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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全唐詩》

全唐詩》中的「
中的「搔首」
搔首」行為看詩人的
行為看詩人的焦慮
看詩人的焦慮情緒
焦慮情緒

何 騏 竹
國立中山大學 中國文學系 助理教授

摘要

身體有時會洩漏人的情緒,我們在緊張的時候會咬手指、搓手,或是在某
種特定情況下,不斷摸頭髮、眨眼,這些細微看似不必要的舉動,往往在某些情
緒正逐步發酵的時候,身體就會浮現一些重複性的動作。
在《全唐詩》文本中,就發現疑似重複行為的舉止,例如「搔首」。《全唐
詩》中出現「搔首」及其相關的字詞如「搔白髮」、「搔白首」、「搔頭」,總
共七十餘首,這些涉及「搔首」行為的詩歌又分別由三十餘位詩人寫成。「搔首」
最直接的意思是以手搔頭,為了嘗試考掘《全唐詩》「搔首」行為的情緒源頭,
本文擬由唐以前幾首涉及「搔首」行為的文本論起,析分為「懷人」與「懷歸」
兩類,再由唐以前「搔首」之總體義涵延續探討《全唐詩》裡的「搔首」行為,
由中考掘詩人「搔首」行為之自我情緒浮現歷程,亦即「搔首」行為由何種感情
觸引,且又如何觸引,以及不同情緒主題、相異詩人的「搔首」行為所各自展現
的「搔首」行為特色。

關鍵字:搔首、上癮、強迫症、全唐詩
關鍵字

1
The discussion of the poet’s anxious feelings from the

behavior of “Sao Shou” in Tang Poems

Ho,Chi-Chu

National Sun Yat-Sen University

Department of Chinese Literature

Assistant Professor

Abstract

Sometimes, it is easy to tell one’s mood through his body language. We would
bite our fingers, or rub with the hand when we are nervous. In some circumstances,
we might touch our own hair or wink our eyes. Our body will act these tiny and
repeating behaviors that is represented some emotions.
In Tang Poems, we find out these repeated behaviors, for example, “Sao Shou”.
The direct meaning of “Sao Shou” is to scratch one's head. There are over seventy
poems in Tang Poems written by over forty poets that mention this motion, and other
similar words, like Sao Bai Fa, Sao Bai Shou and Sao Tou. In order to discover the
head of this behavior in Tang Poems, we choose several poems before Tang dynasty
and classify them into two groups, memorizing people or hometown. Then we
continue discussing the same behavior in Tang Poems to find out the evolution of
self-emotion of the poet. That are what kind of emotion that will let the poet to scratch
his hair and how does this behavior will influence the poet. With different subjects of
emotion and different poets, it will show the characteristic of the unique behavior of
Sao Shou.

Keywords: Sao Shou, Addiction, Obsessive Compulsive Disorder (OCD), Tang


Poe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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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引論

身體有時會洩漏人的情緒,我們在緊張的時候會咬手指、搓手,或是在某種
特定情況,不斷摸頭髮,或於撰寫論文靈感枯竭時,出現頻繁開啟電子信箱的動
作。這些細微的動作,並不助於語言表達,當某些情緒正逐步攀升的時候,這些
重複性、習慣性的動作也就隨之出現了。
《全唐詩》文本中也紀錄著詩人細微的小動作,「搔首」就是一例。「搔首」
最直接的意思是以手抓頭髮,《全唐詩》中提及「搔首」者共五十二首,加上其
他與「搔首」同義的用詞,或「搔白髮」、或「搔白首」、或「搔頭」,總共七
十餘首,而寫出這七十餘首「搔首」詩的詩人,約莫三十餘位。
「搔首」不太可能僅是單次抓頭髮,李端〈長安感事呈盧綸〉有「搔首忽如
蓬」(註一)之句,表示用手撓頭致使髮如蓬草般的凌亂,明顯具重複搔頭的傾向,
職是,這種疑似「重複」行為的「搔首」舉止,在精神上的疾患有兩種可能病名:
一是「強迫性精神官能症」,簡稱「強迫症」(obsessive-compulsive disorder,OCD),
「它是一種焦慮性的疾患,主要症狀是重複思考與行為,病人覺得困擾不合理,
並且其強度已經干擾到其日常生活與社交功能」(註二),強迫症最常見的是清
洗、計算或檢查的強迫行為;另外一種則是「上癮症」,其產生因由在於「患者
未適時抒發、釋放痛苦,使得累積在身體裡的傷痛就在上癮症裡找出口」(註三),
像是搓臉、咬手指、抓頭髮等重複動作,甚而引發更為激烈者,如煙癮、酒癮、
毒癮等。
因之,本文將討論《全唐詩》裡所收錄的三十餘位詩人的七十餘首的「搔首」
詩,此般「搔首」重複行為,究竟屬於「強迫症」 ,抑或「上癮症」 。並由中考掘
詩人「搔首」行為之自我情緒浮現歷程,亦即「搔首」行為由何種感情觸引,且
又如何觸引,以及不同情緒主題、相異詩人的「搔首」行為所各自展現的「搔首」
行為特色。且為了探究《全唐詩》中「搔首」情緒是否有所繼承,故先由唐以前
幾首涉及「搔首」行為的文本論起,析分為「懷人」與「懷歸」兩類,再由唐以
前「搔首」之總體義涵延續探討《全唐詩》裡的「搔首」行為。
以故,本文擬由三部份討論《全唐詩》中的「搔首」行為。第一,唐以前文
學文本中的「搔首」行為,第二部分分別討論《全唐詩》中以「懷歸」及「懷人」
情緒為主所浮現的「搔首」行為,前者以中唐詩人牟融為核心,後者以白居易為
主軸探究,第三部份則以杜甫為主要核心,討論「頻搔」行為的焦慮醞釀過程及
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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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唐以前文學文本中的「
唐以前文學文本中的「搔首」
搔首」行為

展現身體行為的「搔首」最早出現在《詩經‧邶風‧靜女》: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註四)
孔穎達《毛詩正義》釋「靜女至踟躕」曰:「言有貞靜之女,其美色姝,又
能服從君子,待禮而後動,自防如城隅然,高而不可踰。有德如是,故我愛
之,欲爲人君之配。心既愛之而不得見,故搔其首而踟躕然。」(註五),心有所
愛,卻因對方貞靜待禮而不得見,「心既愛之」是神的馳往,「不得見」乃形體的
禁守,神形背道而馳觸引了情緒的不安。
我們再來審視「搔首踟躕」兩項相連的肢體行為,
「搔首」是一邊抓頭髮,「踟
躕」乃留連徘徊之意,兩樣身體行為都未衝脫形的禁守,當「心既愛之而不得見」
的感受即將浮現之時,身體也僅能以裹足不前的行為,來紓解苦苦壓制的「不得
見」的情緒。
魏晉時期,「搔首」已經逐漸頻繁出現於文學作品中,曹子建的〈感婚賦〉
中對女子愛慕心情的陳述,比起《詩經‧靜女》更千迴百轉:

陽氣動兮淑清,百卉鬱兮含英。春風起兮蕭條,蟄蟲出兮悲鳴。
顧有懷兮妖嬈,用搔首兮屏營。登清臺以蕩志,伏高軒而遊情。
悲良媒之不顧,懼歡媾之不成。慨仰首而歎息,風飄颻以動纓。(註六)

文本由詩人視覺開展,陽氣初動,晴朗暖和,暖風催發,百花待放,然而天地
間「陽氣動兮」鼓動「春風起兮」,讓詩人從百卉鬱聖的視覺飽滿,又急轉入臨
受料峭春風的觸覺,於是,詩情由盛景盪入哀情,晴暖的陽氣撲映在詩人的觸覺
上卻是滿身蕭條,蟄蟲從冬眠中甦醒,聽在詩人耳中卻是悲鳴不斷;因為初春
盎然景色一方面搔動詩人思戀情感,一方面又進而與詩人思戀未果的情緒冥
合,而興發無限的悲嘆。隨著痛苦被引發,為了壓抑痛苦的感覺,身體開始產生
重複行為以減緩焦慮─「用搔首兮屏營」。按《楚辭‧九思‧逢尤》:「步屏營兮
行丘阿」,王逸《楚辭章句》注曰:「憂憒不知所為,徒經營奔走也」(註七),憂
煩無所措手足,只能毫無目標的失據行走,因此,「屏營」蘊含著一種心靈上的
惶恐不安、無所適從,由此迴照於行為上之游移往復,是故,「顧有懷兮妖嬈,
用搔首兮屏營」,將理想與現實的衝突所帶來的焦慮,而藉「搔首」、「屏營」兩
種寄寓著無所適從又無以為進的身體行為以減緩焦慮,「登清臺以盪志,伏高軒
而遊情」,盪志與遊情目的是在排遣愁思,「登清臺」、「伏高軒」亦是「屏營」
之流連往復的重複行為在空間與時間上持續延伸,詩人讓自己盡可能不要被興發
的情緒淹沒,然而由此浮現於身體的迴避行為─「搔首」,卻仍透露出「心既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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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而不得見」的無奈。
同是曹魏時期建安七子之一的徐幹,其詩〈室思〉內容乃抒寫妻子對丈夫思
迴綿長的苦念:

