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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一章 反猶太思想的社會背景

反猶太思想是歐洲人千餘年來持續不斷的課題,這股思想即是在猶太人散
居的條件底下,基督徒與異教徒長期糾結、相互對立的意識形態。有歷史學者
以「永恆的反猶太主義」(Eternal Antisemitism)來解釋這個現象,他們認為仇
視猶太人是一個永恆的問題,突發事件的出現只是這個永恆問題的自然結果,
所以也不需要個別解釋1。然而在十九世紀中葉以前,人們對這段意識形態的
歷史不感興趣,歷史學家對此的著墨並不多,直到 1870 年代出現「反猶太主
義」(Anti-Semitism)一詞之後,反猶太思想才走入新的階段。由於知識份子的
參與,整理了歷史上仇視猶太人的記錄,把這種在檯面下但是「經常性的暴力
衝突公諸於世」,讓「一般猶太人民不僅憤怒,而且真正感到痛心2」,重新解
釋猶太人的隔離狀態3,藉著激化對立氣氛而發展反猶太思想,希特勒的屠殺
猶太人則為此思想的徹底實踐。本章首先對「反猶太主義」一詞做出解釋,了
解這個重新爆發開來的反猶太思想有哪些特質,其形成的因素,並舉出數個事
例說明反猶太主義的影響。其次從宗教與社會的兩大因素著手,討論反猶太思
想環境背景的歷史延革。最後筆者討論十八、十九世紀之際猶太人在日耳曼地
區的生活狀況,了解華格納身處的時代,反猶太氣氛消長的情形。

1
這種說法被哲學家與政治理論者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 1906-1975)所否定。見
Hannah Arendt(著),林驤華(譯),《極權主義的起源》(臺北:時報文化,1995),
頁 50。
2
Jacob Katz, Exclusiveness and Tolerance: Jewish-Gentile Relations in Medieval and
Modern Times(New York: Behrman House, 1962), p. 196.
3
猶太人隔離於社會的狀態是歷史常態,原因是猶太教的教義特質所致,但此時猶太
傳統的發言人成功地使他們自己與每一個人都相信,猶太人的隔離狀態完全出於
非猶太人的仇視與缺乏啟蒙。見 Hannah Arendt(著),林驤華(譯), 《極權主義的起
源》,頁 6。
.18.

一、反猶太思想的歷史沿革

反猶太主義的出現,是反猶太思想長達兩千餘年以來的其中一個重要階
段。所以在說明 1870 年代以後浮現的反猶太主義之前,筆者在此先探討反猶
太思想的歷史沿革,以描繪出反猶太思想深植人心的種種面向。

(一)宗教因素

現存反猶太思想最早的文獻記載,即為〈舊約〉裡的〈以斯帖記〉(Esther)。
〈以斯帖記〉敘述一名猶太婦女嫁給外邦國王之後,保護同胞的故事,其中第
三 章 的 內 容 是 在 波 斯 王 朝 中 身 處 要 職 的 官 員 哈 曼 (Haman) , 妒 忌 末 底 改
「該民族處處
(Mordecai)的能力,得知末底改是猶太人之後,變得憎恨猶太人,
與全人類為敵,以外地的法律風俗自異於萬民,違反本國利益而進行破壞,危
害本國安寧4」
,也決定陰謀殺害猶太人:
哈曼告訴國王阿哈蘇爾努斯(Ahasuerus),有某個民族在國外散居,在他們
之中被驅散到你王國裡的各個省份;而他們的律例與所有人都不同;他們
不遵守國王所頒佈的法律,忍受他們這個樣子,並不符合國王的利益。5
後來哈曼把命令吩咐驛卒傳至波斯各省,將所有猶太人在一日之間殺戮滅
絕,並奪取他們的財產6。
在猶大王國於西元前 586 年滅亡之後,猶太人散居近東地區,
「在異邦人
占大多數並處於異邦人統治下的情況中,保持自己的身份為一個離散的散居
體,在失去國家和鄉土後設法存活下來7。」這種特殊的生活形態,加上嚴格
而排他性強的教義,使得猶太人在散居各地之後依然保有對祖國的向心力,而
往往成為當局敵對的目標。也因此,阿哈蘇爾努斯王並不阻止哈曼對猶太人的

4
〈舊約〉 ,〈以斯帖記〉第 3 章第 5 節。
5
〈舊約〉 ,〈以斯帖記〉第 3 章第 8 節。
6
〈舊約〉 ,〈以斯帖記〉第 3 章第 13 節。
7
Toynbee(著),陳曉林(譯),《歷史研究(上)》(台北:遠流出版社,2000),頁 208。
.19.

計謀。
猶太人在亡國之後流散四處,從波斯到埃及的各大城市都能看得見他們的
蹤跡,而此時猶太人受迫害與否,就端看所在地政治領袖的宗教政策。如果統
治者只想佔領土地而獲有統治權,不在意居民的信仰,那麼猶太人大多就能與
當局相安無事;但如果統治者強迫居民改變信仰,那麼猶太人往往會起而激烈
反抗,在雙方都不肯讓步的狀態下,迫害情事也隨之發生。西元前 198 年,塞
流卡斯王朝的安提奧古三世(Antiochus III, 223-187 B.C.)就開始要求當時管轄
地境內的猶太人有限度地拋棄猶太傳統,他的終極目的是想把耶路撒冷改造成
希臘城市,不過他至少同意猶太人「根據他們祖先的律法」過日子。然而繼任
者安提奧古四世(Antiochus IV Epiphanes, 175-163 B.C.)不僅占領這個城市,還
廢止猶太人的割禮8,掠奪猶太聖殿裡的財寶,將聖殿獻給希臘諸神之王宙斯。
而且他還規定獻祭的牲畜裡應該要有豬,而猶太人視豬為不淨之物。他希望用
激烈的方式達到猶太人打從心底降服在當局的統治之下,不要再有任何暴動發
生。想當然爾,事與願違。安提奧古四世的壓迫猶太人政策,使得馬加比家族
(the Maccabees)為首的猶太傳統派人士群起反抗塞流卡斯王朝的統治,最終傳
統派人士奪回耶路撒冷。安提奧古四世可以說是上古史裡反猶太思想最為明確
的帝王,而這種類型的政治領袖進行諸如此類一次又一次、大小程度不一的衝
突,也就漸漸形成猶太人與非猶太人之間相互的偏見,與充滿恨意的指控。
提到猶太人在希臘化時代受到當局壓迫的例子,那麼絕對不能忽略在亞歷
山卓(Alexandria)的猶太人9,因為亞歷山卓是猶太人很重要的避難所。西元前
305 年,托勒密一世(Ptolemy I Soter, 305-285 B.C.)在埃及稱帝,建都亞歷山卓,
他採取一系列措施,鼓勵大量外來民移居亞歷山卓。因此在近東各地遭受迫害

8
根據聖經的記載,割禮的設立是上帝與亞伯拉罕訂立聖約(Covenant)的表徵。 〈聖經〉
的〈創世紀〉第 17 章就寫道: 「你們所有男子都要受割禮……這是我與你們立約
的證據……你們世世代代的男子……生下來第八日都要受割禮。」
9
章雪富博士對於亞歷山大城是融合希伯來文化與希臘文化的溫床,還有猶太群體在
亞歷山大城的散居狀態及其勢力消長,有精闢的說明。見章雪富,《亞歷山大里
亞:兩種傳統(雅典與耶路撒冷)彙聚之處》,浙江:浙江大學哲學所博士論文,
2001。http://www.iscs.org.hk/essay-zhangxuefu.htm
.20.

