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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花樹下的約定 (原名~ 焦糖布丁與老人茶) 作者:染香群

楔子

當皮包裏只剩下五百二十三塊的時候,吃一頓有焦糖布丁的下午茶是奢侈的。

但是,在這樣沮喪的時刻,只有焦糖布丁可以振作一下她的精神。

唐恬將報紙一推,含了一口焦糖布丁,才不至於絕望得想跳樓。

失業率真的這?高嗎?她居然找不到工作…眼看荷包越來越瘦,她連今天晚上的吃住都成
問題了。

山窮水盡,真是山窮水盡了…

懶洋洋的重拾報紙,翻到下一頁,一則奇怪的小廣告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徵求家事工程師。

供膳宿,工讀可。需擅長家事管理,愛好整潔,略會廚藝即可。
薪一萬八千元。意者請電:2222-2222。

家事工程師?管家就管家,什?家事工程師啊。

她想了想,小廣告騙局多,這幾天她求職的經驗己經可以寫本驚魂記了。但是,薪水這?
低…應該不是騙人的吧?

這?低的薪水,誰會傻傻地去給他騙啊?

鼓起勇氣,唐恬撥了手機過去。

電話那邊似乎忙亂成一團,爽脆的女聲傳來—

「欸?終於有人來應徵了!真是太好了,我那笨老弟餓不死了!你在哪兒?過來談談好了
…」聲音遠離了話筒,似乎是在跟其他人說話,「喂喂喂,小心點!那個花瓶值好幾十萬
哪!砸壞了你賠我嗎…抱歉啊,我在搬家,有點忙,你過來一趟好嗎?地址是…你抄下來
了嗎?好,念一次給我聽。」

她乖乖的複誦一遍。

「好,很好。馬上過來,我等你唷!」對方很爽快的挂了電話。

她望著手機發呆了一會兒。?什?…對方聲音不是很大,她卻有種頭昏腦脹的感覺?

背起小包包,她吃完剩下的焦糖布丁,鼓足勇氣前往剛剛抄下的住址,卻沒抱太大的希望。

這幾天,她己經夠沮喪了。別抱著希望比較好,起碼不會失望。
☆☆☆

搭電梯來到二十四樓,唐恬有些害怕的按下電鈴。

一位美女從屋裏探出頭來。

「咦?你是剛打電話過來的妹妹嗎?快進來。」

一進門,她不禁傻眼。整個屋子亂糟糟的,像是剛被炸彈轟炸過,幾個搬家工人正在裏頭
打包、搬東西。

「沒想到結個婚會這?忙…」美女歎了口氣,「別擔心,你要負責管理的不是這兒。我那
怪老弟不喜歡住在規規矩矩的房子裏,老縮在樓上那個冷死人的地方,你只要負責他的起
居就行了…對了,我忘了問你的名字。妹妹,你叫什?名字?」

「唐恬。」她跟在美女的背後,左閃右躲,避開到處亂堆的雜物,跟著步上角落的回旋梯。

「…糖本來就是甜的啊。」美女奇怪的望她一眼。

唐恬有點無奈的解釋,「唐朝的唐,恬靜的恬。」

「嗯,很甜蜜的名字。」美女聳聳肩,「我叫立人,不是《麗人行》的麗人,是立正的立,
人類的人。這裏就是我老弟的工作室。」

一步上頂樓,唐恬的眼睛都直了。沒想到…最繁華的東區,居然藏了個小小的桃花源在鋼
鐵叢林中。
眼前是個非常美麗的小小花園,其間還有流水淙淙。

踏著小小的石徑,曲曲折折的通往精巧的玻璃屋—屋子向外的這面,是一大片的落地窗。

踏進屋裏,滿牆都是書,就連眼睛看得到的空間,也都堆滿了書,一張長桌上擺著茶具,
另一張電腦桌上則放了一台筆記型電腦和桌上型電腦。

「這是我家笨老弟工作的地方。」立人顯然有滿腹牢騷,「這邊冷得半死,暖氣像是裝飾
品,一年沒看他開過幾次!叫他搬下來住,死都不肯!作家都是這副死德行嗎?家裏又不
缺錢,他偏偏一天到晚趴在電腦桌前敲敲打打的,真是受不了…這是他的房間。」