思君見巾櫛,以益我勞勤。安得鴻鸞羽,覯此心中人。
誠心亮不遂,搔首立悁悁。何言一不見,復會無因緣。
故如比目魚,今隔如參辰。(註八)

本詩由六首組詩組成,「搔首立悁悁」是第五首中的句子。
從「別來歷年歲」(第六首)句中可嗅出等待多年的訊息,而多年來詩中的女
子總是將自己陷入「豈忘君須臾」(第六首)的情緒泥濘裡,在反覆的思念卻苦無
回應的過程中,昇騰而出的是「不聊優飧食,慊慊常饑空」(第一首)如此生命被
掏空的感覺,而在此自覺空虛的生命中,她又不斷以「豈忘君須臾」的真誠無
偽,來充實無以慰饋的情感,於是,當此番執著的誠心無法健康的支持漫長的
等待,長期的情感投擲仍苦無復會之日,這些累積在身體裡的痛苦,需要一處較
為直接的出口以獲紓解。
因之,我們來試圖觀察「搔首立悁悁」的情緒醞釀過程。
「思君見巾櫛,以益我勞勤」句,「巾櫛」是毛巾和梳子,此指昔日夫妻相
處間,妻子服侍丈夫梳洗等起居之事,睹舊物以致思念就默默的滋長起來;「安
得鴻鸞羽,覯此心中人」句道盡憶懷之人最迫切的期待,假若能衝脫形軀的侷
限,那麼所有在漫長等待中的焦慮、疑惑全都隨之而解了,然而女主人翁以「安
得」開首探問,實則顯明的將身無彩翼的思念本質叩出了,接繼著下句「誠心亮
不遂,搔首立悁悁」 ,
「誠心」一方面是「豈忘君須臾」的真誠,一方面也是「安
得鴻鸞羽」的癡念,然而不論是何種,都注定渺無回應(亮不遂),此時悲傷與不
安已然佈滿身心,既然無法衝脫形軀展翅高飛,身體依舊發出回應與滿足的需
求,「搔首立悁悁」於是成為釋放愁緒的自我迴避機制。 「悁悁」有憂悶不安的意
思,「立」是佇立,「搔首」「立悁悁」兩項行為並置,得以窺見女主人翁的自我
釋放機制,也顯露了形、神上的不協合的焦慮。
由思念生發的焦慮不安,也在陶淵明的〈停雲〉詩中展現。如序中所述詩旨
在「思親友」:

停雲,思親友也。
樽湛新醪,園列初榮。願言不從,歎息彌襟。

新釀春酒與滿園春色挑起詩人「願言不從」的情緒,他投擲良朋歡聚的渴
望,卻又苦無實質的回應,於是另外產生了安撫情緒的身體行為:

靄靄停雲,時雨濛濛。八表同昏,平路伊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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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寄東軒,春醪獨撫。良朋悠邈,搔首延佇。
停雲靄靄,時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陸成江。
有酒有酒,閑飲東窗。願言懷人,舟車靡從。(註九)

按〈離騷〉:
「時曖曖其將罷兮,結幽蘭而延佇」 ,王逸《楚辭章句》注:
「言時世
闇昧,無有明君,周行罷極,不遇賢士,故結芳草,長立有還意」(註十),故「延
佇」乃「久立」之意。獨攬杯杯好酒,遙望八荒之表,「良朋不能來,我又不能
去,所以抱恨耳」(註十一),意念上急須找尋一個出口,以壓抑盛景盛情卻苦無
回應的不安情緒,於是,「搔首延佇」重複行為就出現了。
從《詩經‧靜女》始,「搔首踟躕」、「搔首屏營」、「搔首立悁悁」 、「搔
首延佇」,均延續《詩經》「心既愛之而不得見」的思念滋長,最終浮現出「搔
首」行為,亦即詩人在投擲大量情感而未獲相應的回饋下,感覺生命掏空的,於
是長期等待的焦慮與痛苦之下所產生的迴避行為。其次,這些「搔首」的同時都
與裹足不前的徘徊行為並置,一則顯示出「搔首」行為流露的不安與焦慮,一則
展示對所處境遇的一籌莫展。
除了所有思而未得之外,六朝有兩首「搔首」相關詩歌,詩人情緒則糾結在
羈旅懷歸的喟歎之中。如南朝元嘉詩人鮑照,〈還都道中〉三首:

悅懌遂還心,踴躍貪至勤。鳴雞戒征路,暮息落日分。
急流騰飛沫,回風起江濆。孤獸啼夜侶,離鴻噪霜羣,
物哀心交橫,聲切思紛紜。歎慨訴同旅,美人無相聞。(其一)
風急訊灣浦,裝高偃檣舳。夕聽江上波,遠極千里目。
寒律驚窮蹊,爽氣起喬木。隱隱日沒岫,瑟瑟風發穀。
鳥還暮林諠,潮上水結洑。夜分霜下淒,悲端出遙陸。
愁來攢人懷,羈心苦獨宿。(其二)
久宦迷遠川,川廣每多懼。薄止閭邊亭,關歷險程路。
霮(雨/對)冥隅岫,濛昧江上霧。時涼籟爭吹,流洊浪奔趣。
惻焉增愁起,搔首東南顧,茫然荒野中,舉目皆凜素。
回風揚江泌,寒響棲動樹。太息終晨漏,企我歸飆遇。(其三)
(註十二)

本詩以還鄉開端,並立即轉入緊湊的旅程裡,「急流」與「回風」原應以推波助
瀾之勢將承載著懷歸心切的詩人,急速馳往家鄉,然而這種奔馳的態勢,卻讓詩
人心中升騰起驚恐不安,詩中很真實的呈現風急惡浪的景觀,並且詩人也對此
產生直接的心理反應,呈現於詩中者如驚、迷、懼等慌懼字眼,從而詩人由恐
懼升起茫然無依的焦慮感,最終與孤獸、離鴻的一鳴同悲,更加深化了愁來攢
入懷,羈心苦獨宿的苦悶。
承上,在詩中實有的凶險是風急浪惡,它引發了詩人對實際環境的驚懼,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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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實有的環境與詩人內心本具的孤寂冥合,擊聚為一種茫然江上、天地無所依
的虛實感受,一陣陣江頭惡浪飛捲,都成為攅入心頭的一陣陣愁思,「惻焉增愁
起」當愁緒逐漸發酵,高漲為身體難以承受的厚度,詩人想要壓抑增長的愁意,
企圖以其他重複行為來關閉身體的感知,「搔首東南顧」的身體行為於是就被逼
出了;「東南」是歸的方向,
「搔首」為了減緩蔓延的愁緒,而遙望東南方也是詩
人企圖緩和生涯漂泊的險狀,不料「茫然荒野中,舉目皆凜素」,身前身後的一
片荒茫,最終吐露出真正能消解愁苦之途,只有歸返生命安定止息的原鄉。
另一首南朝梁江淹〈效阮公詩十五首〉中的第八首,也因負載遠望思歸之情
而「搔首」:

昔余登大梁。西南望洪河。
時寒原野曠。風急霜露多。
仲冬正慘切。日月少精華。
落葉縱橫起。飛鳥時相過。
搔首廣川陰。懷歸思如何。
常願反初服。閑步潁水阿。(註十三)

順著詩人登臨遠眺的目光,而當即目所見的寒、曠、急與暗淡的圖景,淹沒詩人
的感知,「搔首」行為以及對於歸返初始原鄉的渴望就顯露了。
審視唐以前之搔首文本,大約可分為「懷人」與「懷歸」兩類,「懷人」是
由《詩經‧靜女》「搔首踟躕」所延續的「搔首屏營」、「搔首延佇」、「搔首立悁
悁」,以兩種身體重複行為的疊合,突顯詩人急欲壓抑(轉移)理想與現實落差的
不安情緒,以不斷重複的行為來分散記憶或感知無法負荷的壓力;且這些與搔首
同列的重複行為,呈現出強化「搔首」的躁急焦慮,且原地迴旋、裹足不前的動
作,也真實反映生命困躓中,人的無以為力。而另外兩首以「懷歸」為主題的搔
首詩,由週遭急風暗天的險惡環境激起詩人對過往生命歷程的迴響,且遠望的身
體動作能迫使詩人再次對身前身後的蕭索重新溫習,直接刺激了「搔首」的身體
行為產生。
從《詩經》「搔首踟躕」所開啟的「搔首」行為,乃是屬於偏向焦慮情緒所
肇始的重複行為,以故,本文先循蹈唐以前「搔首」的總體義涵,延續探討《全
唐詩》裡具焦慮情緒之「搔首」行為,以下續分「懷人」與「懷歸」兩類。

參、
《全唐詩
《全唐詩》
全唐詩》中以「
中以「懷歸」
懷歸」情緒為主所浮現的「
情緒為主所浮現的「搔首」
搔首」行為

繼承唐以前行旅懷歸情感的「搔首」詩,入唐後,在「懷歸」的情緒下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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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搔首」行為的詩歌,為數不少。最早出現在《全唐詩》中的是沈佺期〈初達驩
州〉,此詩作於神龍元年流放驩州(今越南榮市),內容紀述遠放流地途間身心靈
的折磨:

