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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遍·高祖还乡

《哨遍·高祖还乡》是元曲作家睢景臣的套曲作品。此曲以嬉笑怒骂的手法,通
过一个熟悉刘邦底细的乡民的口吻,把刘邦“威加海内兮归故乡”之举,写出一
场滑稽可笑的闹剧,以辛辣的语言,剥露了刘邦微贱时期的丑恶行径,从而揭
露了刘邦的无赖出身,剥下封建帝王的神圣面具,还其欺压百姓的真面目。全
曲情节鲜明,形象生动,角度独特,风格朴野,诙谐泼辣,对比手法的运用,
揭示本质,具有强烈的喜剧性与讽刺性,语言生动活泼,具有口语化特点,人
物形象呼之欲出,具有漫画与野史的风格。

作品名称

哨遍·高祖还乡

作品别名

【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

创作年代

元代

作品出处

《全元散曲》

文学体裁

散曲

作 者

睢景臣

宫 调

般涉调

曲 牌

哨遍
【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1]

社长排门告示[2],但有的差使无推故[3],这差使不寻俗[4]。一壁厢纳草也根[5],
一边又要差夫,索应付[6]。又是言车驾,都说是銮舆[7],今日还乡故。王乡老
执定瓦台盘[8],赵忙郎抱着酒胡芦[9]。新刷来的头巾,恰糨来的绸衫[10],畅
好是妆幺大户[11]。

[耍孩儿]瞎王留引定火乔男妇[12],胡踢蹬吹笛擂鼓[13]。见一彪人马到庄门[14],
匹头里几面旗舒[15]。一面旗白 胡阑套住个迎霜兔[16],一面旗红 曲连打着个毕
月乌[17]。一面旗鸡学舞[18],一面旗狗生双翅[19],一面旗蛇缠葫芦[20]。

[五煞]红漆了叉,银铮了斧[21],甜瓜苦瓜黄金镀[22],明晃晃马镫枪尖上挑[23],
白雪雪鹅毛扇上铺[24]。这些个乔人物[25],拿着些不曾见的器仗,穿着些大作
怪的衣服。

[四煞]辕条上都是马,套顶上不见驴,黄罗伞柄天生曲[26],车前八个天曹判
[27],车后若干递送夫。更几个多娇女[28],一般穿着,一样妆梳。

[三煞]那大汉下的车,众人施礼数,那大汉觑得人如无物。众乡老展脚舒腰拜,
那大汉挪身着手扶[29]。猛可里抬头觑[30],觑多时认得,险气破我胸脯。

[二煞]你身须姓刘[31],你妻须姓吕,把你两家儿根脚从头数[32]:你本身做亭
长耽几杯酒[33],你丈人教村学读几卷书。曾在俺庄东住,也曾与我喂牛切草,
拽坝扶锄[34]。

[一煞]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麦无重数。换田契强秤了麻三秆[35],
还酒债偷量了豆几斛,有甚糊突处[36]。明标着册历[37],见放着文书[38]。

[尾声]少我的钱差发内旋拨还[39],欠我的粟税粮中私准除[40]。只通刘三谁肯
把你揪扯住[41],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42]。[1]

注释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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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句注释

[1]般涉调:宫调名。哨遍:曲牌名,又作“稍遍”。高祖:即汉高祖刘邦。
[2]社:古时地方的基层单位。元代以五十家为一社 。

[3]无推故:不要借故推辞。

[4]不寻俗:不寻常,不一般。

[5]“一壁厢”句:一边要供给马饲料。一壁厢,一边。也,衬字,无义。

[6]索应会:须认真对待。索,须。

[7]车驾、銮舆:都是帝王乘的车子,因以作为皇帝的代称。

[8]乡老:乡村中的头面人物。

[9]忙郎:一般农民的称谓。

[10]糨(jiàng)来:浆好,刷洗。用米汗给洗净的衣服上浆叫“糨”。

[11]“十畅好”句:正好充装有身份的阔佬。畅好是,又作“常好是”、“畅是”、“唱
道”,作“真是”、“正是”讲。妆么(yāo),装模作样。

[12]“瞎王留”句:爱出风头的青年率领一伙装模作样的坏家伙。瞎,犹言坏,胡
来。王留,元曲中常用以指好出风头的农村青年。火,同“伙”、“夥”。乔男女,
坏家伙。丑东西。

[13]胡踢蹬:胡乱,胡闹。踢蹬,语助词,起强调作用。

[14]一颩(biāo)人马:一大队人马。周密《癸辛杂识》别集下“一颩”条:“虏
中谓一聚马为颩,或三百匹,或五百匹。

[15]匹头里:犹“劈头”“打头”“当头”。

[16]“白胡阑”句:指月旗。胡阑,“环”的合音。即圆圈。迎霜兔,玉兔,古代神
话谓月中有玉兔捣药。一面旗上画的是白环里套住只白玉兔,即月旗。

[17]“红曲连”句:指日旗。曲连,“圈”的合音,即红圈,象日的形状。毕月乌,
古代传说日中有三足乌。后来的星历家又以七曜(日、月、火、水、木、金、
土)及各种鸟兽配二十八宿,如“昴日鸡”“毕月乌”等。

[18]鸡学舞,这是指舞凤旗。
[19]狗生双翅,这里指飞虎旗。

[20]蛇缠葫芒:这是指蟠龙戏珠旗。这些旗帜都是乡下人没有看到过的,只是
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随意加以解释的。

[21]银铮:镀了银的铮。

[22]“甜瓜”句:这是说金瓜锤,帝王的仪仗。

[23]“明晃晃”句:这是说朝天镫,帝王的仪仗。

[24]“白雪雪”句:这是写鹅朱宫扇。

[25]乔人物:怪人物,装模作样的人。

[26]“黄罗伞”句:此指帝王仪仗中的“曲盖”。曲盖象伞,柄是曲的。

[27]天曹判:天上的判官。形容威风凛凛、表情呆板的侍从人员。

[28]多娇女:指美丽的宫娥。

[29]挪身:挪动身躯。

[30]猛可里:猛然间,忽然间。觑(qù):偷看。上文“觑得人如无物”的“觑”,
当“斜视”讲。

[31]“你身”句:你个人本姓刘。须,本。

[32]根脚:根基,犹今言出身。

[33]亭长:刘邦曾经做过泗上亭长。秦制 。十里为亭,十亭为乡。耽(dān):
沉溺,迷恋。

[34]拽坝(zhuài bà)扶锄::泛指平整土地之类的农活。两牛并耕为一坝。坝
通“耙”。

[35]麻三秆:麻三十斤。乡间以十斤为一秆。

[36]有甚糊突处:有什么糊涂的地方,意即十分清楚。糊突,糊涂,含混不清。
上句中斛(hú):量器名,古人以十斗为一斛。

[37]明标着册历:明白地记载在帐簿上。标,记载。册历,帐簿。
[38]见(xiàn)放着文书:现在还放着借据在那儿。文书,契约。借条。

[39]差发内旋拨还:在官差内立即偿还。差发,差拨,官家派的差役和钱粮。
旋,立刻,马上。

[40]私准除:暗地里扣除。准除,抵偿,折算。

[41]刘三:刘邦,排行当为第三。因为他有一个哥哥排行第二。捽住:揪住,
抓着。

[42]白甚么:凭什么。不是询问原因,而是带有批评意味的责问、质问。[2-3]