立人打開一間小臥室,「他是怪人,有舒服的套房不住,就愛窩在這裏。」原本整齊的住
所,因?幾本隨手擱著的書,有種斯文的淩亂。

她又打開另一扇門,「這裏是給你住的小套房,只有十幾坪吧,小了點,你就委屈一下。
若真住不慣,樓下的房子也是我們家的,你就隨便挑一間打掃一下,將就點住吧。」

唐恬目瞪口呆的看著華美的「小」套房,這裏可是寸上寸金的東區呀…

立人又交代幾件事情後,揮了揮手,「…好了,我那笨老弟不知道去參加什?會議,晚上
才會回來。你的行李呢?就這些?太好了,你先熟悉一下環境,我那笨老弟就拜託你
了。」

「…我被錄取了嗎?」唐恬有些不敢相信,「就這樣?」

「不然呢?」立人奇怪的看她一眼,「現在的人吃不了苦,我在報紙上登了好幾天廣告,
就是沒人鳥我。現在好不容易來了個替死鬼…呱我是說吃苦耐勞的好女孩。我看人的眼光
很准,你不會有問題的啦!
「你放心,不會很困難的,就是整理整理環境…其實我那笨老弟自己會打理,你幫他隨便
弄弄就好了。樓下有洗衣店,要洗的衣服可以丟給他們。還有,他常常忘記吃飯,你的任
務就是提醒他三餐要定時,這樣就夠了。」

「但…但是…」錢有這?好賺嗎?她雖然涉世未深,但也沒笨到五穀不分哪!

「我知道了,是我粗心。」立人打開皮包,「這是周薪,之後每個月我會彙錢給你。對了,
你要給我你的帳號,我好從美國彙給你…」

一萬八千塊是周薪?!小管家的薪水都這?高嗎?唐恬怔愕原地。

看她沒伸手接,立人慌了,「哎唷,恬妹妹,求求你接了吧。要不是我閃電嫁到美國去,
也不用這樣麻煩你。我就這?一個笨弟弟,三十出頭了,連個老婆都拐不到,想幫他請個
菲傭,他說我剝削勞工,不肯答應,害我連嫁都嫁得不安心,你瞧瞧,我是他唯一的姊姊
欸,今天要嫁到美國,他還很瀟灑的去參加什?勞什子會議,連送都不送一下…」

她眼眶紅了,「唉,誰教我只有這?一個弟弟呢?沒辦法,從小就讓我寵壞了,你就多擔
待點…對了,趕緊把帳號給我。」

就這樣,唐恬交出帳號,收下這屋裏的所有鑰匙,得到一份薪水優渥又供膳宿的工作。

十分鐘後,她望著搬家公司的車絕塵而去,和瀟灑地搭上計程車的立人,簡直不敢相信自
己的好運。

而事實上,除了留下來之外,她也沒有退路了。

她決定先去煮壺咖啡,讓自己冷靜一下。

咖啡的香氣才剛彌漫在這美麗的屋子裏,大門便呀的被打了開來,下一秒,她和這屋子的
男主人默默的面對面。
她還以?…作家都像某位心靈導師那樣禿頭肥肚呢。沒想到這位小有名氣的男作家,卻有張
堅毅俊秀的臉龐。

「小姐?你是…」他的眼裏寫滿問號。

己經沒有退路了。

深深吸口氣,唐恬?頭直視他的眼睛—

「我叫唐恬,是你的家事工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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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下午茶–染香群《焦糖布丁與老人茶》

第一章

第一次見面,兩個人就相對沈默了許久。

「抱歉,你說什??」男主人有些驚駭的問,「家事工程師?」
唐恬默默地把報紙遞給他。

他瞄了一下,半天說不出話來。

「死老姊…」忍不住低咒。

他向來獨立,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好好的,而老姊居然把一個看起來這?小的女孩,丟在他
這個單身漢的家裏?

之前也有幾個人來面試,正常的好女孩聽到要跟單身漢住在一起,第一個反應是掉頭就走;
而其中有一個居然是他的讀者,甘願不要薪水,喋喋不休地拉著他說了兩個鐘頭,直到他
送上十幾本簽名書,好說歹說才讓那狂熱讀者打消這蠢念頭。

更可怕的是有個淘金女郎,一見面就追問他有多少財?,真是令人不悅。

這下好了,老姊乾脆來個先斬後奏,而且她一看就是個涉世未深的少女,現在怎?辦呢?