自昔聞銅柱,行來向一年。
不知林邑地,猶隔道明天。
雨露何時及?京華若個邊。
思君無限淚,堪作日南泉。〈其一〉(註十四)
流子一十八,命予偏不偶。
配遠天遂窮,到遲日最後。
水行儋耳國,陸行雕題藪。
魂魄遊鬼門,骸骨遺鯨口。
夜則忍飢臥,朝則抱病走。
搔首向南荒,拭淚看北斗。
何年赦書來,重飲洛陽酒。〈其二〉(註十五)

就一首貶謫詩而言,沈佺期的〈初達驩州〉所紀述的內容十分典型,展現出
個我對於政治中心強大的依戀,一但突然被拋出了核心場域(京城),詩人立即
自覺生命的價值被掏空,尤其在與核心場域背道而馳的旅程裡,越是察覺自身
處於艱險荒蕪的環境,就會更主觀認定自我生命亦已深陷荒廢了。
詩人反覆悲歎「雨露何時及」、「何年赦書來」,將生命視為一種被動的存
在,「思君無限淚,堪作日南泉」又急欲展現出不敢忘君的忠耿,藉以表明自己
是可堪雨露、可被憐惜的。
因此,當他初抵謫地環顧四週,出現「搔首向南荒,拭淚看北斗」的身體行
為,「搔首」─「拭淚」與「南荒」─「北斗」的對比,可以看出詩人朝向南北
時的心緒表現。「荒」意味著「貶地的偏僻、吏民的稀少、風俗的窮陋」,如同
尚永亮先生所述「對於貶謫詩人來說,貶所幾乎是作為一種異質文化而存在的,
而這異質文化之水準又是如此低下,以致使他們在孤獨的體驗中,不能不產生
出濃鬱的苦悶情懷和一種文化意義上的被棄感」(註十六),貶地的荒蕪已成事
實,而荒蕪卻是詩人面馳的方向,這種體驗就迫使身體產生重複行為以排遣孤寂
感。對於南方貶地,詩人是以充滿焦慮感的身體行為表示,但對於來時路,詩人
是以期待被憐惜且陰柔的眼淚來「看」北方,此時京城已邈,但指引北方的明星
永遠閃亮,也暗指著詩人對歸返北方的心念永遠不會減損。
遙望北方,詩人吐露最幽深的盼望:「何年赦書來,重飲洛陽酒」,「何年」
的不確定,以及對「重飲」的熱烈期待,都挑顯出貶謫詩人最焦心的,是歸返生
命價值定點的權限並不在我,亦即客泊之人無法掌握何時能於空間上尋得定
位,以及何時又能在生命歷程中尋得自我價值。而在萬死投荒的旅途中,忍飢抱
病的感覺已記憶在詩人的身體了,當他初達貶地,旋身南北之際,痛苦的經驗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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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中再一次被感知,面對著已經經歷與即將經驗的荒蕪,他的身體渴望能以「搔
首」舒緩,避免痛苦的感知不斷延伸。如同 Christine Caldwell 所說:「身體自有
一套操作機制,它會找到別的方法讓主人愉悅,為了逃避和減輕痛苦,我們做一
些不相干的事,為的是不傷及核心」(註十七),「搔首」行為的產生往往如此,
為使痛苦減輕、轉移而自發的身體操作機制。
詩人的生命歷程在空間中四處漂泊,身體一次又一次感知那種不被接受的痛
苦,尤其在特殊節慶裡,歡樂的整體氛圍中,濃重的不安不免再度佈滿詩人心房,
再以高適的兩首重陽節詩歌為例:

簷前白日應可惜,籬下黃花為誰有。
行子迎霜未授衣,主人得錢始沽酒。
蘇秦憔悴人多厭,蔡澤棲遲世看醜。
縱使登高只斷腸,不如獨坐空搔首。〈九日酬顏少府〉(註十八)
節物驚心兩鬢華,東籬空繞未開花。
百年將半仕三已,五畝就荒天一涯。
豈有白衣來剝啄,一從烏帽自攲斜。
真成獨坐空搔首,門柳蕭蕭噪暮鴉。〈重陽〉(註十九)

從高適的詩中可窺見在唐代重九登高饗宴,乃是重陽節豐富的活動之一;因
此,可知無衣禦寒,無酒相待,相對於無緣可賞的白日之景,多麼令詩人斷腸,
故《唐詩解》云是詩乃「此客中紀事傷落魄也」(註廿十)。在時間的推移上,重
九時節,年歲已渡半,一年又將盡,而在年命的推移中,詩人落入突然感知(驚
心)盛年不再的喟嘆中,在此佳節盛景與年命推移的融合下,油然而生的是與景
色節日相悖,一種無志可暢的無助感;詩中再以蘇秦、蔡澤比擬,以「憔悴人多
厭」呈現雙重被棄的哀傷。
於是,在可暢志、可遊覽的勝景佳節裡,詩人感知到自己同時被時、空、俗
世價值重重拋離,這是最後讓詩人「獨坐空搔首」的心理成因。重陽登高的搔首
詩,亦見於白居易的集子中:

黍香酒初熱,菊暖花未開。閑聽竹枝曲,淺酌茱萸杯。
去年重陽日,漂泊湓城隈。今歲重陽日,蕭條巴子台。
旅鬢尋已白,鄉書久不來。臨觴一搔首,座客亦徘徊。
〈九日登巴臺〉(註
廿一)

元和十年,白居易被貶江州司馬,寫這首詩的時間是元和十四年,前一年他
才由江州改任忠州刺史,依舊漂泊在京都之外, 「旅鬢尋已白,鄉書久不來」
,以
「尋」與「久」,「旅鬢」與「鄉書」,對比出詩人在流動空間裡對一份穩定情感
的渴望。Christine Caldwell《身體的情緒地圖》書中也談到人類對溫暖及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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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
當需求不被滿足的時候,我們會想要尋找替代品。不被滿足的感覺深刻到
像海灣般深遂,從需要變成渴望,最後變成空洞的痛,像是飢餓和憂
傷。……像是嬰兒哭泣時,需要有人來抱他,滿足他的需求,讓他感到安
全和溫暖。(註廿二)
對於不能自主而漂泊異地的貶謫詩人而言,故鄉「意味著穩定幸福,意味著純樸
無邪」(註廿三),也意味著愛與包容,像母親一樣,永遠展開溫暖的臂膀迎接疲
憊的身心,然而,如果當最渴望最安全的家鄉,也幾近背棄他的時候(鄉書久不
來),那麼靈魂真會如掏空般,連痛都感到無力,白居易另有一詩,題為〈自江
州至忠州〉也是提到自己雙重被棄的哀傷:「前在潯陽日,已歎賓朋寡。忽忽抱
憂懷,出門無處寫。」(註廿四)
當外在無人回應自我情感的需求,人只好從身體內部探索,藉由「屏息、抑
制感官,用重複的動作來分散對需求未滿足的不滿」(註廿五),達到短暫的心靈
麻醉;白居易以「臨觴一搔首」來減緩漂泊的不安感。
相異於前面幾首搔首詩,一邊搔首一邊喝酒是白居易搔首詩歌的特色之一,
但本詩或應重陽節景而臨觴,故有關白居易搔首與飲酒間的關係,將留待本文另
段論述。我們可先行閱讀中唐詩人牟融的幾首搔首詩。
在中唐詩人牟融與「搔首」相關的客愁詩作裡,較多的比例與飲酒同置,現
存牟融八首搔首相關的詩作中,就有四首提到酒,尤其在以搔首抒洩客愁不遇的
主題上。如〈有感〉:

何事離懷入夢頻,貧居寂寞四無鄰。
詩因韻險難成律,酒為愁多不顧身。
眼底故人驚歲別,尊前華髮逐時新。
十年飄泊如萍跡,一度登臨一悵神。
搔首臨風獨倚欄,客邊驚覺歲華殘。
棲遲未遇常鋾薦,邂逅寧彈貢禹冠。
有興不愁詩韻險,無聊只怕酒杯乾。
何如日日長如醉,付與詩人一笑看。〈有感二首〉(註廿六)

〈有感〉第一首鋪陳「搔首」發生前的焦慮過程,雖說「何事離懷」,佯稱
不知何事,實為深諳心事。第二首鏡頭再由「搔首」的身體動作轉入內心, 「客」
與「歲華殘」形成強烈對照,追尋自我定位的期待坐落在有限無常的生命本質
中,於是就把累積成「搔首」行為的愁懟具體化了;最後,焦慮再由內心轉出,
迫入詩與酒的宣慰,
「何如日日長如醉」是詩人企圖轉移、壓抑客愁不遇的感覺,
由「搔首」延展而出的一種更令人愉悅的替代行為。誠如 Christine Caldwell《身
體的情緒地圖》書中所言:「上癮症早先的行為不過是重複性的小動作,…但越
到後來,當這類小動作都不足以滿足時,案主就會尋找更有刺激感的代替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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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廿七)。牟融另有一首〈春日山亭〉:

醉來重整華陽巾,搔首驚看白髮新。
莫道愁多因病酒,只緣命薄不辭貧。
龍魚失水難為用,龜玉蒙塵未見珍。
正是聖朝全盛日,詎知林下有閒人。〈春日山亭〉(註廿八)