的猶太人漸漸移居至亞歷山卓,上述安提奧古四世對耶路撒冷猶太人的迫害即
為一例,亞歷山卓的猶太人數目在那幾年中急遽增加。移民至亞歷山卓的猶太
人,他們的生活方式、語言、思想表達、政務參與上都極具希臘的特性,但其
宗教習慣卻始終是猶太的(例如擁有自己的祈禱室),他們保持著猶太團體的
宗教架構,以一種猶太人的禮儀規範維護著團體的民族特性。亞歷山卓的猶太
人同時堅持宗教領域與宗教以外領域的相異性,又把這種相異性融合於日常生
活當中,使得亞歷山卓的猶太人「實現了與其同胞毗鄰而居的願望,卻也同時
表明了亞歷山卓猶太人的保守性10」。雖然並非完全沒有反猶太的衝突,像是
托勒密四世(Ptolemy IV Philopator, 222-205 B.C.)在位期間就發生過一次不小
的衝突11,但大抵而言在亞歷山卓城裡,希臘文化與猶太文化的融合情形,要
比其他近東城市來得穩定。希臘人、波斯人、猶太人、阿拉伯人先後來到亞歷
山卓定居,個別種族的文化不僅在種族內部被保存下來,而且還在種族之間得
到廣泛的認同12,因此仇視的情緒較少,反猶太思想在此也比較沒有發揮的空
間。
除了〈舊約〉裡提到反對猶太人的歷史故事之外,代表加利利(Galilee)反
抗羅馬帝國統治的猶太軍隊司令兼歷史學家約瑟夫(Flavius Josephus, 37-101)
的著作《反對阿庇奧尼》(Against Apion)13,也是現今學者探尋反猶太思想起源
很重要的一本書。阿庇奧尼(Apion, 20 B.C.-48)是亞歷山卓的著名文學家,是
一位攻擊猶太人不遺餘力的學者,其著作《埃及史》(Egyptian History)與《反
對猶太人》(Against The Jews)反猶的立場相當明顯,約瑟夫的《反對阿庇奧尼》

10
John Barclay, Jews in the Mediterranean diaspora : from Alexander to Trajan (323 BCE
- 117 CE)(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1996), p. 29.
11
這次衝突的起因是猶太人反對號稱希臘化的托勒密偶像崇拜。當時,托勒密四
世想要駕車進入耶路撒冷,結果受阻於當地的猶太人,於是他遷怒於所有的
猶太人,理由是他們不願敬拜酒神戴奧尼索斯(Dionysus)。他一邊募集了一些
大象,一邊把猶太人聚集在亞歷山卓,準備讓大象把他們踩死。衝突的結
果是猶太人獲得勝利。
12
章雪富,《亞歷山大里亞:兩種傳統(雅典與耶路撒冷)彙聚之處》,浙江:浙江大學
哲學所博士論文,2001。
13
Flavius Josephus, William Whiston (Tran.), Against Apion(Indypublish.Com), 2001.
.21.

就是回應阿庇奧尼而寫的。阿庇奧斯是亞歷山卓城裡希臘人推派晉見羅馬皇帝
卡利古拉(Caius Caesar Caligula, b. 12 AD, ruled 37-41)的代表之一14,他對卡利
古拉說,猶太人藐視卡利古拉的尊榮,當每個人都順從羅馬帝國而建造宗殿,
敬拜卡利古拉為神的時候,猶太人仍然堅持拒拜卡利古拉,因為猶太人認為塑
造卡利古拉的肖像,並以卡利古拉之名發誓,都是極為羞辱的事。因此亞歷山
卓的猶太人再度因為宗教因素而成為希臘人與其他種族攻擊的理由,受到極大
的迫害,同時卡利古拉也要求耶路撒冷的聖殿必須獻給他,且敬拜他。
在羅馬帝國的高壓統治之下,當局對於猶太人的迫害活動漸趨頻繁。西元
66 年奮銳黨(Zealots)人起來叛亂而控制耶路撒冷,羅馬軍隊揮兵南下鎮壓,在
西元 70 年,耶路撒冷聖殿再次被毀。這導致了猶太人散居地的進一步擴大。
直至公元 117 年,猶太人已經幾乎散居到地中海的全地。正如塞爾徹(Robert
Seltzer)所言,猶太人「散居國外是希臘羅馬世界的普遍特徵15」。而關鍵的一
次反猶太行動則發生在 132 年左右,羅馬皇帝哈德良(Publius Aelius Hadrian,
76-138)把耶路撒冷改變為一個異教城市,不准猶太人在那裡生活。此外,哈
德良還把猶大地更名為巴勒斯坦,也就是以猶太人的宿敵非利士人
(Philistines)16為名,刻意抹去猶大地與猶太人之間的關係。許多歷史學者都認
為,此時是猶太人在這塊應許之地停止行使政治主權的明確時間。
猶太人在這個時期所遭受的反猶太氣氛,大多以宗教因素為主。除了上述
的例子,也可以從羅馬時代的許多文人找到反猶太人的蹤跡,如歷史學家塔西

14
羅馬帝國時代,亞歷山卓的猶太人與希臘人都成為二等公民,臣服於羅馬人之下,
然而他們的社會地位,仍較其他種族為高。猶太人與希臘人因教育進步所帶來的
富裕和優越,遭來其他種族的嫉妒。當羅馬人向臣屬民族強征重稅時,埃及低階
貧困的人民對猶太人及希臘人的不滿,終於在卡利古拉即位不久後爆發出來,居
住在亞歷山卓的猶太人和希臘人面對這個叛亂,各自推派三位代表一起晉見卡利
古拉。
15
Robert Seltzer(著),趙立行,馮瑋(譯),《猶太的思想》(上海:三聯書局,1994),
頁 179。
16
〈舊約〉的〈撒母耳記上〉(First Samuel)記載,在以便以謝(Ebenezer)戰役當中,猶
太人被腓利士人擊潰,約四千個猶太人被殺;另外在〈申命記〉(Deuteronomy)
裡記載,上帝命令猶太人無情地殺戮非利士人,不管男女老幼,一律殺光,甚至
雞犬不留。
.22.

突斯(Tacitus Cornelius, 55-118)在他的《年鑑》(Annales)裡就提到,


「我們認為
神聖的一切,在猶太人看來都是褻瀆神明的表現;猶太人認為可行之事,在我
們看來卻是可怕可憎。」而詩人荷瑞斯([Horace] Ijintus Horatius Flaccus, 65-8
B.C.)17、尤文那爾 Juvenal([Juvenal] Decimus Junius Juvenalis, 60-130)18與馬修
([Martial] Marcus Valerius Martialis, 40-104)19等人的作品當中也可以感受到他
們對猶太教義的批評。他們嘲笑猶太人的割禮、禁食豬肉、慶祝安息日等,還
有像是猶太人堅持一神教義,拒絕所有神祗的禮拜儀式,與猶太人遵守〈利未
記〉在第 11 章裡討論不潔的動物(不可以吃的動物)的僵化與不容於社會等
等。
西元 323 年,君士坦丁大帝(Constantine the Great, 288-337)帶領羅馬帝國
的大部分人民皈依基督教,猶太教在羅馬帝國的活動範圍即大大受限,一直到
了西元 380 年迪奧多西([Teodosio I] Flavius Theodosius, 347-395)宣佈基督教為
國教之後,反猶太思想進入了另一個階段。在君士坦丁大帝之前,許多羅馬帝
王都認為基督教是猶太教的教派,對於猶太教與基督教一律採取高壓迫害手
段;在迪奧多西皇帝之後,基督教的地位凌駕所有異教而躍升國教地位。所以
這個階段猶太教徒眼中的基督教,從往昔同為受迫害者的關係轉變為加害者,
反猶太的力量也添加了基督教的教會組織,先前迫害基督信徒的猶太人,如今
成為基督徒在精神教義上的階下囚,是基督徒眼中殺害耶穌的劊子手,
「流浪

17
荷瑞斯為最偉大的拉丁詩人,在羅馬帝國奧古斯都時期,荷瑞斯與維吉爾(Virgil)
同為最享盛名的抒情詩人與諷刺家,曾到雅典學習哲學。其作品多以愛情、友誼
與簡單的生活為主題。荷瑞斯的作品更因受到當時文藝事業資助者的青睞,得在
羅馬帝國滅亡後因商業活動而流傳下來,其偉大抒情詩的光輝深深地影響了之後
的西方文學。重要作品有 Ars Poetica。
18
尤文那爾為羅馬帝國最後一位傑出的諷刺與批評詩人,他以詩人的觀點,對當時社
會的各種怪現象、腐敗、淫亂作許多的描述。他一共寫了十六部作品,但在些作
品在羅馬帝國滅亡後,也隨之沈寂了一千多年,直到 14 世紀末才被人重新發掘
出來並肯定其價值。
19
馬修生於西班牙,並於西元 64 年移居到羅馬,為優秀的諷剌詩人。他在羅馬過著
獨立但貧窮困苦的生活,這使得他的作品普遍有著令人不悅的特質。其作品中對
當時羅馬的社會有著細微的觀察。作品留傳有 33 首詩,兩本箴言錄與 12 本警世
句。
.23.