「小妹妹…」他決定好好的、理性的跟她談一談。

「我十八歲了,我叫唐恬。」她深深吸一口氣。

沒有退路了不是嗎?正因?沒有退路了,所以她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付這一仗。

十八歲?他皺了皺眉,望著眼前身高只到他肩膀的女孩。
「唐小姐,事實上,我並不需要家事…家事工程師。是我姊愛操心,其實我自己也可以打
理—」

「我己經收下你姊姊給的薪水了。」見他這樣正派,唐恬反而放下心來。「而且,我的行
李也己經搬進來了。」

「薪水沒有關係。」他揮揮手,「那是我姊高興給你的,你就收下吧。只是我真的不需要
—」

「我該怎?稱呼你?」唐恬決定充耳不聞,「喊你夜語先生?」她聽立人提起,才知道他
正是頗有名氣的作家—夜語。

他臉上佈滿黑線。取名字實在不是他的專長,當初投稿時,隨便填了個筆名就寄出去,結
果,這個筆名跟他了十幾年。

取名字真的是太重要了。

「我姓蕭,單名瀟。」他沈默了一會兒。「不要喊我什?先生,叫我蕭瀟就行了。」

「我該從哪里開始?」她偏著頭,「你吃過飯了嗎?要不要喝咖啡?」

「我不喝咖啡的。唐小姐,你一個女孩子住在我這兒,恐怕有些不妥—」

「那你喝茶嗎?可我不大會泡茶。還有,你也別叫我唐小姐,叫我唐恬就行了。或者你有
衣服要洗的?請你告訴我放在哪兒,我拿去洗衣店送洗—」

「唐恬!」他聲音提高了一些,「這樣是不行的!要是你家人知道你住在我這兒,恐怕他
們也不會同意的。」
「我己經是大人了。」她低下頭,「我?自己的行?負責,當然也得?自己的生計負責。」
心裏一片淒涼,但是她堅毅的擰起秀眉,「蕭瀟,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只是借宿在這裏
的員工而己。」

「頭銜是家事工程師嗎?」他有點嘲諷的彎彎嘴角。這種惡意的嘲諷,和他溫文有禮的態
度非常衝突,但卻一閃即逝。「我不需要別人照顧我。」

「既然我己經受聘,請你先看看我的工作表現,再來決定其他。」她直視著蕭瀟的眼睛。

她到底是什?人?狂熱的讀者?拜金女郎?還是單純且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鬼?

這雙明亮澄淨而認真的眼睛,引起了他一絲絲的興趣。

他一直離群索居,不想和其他人有太多瓜葛,而姊姊對他來說—是無法割捨、蠻橫的血緣
關係。

雖然他沒說出口,但是姊姊遠嫁,的確讓他松了口氣。再也不會有任何人強行入侵他靜謐
的生活了。

他知道姊姊在憂慮什?。若是辭退了唐恬,在美國的姊姊,大概又會千里迢迢地跑回來,
再幫他物色一個管家。

何必打擾她難得的幸福生活呢?眼前這個女孩,似乎也不是那?讓人難以忍受。

至少,她沒問他財?有多少。

「我明白了,我會視你的工作表現,來決定你的去留。」
唐恬懸得高高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我對你的要求很簡單。」他揮了揮手,「你也看到了,客廳就是我的工作室,而我工作
的時候,希望保持安靜,請你不要打擾我,要茶要水,我會自己來。」

「你一天工作幾個小時?」他的意思是—工作時,她不可以待在客廳嗎?難不成要她一直
躲在房間裏?

「我醒著的時候都在工作。」

唐恬安靜了一會兒。這分明是刁難嘛。

這樣她要在什?時間做事?他睡覺的時候嗎?望著他溫文的外表,她突然覺得他很表裏不
一。

「…好。」

「吃飯你也不用操心,我跟飯店簽下合約,每天他們都會送餐點過來。」

「嗯,我會解決自己的飲食問題。」唐恬無奈的說。

「那沒事了。」蕭瀟站了起來,「我今天晚上不工作了,你可以使用客廳。」

他留下她,自顧自的走入房間。

唉,至少今晚不用露宿街頭。唐恬虛脫的坐下來,端起咖啡,發現己經冷了,入喉非常苦
澀。
從落地窗望出去,夜晚的臺北閃爍著霓虹,像是灑了滿地的七彩珠寶。

這樣的美麗,美麗到有些淒涼。

她將冷掉的咖啡一飲而盡。喝了這?多咖啡,今天晚上恐怕睡不著了。

但是,不知道是因?疲憊,還是因?安心,很反常的,她回到房裏,頭一沾枕便沈沈睡去。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擔心吧。