根據心理學文獻探討:「飲酒可放鬆精神,令個體情緒亢奮,忘卻問題與挫
折,暫時逃避社會壓力與家庭衝突,此乃強化個體持續飲酒解決困難的動機」(註
「酒癮」比「搔首」更具備轉化痛苦的強效性力量,但是酒醒之後,重複
廿九),
性的飲酒行為又比重複性的搔首行為增生更綿長的失落感,牟融詩言「莫道愁多
因病酒,只緣命薄不辭貧」,表示詩人也曾懊悔痛飲的行為,但他又轉念為痛飲
行為開脫,我不因痛飲而發愁,痛飲只緣漂泊窮窘的生命境遇,因此,面對「有
待」的事功名位,一籌莫展的詩人,只好再以沉醉把一切都承擔下來。
誠如呂正惠〈「內斂」的生命形態與「孤絕」的生命境界─從古典詩詞看傳
統文士的內心世界〉一文所述: 「傳統文人把生命看成是孤獨的存在,無人欣賞,
無人了解,在默默之中自我開展、自我忍受、自我枯萎。……這樣一種人生態度,
讓我們想起女性,尤其是傳統的女性。女性生命是被動的,是等待人家來欣賞的,
來摘採的」(註卅十),由此,我們觀察前述幾首搔首詩,首先可見詩人的形體是
被禁錮的,囚禁是因政治現實,也緣秉承此種被動、等待、順從的生命本質,高
適的「獨坐空搔首」,白居易之「鄉書久不來」 ,都是以禁錮的形體為主要意識而
抒洩愁苦;貶謫與不遇均是君王權力的象徵,「沒有一種權力不是肉體化的,身
體是權力的對象」,透過時間的切割與空間的禁錮,傳統文人會「自動修正身體
反應,讓它成為可被社會規範和家規接受的格式」(註卅一),從而「身體就會變
得馴服而實用」(註卅二_),因此,詩情也成為一種陰柔的展現。
久而久之被禁錮的身體也需要宣洩的出口,尤其在等待垂青的漫長歲月中,
身體的渴望就由身體上索回,他們以「搔首」這樣的小動作,重複性的迴避形體
被囚禁的不安與無奈。此外,牟融與「搔首」同列的動作,還有在他〈有感〉二
首中的四句「十年飄泊如萍跡,一度登臨一悵神」以及「搔首臨風獨倚欄,客邊
驚覺歲華殘」中所提及的「登臨」,詩人面對不由自主且受時空制約的形體,欲
以形體「登臨」,假想身體隨著登臨的動作而超脫禁錮。
牟融一邊搔首一邊痛飲的酒,醉得也很陰柔,他的酒是為了減緩「搔首」未
盡的愁苦,而不是興發飛揚跋扈的雄情壯志,他的愁到底有幾許,試看下列幾首
搔首詩:

異鄉歲晚悵離懷,遊子驅馳愧不才。
夜夜砧聲催客去,年年雁影帶寒來。
半林殘葉迎霜落,三徑黃花近節開。

11
幾度無聊倍惆悵,臨風搔首獨興哀。〈客中作〉(註卅三)
銜盃誰道易更闌,沈醉歸來不自歡。
惆悵後時孤劍冷,寂寥無寐一燈殘。
竹窗涼雨鳴秋籟,江郭清砧擣夜寒。
多少客懷消不得,臨風搔首浩漫漫。〈秋夜醉歸有感而賦〉(註卅四)
未秋為別已終秋,咫尺婁江路阻修。
心上惟君知委曲,眼前獨我逐漂流。
從來姑息難為好,到底依棲總是諏。
西望家山成浩歎,臨風搔首不勝愁。〈寄範使君〉(註卅五)
蘿屋蕭蕭事事幽,臨風搔首遠凝眸。
東園松菊存遺業,晚景桑榆樂舊遊。
吟對清尊江上月,笑談華髮鏡中秋。
床頭濁酒時時漉,上客相過一任留。〈題山莊〉(註卅六)

「幾度無聊倍惆悵,臨風搔首獨興哀」、「多少客懷消不得,臨風搔首浩漫
漫」、「西望家山成浩歎,臨風搔首不勝愁」、「蘿屋蕭蕭事事幽,臨風搔首遠凝
眸」,這些幽藏著過量的愁緒,全部都儲存在身體的記憶中,一旦遇到特定物色,
如蕭瑟的秋季,新生的春季,或如擣衣聲,致使儲存的記憶遭受誘發,全部滾滾
而出時,身體一時間吞嚥不了突然湧動的巨量情緒,於是,詩人想要斷絕儲存在
記憶中突然湧現的傷痛歷程,斷絕的方法有很多種,搔首便是,痛飲沉醉亦是。
然而,除了登臨、痛飲外,牟融的搔首也往往與「臨風」並列,這也是十分
值得觀察的身體行為。「臨」是「迎」、「對」的意思,因為「風」的催化,人獲
取真實的親臨感,迎風遠凝浩瀚的宇宙,風撲打在肌膚上的觸感,以及坐落在無
邊世界中人類的侷限,種種都會觸引湧動在記憶中「消不得」的客愁,而急欲釋
放愁緒的「搔首」行為也就相應而出了。除了牟融大量出現「臨風騷首」的詩句
外,其餘僅在權德輿詩中偶有「愁疾自無悰,臨風一搔首」(註卅七)之句。
為減緩仕途困頓不安的情緒而搔首,我們還能參照鄭谷的詩,《全唐詩》中
收錄鄭谷三首搔首詩,三首均與酒相關:

平昔偏知我,司勳張外郎。
昨來聞俶擾,憂甚欲顛狂。
煙暝搔愁鬢,春陰賴酒鄉。
江樓倚不得,橫笛數聲長。〈寄司勳張員外學士〉(註卅八)
日日狎沙禽,偷安且放吟。
讀書老不入,愛酒病還深。
歉後為羈客,兵餘問故林。
楊花滿床席,搔首度春陰。〈水軒〉(註卅九)
鶯離寒谷士逢春,釋褐來年暫種芸。

12
自笑老為梅少府,可堪貧攝鮑參軍。
酒醒往事多興念,吟苦鄰居必厭聞。
推卻簿書搔短髮,落花飛絮正紛紛。
〈結綬鄠郊縻攝府署偶有自詠〉(註四
十)

「酒醒往事多興念」可知「酒」在身體重複行為中,扮演著消停憂愁的角色。
且同樣是憂愁的積累,「欲顛狂」意味著情緒即將飽和,致使以「搔愁鬢」、「賴
酒鄉」來紓解憂煩的情感,不論是「春陰賴酒鄉」或鄭谷另一首〈水軒〉 :
「搔首
度春陰」皆強調著詩人對生命的空擲與浪費,面對宇宙秩序帶給人類的禁錮與限
制,僅徒以重複行為來舒緩愁念。
客愁不遇的生命情境如果又落實在時序的流動裡,困頓憂傷更將綿長的襲入
人類的每一吋感知。再如獨孤及〈山中春思〉:「獨謠晝不暮,搔首慚年芳」(註
四一),即是在春日景物感知天地間的恆常,與生命短迫相對,呂正惠在〈物色
論與緣情說─中國抒情美學在六朝的開展〉一文闡明六朝抒情文學觀的特質,並
以此確立中國的抒情傳統,而為唐宋以後的文學家所繼承:「漢魏晉人對於無常
的生命的自覺,他們才發現了這樣的物色,才發展出這樣的感物方式,也就是說,
是他們的基本人生態度,決定了他們獨特的觀物方式,從這種觀物法才引導出物
色論與感物說的原始樣態」(註四二),對於「無常生命」的自覺,是人類歲歲年
年積存在記憶裡的感知,尤當生命飽經滄桑,必將深化此番生命本質的哀傷;詩
至最終,詩人一語「芳景勿相迫,春愁未遽忘」,表明春景如何逼出人類儲存在
記憶中的生命消逝之悲。
詩人會在宇宙恆常與生命短促的碰撞下,迸發難以承受的哀嘆;也會隨著物
色盛衰,而墮入共榮共枯的同位理解中,盧綸一首短詩〈同李益傷秋〉,是這樣
說的:

歲去人頭白,秋來樹葉黃。
搔首向黃葉,與爾共悲傷。〈同李益傷秋〉(註四三)

此時宇宙不再是人類敬慕欽羨的恆常理序,而是體質相仿的血肉之軀,棄我
之日與肅殺秋氣一去一來的擺弄,剝奪人間最寶貴的青春;處在同情理解中的白
頭詩人,也僅能無奈搔白首凝睇著同樣衰老的草木,最後「與爾共悲傷」,恐怕
互哀互憐的不僅是李益,卻是觸動積累感知以及擁有共同傷逝經驗的草木吧!吉
川幸次郎經典之作〈推移的悲哀〉,將古詩十九首所表現的悲哀分為三類,最後
一類就是「感到人生只是向終極的不幸即死亡推移的一對時間而引起的悲哀」(註
四四),盧綸的〈同李益傷秋〉譜出生命最嚴竣的無奈,身處「歲忽忽而遒盡兮,
恐余壽之弗將」的必然之境,詩人只能與天地萬物同搔白首,可見這一搔多麼沉
重,又多麼微不足道。
「懷歸」一類的搔首詩,由貶謫懷歸開啟端序,汲取出詩人對客愁不遇的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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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最終延伸至宇宙秩序帶給人類的禁錮與限制;結論從兩個面向觀察,一是此
類「搔首」行為產生的心理成因,一是其所突顯的「搔首」行為特色。詩人往往
在時與空的割裂裡,不斷增添茫然失據的焦慮感,當積累至難以承受的高度時,
身體就急於掙扎出一種保護機制,讓身體專心的以「搔首」而摒棄一切,痛苦就
暫時退縮了。再者,以「懷歸」延展而出之生命困頓為情感醞釀主軸的「搔首」
行為,大致上與獨坐、獨倚、獨望、虛度伴隨而生,這些消停痛苦的身體行為,
一則難以掩抑詩人濃烈的被拋棄感,一則坐、倚、望的全然靜止也揭示了詩人面
對這種被棄感的茫然無助。