的猶太人」阿哈斯維努斯(Ahasverus)就是典型的例子20。不管是羅馬帝國的皇
帝,或羅馬帝國滅亡之後的基督教會,都把反抗猶太教的影響力視為他們的責
任,這麼做的目的是使得異教徒能轉而信仰基督教,讓基督徒的數目大幅增
加。因此異教徒的一切慶典活動都被禁止,神廟全被拆毀,基督信徒甚至以為
有權利打擊異教徒,摧毀他們舉行宗教儀式的場所。

(二)社會因素的加入

猶太人的散居特性,也使得他們在羅馬帝國晚期到中古世紀能順利擔任聯
絡東西方商業交易的重要角色,而直到這個時候,歐洲人與猶太人的互動才愈
來愈密切。猶太人作為一個新來的移民群體,要打入當地社會的分工體系之中
本來就很難,因為原有的分工體系以自然經濟為主21,它是自我封閉的,不易
接受外來者。在這種情況下,猶太人只能在這個封閉的分工體系邊緣活動,或
是作為不同體系之間的中介,也就是商業活動而謀生。另一個猶太人可能的出
路就是前往分工體系尚未完成的地方,這些地方大多都是新興的都市,而都市
比起鄉鎮,自然也有更多的商業色彩22,這也就是漢娜.鄂蘭在討論到反猶太
主義時所提到的猶太人居於「歐洲國際之間的、非國家的成份」的角色23。包
括海路與陸路,猶太人不僅運送著傳統的絲綢、香料,還包辦了葡萄酒、橄欖
油、武器軍火、食鹽、奴隸等交易24,由於利潤豐碩,不少猶太人因而致富。

20
流浪的猶太人名為阿哈斯維努斯或布塔達厄斯(Buttadaeus),他被耶穌基督詛咒擁有
不死之身,要無盡地流浪到世界各地,直到最後審判日的到來。當基督背負著十
字架從彼拉多(羅馬帝國皇帝派駐朱迪亞地區的總督,耶穌即由他判決釘死在十
字架上)的會堂前往將被釘死在十字架之上的地方時,阿哈斯維努斯身為服務於
彼拉多的一位看門人,上前毆打耶穌,而且嘲笑他走得這麼慢。耶穌即向這位傲
慢無禮的看門人說,要他一直流浪直到基督復臨(Second Coming)的那一刻。在這
故事的某些版本裡,阿哈斯維努斯是古猶太最高評議會兼最高法院(Sanhedrim)的
職員,而有的版本裡,阿哈斯維努斯則只是一個有著暴烈脾氣的鞋匠。
21
在自然經濟的體系中,勞動分工是與血緣、親緣、地緣等因素密切交織在一起的。
22
顧駿,《猶太的智慧──創造神跡的人間哲理》(台北:國際村,1996),頁 236。
23
Hannah Arendt(著),林驤華(譯),《極權主義的起源》,頁 66。
24
何宛倩,〈近古西歐猶太人流離受難歷史之探討──以西班牙驅逐事件為例〉,《東
吳歷史學報》 ,1(1995:04),頁 185。
.24.

平時生活奢華的王公貴族,還有因為戰事需要大量軍費而財政告急的各個政治
實體,往往向猶太人借錢,而一般農民在農作物歉收而無法支付地主的租稅
時,也會找上猶太人幫忙。猶太人「經商」與「信貸」的形象因此在中古世紀
深植歐洲人民的心目中。不過這並不是一件好事,猶太人不僅受到基督教教會
的歧視,其財產也受到世俗統治者的覬覦。教皇依諾森三世(Innocent III,
1198-1216)在 1206 年給法蘭克國王菲利浦二世(Philip II Augustus, 1165-1223)
的信裡就提到,在法蘭克王國裡,猶太人已經變得相當傲慢,以至於他們通過
充滿罪惡的高利貸,不僅榨取高利,而且還以利滾利,完全侵吞了教會的財產
與基督徒的財產。世俗統治者面對這種情形,往往以稅捐的方式抽取猶太人的
盈餘,甚至沒收猶太人的財產。因此,
「沒有錢,猶太人就不可能贖得在某一
個國家裡的生存資格;有了錢,又會誘發把猶太人驅逐這個國家的罪惡動機
25
。」猶太人的富有,成為反猶太思想不可或缺的社會因素。
反猶太思想的另外一個實例是猶太人區(Ghetto)26的設立。這種將猶太人
強行遣送到指定區域的隔離制度,是反猶太思想的廣泛實踐。在法蘭克福、布
拉格等地的猶太人區,基督徒會用高牆將之包圍,只留下幾座門對外連絡。一
到夜晚或是宗教節日,門就會上鎖,例如復活節一週,這時候基督徒因為意識
到猶太人是殺死耶穌的兇手,往往會有反猶太人的抗議行動,為了避免爆發血
腥衝突,因此將大門上鎖27。
反猶太思想存在於中古歐洲的社會各個階層當中,原因除了猶太人打不進
當地社會組織,而只能從事外圍的商業交易行為之外,上古歐洲對猶太人仇視
的宗教因素也變本加厲地延續下來。在中古歐洲,基督教教會的權威取代了羅
馬政權的權威,神職人員也開始擔任知識保存與教化人民的工作,而宗教會議

25
顧駿,《猶太的智慧──創造神跡的人間哲理》 ,頁 239。
26
Ghetto 是城市中被隔離的單一種族或文化集團的小集居區。早期是指中世紀歐洲城
市中法律規定的猶太人集居區,後來也意指黑人、波多黎各人等少數民族的聚居
區、貧民區等。
27
何宛倩,〈近古西歐猶太人流離受難歷史之探討──以西班牙驅逐事件為例〉,《東
吳歷史學報》 ,頁 187。
.25.

的決議28則對猶太徒帶來生活上的威脅,也進一步加深猶太人與基督徒之間的
隔閡。這種反猶太思想的宗教因素,除了前述上古基督徒把猶太人塑造成「殺
害耶穌的劊子手」的形象之外,在〈新約〉裡也提到猶太人對耶穌「如果神是
你的父,那麼你就要愛我」的說法感到惱怒。耶穌感受到他們的不滿與抵抗,
說道:
你們是出於你們之父的魔鬼,而你們的慾望就是你們之父的私慾。祂起初
是殺人的,在祂心中是沒有真理的。祂依照著自己的本性而說謊,也就是
所有說謊的人之父。然而我告訴你們真理,但你們卻不相信我。29
猶太人不受耶穌基督教誨的形象,隨著基督徒反覆閱讀《聖經》而深入人
心。因此,基督教世界的運作如果出現不正常的現象,那麼反猶太的氣氛就會
挑起對立,境內的異教徒,也就是猶太人,往往成為代罪羔羊。例如 11-14 世
紀之間發生的血誣案(Blood Libel),在西歐盛傳當地的猶太人每年都會殺害基
督徒的小孩,喝他們的鮮血,用他們的肉做成無酵麵球(Matzoh Ball),以慶祝
逾越節;或是在復活節時把這些小孩釘死在十字架上。因此只要有一個基督徒
小孩死亡或失蹤,許多猶太人就會被嚴刑拷問,而整個猶太村落也會被燒毀。
此外,14 世紀黑死病與其他流行疾病流行歐洲時,有心人士也把病源指向猶
太人在井裡下毒所致。幾個迫害猶太人的大規模事件還包括 1096 年的第一次
十字軍東征。這場戰爭定位為擊退異教徒的宗教戰爭,由烏爾班二世(Urban II,
1042-1099)在克萊蒙(Clemont)召開宗教會議,號召基督教國家抵抗回教徒入侵
東羅馬帝國,但戰爭獲勝之後,軍隊回程沿著萊茵河,殺了一萬名以上的猶太
人。此外,1391 年一位西班牙安達路西亞的神父馬蒂尼茲(Ferrán Martinez)在
講道時指控猶太人,認為他們是所有流行病與西班牙政治鬥爭與軍事內戰的禍
首 , 鼓 勵 塞 維 勒 (Seville) 當 地 的 基 督 徒 去 攻 擊 村 莊 裡 猶 太 人 居 住 的 部 分
(juderías),而這個攻擊的氣氛隨即漫延至全伊比利半島,造成許多猶太人被殺

28
例如 1215 年在拉特蘭(Lateran)所舉行的第四屆主教會議。
29
〈新約〉 ,〈約翰福音〉第 8 章第 44-45 節。
.26.

