,根本就没有列举何先生所提到的两条“证据”。这又可见,何先生不但超出了他
[15]
自己所要求于别人的那种“实事求是”的研究态度,而且是强加于人。因笔者对此已有专文讨论 ,此
处不再多言。

三、结语
综上所述,何忠礼先生的主要论点可以归纳为两条:一是否认秦桧是“奸细”;二是认为“秦桧再造
南宋”之说是“颇有见地”。这两条当然是互相关联的。据何先生文中所说,从 1980 年发表《 “兀术遗
桧书”说考辨》始,其用意实际就是为推翻秦桧是奸细打响第一炮,也就是说何先生有志于此,已积二
十余年。但何先生又不愿承认自己所作的一切是最大限度的为秦桧翻案,因此我们就更不必将此说强加
于何先生。但是,只要人们认真阅读辩论双方的论著,是不难得出自己的结论的。
按照学术平等、自由的原则,何忠礼等先生完全可以坚持和宣传自己的观点。但是,他们把王先生
的意见说成是“少数学者在史学批评上”的“错误倾向”,而且是其中“更少见”者,其实,只要查检
学界已有研究成果就可知道,他们的这一说法是违反事实的,他们的意见才是少见的错误倾向。在弘扬
爱国主义精神的今天,广大人民和学界大多数学者是不可能接受他们的意见的。他们这类论调过去有,
现在也有,将来也许仍然有,但诚如漆侠先生早已指出的那样:“这类论调过去是不对的,现在也是不
[7](P320)
对的,将来同样是不对的!” 如曰不然,是可以将学术讨论置于更广泛的场合,听取更多学者和广
大民众的评议。
学术研究中出现不同的观点是正常的,有时观点分歧还会很大,甚至尖锐对立。在这种情况下,评
论各人研究的是非得失,不能不集中在对史料的占有、掌握的多少,以及对这些史料的选取、分析、批
判和运用等方面。在有关秦桧南归等问题上,笔者之所以赞同王先生的观点,而不赞同何先生的观点,
就是因为何先生对史料的占有、分析和运用等方面,不但在客观上存在着相当大的疏误,而且也没有做
到他自己所要求于别人的那样“实事求是”。

[参 考 文 献]
[1] 漆侠.2000 年国际宋史研讨会开幕词[A].宋史研究论文集——国际宋史研讨会暨中国宋史研究会第九届年会编刊[C].
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2.

102
[2] 王曾瑜.关于秦桧归宋的讨论[J].历史研究,2002(3).
[3] 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4] 汪应辰.文定集[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Z].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1983.
[5] 吕思勉.吕著中国通史[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
[6] 何忠礼,等.南宋史稿(政治军事文化编)[M].杭州:杭州大学出版社,1999.
[7] 漆侠.探知集[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1999.
[8] 叶绍翁.四朝闻见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9. 另参:罗大经.鹤林玉露(甲编卷 5《格天阁》);朱熹.朱文公文集(卷
95《张浚行状》);岳珂.鄂国金佗稡编(卷 20《吁天辩诬通叙》).
[9] 黎靖德(编).朱子语类[M].北京:中华书局,1994.
[10] 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Z].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1983.
[11] 何忠礼,何兆泉.关于秦桧归宋问题的再讨论[J].历史研究,2003(5).
[12] 王曾瑜.秦桧事迹述评[J].江西社会科学,1981(4).
[13] 邓广铭.南宋初期对金斗争中的几个问题[J].历史研究,1963(2).
[14] 华山.宋史论集[M].济南:齐鲁书社,1982.
[15] 王嘉川.历史研究必须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关于“绍兴和议”与秦桧归宋问题的讨论[J].江汉论坛,2005(6).
[责任编辑 邓红]

A Discussion on Qin Hui,s return to the Song Dynasty


WANG Jia-chuan
(College of Social Development,Yangzhou University, Yangzhou 225002,Jiangsu,China)

Absract: In recent years,there is an academic contend about Qin Hui,s return to the Song Dynasty.It is a good
deed for advancing the study of the Song history.But because of a lot of important mistakes in possessing and
analyzing and applying historical materials,some scholars not only repeats the demolished viewpoints in past
years,but also puts forward some new mistaken viewpoints. This paper discusses and criticizes their mistaken
viewpoints.
Key words: academic contend ; Qin Hui; historical material

103

You might also l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