白话译文

听说有个大人物要还乡了,社长挨家挨户地通知每个差使:“任何差使均不得借
故推脱。”这些差使真不寻常,一边要交纳草料,一边要派服劳役的民夫,都必
须执行。有的说是车驾,有的说是銮舆,今天要回乡。只见在喧闹的市集里,
王乡老拿着个陶托盘,赵忙郎抱着一个酒葫芦,带着新洗过的头巾,穿着新糨
过的绸衫,正好装充有身份的阔人。忽然,瞎王留叫来一伙稀奇古怪的男女胡
乱地吹笛打鼓,好像在欢迎什么。一大队人马从村口进来,前头的人拿着几面
旗子,颇威风似的。那些旗子上的图案千奇百怪:有在月形环中画白兔;有红
圈中画鸟;有画着一只鸡学跳舞的;有画着长着翅膀的狗;有画着蛇缠在葫芦
上,还有用红漆刷过的叉,用银镀过的斧头,连甜瓜苦瓜也镀了金。马镫明晃
晃的,扇子铺了一层雪白的鹅毛。还有那几个穿着奇怪的人,手里拿着一些罕
见的器仗,穿著些奇怪的衣服。辕条套的全是马,套顶上没有驴。黄色丝绸做
的伞的把是弯曲的。车前站着八个架前侍卫,车后的是随从。还有几个漂亮女
子穿着艳装,一样的打扮。那个大汉下车了,众人马上行礼,但他没有看在眼
里。见乡亲们跪拜在地,他挪身用手扶。我突然抬起头一看,那个我认识的,
差点气死我了!你本来姓刘,你妻子姓吕。把你从头数到脚:你以前是亭长,
喜欢喝酒。你的丈人在村教书,你曾经在我屋庄的东头住,和我一起割草喂牛,
整地耕田。春天你摘了我的桑叶,冬天你借了我的米,问我借了都不知有多少
了。趁着换田契,强迫称了我三十斤麻,还酒债时偷着少给我几斛豆。有什么
糊涂的,清清楚楚地写在账簿上,现成的放着字据文书。过去借的钱要在现在
摊派的官差钱里扣除,欠我的粮食你要从粮税里暗地里给我扣出来。我琢磨着
刘三:谁上来把你拉扯住,平白地为什么改了姓、换了名,要叫汉高祖。

创作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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睢景臣是元代有影响的散曲作家。元大德七年(1303 年),他从扬州到杭州,
与著《录鬼簿》的钟嗣成会面,由此可知他曾生活在 13 世纪末至 14 世纪初这
段时间里,但具体生卒年不详。《录鬼簿》说他“心性聪明,酷嗜音律”。所作
散曲仅保存下套数三篇,《哨遍·高祖还乡》是他的代表作。此曲把显赫一时的
汉高祖刘邦作为辛辣讽刺的对象。汉高祖荡平天下当了皇帝后,杀了淮阴侯韩
信,又亲自率兵攻打造反的淮南王黥布,威风凛凛地回到故乡沛县。《史记·高
祖本纪》载:“高祖还归,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发沛
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沛父兄诸母故人日乐饮极欢,道旧故
为笑乐。十余日,高祖欲去,沛父兄固请留高祖。高祖曰:‘吾人众多,父兄不
能给。’乃去。沛中空县皆之邑西献。高祖复留止,张饮三日。”由此可见刘邦
还乡不仅神气,而且还很热闹,走时全城送行。刘邦的时代距离元朝已经很遥
远,但元曲作家却多以“高祖还乡”题材作套曲。这大约与元朝皇帝每年都要回
一次上都有关。其他人的作品都没有流传下来。睢景臣这一篇没有按照史实描
写刘邦还乡,而是换了一个全新的角度,写出了截然不同的情景。[1]

作品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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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赏析

全曲八段。首段写乡中接驾的准备,众人忙碌而“我”独不解,一开头便为全篇
定下诙谐,嘲讽的基调。《耍孩儿》《五煞》《四煞》三首曲子铺陈车驾的排
场,本应是庄严高贵的场面在老百姓看来都怪里怪气,莫名其妙,这实际上讽
刺了皇家气派和帝王尊严。《三煞》《二煞》《一煞》是数落汉高祖当年的寒
酸和劣迹,一下子就揭穿了隐藏在黄袍之后的真面目,而他还在人前装腔做势、
目中无人,两厢对比, 更觉可笑。《尾》曲是全篇的高潮,“刘三”是作者根据
史书杜撰的刘邦的小名,乡民呼出,形神酷似,妙就妙在它粉碎了“真命天子”
的神话,所谓帝王之尊在辛辣的嘲笑声中荡然无存。这套散曲把不可一世的汉
高祖作为嬉笑怒骂的对象,矛头直指封建社会的最高统治者,表现出对皇权至
上的强烈不满和对封建秩序的无比蔑视。刘邦是一个很爱虚荣的人,《史记》
上说他看到秦始皇出巡时的气派羡慕不已,认为大丈夫应当如此。作者没有被
史书中所记载的高祖还乡时嘉惠百姓的“浩荡皇恩”所迷惑,而是注重于史书中
描写刘邦爱慕虚荣以及欠王媪酒钱不还、诳称贺钱万贯得以见到贵客等无赖行
径的材料,通过艺术加工,无情地揭穿了封建帝王的丑恶嘴脸。当然,作者批
判的锋芒不仅仅是指向汉高祖一人,而是指向所有欺压百姓却要装模作样的封
建统治者及其爪牙,更是指向残酷地实行阶级压迫和民族压迫的元代统治者。
散曲中借乡民之口说刘邦“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坝扶锄”,流露出轻视劳动的
意识,当然是不可取的。