害,或是抄家後驅逐出境,同時也使得不少猶太人不得不改信基督教30,選擇
逃離的猶太人則往北非、義大利、波蘭等地遷移。
宗教的壓迫,的確是讓猶太人鎮日惶惑的主要原因。中古世紀日耳曼地區
的猶太人也同樣遭受排擠,他們在黑死病的傳染期間曾被指控為「惡魔的僕
人」
,而由方濟會、道明會托缽僧教派所主導的一連串反猶太人的風潮,使得
只要有某個城邦達到足夠的宗教狂熱氣氛,那個城邦裡的猶太人就有可能遭到
排擠、驅逐,甚至是殺害。其中宗教改革者馬丁.路德(Martin Luther, 1483-1546)
對猶太人的攻擊,更加深了基督教世界對猶太人的成見。馬丁.路德主張人人
都應棄置天主教腐敗的教會組織,直接從解釋《聖經》出發,進而去認識上帝,
而猶太人向來堅持只有〈舊約〉才是上帝的話語,並且只有猶太人才有正確解
釋〈舊約〉的資格。馬丁.路德因此開始詆毀猶太人,在 1543 年出版《猶太
人與他們的謊言》(Von den Juden und ihren Lügen),把猶太人視為害蟲,把猶
太會堂視為「魔鬼的巢穴」
,他認為猶太人與吉卜賽人一樣,註定流浪一輩子。
馬丁.路德要求基督徒一起對抗猶太人,不僅煽動城邦的君主制訂政策迫害猶
太人,也抨擊處理猶太人問題較為和緩的喀爾文教派(Calvinism),說他們是被
猶太化的人(Judaizer)。各邦的君主或者選侯則因為需要向猶太人借貸,所以對
這些騷動採取不主動關心與介入,甚至保護的態度31。其中最關鍵的一位是神
聖羅馬帝國的皇帝查理五世(Charles V, 1518-1556),他為了對抗馬丁.路德新
教勢力的擴張而制訂保護日耳曼境內猶太人的法令。而猶太人受到王室的保
護,也進一步加深他們與低下民眾之間的矛盾。
總之,只要是不幸的事件,幾乎都可以與猶太人的異教性質扯上關係,雖
然加害的一方並沒有直接的證據,但民眾以基督教義為世界觀的生活方式,在
情緒與認知上很容易在第一時間就把猶太人視為敵方,是惡魔的象徵。反猶太

30
何宛倩,〈近古西歐猶太人流離受難歷史之探討──以西班牙驅逐事件為例〉,《東
吳歷史學報》 ,頁 192。
31
科隆與緬因茲(Mainz)的選侯允許其他城邦驅逐的猶太人,可在其境內的小鎮及鄉
村居留,並同意設立猶太會堂(Synagogue);布蘭登堡選候曾經主動出面促請猶太
人入境。見何宛倩, 〈中古中晚期歐洲猶太人悲情命運之探討〉
,《東吳歷史學報》

2(1996:03),頁 152。
.27.

思想藉著宗教的力量(猶太人在教義上的自我隔離、基督徒的逼迫)
,輔以社
會因素(猶太人經商與高利貸的形象)
,很快地瀰漫在中古歐洲社會裡。猶太
人在數百年的流離失所之後,也形成兩種不同的傳承,一是中世紀就在歐洲定
居的猶太人,稱為西猶(Ashkenazim),他們遷移至奧地利、波蘭、俄國等地;
二是居住在西班牙、北非等地的猶太人後裔,稱為東猶(Sephardim)。西猶與東
猶大抵在宗教儀式與習俗上有地方性的差異,不過他們對外受到基督教徒與回
教徒的迫害,則擁有相去不遠的悲慘命運。

二、日耳曼地區猶太人的生活

反猶太思想在華格納出生之前,就已經以各種型式籠罩整個歐洲,筆者在
第一節裡已經約略提及這些現象。一開始是《聖經》裡的猶太人形象,使得歐
洲成為基督教世界之後,在宗教方面即一直對猶太人進行迫害。其次是猶太人
經由經商與信貸而牟取暴利的形象深入人心,在社會方面猶太人始終被排除在
歐洲之外。在討論華格納反猶太思想的內容之前,本節筆者則把焦點放在華格
納身處的日耳曼社會,因為如果能夠對日耳曼地區猶太人的社會地位有所認識
的話,那麼我們將不難想像華格納反猶太思想生成的背景。

(一)猶太社群的各個階層

猶太人在日耳曼地區的生活條件與普通歐洲人相比,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不過限制當局將猶太人限制在固定的猶太區居住,在數代之後,人口的增加影
響了猶太區的生活條件。成長於法蘭克福的猶太人區(Judengasse),後來成為
記者的伯納(Ludwig Börne, 1786-1837)就點出猶太人區裡人口過多的現象。這
是歐洲各個政治實體在限制猶太人生活區域數個世代之後,所面臨到的共同問
題。這個居住區域除了防範前一節所提到的宗教問題之外,它內部的不良生活
條件也衍生出許多社會治安問題,以致於伯納以「一大群從排泄物裡所養成的
蛆」來形容猶太人。
.28.

我們可以把猶太社群在日耳曼地區的發展如同一個社會的縮影,久而久之
自成一個運作系統。猶太社群當中有與王室距離最近的「宮廷猶太人」(Court
Jews),像是海德堡的奧本海默(Samuel Oppenheimer, 1635-1703)、沃恩斯
(Worms) 的 威 特 海 默 (Samson Wertheimer, 1658-1724) 、 柏 林 的 利 伯 曼 (Jost
Liebmann, 1640-1702)、安斯巴哈-拜魯特的法恩可(Elkan Fraenkel, 1675-1720)
等人。他們是三十年戰爭之後,展現猶太人在經濟方面重要性的代表人物,他
們居住在受保護的地區,與王室保持依存關係,向軍隊提供食物或衣服等物
資,或是借錢給領主雇用軍隊,純粹以商業考量扮演自己的角色,累積財富而
成為有錢有勢的家族。在民族國家興起、民族主義開始萌芽的時候,這些宮廷
猶太人並不在乎他們在民族方面的歸屬感,他們注重的是能否在與專制君主合
作的過程當中獲得貴族的頭銜,穩定地保持與交易對象之間的信貸關係與財政
權,如果交易對象的政治地位喪失,他們也要快速地找到新對象,建立新的依
存關係。所以宮廷猶太人很注意戰爭期間的協調活動,與戰後條約裡有關金融
的任何事項。一次戰爭以和平妥協收場,簽訂條約,對宮廷猶太人來說就是一
種穩定獲利的收穫。這些宮廷猶太人就類似我們現今發國難財的人或軍火商,
所以日耳曼地區的民眾對他們普遍抱持負面印象,而前述猶太人在宗教與社會
方面的形象與這種負面印象重疊在一起,更加深其他人對猶太人的憎惡。因
此,宮廷猶太人一方面享受著王室賦予的特權,一方面卻也努力「爭取平等的
權利32」
,不過他們並不是基於猶太民族的利益而爭取平等權利。
然而我們不可忽略的是,宮廷猶太人是由極少數的猶太個人或家族所形
成,這也意味著在猶太社群裡有著絕大多數中低階層的猶太人。自三十年戰爭
之後到十八世紀末的一個半世紀之間,日耳曼地區的猶太人數目增加了三倍,
之後人口數攀升的幅度更為明顯33,這個猶太社群的大部分成員是銀行家、製

32
Nachum T. Gidal, Jews in Germany – From Roman Times to the Weimar Republic, 1998,
p. 111.
33
Nachum T. Gidal, Jews in Germany – From Roman Times to the Weimar Republic, 1998,
p. 104.
.29.

