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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教授專文談
譯無全功─
認識文學翻譯的幾個路障
當代文學大師余光中教授認為,「一位够格的翻譯家」應符合幾個條件,一
為通兩種語文及其背後的文化,二為具備專業知識與常識,三則是能應付各
種文體。由於不同語文先天背負著不同的文化傳統,因此好的翻譯其實是某
種程度的「逼近」(approximation),而非「等於」。在此一概念下,余教授在
〈譯無全功─認識文學翻譯的幾個路障〉此一專文中(註),歸納出了幾個譯
者在翻譯文學作品時常見的路障,本期《語言之道》即節錄其中四項:「抽象
名詞」、「專有名詞及形容詞」、「代名詞及其所有格」、「虛詞與修飾語」。這些
路障來自英文與中文先天的不同,若譯者在翻譯時能成功克服,則譯文不僅
能適切地傳達本意,更能在文體上保留原味。
No. 06 March 3
人物專訪
抽象名詞
譯成「不忠對於他將如欺騙一樣不可能」,不但聽眾
抽象名詞在西文中十分普遍,中文卻頗難對應。 聽來茫然,演員說來更是可笑。我的譯文是「他絕
詞典裏多的是 internationalization 一類的名詞,中 對不會見異思遷,也不會做假騙人。」中文的四字
文譯來是「國際化」,倒很省事。中文的方塊字在 詞千萬不可小看。在詩文裏它也許不宜多用,但一
文法上往往沒有明確的身份。例如一個「喜」字, 般人的口頭和演員的台詞裏,比起二字詞來,卻響
可以是名詞(喜怒哀樂),可以是形容詞(喜氣洋 亮而穩當。所以用中文的短句來化解英文的抽象名
洋),可以是動詞(人皆喜之),還可以充副詞(王 詞,該頗有效。同一劇中 Lady Bracknell 有台詞如
大喜曰),全由上下文來斷定。英文成語 Familiarity 後:“Sit down immediately. Hesitation of any kind
breeds contempt, 有 人 譯 成「 親 暱 生 狎 侮 」, 似 is a sign of mental decay in the young, of physical
乎文了些;其實此語近於「近之則不遜」
,也不妨 weakness in the old.” 第二句首的 hesitation 一詞,
簡化為「久狎失敬」或「近狎則鄙」,無論如何, 如果只譯成「猶豫」或者「遲疑」,都太簡短而且突
在中文裏其抽象性就不明確。王爾德的四部喜劇我 兀。我的譯文是「猶豫不決,無論是什麼姿態,都
全譯過,他的台詞就常見抽象名詞,例如《不可 顯示青年人的智力衰退,老年人的體力虛弱。」化解
兒戲》(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arnest)裏少女 之道,仍然是以四字短句來取代二字名詞。
Gwendolen 如此形容她的監護人:“Earnest has a
strong upright nature. He is the very soul of truth 專有名詞及形容詞
and honour. Disloyalty would be impossible to him
as deception.” 抽象名詞之多真難消化。末句如果 另一問題是專有名詞,及其專有的形容詞。這
些字眼往往都比較深,難以雅俗共賞,用在戲劇台
詞裏時,尤其不易一聽就懂。王爾德的《不可兒
戲》用典不多,我在譯文裏一律加以通俗化了。
例如希臘神話的 Gorgon,我乾脆譯成「母夜叉」;
It is rather Quixotic of you,我譯成「你真是天真
爛漫」。最可笑的一句是電鈴忽響,少年亞吉能驚
呼:「啊!這一定是歐姨媽了。只有親戚或者債主上
門,才會把電鈴撳得這麼驚天動地。」後面的一句
原文是 Only relatives, or creditors, ever ring in that
Wagnerian manner. 真是好笑,因為當時華格納去
世不久,又是與王爾德爭雄的蕭伯納大力鼓吹的歌
劇大師,其音樂鼓號震耳,以氣魄見長。可惜這典
故解人固然一聽就笑,但一般聽眾,尤其是中國的
聽眾,未必都懂。
No. 06 March 5
人物專訪
另 一 相 關 的 問 題, 是 英 文 文 法 的 修 飾 語 誰比他快樂呢,他多逍遙,
(modifier)可以放在被修飾名詞之前,也可以放 倦了,便躺在起伏的草間,
在其後。為了便於分析,不妨稱之為「前飾」或 窩得好樂,而且讀一篇
「 後 飾 」。 例 如 a handsome boy of seventeen, 優雅的故事,講為情苦惱。
boy 的 前 飾 是 a 與 handsome, 而 後 飾 是 of
seventeen。前飾往往是形容詞,後飾往往是一個 A debonair and gentle tale of love and
介 詞 片 語(prepositional phrase) 或 者 修 飾 子 句 languishment 一段,有前飾也有後飾,我的譯文順
(modifying clause)。例如 a fellow student of mine 水推舟,保留了原句的次序。也許有人拘於英文,
who excelled in basketball; a 與 fellow 均 為 前 飾, 會說 debonair 和 gentle 是兩個字,我的譯文何以
of mine 則 是 後 飾 介 詞 片 語, 而 who excelled in 只有一個。其實中文的「優雅」本來就是兩個同義
basketball 則是後飾子句。如果我們把 boy 的片語 詞組成的複合詞,詩句貴精,寸土寸金,當然能省
譯成「十七歲的美少年」,那就只有前飾了。如果把 則 省。 至 於 後 飾 的 of love and languishment, 用
student 那一段譯成「我的一個籃球健將的同學」, 「講」即點出主題,足以當 of 之用;「為情苦惱」也
結果也只有前飾。萬一後飾很長,尾大不掉,不宜 已概括了 love and languishment,等於用一個短句
轉成前飾,則笨拙的譯者往往會硬轉成前飾,而變 化解了一個介詞片語。
註:全文收錄於《譯者養成面面觀》,廖咸浩、高天恩、林耀福主編,臺北:財團法人語言訓練測驗中心,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