这套曲子的特色之一是情节完整。全曲有背景、有人物、有故事情节,情节中
有铺垫、有发展、有高潮,堪称一部情节完整、充满夸张和幽默的讽刺喜剧。
几支曲子组成的套曲,能起到一出讽刺喜剧的作用,显示出作者的艺术功力。
这出喜剧是有头有尾的。从社长挨户通知皇帝将要驾临,王乡老、赵忙郎等乡
里头面人物忙着接待,写到皇帝仪仗车驾到来,八面威风,不可一世;又从皇
帝下车后,接受众人礼拜,架子十足,装模作样,写到乡间小民猛一抬头,识
破其即是早先贪杯赖债鱼肉乡邻的无赖:故事生动,情节完整,对读者很有吸
引力。这出喜剧中的人物是颇有性格的。无论是写乡里接驾前的忙乱,还是写
皇帝仪仗车驾的威风,都衬托出“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的汉高祖的好虚荣、讲排
场、气势凌人、威风十足。而紧接着的面目为乡民所识破、老底被乡民所揭穿
的描写,则突出了大人物的昔时卑琐低下、今日装腔作态的可恶可憎。社长、
王乡老、赵忙郎等忙于接驾的表现,显露出他们善于巴结逢迎的心理。而“猛可
里抬头觑”的乡民虽然无知,所见不广,但性格刚直,疾恶如仇,在曲作中也得
到了真实形象的刻划。

这套曲子的特色之二在于选择了一个小人物——无知乡民作为叙述人。事件发
展的全过程,都是这位乡民亲眼看见的,亲口说出的。这就是角度新。作者在
曲作中通过乡民的特殊视角来展现汉高祖这个不可一世的大人物,把至高无上
的皇帝贬得一文不值,写作手法实属高妙。皇帝驾到本是极其隆重的场面,可
是在乡民的眼中不过是乱哄哄的一场戏:“瞎王留引定火乔男女,胡踢蹬吹笛擂
鼓。”到村口迎接皇帝的就是这么一伙不三不四的人,吹吹打打乱七八糟的。仪
仗队里的五面旗子,分别画有日、月、凤凰、飞虎、蟠龙等图案,代表着天子
的神圣和庄严,可是在乡民的眼中,却是“白胡闹套住个迎霜兔”、“红曲连打着
个毕月鸟”、“鸡学舞”、“狗生双翅”、“蛇缠葫芦”,不伦不类,煞是好笑。至于
红叉、银斧、金瓜锤、朝天镫、鹅毛宫扇等显示帝王威严的器物,在乡民看来,
虽未见过也毫不稀奇。威风凛凛的仪仗队,竟成了“穿着些大作怪衣服”的“乔人
物”。在对皇帝的仪仗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后,作者又通过乡民的眼睛,来写皇
帝的车驾:“车前八个天曹判,车后若干递送夫。”天曹判是天上的判官,递送
夫是押解犯人的差役,他们簇拥在皇帝的前后,可见皇帝一行是怎样令人畏怖、
令人厌恶的货色!接下去写众人迎候施礼。高祖却“觑得人如无物”,以“挪身着手
扶”表示回礼,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乡民跪拜后,“猛可里抬头觑,觑多时认
得”,作威作福的高祖竟是昔日乡里的无赖,不由得“险气破我胸脯”。最后的三
支曲子,通过乡民之口,揭穿“刘三”的老底,不过是个贪酒、赖债、明抢、暗
偷、胡作非为的流氓,可是居然改名换姓称作什么“汉高祖”。作品以乡民的独
特视角来刻划汉高祖。乡民是无知的,又是有识的;他的看法多属误解,但又
反映出许多真实。无知与有识、误解与真实相交织,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乡民
复杂而变形的内心世界。封建社会的最高统治者在这个世界里遭到了最无情的
嘲弄,完全失去了他的庄严与神圣,展现了无法伪装的本来面目。

这套曲子的特色之三是语言既具有幽默感和讽刺性,又生动、准确,一针见血。
全曲是以乡民叙述的口吻展开的,因此用的是与乡民身份一致的语言,亦即乡
间生动的口语方言,收到很好的表达效果。曲中形容王乡老与赵忙郎:“新刷来
的头巾,恰糨来的绸衫,畅好是妆么大户。”三言两语勾画出迎驾的乡绅土豪令
人作呕的模样。“瞎王留引定乔男女”中的“瞎”与“乔”字,点出了乡民们对迎驾的
厌恶,认为那纯属胡闹的稀奇古怪的行为。仪仗队的服装被称作“大作怪衣服”,
皇帝前后的随从被叫做“天曹判”、“递送夫”,处处流露出乡民们对下乡扰民的
帝王的蔑视和憎恶。而对刘邦,曲中连用“那大汉”称之,根本不把至高无上的
帝王放在眼里;“觑得人如无物”、“挪身着手扶”显示刘邦的傲慢和装腔作势。
末三支曲更是乡民对高祖昔时无赖行为的控诉,用“你”称身为皇帝的刘邦,谴
责他“春采了俺桑,冬借了俺粟”,“强秤了麻三秤”,“偷量了豆几斛”,纯是乡间
明白通俗的口语,却入木三分地刻划出了刘邦流氓无赖的嘴脸。结尾处语言生
动至极:“只道刘三,谁肯把你揪摔住?白什么改了姓更了名唤作汉高祖!”乡
民的几句挖苦话令帝王的尊严扫地以尽。以“汉高祖”结束全篇,还另有用意。
题目为“高祖还乡”,但如果一上来就明写“高祖”,那么一系列嘲笑、讽刺就无
法展开。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先写“还乡”而不是还乡者是谁,逐渐由“那大汉”
过渡到“刘三”,最后以村民痛骂“刘三改姓更名”点出“汉高祖”,具有画龙点睛之
妙。[1] [4]

名家点评

钟嗣成:维扬诸公,俱作《高祖还乡》套数,唯公《哨遍》制作新奇,诸公皆
出其下。 (《录鬼簿》)

邓绍基:睢景臣套曲新奇之处是在于没有正面描写刘邦“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的
荣耀,也没有写他的踌躇满志的得意情态,却通过一个曾与刘邦有瓜葛的乡民
的所见所闻,以诙谐嘲噱的口吻勾画了刘邦装腔作势的嘴脸。 (《元代文学
史》)

张晶:在散曲中有不少名篇都采用了一种十分独特的叙述角度来造成“陌生化”
的审美效应。一个非常有名的例子是睢景臣的《哨遍·高祖还乡》。作者选取了
一个非常独特的叙述视角,即从一个老农的角度来描述“高祖还乡”的情景以及
从这样一个乡下人眼中所产生的特定观感,对于皇帝的銮驾仪仗,叙述主体—
—一位从未见过宫廷排场的“乡下佬”,觉得十分奇怪.滑稽。……“他不用事物名
称来指称事物,而是像描述第一次看到的事物那样去描述”,……很显然的目的
是揭露汉高祖的无赖根柢,使最高统治者的 “神圣”.“庄严”的油彩被剥掉。
(《辽金元文学论稿》) [3]