造商,此外還有學者、拉比34與醫生。這個階層的猶太人對擁有特權的宮廷猶
太人感到嫉妒,因為宮廷猶太人所享受到在金錢與特權上的優勢,他們並不能
跟著分享,但是其他人對宮廷猶太人的負面印象延伸到猶太人整體,因此他們
毫無選擇,得跟著一起承受。不過這些資產階級的生活還算安穩,處境真正悲
慘的是沒有資產的猶太人。沒有資產的猶太人在社會裡找不到工作,不能進入
軍隊,也不能謀求公職,甚至沒有遷移的自由(除非是從暴動區域逃離出來的
避難者)
,許多人終日排隊等待食物救濟,許多人成為流浪者、乞丐,形成社
會 問 題 。 他 們 的 地 位 如 同 基 督 教 世 界 裡 失 去 社 會 地 位 的 基 督 徒 (déclassé
Christians),不過這些基督徒在社會裡至少還可以「合法」地存在與活動;而
無資產的猶太人卻沒有任何「合法」的可能性,也就是說,他們是處於法律保
障之外的化外之民。這些居無定所的猶太人有的因為研究猶太法典《塔木德經》
(Talmud)而成為家庭老師,有的以音樂家或演員的身份四處流浪,然而沒有技
能的猶太人就會開始反抗社會,成為騙子、小偷或強盜。他們結黨營私,之間
以改變過的希伯來語做為黑話,用來彼此溝通(這些黑話後來也被同樣行搶的
基督教徒所採用),守法的猶太人甚至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35。

(二)猶太知識份子的民族解放運動

猶太社群裡也會有不少人想要藉由各種方式讓自己的生活更好,而他們的
最終目的是讓自己在這個社會獲得認同與肯定,也就是從猶太人的特殊身份中
解放出來,和基督徒擁有一樣的社會身份(因此漢娜.鄂蘭才會說「最大的特
權是平等36」)
。許多猶太人相信,同化於所處的社會,或者放棄自身猶太歷史

34
在希伯來語中,拉比的首要涵意就是「教師」。拉比首先是一位虔誠敬神,刻苦鑽
研猶太教經典《妥拉》的學者、智者與導引者,拉比首先是以其豐富的學識,和
運用與傳授這些學識的能力而獲得其權威的。在猶太人的聚居生活中,拉比是會
堂的核心人物,集精神指導者、律師、醫生、牧師、法官等於一身的特殊角色。
見顧駿, 《猶太的智慧──創造神跡的人間哲理》(台北:國際村,1996),頁 167。
35
Nachum T. Gidal, Jews in Germany – From Roman Times to the Weimar Republic, 1998,
p. 105.
36
Hannah Arendt(著),林驤華(譯),《極權主義的起源》,頁 61。
.30.

和宗教的認同,一定能夠讓自己從孤立狀態之中逃出來,因此他們都把女兒嫁
入貴族之家,視為達成徹底解放的重要方式37。此外,很多富裕的猶太銀行家
讓自己的子女受更好的教育,而不少出身貧苦的猶太人也想藉由教育而獲得更
好的社會地位,加上日耳曼受教育中產階級的支持38,因此一群猶太知識份子
遂成為十九世紀初爭取猶太人解放的要角。這種由啟蒙主義影響,把教育視為
自我解放的新方式,也就是「猶太人被勸告接受足夠的教育,以使行為表現不
同於普通的猶太人39」
,代表人物是孟德爾松(Moses Mendelssohn, l729-1786)。
孟德爾松生於一個從事抄寫律法經文《妥拉》的貧困家庭,他從小就學習
《妥拉》、《塔木德》,長大鑽研邁蒙尼德(Moses Maimonides, 1135-1204)的哲
學,後在柏林學習德語和拉丁語,結識了當時有名的基督徒戲劇作家戈特霍爾
德·埃·萊辛(Gotthold Ephraim Lessing, 1729-1781)。萊辛的名劇《智者納坦》
(Nathan der Weise)的主題是為猶太人辯護的作品,勸導基督徒要友好而且公正
地對待猶太人。孟德爾松在 1755 年完成論文《哲學講話》(Philosophische
Gespräche),在當時柏林科學院舉辦的論文比賽中獲得一等獎。孟德爾松不僅
在哲學、數學、文學方面有所專精,也是一座柏林絲織廠的股東,腓特烈二世
(Frederick the Great, 1712-1786) 因 此 封 他 為 「 傑 出 而 受 保 護 的 猶 太 人 」
(Ausserordentlichen Schutzjude),享受不被驅逐的特權。孟德爾松探討日耳曼
地區當時猶太人在法律與社會地位上的不平等的現象,主張並倡導猶太人掌握
歐洲的文化,藉以取得猶太人在法律上的平等並提高社會地位。孟德爾松活躍

37
Verena von der Heyden-Rynsch(著),張志成(譯), 《沙龍──失落的文化搖籃》(臺北:
左岸文化,2003),頁 165。
38
日耳曼各城邦的君主為了擴展政治勢力,因此藉由培養行政人員來削弱舊時代封建
階級的影響力,而行政人員自身也形成一個階級,他們公開站在社會改造的一
方,其影響力超乎君主的預期。他們強調受教育的重要性,不把個人的出身視為
社會地位的量尺,也不把宗教視為歧視的理由,因此對於猶太問題,他們認為「猶
太人的解放運動就是他們經由官僚體系組成的政府再教育的過程」,猶太人需要
教育,才能具有「人民」的資格,獲得相關權利。見 David Sorkin, The Transformation
of German Jewry 1780-1840(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7), pp. 14-21.
39
Hannah Arendt(著),林驤華(譯),《極權主義的起源》,頁 114。
.31.

40
於柏林的猶太沙龍 ,他的思想成為猶太沙龍的主題。孟德爾松的思想是啟蒙
主義在日耳曼境內醞釀成出獨特的啟蒙(Aufklärung)41典型。他主張信仰應該以
理性為基礎,他認為猶太教僅僅是猶太人所特有的律法與禮儀,它並沒有獨特
的信仰體系,所以猶太人應放棄文化孤立的傳統,廣泛吸收其他民族的文化,
所以他致力於猶太人的日耳曼文化教育,也致力於猶太教育42,在孟德爾松的
推動下,形成了一股猶太人的「哈斯卡拉」(Haskala)運動。
孟德爾松也努力讓猶太人能夠在法律上被接受為「公民」的身份,想從猶
太群體的被歧視中解放出來43,而這種試圖從猶太社群的內部出發,向外人爭
取平等解放的想法,與當時許多著名的猶太知識份子相差甚遠。許多猶太知識
分子都想離開自己的民族,被所處的社會所接納,他們都有一種共同的感覺,
那就是他們都是猶太人中的特例,這些受過教育的猶太人真切地想丟棄猶太人
的身份44。列文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她終其一生不能克服自己是位猶太人的
事實,因此活躍在柏林的文藝圈當中,她一直追求自己猶太身份的解放,但她
也意識到這是件不可能的任務,所以在面對自己時內心充滿矛盾,即使達到了
透過嫁入普魯士王公貴族之家而脫離她所痛恨的出身背景45,她依然很清楚自
己身上背負的猶太文化陰霾是持續籠罩她一生的。因此列文經常對猶太人發表
尖銳的看法,認為猶太人是「內心矛盾、頹廢衰敗的民族,更是理應遭受鄙視

40
柏林的猶太沙龍與法國的沙龍不同,它們充滿嚴格的學術性,具有啟蒙運動的精
神,講求通才教育及追求兼容並蓄。賀爾茲(Henriette Herz, 1764-1847)、列文-樊
哈根(Rahel Levin Varnhagen, 1771-1883)、史雷格(Dorothea Schlegel, 1763-1839)等
人所舉辦的沙龍為其中的代表。
41
具有德國特色的啟蒙思想,時間約在西元 1720-1770 年之間。見 David Sorkin, The
Transformation of German Jewry 1780-1840, p. 15.
42
孟德爾松最大的貢獻之一是他把《摩西五經》翻譯為德語,因此他被譽為希伯來民
族歷史進程中的「第三摩西」(前兩位摩西分別為《聖經》裡的摩西與哲學家邁
蒙尼德)。
43
Nachum T. Gidal, Jews in Germany – From Roman Times to the Weimar Republic, 1998,
p. 121.
44
Hannah Arendt(著),林驤華(譯),《極權主義的起源》,頁 121。
45
列文與在 1814 年與小她 14 歲的恩賽貴族樊哈根(Karl August Varnhagen von Ense)
結婚,同年改信天主教。
.32.

的民族。46」
當拿破崙在 1806 年攻進普魯士之後,日耳曼地區的反猶太思想突然被搬
到檯面上討論,因為拿破崙的平等精神被應用在日耳曼境內的猶太問題上。在
1807 年的和平條約裡,普魯士失去了它的一些東部省份與居住在那裡的猶太
人,而在那裡的猶太人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受保護的;1808 年,普魯士政府也
頒佈了國內法,給予猶太人完整的公民權利。這個關鍵的政治動作或許是孟德
爾松等人想要達成的目標之一,但同時它也是日耳曼反猶太思想活躍的另一個
起點。漢娜.鄂蘭精準地點出其中的原因:
社會裡的人對猶太人反感,加上各種形式的歧視,在歐洲並不造成很大的
政治傷害,因為真正的社會平等與經濟平等從來沒有達到過。47
也就是說,由於過去猶太人在社會地位上低一等的事實受到挑戰,當猶太
人爭取的條件愈接近平等,那麼在社會上所實際面對的「依然不平等」就更難
以解釋,因而讓日耳曼人有意無意掀開(同時加深)原有對猶太人的成見,
「社
會歧視產生於猶太人與其他一切民族群體之間日益增長的平等48。」猶太知識
份子努力追求猶太民族在政治地位上的平等活動,伴隨著另外一批知識份子將
過去積深已久的反猶太思想理論化,這兩派的衝突成為十九世紀日耳曼地區猶
太問題的開端,而華格納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之下接觸各種立場的說法,建構自
己一套反猶太思想的系統。

三、何謂「反猶太主義」

(一) 反猶太主義的定義

反猶太思想與反猶太主義,是兩種類似的概念。反猶太思想是長久以來,

46
Verena von der Heyden-Rynsch(著),張志成(譯),《沙龍──失落的文化搖籃》
,頁
171。
47
Hannah Arendt(著),林驤華(譯),《極權主義的起源》,頁 112。
48
Hannah Arendt(著),林驤華(譯),《極權主義的起源》,頁 111。
.33.