肆、
《全唐詩
《全唐詩》
全唐詩》中以「
中以「懷人」
懷人」情緒為主所浮現的「
情緒為主所浮現的「搔首」
搔首」行為

《全唐詩》中相涉「搔首」行為的文本,數量最多者為白居易,共計十首,
除卻其中三首較為傾向生活理趣外,尚有七首之「搔首」行為可能起於痛苦情緒,
以下由白居易為主線討論,「懷人」情緒所導致的「搔首」行為。
白居易〈代書詩一百韻寄微之〉作於元和五年,白居易為京兆戶曹參軍,人
在長安,元稹則貶謫江陵,全詩以憶往開端,終以思念作結:

憶在貞元歲,初登典校司。……
念遠緣遷貶,驚時為別離。素書三往復,明月七盈虧。
舊里非難到,餘歡不可追。樹依興善老,草傍靜安衰。
前事思如昨,中懷寫向誰?北村尋古柏,南宅訪辛夷。
此日空搔首,何人共解頤?病多知夜永,年長覺秋悲。
不如長如醉,加餐亦似飢。狂吟一千字,因使寄微之。(註四五)

對於好友的貶謫,「驚」表示面對過程的突然而興起的心理狀態,兩人雖相
隔兩地,卻仍可以書信往返,但分別最痛苦之處卻在「餘歡不可追」。曾經感知
的幸福在迅速且無預警的逝去之後,雖然截斷了兩人於現實世界中的聚首,然而
人在儲存記憶中的歡樂,卻如已拋出的弧線,無法即時收回,故雖明知「餘歡不
可追」,卻仍願在現實世界中企圖重溫往日美好。「北村尋古柏,南宅訪辛夷」,
重新造訪好友舊宅就是希望身體能再次感知友情的溫度,但是當詩人於故地重遊
後確認餘歡的消逝,面對歷歷在心的情感回顧,只得徒然搔首,「搔首」本來就
是一種切斷身體痛苦記憶的徒然行為,而「空」更使「搔首」跌入更為幽深的無
可奈何中,「何人共解頤?」的探問,具象呈現出「空搔首」的無濟於事。
在白居易的各種主題的搔首詩歌中,痛飲往往伴隨「搔首」而來,在「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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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搔首,何人共解頤?」的無可奈何之後,「搔首」依舊無法壓制身體經歷回憶
所興起的悵枉,反而使回憶與當下生命感受結合,添入「病多」、「年長」新愁,
因此,詩人尚需另一種更強大的力量來析離身體感官與心靈惆悵感,此刻能短暫
沖刷內心澱積愁緒者,便是「不如長如醉」了。
酒、白居易、元稹間糾結的情懷,可以由〈效陶潛體詩十六首〉中幾首輔述:

朝亦獨醉歌,暮亦獨醉睡。未盡一壺酒,已成三獨醉。
勿嫌飲太少,且喜歡易致。一杯復兩杯,多不過三四。
便得心中適,盡忘身外事。更復強一杯,陶然遺萬累。
一飲一石者,徒以多為貴。及其酩酊時,與我亦無異。
笑謝多飲者,酒錢徒自費。(第五首)
中秋三五夜,明月在前軒。臨觴忽不飲,憶我平生歡。
我有同心人,邈邈崔與錢。我有忘形友,迢迢李與元。
或飛青雲上,或落江湖間。與我不相見,於今四五年。(第七首)(註四六)

第五首可以看出白居易希冀透過醉飲,獲取「盡忘身外事」的適然。他喜愛
的不是飲酒的多寡,而是追尋一種狂的意念,從拿起酒杯的動作到飛揚跋扈的行
徑,如〈晚春酤酒〉:「賣我所乘馬,典我舊朝衣。盡將酤飲酒,酩酊步行歸。」
而狂的意念又是以巨愁為底色,詩人欲以吞吐巨愁的海量去延請酒精佔據身體,
所以,「飲」是「搔首」動作的同調延續,目的在於切斷身體與記憶、外界的聯
〈效陶潛體詩〉第七首則是反證,
繫。 「臨觴忽不飲」才有能「憶」的痛感,儲存
在記憶中對「忘形友」元稹的追想,數年來人事的遷動,均因「未飲」直截讓知
覺再度瀏覽人世間「同心而離居」的愁苦。
然而,最終詩人並未因「長如醉」而消停思念,詩情轉入「狂吟一千字,因
使寄微之」 的清醒中,最後阻斷思念的方法是返回到身體的感知裡,以一種對
待知覺的忠誠,將搔首狂飲吞吐未盡的巨愁,以「狂吟」將思念轉化為具象的投
遞;足見人類還是須真誠察覺自我感受,「只有誠實才能讓我們和生命內在取得
共鳴,觸及核心,也才能除去危及生命的上癮症狀」(註四七),徒然搔首或狂飲
是撫不著痛處的,白居易自知需要的是與好友生命的真實溝通。
另外一首〈夢與李七庾三十二同訪元九〉,白居易在夢裡回到元稹故宅靖安
里:

夜夢歸長安,見我故親友。損之在我左,順之在我右。
云是二月天,春風出攜手。同過靖安里,下馬尋元九。
元九正獨坐,見我笑開口。還指西院花,乃開北亭酒。
如言各有故,似惜歡難久。神合俄頃間,神離欠伸後。
覺來疑在側,求索無所有。殘燈影閃牆,斜月光穿牖。
天明西北望,萬里君知否。老去無見期,踟躕搔白首。(註四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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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從「歸」開啟,「歸」本來是件令人愉悅的事,然詩轉入「故親友」,
使得「歸」因「故」而旋入了悲劇性,再與「夜夢」相繫,為文本中接續而來的
虛幻身體觸覺做鋪墊。夢境中充滿著身體的觸覺,有花有酒,有好友的銀鈴笑語,
有春風二月,是詩人理想生活的返照;而一切的朗明、歡笑情景嘎然而止於「神
合俄頃間,神離欠伸後」,「神合」是指知己的相契,「俄頃」明指美夢短促,
隱指生命歷程裡聚少離多的實情。
在白居易的觀念裡,神是可以離形而動的,形體往往遭受時空條件的束縛,
但精神卻是自由的,〈與元微之書〉:「人生幾何,離闊如此!況以膠漆之心,
置於胡越之身,進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牽攣乖隔,各欲白首。」「進不得相
合」指得便是受限制的形體,「退不能相忘」是指詩人已拋出的情感弧線,兩句
話已流露詩人臨受進退維谷的痛苦。然而,用以分隔隱藏在記憶層的美好曩昔以
及孤獨當下的「欠伸」,此舉止就是身體(形)的行為,使得詩人瞬間返至「進不
得相合」的形體侷限中,「覺來疑在側,求索無所有」,可見夢境過於真切,讓
詩人錯覺形體曾經超越時空束縛,在幻夢中「神合」的同時,也是「形合」,於
是在夢醒之後,以焦急的形體「求索」行為,暗示「在側」的「形合」落空。
生命恍若如是,就在一個「欠伸」的微小荒謬的形體動作的區隔下,就從花
月春風到殘燈影隻,既無常又無奈。詩的最終「老去無見期」哀嘆「形合」只能
在縹緲的夢裡實現,現實生活仍必須忍受「牽攣乖隔,各欲白首」的形體囚禁;
詩人只得接受生命的實情,本詩「天明西北望,萬里君知否」的呼告,以及〈代
書詩一百韻寄微之〉「狂吟一千字,因使寄微之」的具體投遞,就是在夢想與生
命實情的碰撞後,修正為符合生命實情的格式,面對形離的必然,除了將相思投
遞,以及希冀神合外,夢醒後也只能以形體的「搔首」去消解神合形離的破碎感。
接著,我們來審視「搔首踟躕」並聯的身體行為。「搔首」是重複行為,而
「踟躕」乃原地徘徊踱步,也是重複行為,兩者都在時間的流動下,進行著重複
的、原地打轉的身體動作;兩句詩一起觀看「老去無見期,踟躕搔白首」,「老
去」與「白首」都是時間長流的方向,而滾蕩在時間潮流中的,卻是無濟於事的
「踟躕」與「搔首」重複行為,因此「白首」擴展了「搔首」的悲哀調性。
事實上,「搔首」與「踟躕」行為之並立在白居易詩作裡並非孤例,白居易
〈閒居偶吟招鄭庶子皇甫郎中〉詩:「猶有所思人,各在城一隅;杳然愛不見,
搔首方踟躕」直接化用詩經「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五言句式的「搔首方踟躕」,拉出了「搔首踟躕」平板的時間,而使得兩種重複
行為有了層次律動,構成了有張力的焦慮感。另一首白居易〈寄獻北都留守裴令
公〉詩也有「踟躕首已搔」之句。
以「懷人」為主題的搔首詩,再看晚唐詩人韓偓〈寄京城親友〉:

相思凡幾日,日欲詠難衿。
直得吟成病,終難狀比心。
解衣悲緩帶,搔首問遺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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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嶺斜陽外,潛疑是故林。(註四九)

韓偓對親友的懷想,在詩中凝結著深切的纏綿,從首句「相思凡幾日,日欲
詠難衿」直至「吟成病」,都未能將思念成行,詩篇無法承載「壯歲空為客,初
寒更憶家」的故鄉情境的記憶追迴,以致面對相思的情緒突圍,只好落實在形體
的消瘦,以及對故物的流連上。「遺簪」之典源自《韓詩外傳》卷九:

孔子出遊少源之野。有婦人中澤而哭,其音甚哀。孔子使弟子問焉,
曰:「夫人何哭之哀?」婦人曰:「鄉者、刈蓍薪,亡吾蓍簪,吾是以哀
也。」弟子曰:「刈蓍薪而亡蓍簪,有何悲焉!」婦人曰:「非傷亡簪也,
蓋不忘故也。」(註五十)

「遺簪」是不忘故的展現,是詩人形體處於時間的切割與空間禁錮中,只能
無奈的尋求擬似的故鄉氣息。儲存在詩人身體中那種曾經溫熱的感覺,突然因某
一觸動而湧現時,詩人就會藉由「搔首」的小動作以阻斷痛苦,李中〈寄黃顎秀
才〉一詩,從記憶的回巡開始:

長憶狂遊日,惜春心恰同。預愁花片落,不遣酒壺空。
草軟眠難捨,鶯嬌聽莫窮。如今千里隔,搔首對秋風。(註五一)

詩由首句「憶」與尾聯的「如今」區隔今昔,因「惜春」以故持存「預愁花
片落,不遣酒壺空」的狂意,身體跟隨記憶逐步感知昔日的歡聚,有花有酒,有
草軟的觸覺,有鶯啼的聽覺,句末「如今千里隔,搔首對秋風」,秋風襲來,觸
覺引領身體歸返現實,詩人不禁慟於精神遠遊而形軀仍囚禁千里之外。
李中的搔首詩流露了傳統文人相即不離的痛感─惜春與傷秋。秋天草木搖落
與春天百卉鬱聖都會引發詩人內在情感的激盪,形成創作的動因(註五二)。
春夏秋冬四時遞變,原是宇宙形上恆常而純粹的存在,而理論家自劉勰以
降,詩人自屈原以後,往往能體會深究「由情感的引動與外在景物相互融浹而創
造出一片想像的空間」(註五三);然則,我們由搔首行為的情緒醞釀過程中,如
李中的詩:「搔首對秋風」,貫休:「搔首復搔首,孤懷草萋萋。春光已滿目,君
在西山西」,不禁思量此番秋興傷逝之嘆,春動懷人之思,一方面創造出詩人的
想像空間,一方面春蟲春鳥,秋月秋蟬的物色變化,是否也形成詩人感官的累限,
尤其當形體已被時空割裂,那麼秋天蕭瑟與春氣撩人就會強制深化詩人的傷與
懷,進而演變為形軀與精神的撕裂,最後,詩人以神遊或夢遊故地,企圖不被經
驗界所拘泥,但又往往因形體觸碰外物的實感,而瞬時體悟了形合的虛假,於是,
經儲存記憶的回盪、神遊,以至於落空的過程,導致詩人的焦慮感逐步增溫,重
複性的行為就產生了。
故鄉、故友,都是一種熟悉而溫暖的存在,儲存在記憶中成為身體最親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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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感,而以懷人為主題的搔首詩,往往就從溫習追迴昔日的觸感而激引形神破碎
後的愁苦,形成逐漸升溫的懷想,這一類的搔首詩,以白居易為主要例證,詩中
較常以「踟躕」之原地打轉的身體動作與搔首並置,呈現出詩人急欲衝破形軀禁
錮的姿態,然又困於形體之限,最終只能以形體的「搔首」去消解神合形離的破
碎感。

伍、試論《
試論《全唐詩》
全唐詩》中的「
中的「頻搔」
頻搔」行為

杜甫收錄於《全唐詩》中的「搔首」詩歌,僅有四首,在數量上並不是很豐
沛,然而杜甫的「搔首」行為格外以「頻」、
「更短」、
「急」來強化其重複行為,
流露出沉重的焦慮感。試看〈樓上〉:

天地空搔首,頻抽白玉簪。
皇輿三極北,身事五湖南。
戀闕勞肝肺,論材愧杞柟。
亂離難自救,終是老湘潭。(註五四)

詩以寬廣天地開首,在此其間一隻瘦小孤弱的身影,以「空搔首」回應弱小
生命流離於廣大天地間的無奈。「空搔」的行為與意念並非杜甫專有,在本文前
引高適、白居易的搔首詩中,也出現過「空搔首」的詩句,面對種種不可忍受的
經驗,「搔首」發揮了自我安撫的功能,但是以「空」來自我表述「搔首」的安
撫行為,也顯示了詩人意識性的認知自身「搔首」的無濟於事,以及當情感噴薄
而出,詩人僅能以搔首回應之。因此,「空搔」更能顯見詩人面對失意情感的焦
慮與困窘,除此之外,詩人們也能理解自身重複行為是不合理或是過度的(註五
五),我們可以藉此了解詩人如何自我看待「搔首」之重複身體行為。
然而,杜甫不僅「空搔」 ,還結合了「頻抽」 ,不斷重複的搔首,以至「頻抽
白玉簪」,「頻」呼應了搔首之重複行為;本詩仇兆鰲《杜詩詳注》亦云其要旨,
並述及搔首之由:「孤樓之上,俯仰天地,徒然搔首而抽簪者,正以皇輿在北,
身事在南故也。戀闕而不才淪棄,既無補於皇輿,亂離而終老湘潭,又無濟於一
身,此所以搔首踟躕耳」(註五六)。
仇注一針見血,直探杜甫搔首的情緒本源。據認知學派貝克(Beck)的「認知
治療」,歸納出強迫症獨特的認知特質,其中一項為「過度責任感:當我聽到悲
劇,就不由自主地想那是我該負責的,而且停不下來」(註五七),杜甫的情緒難
免來自個體的認知扭曲(cognitive distortions),在他「自動化的認知過程」中,將
事情負面的發展,毫無理由的與自身做連結(註五八),在《新唐書》載言杜甫「為
詩歌,傷時橈弱,情不忘君」(註五九),杜甫總是很忠誠的記錄著一個平凡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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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亂中流轉的焦愁,並在傷時不忘君的情緒中滾盪著自傷不遇且無補於國事的
焦急,仇兆鰲《杜詩詳注》序亦云:「凡登臨遊歷,酬知遣懷之作,有一念不繫
屬朝廷,有一時不痌瘝斯世斯民者乎」(註六十),安史亂起,亡走鳳翔的行徑,
就是一項對詩人「自動化認知過程」的清楚驗證,然則,當形軀無法破除阻礙,
他只好執著於精神的行動,讓自己的所思所想全然與家國命脈相涉,偶然當自我
無法承受自動化認知下的情緒時,身體渴望釋放的聲音會藉著「搔首」宣洩而出。
再閱讀杜甫另外一首膾炙人口的詩〈春望〉: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註六一)

此詩據考宜作於「至德二載三月,陷賊營時所作」(註六二),安史亂起,詩人囚
陷長安,經過戰亂的洗禮,長安城滿目瘡痍,司馬溫公言此詩: 「
『國破山河在』,
明無餘物;『城春草木深』 ,明無人跡矣」(註六三),杜甫同時期的詩作〈哀江頭〉
也描寫了國破山河前後的景狀:「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污遊魂歸不得。清渭東流
劍閣深,去住彼此無消息」(註六四),是故,「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
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是在怵目驚心的亂世中對春景興發的淒愴之感,全詩由「國
破」開啟,詩中並未述及儲存在詩人記憶層面的太平景緻,但從杜甫詩用的強烈
字眼,可以體悟離亂前後長安的差異,也能體悟今昔對比帶給詩人無法遏止的愁
思。
最末兩句「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更短」的原因或許不全因搔首而致,
但「搔更短」的並連動作讓兩者意義上有了因果關係,也能顯現出「搔」之急促,
鮑照〈擬行路難〉有: 「蓬首亂鬢不設簪」、「白髮零落不勝冠」,詩人終日煩惱搔
首,致使花白髮鬢越來越稀疏,進而不勝簪。再進一步解釋,詩人出門前應已將
髮簪梳妥,何以還有「不勝簪」的疑惑,可見搔之急促而致使頻抽髮簪,詩人不
斷重複著搔與抽的動作,方使搔首而凌亂、零落如蓬草的髮絲存在不勝簪的疑
慮。且詩人明知搔首致使白頭更短,猶不能克制,直至不勝簪的景況仍頻搔不止,
可見其「搔首」是在主體意識的允諾下所進行的身體行為,且經頻搔、屢搔的宣
洩之後,詩人審視「渾欲不勝簪」的自我形象,當下透顯著徒損顏色的懊悔與無
奈。
下文一首〈秋日夔府詠懷奉寄鄭監李賓客一百韻〉亦能感受到詩人內心的焦
慮與煩急:

喚起搔頭急,扶行幾屐穿。(註六五)

仇注曰:「喚起、扶行,乃衰頹之狀,皆因偃蹇淪落所致。……心煩悶,故

19
搔頭。」(註六六),短短一句即將衰頹、煩悶、急躁的情緒攝盡詩中;承前文所
論,杜甫自動的將國家成敗與個人行為進行認知上的連結,導致驅使形體脫離時
空的割陷,實質採取「奔赴」的舉動,若形軀無法奔赴,詩人會採取精神上的奔
赴動作,杜甫常於詩中向朋友傳遞以天下生民為念的希冀,如本詩「宵旰憂虞軫,
黎元疾苦駢。雲臺終日畫,青簡為誰編?」 ,徐復觀先生說:
「杜甫對於他的時代
的痛切感受,並不是想飛越,而是想去承擔下來。要承擔,卻又無法承擔,這便
形成杜甫一生的『苦難精神』」(註六七),就是這股想要承擔又無法承擔的情緒,
當他什麼都不能做的時候,就激引出急促的「搔首」行為了。再讀杜甫〈九成宮〉:

我行屬時危,仰望嗟嘆久。
天王狩太白,駐馬更搔首。(註六八)

「天王」句按《杜詩鏡銓》釋曰:「時肅宗在鳳翔,故云」(註六九),
「搔首」
句按仇注云「對故宮而念新君,含無限興亡之感」(註七十)。「駐馬」在杜詩它
處出現過四次,如〈南池〉:
「平生江海興,遭亂身局促。駐馬問漁舟,躊躇慰羈
束。」「駐馬」有踟躕徘徊之意;另〈至德二載甫自京金光門出問(一作間)道
歸鳳翔乾元初從左拾遺移華州掾與親故別因出此門有悲往事〉 :「近得歸京邑,移
官豈至尊。無才日衰老,駐馬望千門。」,〈別房太尉墓〉:
「他鄉復行役,駐馬別
孤墳。近淚無乾土,空山有斷雲」,在別故別友之際,「駐馬」留連又深蘊了詩人
在生命行役中對家國、社會、自我的嗟嘆。
是故,〈九成宮〉詩之「駐馬更搔首」,也在「別故」的場域中,因「駐馬」
留連的舉止,使得眼看它起高樓、眼看它樓塌的故事興衰又在詩人腦海中重巡,
將情緒深轉入「更搔首」的身體行為裡;是而,「駐馬更搔首」的焦急,不直以
「頻」或「急」表現,因先有「駐馬」的迴旋醞釀,才有探之不盡的「搔首」情
緒,詩人難矜的傷痛,藉由「更搔首」表露無遺。
杜甫四首頻搔的詩,其主題皆為傷家國之亂;對家國動亂的哀嘆,另有兩
首晚唐詩人的搔首詩可作補述。崔塗〈春日登吳門〉:

故國望不見,愁襟難暫開。
春潮映楊柳,細雨入樓臺。
靜少人同到,晴逢雁正來。
長安遠於日,搔首獨徘徊。(註七一)

詩人從「望不見」故國而興愁,因「望不見」而欲待至天晴,然雨過天晴,
浮雲散去,白日盡出,卻仍不見長安,只得搔首徘徊紓解離怨。
韋莊〈即事〉:

亂世時偏促,陰天日易昏。

20
無言搔白首,憔悴倚東門。(註七二)

韋莊早年亦遭逢匪寇戰亂,集中也偶有懷舊傷時之作,此處將「無言」與「憔
悴」的無奈及傷痛盡攝於「搔首」行為中。強迫症認知理論中「自動化認知過程」
是杜甫急搔、頻搔的可能因由之一,在同樣以哀家國離亂為主題的崔塗、韋莊的
詩中並不復見,成為杜甫在其他相似主題的「搔首」行為詩歌中較為突出之處。

陸、結論

在本篇論文中,筆者針對《全唐詩》文本中詩人自陳的「搔首」行為,進行
一次粗略的論述,「搔首」行為的詩歌主題不論是懷人,還是懷歸,以及由懷歸
延展而出的不遇及生命困頓,大抵情緒的開端起自記憶的衝出之後,迴旋在詩人
的體膚觸感或影像聽覺,當詩人逐漸被記憶的溫度圍繞,又因身體與外物間融通
的知覺,使得形軀感知了記憶溫度的虛假而焦慮不安,此刻,精神與形體的遠遊
均遭阻斷,詩人急須尋求一個具體的出口來消停痛苦,「搔首」就成為詩人的一
種選擇。
從情緒的醞釀累積到「搔首」行為出現的過程,「搔首」行為身為詩人渴望
落空後的自我撫慰機制的同時,也不經意地展露他們的不安與焦慮。然而,不同
詩人在自我的生命歷程、氣性稟賦影響下,所產生的「搔首」行為不盡相同,以
本文涉及的三大主題而言,牟融因客愁不遇而「臨風搔首」 、白居易因懷人而「搔
首踟躕」,以及杜甫急於承擔家國而「頻搔」 ,他們在某些特定情緒下,產生「搔
首」動作的行徑,或許已能證明他們搔首成癮了。
由是,我們要來審視一番,終究「搔首」行為是近似臨床上的「強迫行為」,
還是「上癮行為」呢?一般提到重複行為,大多會朝著強迫症或上癮行為思考,
以故筆者必須對「搔首」與強迫或上癮間進行區隔。首先,根據《薛西佛斯也瘋
狂:強迫症的認識與治療》書中針對強迫症的典型特徵定義:
先有一股焦慮不安的想法、衝動或影像,在患者腦海之中不斷地出現,讓
患者覺得很痛苦。為了消除這些強迫念頭所帶來的困擾,患者會不斷地做
出強迫行為。……(註七三)
可知所謂「強迫症」是由針對性的幻想產生相應的重複行為,亦即強迫症患者會
有獨特的認知特質,例如「我如果不再三檢查爐子,房子可能會燒起來」(註七
「強迫症的重複行為是此人感受到強迫思考的驅使,或依據某些必須嚴格遵
四),
守的規則而必須執行」(註七五),當意念發生的一刻,就具備強迫性的焦慮意念,
從而產生強迫行為。
上癮則稍稍有異,上癮行為是為了阻斷心靈對欲望不斷攀升渴求,以一種重

21
複行為來麻醉身體,如果以詩人「搔首」行為的釀生過程而判,「搔首」較近似
身體的上癮症。然而,兩者也不是十分壁壘分明的,例如,上癮症患者對某種理
想的渴求也可能是強迫意念,例如杜甫將家國疲敝與個人不遇連結的自動化認知
意念,就難免成為重複搔首行為的導因之一,再者,「強迫症」的肇始也往往參
拌了憂鬱傾向,往往亦因「不可忍受的經驗」才會構成強迫意念。在《強迫症的
孩子怎麼教》書中論及「強迫症」與「上癮行為」的不同:
兩者不同之處就在於,上癮行為屬於正增強,而不是負增強。上癮行為最
初會出現,以及後來會重複發生的原因是,這樣的行為能帶來愉悅,這和
強迫患者以強迫行為來減緩不快的感覺不同。(註七六)
上述引文大抵指涉酒癮、賭癮或是上網成癮行為,這些都能令人感到無與倫比的
愉悅,但是像「搔首」這樣不具有鮮明娛樂性質的成癮行為,帶給人們的麻醉或
沉溺的滿足感就不會十分鮮明,許多搔首詩中寫到「空搔」或「徒搔」,或以留
連踟躕以顯示對於生命歷程的無以著力,而「搔首」是他們唯一能自行做主的肢
體行為。試看以懷人或懷歸為主題的搔首詩,其中焦慮乃起於詩人處理寂寞經驗
的匱乏,傳統文人在生命歷程中多持存著同一種想望,他們正深切找尋自我的位
置,並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中取得成就及溫暖,這種理想的追尋,已經滲透到詩人
的身體感知中,成為重要印記。
然而,人生是詭譎多變的,大多數的詩人興懷的同時,即宣告形體遭受時空
囚禁,而那個終身追尋的位置也逐漸流失在搔撓的白頭上, 「搔首」對他們而言,
是欲奔赴理想卻未及實踐的情緒發洩出口,換言之,「搔首」是形體奔赴理想的
暫代品,當搔首行為仍無法使他們獲得舒緩或滿足時,某些詩人的飲酒行為將隨
之而至。然而當詩人們選擇以「搔首」行為來對治寂寞經驗的匱乏時,顯示他們
從精神到形軀,都被徹底禁錮了,亦即搔首一方面呈現了詩人的一籌莫展,一方
面詩人也默許了自己的一籌莫展。
所謂成癮的愉悅感即從此而生,他們空有強迫意念,卻無「感受到強迫思考
的驅使,或依據某些必須嚴格遵守的規則而必須執行」的實質強迫行為, 「搔首」
比較傾向成癮行為,它能使湧動的痛苦沉靜下來,從而讓詩人有短暫些微的愉悅
感,這種感覺並非因為完成某種強迫意念而感到放心的愉悅,所以,不能算是強
迫行為,唯一較近似強迫意念所驅使的強迫行為者,可能就是杜甫了。
雖然由研究過程得知,身體流失的溫暖還是要從身體上索回,但往往在一遍
遍的重複行為之後,詩人還是會返回原本的憂傷裡,因此,如同 Christine Caldwell
所認為的,我們要忠誠的對待自己的身體,不要因為逃避痛苦獲取暫時的滿足感
而染上這些「重複性、沒有發展性、沒有滿足感、沒有競爭力」(註七七)的成癮
行為。
「搔首」身體行為的議題尚未結束,本文僅先就偏向焦慮之「搔首」為研究
對象,而其餘有關生活風味、理趣的「搔首」行為,將留待另篇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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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書目:
參考書目:
一、古籍(
古籍(按成書的時代先後排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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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近人著作(
近人著作(按作者姓氏筆畫排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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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翻譯著作(
翻譯著作(按出版日期先後排序)
按出版日期先後排序)
Christine Caldwell,廖和敏譯(2004 年),《身體的情緒地圖》(臺北:心靈工坊文
化)。
Lee Fitzgibbons,Cherry Pedrick,史錫蓉譯(2006),《強迫症的孩子怎麼教》(臺
北:新苗)。