参考资料

1. 霍松林 等.元曲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0:658-661
2. 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 .中华诗库[引用日期 2013-01-22]

3. 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 .湖州师范学院人文学院网[引用日期 2014-06-28]

4. 李汉秋 李永祜.元曲精品.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2:67-71

赏析:
元代散曲作家有姓名可考的二百多人。隋树森所编《全元散曲》,是现在收
集作品最完备的散曲集,共收元人小令 3853 首,套数 457 套。我们在看待这些
作家作品的时候,还必须要考虑到这样一个问题,由于散曲是通俗文学,专工
的人不多,因此编入集子的人就更少了,至于民间作品散失的就更多了,由于
散曲散轶的很多,我们今天能看到的元散曲数量比较少,而很多又是出于上层
文士之手,这就影响了现在散曲的思想和艺术的质量。
元散曲的发展可以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的著名作家有 关汉卿、马致远、
王和卿 等人。马致远是元代重要的散曲作家,是前期散曲作家中创作最丰富者
之一。后期的散曲作家著名的有 睢景臣、张养浩、张可久、乔吉 等。其中张、
乔影响最大。
元代散曲多为文人创作,我们知道文人在元代社会地位是很低下的,有所谓
“八娼九儒十丐” 之说,由此可见读书人地位之低下。元代读书人失去了科举的
精神支柱,心情是十分苦闷的,他们创作散曲的目的,是为了抒发在元蒙统治
者重压之下的愁苦、郁闷,有的人把散曲作为逃避现实的工具,再加上元代统
治者刑罚森严,知识分子虽有不满,却不能直言,这一切就造成了元代散曲的
内容有这样两个显著的特点:1、元散曲很少有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作品,这
是由知识分子的政治态度所决定的,这种作品很少,实际上表现了知识分子的
一种消极反抗。2、散曲的主要内容是叹世、归隐、歌咏山水,还有很多感叹人
生如梦,鼓吹及时行乐的作品。
睢景臣,字景贤,扬州人,元后期曲家。一生著有杂剧三种,词一卷,均不
传世,惟散曲存三套,其中《高粗还乡》为代表作,也是元散曲套数中的名
篇。雎景臣自幼读书刻苦,心性聪明,尤其酷好音律。他同关汉卿等人一样,
也是勾栏瓦肆中的常客。对社会下层人民的思想感情,应当说是深有体会的。
他自己生活十分窘困,寄栖庙祠,颇多感慨。这些遭遇和感受对他正确认识当
时社会,并从较高高度反映当时社会,是有一定影响的。元戏曲家、钟嗣成
《录鬼簿》说:“维扬诸公,俱作《高祖还乡》套数,惟公《哨遍》制作新奇,
诸公皆出其下。”可见当时已负声望。
《高祖还乡》 是元散曲中现实性最强的作品,是同类题材之中的新奇之作,
是元代散曲中的珍品。它不仅在元散曲中是一首具有特色的扛鼎之作,在中国
文学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汉高祖刘邦做了皇帝后衣锦还乡的故事,《史记·汉高祖本纪》与《汉书·高帝
纪》记载甚详,刘邦当皇帝第十二年(公元前 195 年)冬,在平定淮南王英布反
叛、胜利回朝途中,曾返故乡沛县,逗留十几天。他踌躇满志,召集父老聚
会,大摆宴席,以显示“衣锦还乡”的尊荣。酒酣,起舞高歌:“大风起兮云飞
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汉以来的作家,经常以此史实入诗,极力颂扬刘
邦回故乡时“大风起兮云飞扬”的煊赫声势、“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的荣耀,强调
其天子之威不忘故土的孝子之心。把刘邦归故里这件事写得是非常体面的。至
于故人父老如何反映,史传没有记载。睢景臣却别开生面,反其意而用之。在
“故人父老”中找到了一个乡民,以他的视觉和口吻,从另一个角度再现了刘邦
车驾荣归的“盛典”。睢景臣以奇特的构思,辛辣的讽刺,诙谐的笔调,无情地
撕下了流氓皇帝刘邦“天生圣人”的伪装,变史载的歌颂为文学作品的暴露,表
现了农民对最高统治者的蔑视和憎恶,揭示出封建社会中农民阶级与封建统治
者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导演了一出绝妙的政治讽刺剧。
“般涉调”是宫调名,宫调就是乐律,以限定声调的低昂缓急,表现乐调的悲
欢情感。据周德清《中原音韵》说,“般涉调”表现“拾掇坑堑”的声情。“哨遍”和
底下的“耍孩儿”、“五煞”等是曲牌名。
《高祖还乡》 写汉高祖刘邦还乡时乡民所见情景,以独特的艺术构思、风趣
幽默的描写,对封建最高统治者进行了大胆的揭露和无情的讽刺。套曲的思想
意义在两方面:1、揭露、讽刺了封建最高统治者。作者处于君道尊严的时代,
他不从歌功颂德的角度写汉高祖“威加海内兮”的盛况,而是通过一个与他过去
有瓜葛的农民的所见所忆,嘲讽了刘邦的装腔做势,妄自尊大,揭露了刘邦的
流氓本性,无赖老底。2、《高祖还乡》的反封建主题也是针对元代社会现实而
发的。套曲借历史事件,反映了元代等级制度森严,统治阶级作威作福,地方
乡里趋炎附势,差役苛赋十分繁重的现实。所以它既写了历史事件,又是紧紧
地针对着元代现实,讽刺元代现实的。
这组套曲叙事性很强,全套八首曲子可分四层:第一首[哨遍]为第一层,以简
洁的笔法,描绘了众乡民迎驾忙碌的场景。第二首[耍孩儿]、第三首[五煞]、第
四首[四煞]为第二层,写乡民对皇帝车驾的嘲笑。第五首[三煞]、第六首[二
煞]、第七首[一煞]为第三层,写乡民认出皇帝刘邦,揭露刘邦的老底。第八首
[尾]为第四层,写乡民向皇帝刘邦讨债,嘲笑他更名改姓的无赖行为。
[哨遍]“社长排门告示,但有的差使无推故。这差使不寻俗:一壁厢纳草除
根,一边又要差夫,索应付。又言是车驾,都说是签舆,今日还乡故。王乡老
执定瓦台盘,赵忙郎抱着酒葫芦。新刷来的头巾,恰糨来的绸杉,畅好是妆幺
大户。” ——保长挨家挨户地通知:凡是官府推派下来的差使,都不得借故推