深植於歐洲各階層人民當中的情緒,這種情緒偶爾引發一些迫害猶太人的情
事,但從未有人系統地把這種情緒理論化。而反猶太主義就是 19 世紀以來,
在猶太知識份子爭取民族解放,與反對猶太人的知識份子開始以文字攻擊猶太
人之際,將反猶太人的情緒理論化的結果。筆者給予「反猶太主義」一詞明確
的定義。普遍而言,「反猶太主義」意指反對閃米特人;更精準的說法是,意
指部分的亞利安人在社會與經濟層面對於猶太人所展現的敵意,或者至少呈現
的不友善態度。
「閃米特」原來是語系名稱,後來才延伸為種族用詞。閃米特語言(Semitic
Languages)一詞是由歷史學者許洛策(August Ludwig von Schlözer, 1735-1809)
和聖經研究學者艾許宏(Johann Gottfried Eichhorn, 1752-1827)於 1781 年所提
出,他們兩人當時為哥廷根(Göttingen)大學的教授。「閃米特」原來指的是挪
亞(Noah)的長子閃(Shem)的後裔,後來引申為以下幾個民族的總合:阿拉伯
人、古巴比倫的阿卡德人(Akkadians)、亞述人(Assyrians)、各種古代敘利亞的
部 落 ( 包 括 希 伯 來 人 )、 大 部 分 的 衣 索 比 亞 人 (Ethiopia) , 還 有 迦 南 人
(Canaanites)。而迦南人當中包括亞摩利人(Amorites)、摩押人(Moabites)、埃多
姆人(Edomites)、亞捫人(Ammonites)、腓尼基人(Phoenicians)等民族。這些民
族全都歸屬「閃米特」之下,主要是因為他們發現這些民族的語言具有相連性,
極可能從同一個母語衍生而出。另一方面,波昂大學的東方學教授萊森
(Christian Lassen, 1800-1876)則是第一位賦予這些民族閃米特人(Semites)的稱
呼,用以區別亞利安人或其他種族。此外,法國哲學家與東方學者雷南(Ernest
Renan, 1823-1892)也已經在 1855 年的巴黎發表過類似的詞彙。雖然雷南未把
注意力擺在反猶太身上,但當時的反猶太人士卻從雷南那裡得到許多具有攻擊
性的口號與標語,例如雷南在文章裡提到閃米特人的負面特質,反猶太人士會
特別將它們聚焦在猶太人身上。
德國境內反對猶太人的情緒自 1873 年的經濟大蕭條之後更形熾烈,投資
人把他們的巨額損失歸咎於猶太人在背後操控且囤積股票。當時的作家葛拉高
(Otto Glagau)在雜誌《園林小屋》(Gartenlaube)發表〈柏林的股市交易與投機
.34.

客〉(Der Börsen- und Gründungsschwindel in Berlin)一文,對資本主義多所批


評,同時也將箭頭指向猶太人:
柏林最富有的是猶太人,他們比貴族或皇家更虛偽也更奢華。他們遍及歌
劇院、音樂廳、演講會場等,……上帝可憐我們這些貧困的基督徒吧!49
向來以信貸業見長的猶太人,成為經濟危機的始作俑者,反對猶太人的氣
氛也找到一個抒發的出口。
至於發明「反猶太主義」一詞,讓讀者從多方說法當中釐清觀念,而且意
識到這個詞彙的人,是德國作家馬爾(Wilhelm Marr, 1818-1904)。1880 年,馬
爾在《反猶冊》(Antisemitische Hefte)上發表〈猶太戰爭〉(Der Judenkrieg) 、
〈張
大眼睛,親愛的德國報紙讀者〉(Der Judenkrieg、Oeffnet die Augen, ihr deutschen
〈黃色的老鼠與紅色的老鼠〉(Goldene Ratten und rothe Mäuse)
Zeitungsleser)、
等三篇時論,強力播送其反猶太主張。馬爾堅持猶太人並非宗教因素才與其他
人格格不入,而是因為他們本來就屬於不同的種族,他認為現代的歷史應該被
解讀為一場條頓(Teutonic)民族血統與猶太外族之間的戰爭。柏林大學的歷史
教授特萊許克(Hein von Treitschke, 1834-1896)是第一位在政治上傾向反猶太
主義的學者,他公開宣稱「猶太人是我們的不幸50」
,而且他還說,
「我們不希
望在千年的條頓文明之後會出現混合的猶太-日耳曼文明,」而且,
「我們日耳
曼人是基督教的民族,而日耳曼的猶太問題直到我們的猶太人居民能夠被說
服,而使得我們現在與未來都是一個維持著基督教的民族,才能獲得解決。」
此外,馬爾 1879 年的著作《猶太性格對日耳曼性格的勝利》(Der Sieg des
Judenthums über das Germanenthum)在六年之內發行了 12 版51,由此可見其反
猶太主張在德國大受歡迎的程度。
「反猶太主義」這個名詞出現不久之後,其概念就延伸至政治活動上,而

49
引自 Fritz Stern, Gold and iron: Bismarck, Bleichröder, and the Building of the German
Empire(New York : Knopf, 1977), p. 502.
50
Nachum T. Gidal, Jews in Germany – From Roman Times to the Weimar Republic, p.
254.
51
陳靜芬, 《一八七一-一九一四年間德國之反猶主義》(台北:私立輔仁大學歷史研
究所碩士論文,1995),頁 38。
.35.

且其宣傳管道相當順暢,原因是反猶太主義旋即成為政黨反對當局的重要工
具。1879 年的 9 月,基督教社會勞工黨(Christian Social Labour Party)的創建者
斯多克(Adolf Stöcker, 1835-1909)在柏林發表的兩場演說〈我們從現代的猶太
教當中需要什麼?〉(What do we demand from modern Judaism)與〈抵抗現代的
猶太教〉(Defence against modern Judaism)都引起相當大的迴響,而反猶太主
義 也 順 理 成 章 地 成 為 該 黨 的 主 要 信 條 。 此 外 , 1880 年 的 反 猶 請 願 運 動
(Anti-Semites’ Petition)最重要的意義即在於讓人民將過去在生活中敵視猶太
知識份子、惡劣對待猶太商人的心態公開化,而且在政治上尋求正常性與支
持。這個活動由富斯特(Bernhard Förster, 1843-1899)、利伯曼(Max Liebermann
von Sonnenberg, 1848-1911)、海因利希(Ernst Henrici, 1854-1915)等人所發起,
向反猶太的民眾訴求,聯署簽名,將簽署書上呈首相俾斯麥(Otto von Bismarck,
1815-1898)。在簽署書的序文裡,他們對於猶太人這個「外來者」採取強硬的
敵對立場,政策上有四點要求:禁止或限制猶太移民人數、對住在德國的猶太
人進行特別檢查、將猶太人逐出政府公職、解聘猶太人在公立學校的教職52。
最後簽署的民眾約有 25 萬人,這個數字顯示了反猶太主義在德國的強大勢力。

(二)反猶太主義的因素

「反猶太主義」是德意志地區許多反猶太份子激化反猶太思想的集體產
物,而反猶太思想能夠在德意志地區散播得如此迅速而獲得共鳴,可以歸納出
下列幾項因素:
第一、許多報紙對基督教(其中包括信仰、教會團體與相關組織、最近的
宗教事件,或與這些有關係的個別政治人物等等)所做的大膽攻擊,這些報紙
大多都是由猶太人所經營的,其中大部分出現於柏林,例如德利茲許(Franz
Delitzsch)在 1882 年創辦的《基督教與猶太報》(Christentum und jüdische
Presse)。
第二、猶太人已經在公共事務的決定權與執行上獲得很大的影響力,也就

52
陳靜芬,
《一八七一-一九一四年間德國之反猶主義》
,頁 62。
.36.