四、期刊(
期刊(按作者姓氏筆畫排序)
按作者姓氏筆畫排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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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師範大學教育科學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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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葉美玉〈酒濫飲與依賴病患之焦慮、憂鬱反應與家庭功能探討〉 ,
《護理雜誌》,
第 43 卷第三期(1996.9),頁 85-90。

23
3.湯華盛、黃政昌等〈中文版耶魯─布朗強迫症量表的信度與效度〉 ,《臺灣精神
醫學》,第 20 卷第 4 期(2006),頁 279-288。
4.蘇美香〈強迫症面貌〉,《諮商與輔導》第 223 期(2004.7),頁 26-29。

24
註釋:
註釋:
註一:清聖祖敕編《全唐詩》(臺北:明倫,1971 年),冊 5,卷 286,頁 3277。
註二:湯華盛、黃政昌等〈中文版耶魯─布朗強迫症量表的信度與效度〉 ,《臺灣
精神醫學》,第 20 卷第 4 期(2006),頁 279。
註三:Christine Caldwell,廖和敏譯《身體的情緒地圖》(臺北:心靈工坊文化,
2004 年),頁 38。
註四:《詩經》,《十三經注疏》(據嘉慶二十年江西南昌府雕本印製)(臺中,藍燈
文化事業,出版時間未詳),冊 2,卷 213,〈邶風‧靜女〉,頁 104。
註五:《詩經》,卷 213,〈邶風‧靜女〉,頁 104。
註六:(清)嚴可均校輯《全三國文》 ,
《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北京,中華
書局,1999 年),卷 13,頁 1126 上。
註七:(漢)王逸《楚辭章句》(臺北:藝文印書館,1974 年),頁 472。
註八:逯欽立輯校《魏詩》 ,
《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臺北:木鐸,1983 年),卷
3,頁 376-377。
註九:逯欽立輯校《晉詩》,《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卷 16,頁 967。
註十:(漢)王逸《楚辭章句》,頁 50。
註十一:王叔岷《陶淵明詩箋證稿》(臺北:藝文,民 64),卷 1,頁 6。
註十二:逯欽立輯校《宋詩》,《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卷 8,頁 1291。
註十三:逯欽立輯校《梁詩》,《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卷 4,頁 1581-1582。
註十四: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4,卷 96,頁 1038。

註十五: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3,卷 95,頁 1024-1025。

註十六:尚永亮《元和五大詩人與貶謫文學考論》(臺北:文津,民 82),頁 126。

註十七:Christine Caldwell,廖和敏譯《身體的情緒地圖》,頁 38。

註十八: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3,卷 213,頁 2218。

註十九: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3,卷 214,頁 2234。

註廿十:劉開揚撰《高適詩集編年箋註》(臺北:漢京,民 72),頁 77。

註廿一: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7,卷 434,頁 4800。

註廿二:Christine Caldwell,廖和敏譯《身體的情緒地圖》,頁 73。

註廿三:尚永亮《元和五大詩人與貶謫文學考論》,頁 320。

註廿四: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7,卷 434,頁 4797。

註廿五:Christine Caldwell,廖和敏譯《身體的情緒地圖》,頁 74。

25
註廿六: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7,卷 467,頁 5310。

註廿七:Christine Caldwell,廖和敏譯《身體的情緒地圖》,頁 76。

註廿八: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7,卷 467,頁 5308。

註廿九:葉美玉〈酒濫飲與依賴病患之焦慮、憂鬱反應與家庭功能探討〉
,《護理

雜誌》,第 43 卷第三期(1996.9),頁 86。

註卅十:呂正惠〈「內斂」的生命形態與「孤絕」的生命境界─從古典詩詞看傳

統文士的內心世界〉,《抒情傳統與政治現實》(臺北:大安,民 78),頁

211。

註卅一:Christine Caldwell,廖和敏譯《身體的情緒地圖》,頁 72。

註卅二:程紅艷〈被遺忘的領域:身體與自我的關係〉
,《湖南師範大學教育科學

學報》,第 6 卷第 4 期(2007.7),頁 38。

註卅三: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7,卷 467,頁 5309。

註卅四: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7,卷 467,頁 5308。

註卅五: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7,卷 467,頁 5308。

註卅六: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7,卷 467,頁 5313。

註卅七:權德輿〈奉和崔閣老清明日候許閣老交直之際辱裴閣老書招云與考功苗


曹長先城南遊覽獨行口號因以簡贈〉《全唐詩》
,冊 5,卷 325,頁 3647。

註卅八: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10,卷 674,頁 7710。

註卅九: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10,卷 674,頁 7719。

註四十: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10,卷 676,頁 7748。

註四一: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4,卷 246,頁 2768。

註四二:呂正惠〈物色論與緣情說─中國抒情美學在六朝的開展〉《抒情傳統與

政治現實》,頁 16。

註四三: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5,卷 277,頁 3146。

註四四:吉川幸次郎〈推移的悲哀〉,《中外文學》六卷四期(1977.9),頁 25。

註四五: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7,卷 436,頁 4826。

26
註四六: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7,卷 428,頁 4725。

註四七:Christine Caldwell,廖和敏譯《身體的情緒地圖》,頁 150。

註四八: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9,卷 433,頁 4796。

註四九: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10,卷 682,頁 7821。

註五十:(漢)韓嬰撰《韓詩外傳》(四部叢刊經部)(臺北:商務,1979 年),頁 79

下。

註五一: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11,卷 748,頁 8518。

註五二:語出蔡英俊《比興物色與情景交融》
:「根據劉勰的說法,詩人的創作動

因,主要來自於四時自然景物對詩人內在情感的激盪」(臺北:大安,1986

年),頁 168。

註五三:蔡英俊《比興物色與情景交融》,頁 138。

註五四: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4,卷 233,頁 2574。

註五五:蘇美香〈強迫症面貌〉,《諮商與輔導》第 223 期(2004.7),頁 26。

註五六:(唐)杜甫,(清)仇兆鰲注《杜詩詳注》(臺北:里仁,民 69),頁 1998。

註五七:湯華盛、黃政昌《薛西佛斯也瘋狂:強迫症的認識與治療》(臺北:張

老師文化事業,2005 年),頁 94-95。

註五八:湯華盛、黃政昌《薛西佛斯也瘋狂:強迫症的認識與治療》,頁 92。

註五九:楊家駱主編《新唐書》(臺北:鼎文,民 83)卷 201,文藝上,頁 5738。

註六十:(唐)杜甫‧(清)仇兆鰲注《杜詩詳注》,頁 1。

註六一: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4,卷 224,頁 2404。

註六二:(唐)杜甫‧(清)仇兆鰲注《杜詩詳注》,頁 320。

註六三:(唐)杜甫‧(清)仇兆鰲注《杜詩詳注》,頁 321。

註六四:(唐)杜甫‧(清)仇兆鰲注《杜詩詳注》,頁 331。

註六五: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4,卷 230,頁 2514。

註六六:(唐)杜甫‧(清)仇兆鰲注《杜詩詳注》,頁 1701。

註六七:徐復觀〈詩詞的創造過程及其表現效果─有關詩詞的隔與不隔及其

27
他〉,《中國文學論集》(臺灣,學生書局,2001 年),頁 133。

註六八: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4,卷 217,頁 2277。

註六九:(唐)杜甫‧(清)楊倫箋注《杜詩鏡銓》(臺北:里仁,民 70),頁 157。

註七十:(唐)杜甫‧(清)仇兆鰲注《杜詩詳注》,頁 388。

註七一: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20,卷 679,頁 7774。

註七二:清聖祖敕編《全唐詩》,冊 20,卷 700,頁 8043。

註七三:湯華盛、黃政昌《薛西佛斯也瘋狂:強迫症的認識與治療》,頁 23。

註七四:湯華盛、黃政昌《薛西佛斯也瘋狂:強迫症的認識與治療》,頁 93。

註七五:湯華盛、黃政昌《薛西佛斯也瘋狂:強迫症的認識與治療》,頁 25。

註七六:Lee Fitzgibbons,Cherry Pedrick,史錫蓉譯《強迫症的孩子怎麼教》(臺

北:新苗,2006),頁 47。
註七七:Christine Caldwell,廖和敏譯《身體的情緒地圖》,頁 83。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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