托。这一回的差使非同一般:这一边交纳的草料(马饲料)要去掉草根,那一边还
要摊派劳役,样样尽要认真对待。又说这是皇帝出行的车马,都说这是皇帝亲
自乘车前来,今天衣锦荣归故里。王乡老端着盛献礼的瓦制大托盘,赵忙郎抱
着准备给皇帝敬酒的酒葫芦。他们头戴新买来的头巾,身穿刚用来浆洗过的绸
衫,真正是装腔作势,摆财主阔老的架子。
作者用戏谑的笔调,对乡绅们那种趋炎附势、逢迎献媚的丑态进行了冷嘲热
讽。“迎驾”本应相当隆重,出于百姓的自愿,如今却要社长挨户“告示”,强制
规定,这就暗示出刘邦不得人心,百姓怨恨之极,为下文蓄势。“不寻俗”,意
为不平常,出自乡民之口,耐人寻味。长期来,许多“寻俗”的差使,忙于应
付,已经苦不堪言,今日皇上驾到,差使非同一般,自然忙上加忙,怎能不怨
声鼎沸。由此可见刘邦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接着镜头一转,着重刻画并嘲弄
了乡里势利小人:王乡老提壶捧盘,赵忙郎梳装打扮,煞有介事地摆出一副“妆
么大户”的样子,画出了奴才的嘴脸。这帮卑劣小人趋炎附势、阿谀逢迎的丑
态,刻画得何等惟妙惟肖。作者于戏谑的笔调中,极尽嘲讽之能事,又于一闲
一忙、一喜一怒的对照中,反映不同阶层对天于的截然不同的感情。总的来
看,开篇似在写“乡民迎驾”,实际上是斥责“圣驾扰民”。
[耍孩儿]“瞎王留引定伙乔男女,胡踢蹬吹笛擂鼓。见一颩人马到庄门,匹头
里几面旗舒。一面旗白胡阑套住个迎霜免,一面旗红曲连打着个毕月乌,一面
旗鸡学舞,一面旗狗生双翅,一面旗蛇缠葫芦。” ——爱出风头的王留率领一伙
装腔作势、不三不四的家伙,又是吹笛又是捶鼓瞎折腾。见一大队人马来到村
口,当头里有几面旗子迎风招展。一面旗上画一个白色的环,套住一只大白
兔;一面旗上画一个红圆圈,圈住只黑乌鸦;一面旗上画一只公鸡在飞舞;一
面旗上画着一只狗长了双翅;一面旗上画着一条蛇缠绕着一个葫芦。
王留,乡民诨名,元曲中常用以指好出风头的农村青年;瞎,犹言“坏”;
乔,系骂人的话,意为刁滑、装模作样;男女,这里为男人的贱称。由主人的
德性可以想见客人的品行,这是伏笔。下笔就用“瞎王留引定火乔男女,胡踢蹬
吹笛擂鼓”两句,将迎驾的场景从村内移至庄口。作者巧妙地运用比喻,夸张等
修辞手法,有意识地把此时此地的情景描绘得近乎荒诞,令人莫名其妙,一扫
天子荣归故里时那种庄严神秘的气氛。皇帝出场,排场很大,先是旗队过来,
各种旗子上的龙、凤、虎,象征着皇帝的高贵出身和显赫的地位,接着上场的
是仪仗队,威武森严的各种兵器,代表着皇帝的无限权力,最后是车驾前后的
卫队、侍从,保卫着皇帝的安全。但这表明皇帝身价、威风的一切,在乡民眼
里看起来,越发显得怪里怪气,不伦不类:他们看月旗是白环套个兔子;凤凰
旗在乡民看来是跳舞的鸡,金瓜锤是甜瓜、苦瓜。皇帝车驾前的前卫,像是泥
塑木雕的天上的判官,个个神气呆板。仪仗队庄重严肃的神情,与旗上鸡、
狗、蛇的形状,构成了一幅极不和谐的画面,充满了对皇帝的嘲谑和藐视。作
者让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小动物爬在御旗上,以取代那些理应绣上的凤凰、飞
虎、蟠龙等珍贵动物,既不失实,又不显作品之俗,自然贴切,极显其妙,揶
揄之意显而易见。总之通过乡民眼睛的折光,刘邦回乡威严隆重的盛况,一下
子都变了形,走了样,失去了光彩,威风凛凛的排场,像是玩杂耍的马戏班,
这真是极大的讽刺。
[五煞]“红漆了义,银铮了斧,甜瓜苦瓜黄金镀。明晃晃马镫枪尖上挑,白雪
雪鹅毛扇上铺。这几个乔人物,拿着些不曾见的器仗,穿着些大作怪衣服。”—
— 用红漆漆过的钢叉扛在肩,用银镀了的斧头拿在手,还有香瓜、苦瓜模样的
东西镀了金。铮光瓦亮的马镫(马鞍两旁的铁脚踏)挂在枪尖上,色白如雪的鹅毛
铺在扇子上。这几个不三不四的家伙,手里拿着一些乡民们不曾见过的兵器棍
棒,穿着些形状十分奇怪的衣服。
刘邦返乡,着实是排场阔绰,气象不凡。可是在乡民的眼里,这些代表皇帝
无限权力的仪仗,只不过是“叉”、“斧”、“马镫”、“鹅毛扇”、“甜瓜苦瓜”之类东
西。对器仗队的蔑视,实际上也是对皇帝的嘲笑和轻蔑。
[四煞]“辕条上都是马,套顶上不见驴。黄罗伞柄天生曲。车前八个天曹判,
车后若干递送夫。更几个多娇女,一般穿着,一样妆梳。” ——拉车的全是高头
骏马,笼头上一只毛驴也没有。车驾上打着的黄罗伞(皇帝乘舆上的车盖,即
“曲盖”),它的长柄天生是弯曲的。车驾前,走着八个侍从官员,个个神情呆
滞、动作机械,活像泥塑木雕的天上判官;车驾后跟随一群手捧香案,不时递
送什么杂物用品给皇帝的太监。还有几个千娇百媚的嫔妃宫女,她们都穿着一
个式样的衣服,梳妆打扮也完全相同。
农村马少驴多,乡民见有马无驴,便觉诧异。用“天曹判”讽刺车驾前卫(护驾
侍臣)犹如泥塑木雕的傀儡;用“多娇女”嘲笑随驾陪侍的嫔妃宫娥是妖里妖气的
女子,完全是庄稼人的口吻。在乡民眼里,所有旗帜、仪仗、侍臣、宫女等,
都显得荒唐而可笑。从第二只曲至第四只曲,作者泼墨勾勒了一幅笑话百出的
“车驾”进村图,把刘邦富贵荣归时华丽堂皇、庄严威的气派和场面,描写得猥
琐龌龊,滑稽可笑。
[三煞]“那大汉下的车,众人施礼数。那大汉觑得人如无物。众乡老展脚舒腰
拜,那大汉挪身着手扶。猛可里抬头觑,觑多时认得,险气破我胸脯。” ——坐
在车驾上那个身材高大的人下了车,众乡人恭恭敬敬地对他行大礼。那个大个
儿神态傲慢,斜视着众乡亲,简直是目中无人。父老乡亲们都屈膝弯腰向他跪
拜,那大汉却只略微挪动身子扶一扶。我猛然间抬头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
的眼睛;偷看得多时,终于认出了这个大汉的尊容,差点儿把我的肺都给气炸
了。
这只曲开始,刘邦出场了。作者撷取刘邦下车时的一招—式。写其发迹后不
可一世的神态。刘邦先是“觑得人如无物”,冷眼环视,目中无人,这是对乡民
的鄙视。足见刘邦龙袍加身后,早已忘却故里亲朋,此次前来无非是炫耀天子
之威而已。接着,刘邦“挪身着手扶”,下一“挪”字,极为巧妙,是跌进—层的写
法。对方一乡老已跪拜,而刘邦只是微微地移动一下身子,象征性地用手一
指,这就把小人得志,忘乎所以的丑态,刻画得入木三分。不过,作者的用意
并非写他的得意,而是运用欲抑先扬的艺术手法,于得意处大泼冷水,所以笔