是前述「宮廷猶太人」與政府之間的密切關係──當然,很大的原因是基督徒
對這方面長久以來的冷漠。
第三、在報紙上的時論,還有在劇院裡、在某些藝術中、在貿易、在某些
工業(例如服裝製造業)的領域裡,猶太人的影響力看來似乎過分的深遠。例
如音樂,華格納在 1850 年出版時論〈音樂裡的猶太成份〉
,與 1869 年再版這
篇時論時,在猶太人掌控的報業界引起強烈的反彈。
第四、許多猶太人新貴藉著參與股市交易,短時間內累積大量財富,因而
出現暴發戶慣有驕恣且豪華的行為舉止,常常激起他人的怨恨。
第五、許多區域與職業已經落入猶太人的經濟依賴之中,例如黑森地區
(Hesse)的一部分農業人口雖然可以獨立運作牲畜與穀物的零售交易,而女裝
的裁縫業卻還是由猶太商人所掌控的。
第六、猶太人支助社會民主黨(Social Democratic Party)。社會民主黨反對
反猶太主義,他們認為基督教社會勞工黨拿反猶太主義做為訴求,只是一種轉
移焦點的手法53。猶太人認為這背後的操作,是基督教社會黨裡的政治人物藉
由鬥爭的方式贏得政治權力。基督教社會黨假裝和猶太人做鬥爭,就像工人和
資產階級鬥爭一樣,因為當時猶太人被認為是政府背後的秘密力量,他們可以
用攻擊猶太人,公開攻擊國家本身54。
第七、猶太人建立了超越民族國家的組織。像是全世界的猶太人組織聯
盟,例如以色列國際聯盟(Alliance Israëalite Universelle)。這種現象不僅是政治
上的、實體上的,還有經濟上的、意識上的。最顯著的例子就是羅斯希爾德
(Rothschild)家族55的活躍:一個家族有五個不同國家的國籍,至少與三個不同

53
Nachum T. Gidal, Jews in Germany – From Roman Times to the Weimar Republic, p.
240.
54
Hannah Arendt(著),林驤華(譯),《極權主義的起源》,頁 84。
55
羅斯希爾德家族是十九世紀歐洲勢力最龐大的猶太銀行家族,其創始人是老梅耶.
阿姆切爾.羅斯希爾德(Meyer Amschel Rothschild, 1743-1812)。在拿破崙戰敗之
後,歐洲大陸到處需要設立大量政府公債,以重新組織國家機器,因此出現了羅
斯希爾德家族仿照英國銀行而建立的金融機構,由此在管理國家公債方面幾乎獲
得了獨占權。卡帕菲格(Jean Baptiste Honore Raymond Capefigue, 1802-1872)曾言
「羅斯希爾德家族成了神聖同盟的財政大臣。」見 Hannah Arendt(著),林驤華
.37.

的政府(法國、奧地利、英國)緊密合作,這些政府之間的經常衝突卻從來不
動搖羅斯希爾德家族的利益聯結,使得羅斯希爾德家族宛如一個跨國的猶太世
界政府(Jewish world government)56。
第八、猶太人對於每個針對猶太人所做的批評,或者是暴露猶太人弱點的
報導,有著過度敏感的反應。
第九、有一種流傳很廣的說法,認為猶太人在日耳曼人之間是外來者:較
嚴格的猶太人不只拒絕與基督徒通婚,而且還與他人保持隔離(例如遵守禁食
在〈利未記〉第 11 章裡提到的不淨食物)
。這種說法並非空穴來風,事實上許
多猶太人,尤其是猶太復國主義者(Zionists),公開表示巴勒斯坦才是他們真正
的祖國。
上述即是反猶太思想散播如此快速,激起「反猶太主義」形成的理由。筆
者很難把其中任何一項當做關鍵因素,因為不同猶太人與非猶太人之間的互
動,通常會夾雜著其中幾項因素,做為仇恨的因子。

(三)反猶太主義的實例

「反猶太主義」這個名詞出現之後,加速了各國境內的反猶太氣氛,而且
也迅速成為各國政治舞台上不可或缺的要角。在此列舉幾項延燒反猶太主義的
實例,包括羅馬尼亞的反猶太現象、法國的德雷富斯事件、俄國暴民對猶太人
的暴動與〈錫安長老議定書〉(The Protocols of the Elders of Zion)的出現等等。
後兩項與反猶太主義相關的案件雖然發生在俄國而非歐洲,但是這些受迫害的
猶太人也是中古世紀在歐洲受到迫害而逃到俄國的西猶,所以一併納入討論。

1.羅馬尼亞的反猶太現象

羅馬尼亞大公國在十九世紀後半葉也有猶太人、吉卜賽人、希臘人等少數
民族,他們深深影響著經濟與社會各層面。其中猶太人在都市地區是從事交易

(譯),《極權主義的起源》 ,頁 69-70。
56
Hannah Arendt(著),林驤華(譯),《極權主義的起源》,頁 71。
.38.

買賣的商人,在鄉村地區是地產經營者、小商販或錢莊老闆,這些身份不僅與
中產階段有衝突,也不受農民的歡迎。反猶太主義在羅馬尼亞從原來因為基督
教的偏見而反對猶太教徒,轉變為民眾普遍對少數民族壟斷經濟而造成的不滿
情緒57。在 1864 年頒布的憲法裡,規定羅馬尼亞的公民權只能夠給予信奉基
督教的外國人,而且猶太人不得擁有農村財產。一直到了 1878 年的柏林會議
時,各國將羅馬尼亞境內的少數民族問題拿出來討論,尤其是猶太問題。各國
通過一項決議,在羅馬尼亞境內的所有居民,沒有宗教信仰的差別,應該享有
平等的權利,也就是說,羅馬尼亞政府應給予猶太人平等的公民權。但是,羅
馬尼亞的政府受到議會裡少數反猶太人士的支持,策劃使得這項決議失效。他
們使用的方式是修改憲法。羅馬尼亞的憲法經修改後規定,沒有人會因為他的
宗教而使得他執行市民權與政治權利時受到阻礙,但它同時也宣布猶太人是外
國人,而不是羅馬尼亞人。也因此,猶太人無法接受良好的學校教育與進入公
共醫院。當權者藉著一系列新法律與規定的頒佈,讓猶太人在羅馬尼亞變得更
為難以生存。

2.法國的德雷富斯事件

1878 年柏林會議當中,要求羅馬尼亞要對猶太人平等的國家包括法國,
但這並不代表法國境內並沒有反猶太主義。相反地,德雷富斯事件的出現,說
明了法國人反猶太思想的根深蒂固,以致於現今「反德雷富斯派」一詞仍然可
以用來作為識別法國一切反猶太主義的名稱58。
1894 年底,法國軍隊總參謀部一位猶太軍官德雷富斯(Alfred Dreyfus,
1859-1935)被指控為德國間諜,證據是一封他寫給德國大使館武官史瓦茲柯本
(Maximilian von Schwartzkoppen, 1850-1917)的信件。法庭決定將德雷富斯判決
流放至魔鬼島(Devil's Island),德雷富斯上訴失敗。之後因為伯納德-拉查爾
(Bernard-Lazare, 1865-1903)出版了一本名為《一個司法錯誤:德雷富斯事件真

57
郝安琦, 〈反閃主義在羅馬尼亞〉 ,《當代》,第 132 期(1998.09),頁 115-116。
58
Hannah Arendt(著),林驤華(譯),《極權主義的起源》,頁 161。
.39.