触陡然一转,从“猛可里抬头觑”一句,引出乡民认出刘邦这一无赖后怒骂的情
节。皇帝趾高气扬,傲慢无礼,但底细终于被人识破。作者连用三个“那大
汉”,对汉高祖刘邦表示了极大的不恭。
[二煞]“你须身姓刘,你妻须姓吕。把你两家儿根脚从头数:你本身做亭长、
耽几盏酒;你丈人教村学、读几卷书。曾把俺庄东住,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
埧(应作‘耙’)扶锄。” ——你这个人本来是姓刘的,你的老婆应该是姓吕。我能把
你两家的老底从头——列举出来:你本人做过泗水亭长,终日迷恋于酒杯;你
的岳父教村学,读过几卷书。你曾经在我们村庄的东面居住,也曾经帮我打短
工,给我喂过牛、割过草,拉犁耙、拿锄头。
借乡民的口吻,对刘、吕两家的根底作了一般性的揭露。
[一煞]“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麦无重数。换田契,强秤了麻三
秤;还酒债,偷量了豆几斛。有甚胡突处?明标着册历,见放着文书。” ——春
天,你偷采了我的桑叶;冬天,你借过我的谷子;平时断断续续地拿(名曰“支”)
我的米麦,更是不计其数。你趁换地契的时机,敲诈勒索,硬秤去了我三秤(一
秤为斤十半)麻;你无钱还酒债,从我这里偷量了几斛(古以十斗为一斛,南宋末
年改为五斗)豆。这一些,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明明白白地写在账簿上,现在
还放着借据在那儿。
皇帝过去欠借、勒索、暗偷、明抢都是有账目可查、有文书可证的,破除了
套在皇帝头上的“神圣”的光环。
[尾]“少我的钱,差发内旋拨还;欠我的粟,税粮中私准除。只道刘三,谁肯
把你揪扯住?白什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 ——你欠我的钱,可以在
即将摊派的官差(征收的赋税)内扣还;你欠我的粮,可以从我需要交纳的官粮中
私下折算抵偿。你尽管说出自己就是当年的刘三子,谁又敢把你揪扯住?你平
白无故地为什么改名换姓,叫做汉高祖?写乡民想向刘邦讨还旧欠,并认为刘
邦称作汉高祖是为了赖债。
“揭丑要揭底”,从第六只曲到第八只曲,作者借乡民之口,历数刘邦昔日一
桩桩丑事:他本是个酒鬼,曾采人桑,借人粮,偷人豆,是个十足的流氓无
赖。痛快淋漓,语语击中要害。写来似乎都是小事,而这恰恰是作者的高明之
处,以小见大,由过去看现在,老底一揭穿,所谓“真命天子”的画皮也就彻底
剥去,还其无赖汉的本来面目。乡民直呼刘邦为“刘三”便显得合乎情理。最后
以质问刘邦为甚改名汉高祖作结,表达了乡民对皇权的轻蔑,从艺术手法看,
起到了领起全篇的作用。当然,这些话只是在心里嘀咕着的,但也是够大胆的
了。
这个套曲,通过一个过去与刘邦有些瓜葛、现在被拉去迎驾的乡民的观察和
回忆,描写汉高祖衣锦荣归的场面,并数说刘邦发迹前的丑恶行径,对封建最
高统治者进行了辛辣无比的嘲讽。它不是史实的重复记述,而是基于元代社会
生活(如元代统治者每年都要耗费巨资,从大都回老家祭祖)创造出来的一篇文学
作品。作者对刘邦的挖苦,虽有某些史实作依据,但更多的则是服从于作品主
题需要的艺术创造,而不是作为对历史人物的一种真实描写。例如“汉高祖”是
刘邦死后的谥号,在他还乡时自然还没有这个称号,但因它为人们所熟知,为
了内容表达的需要,曲里用上了,这在俗文学里许可而且常见。至于作为历史
人物的刘邦应如何评价,那就另当别论了。
雎景臣独有的创作风格,让我们在戏谑嘲笑中见其庄重严肃的态度,在痛快
挥洒的笔墨中,见其不落俗套的作风。真好像绘画中的幽默画,戏剧作品中的
讽刺喜剧。读后令人在嬉笑中受到艺术美的薰陶和思想上的启迪。在艺术上的
独到之处表现在:
1、强烈的讽刺性,是这首套曲的主要特点。 封建时代,皇权高于一切,神
圣不可侵犯。这组套曲却敢于把矛头直接指向最高封建统治者,竟然让一个村
民出面来剥掉皇帝神圣的外衣,揭露刘邦的老底,对其流氓本性和无赖丑相进
行了淋漓尽致的描写,还他好酒贪杯、拖欠行窃的本来面目,如此大胆的揭露
和无情的讽刺,实在难能可贵。
构思的巧妙, 描写角度的选取,决定了套曲嬉笑怒骂的基调。对于高祖还乡
这段史实,作者既没从刘邦一伙人如何出发,如何到达方面去写,也没从文人
学士第三者角度方面去写,而是从迎驾“今日还乡故”的乡民们去写,以第一人
称的口吻,用夸张的手法,通过一个乡民的所见所闻所感,把高祖还乡的场
面,作了讽刺性的描绘。这可充分描写乡民们的眼光、口吻、心理感受,便于
四通八达去选材。
作者把讽刺的矛头首先对准 乡里势利小人 ,描绘了 社会政治流氓 ,为了捞
取政治资本,而大肆忙碌的丑态。他们穿戴打扮装起大户的模样,他们作威作
福勒索乡民。我们从套曲的描写来看,真正欢迎汉高祖还乡的,只是这些人。
而广大的乡民,他们是冷静的旁观者,作者对这一点描写的很清楚。把这些小
人的忙碌与乡民的冷静考虑做了鲜明的对比。作者对欢迎者的讽刺,就是对汉
高祖本人的讽刺。作者将讽刺矛头还对准皇帝出驾的盛大场面的描写,把皇帝
的仪仗队、卫队都写的非常滑稽可笑,使得皇帝的威风、尊严变成了大出丑
态。
作者讽刺矛头之尖锐,还在于把矛头对准了皇帝本人,以揭老底的手法,破
除了套在皇帝头上尊严的光环,使皇帝在乡民的回忆中,露出了流氓的本相。
乡民用 “那大汉” 称呼刘邦,对皇帝表示了极大的不尊敬。等乡民认出了刘邦,
“险气破我胸脯” ,接着他以无比的愤怒对刘邦以前的所作所为一一抖落。刘邦
是个酒鬼,是采人桑、借人粮、抢人麻、偷人豆的无赖、扒手、骗子。刘邦所
做的这一切, “明标着册历,见放着文书” ,那就是说记得明明白白的,是不容
赖账的。乡民要刘邦立即还清欠债,这种毫不留情的揭老底,从根本上剥掉了
刘邦的高贵神圣,使其威风扫地。这种面对面的算账,表明了农民和皇帝之
间,有着不可谓和的矛盾。注意“社长”和“亭长”的巧合,作者笔下的“社长”,不
就是当年尚未发迹的“亭长”吗?社长之所以大肆魚肉乡民,不就是因为昔日的
亭长,而今当了皇帝的刘邦还乡吗?《高祖还乡》把批判的矛头,直指最高封
建统治者,对封建皇权作了彻底的否定,这在文学作品中是罕见的,这也表现
了作者强烈的反封建精神。
我们说,如果作者不是从这一角度去写,而是从其它角度落笔,就不会收到
如此鲜明的讽刺效果。“曲贵尖新”,以尖新出之,则令人眉扬目展,犹如闻所
未闻。以老实出之,则令人心赖意灰,犹如听所不必听。戏曲是这样,散曲也
是这样。
手法巧妙, 套曲这四个层次,安排的很好,从故事情节发展顺序讲,由远及
近;从人们认识过程讲,由表及里。而这两种手法又是结合在一起的,可以统
称层层剥笋法。四个层次恰好是从外到内,从下到上,逐层渲染,逐层深入,
层层逼近,最后用事实说话,乡老们直截了当地骂了皇帝。我们看乡民们与刘
邦相见的场面:向“那大汉”“施礼数”的人,距离刘邦要远些,刘邦觑的他们“如
无物”。这傲慢神态已引起众乡老的反感。向刘邦“展脚舒腰拜”的乡老,距离刘
邦比较近了。刘邦“挪身着手扶”,没有还礼,还装模作样,众乡老倒要仔细瞧
瞧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众乡老当然知根知底,自然也不管他是“刘三”还是“汉
高祖”,在心里毫不留情地托刘邦训斥了一顿,这距离就拉得很近了,把刘邦底
细全端了出来。我们说尽管骂的是已经死了一千多年的皇帝,但在君权为尊的
封建社会,毕竟表现出作者的非凡见识,非凡胆略。所以讽刺的力量也越来越
加强,乡民们开始感到滑稽,到最后感到气愤,要和皇帝算账,这就使套曲的
讽刺具有犀利性和嘲弄的意味,从而很好地表达了主题。
2、虚化历史,塑造艺术典型的创作方法。 套曲所描写的“高祖还乡”故事,并
非是对历史的真实再现,不过只是借“还乡”为事由而进行大胆虚构的结果。曲
中那个好酒贪杯、拖欠行窃的流氓无赖式的高祖刘邦,完全是作者虚化历史进
行大胆虚构所创造的艺术典型。作者通过这个艺术典型所要揭露和讽刺的,是
历朝历代的帝王,特别是元朝的皇帝。作品里所写的“社长排门告示”,是元代
出告示的特殊方法;所写仪仗,也完全根据元代制度。这些,都是作者借历史
故事而讽刺现实所作的暗示。由此可见,艺术典型与历史人物是有区别与联系
的。
3、借助戏曲代言体形式的独特叙事角度。 元代散曲一般都是“自抒胸襟之
作”。《高祖还乡》虽是散曲,却采用了戏曲的代言体形式,以一个乡民眼中所
见来写高祖还乡情况。全篇语言皆出村民之口,统统按农村中常见的事物和农
民惯用的语言加以描绘,充分体现了那位农民的生活经验、心理反应和认识水
平。一方面,在看似嘲笑乡民“有眼不识泰山”的“保护色”掩护下,彻底抹去皇
帝头上的神圣光环,撕掉其所谓“真命天子”的虚伪面具,充分暴露封建最高统
治者流氓无赖的本来面目;同时另一方面,作者借乡民之口嬉笑怒骂,巧妙地
运用“变形”手法,赋予皇帝庄严华丽的外表以极其荒诞的内涵,如把皇帝的旗
队、仪仗队、卫队侍从说成是“鸡学舞”、“狗生双翅”、“蛇缠葫芦”、“甜瓜苦
瓜”、“天曹判”、“递送夫”、“多娇女”等等,也造成形式与内容、现象与本质强
烈的反差,从而收到寓庄于谐、滑稽可笑的强烈讽刺效果。
全曲结构完整,有人物、有故事、有场景,写法新颖奇特,文笔诙谐幽默,
风格泼辣奔放,谈笑中饱含褒贬之情,是画中的漫画、剧中的讽刺喜剧,情节
富于戏剧性,选取了了几个关键性的场面,加以组合、渲染,逐层深入地揭示
主题。皇帝返乡,可写的事很多,这里,作者仅选择了三个物景:即乡民的准
备,“车驾”进村时的“盛况”,乡民面对面的斥骂。但又不是平均用力,而是重
点突出。如果说前两个场面,重在讥讽,那么,最后的场面则旨在揭露鞭挞,
是“重头戏”,对深化主题至关重要,所以不惜笔墨,大加渲染,反映了作者剪
材、运笔的功力。
通过人物的外形、动作,表情和语言的刻画,表现其性格。刘邦、社长、王
乡老、赵忙郎、乡民,他们地位相异,所以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也遍然不同。
这一特色,套曲中反映得十分明显。
4、语言通俗、生动、泼辣、诙谐,富有表现力。 元人周德清在《中原音
韵》中说:“造语必俊,用字必熟,太文则迂,不文则俗。文而不文,俗而不
俗,要耸观,又耸听,格调高,音律好,衬字无,平仄稳。”明人何良俊在《曲
论》中进一步阐述:“著不得一个太文字,又著不得一字张打有雨,新以俗为
雅。而一语之出则令人绝倒已妙。”《高祖还乡》的语言正体现出这些特征。
“又言是车驾,都说是銮舆”,“又言”是书面语,“都说”是口头语。而“又言”“都
说”联合起来的句式,既写出众口纷云,莫衷一是的情形,又表现乡民们对车
驾、銮舆这两个概念的迷惑不解。“ 你本身做亭长、耽几盏酒;你丈人教村
学、读几卷书。 ”完全是通俗的口语,通俗易懂,而“耽”字又见文字之锤炼。
“耽”,嗜好。这说明刘邦早在做亭长时,就贪杯无形。“ 猛可里抬头觑,觑多时
认得,险气破我胸脯。 ”多么具有表现力的语言。它让读者看到“ 众乡老展脚舒
腰拜 ”时本是低着头的,可他们总想看看“那大汉”是个怎么样的人物。所以趁着
那大汉“挪身着手扶”时,便“猛可里抬头觑”,一觑之下仿佛认得,所以就来了
个“觑多时”并“认得出”就是“刘三”。所以紧跟着“险气破我胸脯”。“觑”,细看。
因那大汉下了车,众乡老就不能不看到,这只是粗看。要细看,得找时机,“猛
可里抬头觑”,即猛然间去细看。
作者还用乡民的口吻来写,这就非常切合乡民的生活经验和他们的心理状
态,同时又具有幽默感和讽刺性。如对皇帝的旗帜、仪仗、器械的描写,作者
是用农村常用的事物来作比喻的,让我们感觉到生活气息很浓,而且在浓郁的
生活气息中透露出了诙谐和嘲讽的意味。当套曲写到乡民很气愤和刘邦算账的
时候,套曲言词非常尖锐,语气激烈,有一种寸步不让、不容反驳的咄咄逼人
的力量。
善于吸收俚辞俗语入曲,且运用自如。如用“乔男女”、“妆么大户”,以嘲讽逢
迎拍马小人的可笑可憎,用“天曹判”、“多娇女”来描写侍卫和宫女的呆若木
鸡:又用“鸡学舞”、“狗生双翅”、“蛇缠葫芦”,刻画皇驾仪仗的滑稽可笑。这样
描写,形象生动,自然浑朴,又极富幽默感,也突出了散曲语言通俗明快的特
点。
钟嗣成在《录鬼簿.序》中说:“若夫高尚之士,性理之学,以为得罪于圣门
者;吾觉且蛤蜊味,别与知味者道。”这是钟嗣成品味完全部元散曲后得出的结
论,用“蛤蜊风味”来区别高尚之士,性理之学。说白了就是正言若反,黄歌当
初,嬉笑怒骂智皆成文章。幽默、诙谐、嘲弄、讽刺兼用,并由此构成它的蛤
蜊味。封建正统诗文是要讲“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可散曲作品是可哀可
伤,敢怨敢怒的。睢景臣正是以散曲这特有的风格--蛤蜊味--豪爽、泼辣,非常
恰当地表述了一桩端庄、严肃的思想。