相》(Une Erreur judiciaire; la vérité sur l’affaire Dreyfus)的小冊子之後,克里蒙


梭(Georges Clemenceau, 1841-1929)等人開始為德雷富斯平反,但克里蒙梭的
每日評論、左拉(Emile Zola, 1840-1902)的《我控訴》(J’Accuse),都不能改變
國會反對德雷富斯的龐大力量。反而是因為法國擔心各國抵制 1900 年在巴黎
舉行的世界博覽會59,而以三分之二的贊成票,通過了對反德雷富斯政府的譴
責;1899 年 9 月,總統盧貝特(Emile Loubet, 1838-1929)才赦免了德雷富斯。
不過德雷富斯的罪名並沒有因此而洗刷,直到 1906 年克里蒙梭當上總理之
後,德雷富斯的上訴才被受理,案情大為逆轉,德雷富斯的名譽恢復且重新被
任命為法國陸軍少校,事件才告一段落。然而因為政治上針對反猶太人與否的
鬥爭所激起的民眾情緒尚未平息,1908 年德雷富斯在公開場合受到襲擊,而
巴黎的一家法院則為襲擊他的人開脫,並且對德雷富斯最終宣告無罪釋放的決
定持有異議,認為需要進一步審理。
德雷富斯事件是一場法國政壇支持猶太人份子與反猶太份子爭執不下的
戲碼,而這個事件更向世界上所有的猶太人表明,不管身處在當時社會階級的
高低,在每一個猶太人身上,都有著舊時代賤民的某種印記60,反猶太主義的
發揮空間不會因為猶太人的階級不同而有所改變。

3 俄國暴民對猶太人的暴動

反猶太主義的另外一個顯著實例則是亞歷山大三世(Alexander III, Tsar of


Russia, 1845-1894)對猶太人的暴動(Pogrom)。對俄國的猶太人而言,1881 年亞
歷山大二世(Alexander II, Tsar of Russia, 1818-1881)的被暗殺代表著他們流浪
生涯的開始。繼位的亞歷山大三世是一位面對在當時各國之間都很棘手的猶太
問題完全不採取同情態度的統治者,他的觀點受到當時的反猶太理論家波貝多
納斯徹夫(Konstantin Petrovich Pobedonostsev, 1827-1907)61相當大的影響。關於

59
俄國的沙皇指法國在處理德雷富斯事件時太過野蠻,而德國皇帝的親近人士也公開
表示憤慨。見 Hannah Arendt(著),林驤華(譯),《極權主義的起源》,頁 159。
60
Hannah Arendt(著),林驤華(譯),《極權主義的起源》,頁 184。
61
波貝多納斯徹夫是俄國作家、雜誌編輯與譯者,1860 年起在莫斯科大學教授民法,
.40.

亞歷山大二世被刺殺的案件,因為有猶太人受到指控,所以在亞歷山大三世登
基之後不久之後,以這件事為導火線,迫害猶太人的行動開始執行。而隨著
1882 年的法律通過,猶太人在俄國領土內為的遷徙自由(原本就很小了)被
進一步限制,猶太人的生存權大大被壓縮。而二十世紀初對猶太人的攻擊更
盛,
「猶太人所居住的 150 個村莊、城鎮、城市全被毀滅,數以百計的希伯來
人被屠殺,幾千個猶太家庭被剝奪了財產,甚至任何獲得生計的可能。」
暴民的成員大多數是農民與城市的工人,他們通常沒有特別技能,已經失
業,終日在酒館買醉,而幾個罪犯與他們成群結夥,對猶太人進行掠奪,而鐵
撬與斧頭是他們的武器,因為猶太人被認為必須要對他們在歷史上、經濟上,
還有近來在政治上的行為負責。類似的掠奪行徑開始於 1881 年,由於俄國政
府的默許,這種型式的暴動一直頻繁出現,其中最引人矚目的一次是 1903 年
復活節發生於基雪納夫(Kishenev)的攻擊行動。
地方長官已經拒絕授予保護給毫無防禦能力的猶太人,任憑他們面對掠奪
與蓄意謀殺的結夥暴民,因為他確定不對這些暴動採取任何動作,並不會受到
大臣的譴責。而內政大臣普雷夫(Vyacheslav Konstantinovich Plehve, 1846-1904)
的態度就如同他的部下所猜測,將猶太人當做避雷針,藉著他們的存在,把人
民對警察專斷與政府組織的不滿轉移到其他途徑上,所以他也不用下令叫軍隊
或警方去平息爆動。如同普雷夫所預料的,暴民自然把焦點放在猶太人身上,
因為這些無知或者是充滿迷信的暴民們,向來已經習慣以不友善的眼光看待境
內的猶太人。一位貧困的農民因為生活煩悶而時常前往猶太人經營的酒店買
醉,而這樣往往使得農民更為貧困,所以在每一個迫害猶太人的騷動當中,猶
太人的酒店通常的確是第一個被掠奪的對象。
面對俄國政府面對一連串集體屠殺猶太人事件的置之不理,1906 年 4 月
25 日在阿姆斯特丹舉行的第七屆國際猶太教傳教大會(International Jewish

也是沙皇亞歷山大二世聘請擔任孩子們的法律與政治學老師。他的政治與社會觀
點深刻影響亞歷山大三世,例如:民主其實是個騙局、反對猶太人、童工現象是
值得鼓勵的、學校教育是種浪費等等。
.41.

Missionary Conference),與會的猶太人就發表聲明,譴責俄國政府的行徑。身
處俄國境外的猶太人痛恨俄國這個施政不利的政府,利用反猶太主義模糊焦
點,轉移不滿份子對當局的注意力,而俄國的猶太人在這方面所遭受的無辜直
到 1917 年十月革命之後才告平息。

4.〈錫安長老議定書〉的出現

反猶太主義在成為政治工具之後,其展現的力道比起之前要大得多,其中
最著名的例子就是〈錫安長老議定書〉
。這份文件在 1903 年首度出現於俄國
《旗
幟》(Znamya)月刊,內容是關於如何利用自由主義和社會主義作為手段,瓦解
基督教文明,建立起由猶太人聯合共治的世界,如果顛覆失敗,則破壞歐洲各
國的首都。這份文件被指控為猶太領袖在 1897 年於瑞士巴塞爾召開首屆猶太
復國代表大會(First Zionist Congress)的會議紀錄,是猶太人想要控制世界的證
據。這份文件之後也被納粹黨作為反猶太主義的經典。後來證明,〈錫安長老
議定書〉是莫斯科的官員尼勒斯(Serge Nilus, 1862-1930)為了誣告猶太人「陰
謀」統治世界所杜撰出來的文件。
也因此,在歐洲的猶太人出現大規模的遷移。1840 年到 1880 年的四十年
之間,有 20 萬名猶太人往海外移民,但是在 1881 年到 1914 年之間,往外移
民的猶太人數目經統計,高達 240 萬人到 270 萬人之間。他們紛紛移往北美與
南美、南非、巴勒斯坦、紐西蘭的安特波地島(Antipodes Island)等地62。由此
看可以看到反猶太思想原本是暗藏在社會之間的潛流,雖然民眾對猶太人帶來
歧視與隔離,但因為存在著像是羅斯希爾德家族這樣在歐洲政經占有重要地
位,對政府運作至關重要的猶太人,所以歐洲各政府對猶太人採取比較寬鬆的
態度與管理方式。然而反猶太思想定名為「反猶太主義」之後,知識份子宣揚
反猶太理論,政界的有人心士也將反猶太主義納入黨派主張,做為攻擊政府的
利器之一,歐洲境內的猶太人生存環境嚴重受到威脅,因此造成猶太人大規模
地遷出歐洲。

62
David Vital, A People Apart: The Jews in Europe 1789-1939, p.298.
.42.

猶太人移民的過程也引起歐洲其他國家反猶太情緒的上升。1881 年之前
猶太人的移民潮大致是從東歐至西歐,而 1881 年以後,猶太人的移民則是從
俄國與羅馬尼亞先到德國,後來至美國與英國。德國政府對此所採取的預防措
施是:第一、以宣揚國家主義的方式限制(後來幾乎是拒絕)讓猶太人從東方
來到這裡;第二、確保一條通道,讓猶太人快速地通過德國境內。例如指定一
個特殊的地區,讓移民者在商業通道的中心能夠有暫時的逗留,例如柏林旁邊
的盧勒本(Ruhleben)、漢堡、不來梅等;三、由警察機關出面驅逐那些沒有工
作與財產的猶太人,尤其是那些被懷疑有任何屬於恐怖主義者或無政府主義者
的人。猶太人在十九世紀八○年代之後的處境簡直有如過街老鼠,而這時正是
反猶太主義熾盛的時候。
面對反猶太主義在歐洲各地發酵,對猶太人造成極為不利的生活環境,著
名的維也納猶太裔作家赫茨爾(Theodor Herzl, 1860-1904)認為只有建立以色列
國,才是解決反猶太主義的唯一途徑,而這就是錫安主義(Zionism)的由來。錫
安主義雖然不是本文所探討的主題,但它的出現足以說明反猶太主義在社會、
經濟、政治各層面的運作之下,已經使得猶太人幾乎沒有生存的空間,而它因
此也是猶太人對反猶太主義所能作出的唯一政治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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