睢景臣

睢景臣是元代著名散曲、杂剧作家,江苏扬州人,一生著述甚多,其中最广为
人知的作品是《哨遍·高祖还乡》

人物简介

编辑

睢景臣(生卒年不详),一作舜臣,字景贤,或作嘉贤,元代著名散曲、杂剧
作家,江苏扬州(今扬州市)人,一生著述甚多,著有散曲集《睢景臣词》。
杂剧有《莺莺牡丹记》、《千里投人》、《屈原投江》等,其中最广为人知的
作品是《哨遍·高祖还乡》。天一阁本《录鬼簿》云:景臣名舜臣,后字嘉贤。
后字景贤,又字嘉宾。江苏扬州人,后来移居杭州。元代钟嗣成在《录鬼簿》
中,将其名列在“方今已亡名公才人,余相知者”之列。还“为之作传”。其《传》
云:“大德七年(1303 年),公自维扬来杭州,余与之识。”又说其“自幼读书,
以水沃面,双眸红赤。不能远视”。然而,“心性聪明,酷爱音律”。由此可以看
出一些睢景臣的个性和爱好。联系钟嗣成的吊词“半生才”来看,睢景臣大约只
活了五十岁左右,可见应是中年死亡。与钟嗣成也基本是年辈相当,睢景臣可
能稍长。

人物生平

编辑
睢景臣一生,只在书会才人之中生活,未能仕进。全部情感,亦倾之于曲作之
中。其《高祖还乡》套数,名动当时。钟嗣成在其《传》中写道:“维扬诸公,
俱作《高祖还乡》套数,惟公《哨遍》制作新奇,皆出其下。”其《南吕·一枝
花》《题情》:“人间燕子楼,被冷鸳鸯锦。酒空鹦鹉盏,钗折凤凰金。”“亦为
工巧,人所不及也”。

钟嗣成的《凌波曲》吊词写道:“吟髭捻断为诗魔,醉眼慵开为酒酡。半生才便
作三闾,些叹番成《薤露歌》,等闲间苍鬓成皤。功名事,岁月过,又待如
何?”

明·朱权《太和正音谱》,将睢景臣列于“古今群英乐府格势”之中,称其词“如凤
管秋声”。

郑振铎评道:“《高祖还乡》,确是奇作。他能够把流氓皇帝刘邦的无赖相,用
傍敲侧击的方法曲曲传出。他使刘邦荣归故乡的故事,从一个村庄人眼里和心
底说出。村庄人心直嘴快,直把这个故使威风的大皇帝,弄得啼笑皆非。这虽
是游戏之作,却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了”(《中国俗文学史》下册)。

《太平乐府》收有睢玄明散套,或疑景臣与玄明为一人。睢景臣著有《睢景臣
词》及杂剧三本:《千里投人》,《莺莺牡丹记》,《屈原投江》,今俱不存。
其所传者,唯散曲保存三套,断句四句。但《高祖还乡》使他在散曲史上占有
不容忽视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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