☆☆☆

臺北冷冽的晴空下,頂樓的花園居然種了櫻花樹。光禿禿的枝椏伸向天空,要很仔細看,
才看得到米粒大的花苞正在沈眠。

唐恬呵了呵手。剛來這裏時,以?只有屋前有造景小花園,沒想到繞到屋後,又是另一片
讓人發呆的景象。

這個寬廣、幾乎占了整個大樓樓頂的住處,主要建築只有兩房兩廳,其他的空間都種滿了
花和樹。

真是非常美麗的景象啊。

只是,在冬天冷風的吹襲下,萬物沈眠,那些知名和不知名的樹木,不是樹葉落盡,就是
在風中哆嗦。

春天還沒有來,所以沒有開花,只有冷寂的草木安靜地等待著。
唐恬拿著竹帚掃落葉,一片葉子飄落在她肩上。

撚起金黃色的落葉,她想起不知打哪兒看到的一句話,竟發起呆來。

「我只是要你別打擾我,可沒叫你出來吹風。」默默觀察她好一會兒的蕭瀟突然出聲,害
她嚇得跳起來。

「呃…我穿得很暖,還圍了圍巾、戴上手套。」她??的回答。來到蕭家三天,除了初見面
那晚,這是蕭瀟第一次主動和她說話。「這花園…好美。」

他望瞭望一片死寂的花園,「這是家母的興趣。我現在住的地方,本來是溫室。」

難怪。她醒悟過來。所以,才搭建得像座玻璃屋。

?什?…他提到母親時,語氣是這樣的生疏,眼神又如此蕭索?

察覺到她敏銳的目光,他不太自在的移開視線。

「你在這兒發呆想什??」

「呃…」她把落葉掃成一堆,「我不知道在哪兒看過一句:『葉子的飄落,是風的勾引,
還是樹的不挽留?』剛好這兒滿地落葉,就開始胡思亂想…」

「你覺得呢?是風的勾引,還是樹的不挽留?」蕭瀟看著臉孔凍得紅通通的她。
「兩者都有吧。」她費力的把落葉裝進垃圾袋裏。「風不勾引,樹也挽留,難道這樣就可
以不掉葉子了嗎?這是自然生態啊。我只能說,寫文章的人都想太多了…樹葉屬於可燃性
垃圾吧?還是廚餘啊?」

她的回答讓蕭瀟發笑,「你在外頭凍個半死,卻是想這種事?」

唐恬呆了一呆,「啊不然要想什??」

他的笑意更深了,第一次遇到這樣缺乏浪漫細胞的少女。「我今天不工作了,進來吧。」

唐恬松了口氣,一走進客廳就拿起角落的掃把。

「很乾淨了,不用忙著掃。」蕭瀟有些啼笑皆非,「以後我工作的時候,你可以待在客廳
裏,只要不要吵我就行了。別再出去吹冷風,免得別人說我虐待員工。」

「我總要找點事情做呀。」她有些愁眉苦臉,「你連衣服都自己拿去洗,我總不能白領薪
水吧?」

「你想太多了。」這個小女孩不但把樓下都打掃過一遍,甚至無聊到開始整理起庭院了。
他不得不說,或許做得不夠好,但是她很努力。

他一向敬重努力的人。

「要喝茶嗎?」工作告一段落,他的心情很輕鬆,態度也比較友善。

「可是我不大會泡茶…」煮煮咖啡還可以,泡茶就真的難倒她了。
他轉開小瓦斯爐,燒起山泉水。等水沸騰了,他仔細的溫壺、溫杯,倒了些茶葉,開始泡
茶。

瞬間,茶香四溢。

如此安靜的午後,只有爐水燒開的啵啵輕響,茶香彌漫,有種安逸的氣氛。

他的態度很嚴謹,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似的。

一杯茶,一種虔誠。

「喝喝看。」他將黃澄澄的茶湯放在唐恬面前。

「…很香。」她淺啜一口,不得不承認自己沒有什?品味,實在喝不出茶的好壞。常聽別
人說茶有多好喝多好喝,但是她卻覺得…就是茶嘛。

「沒有回甘的感覺?」

「呃…可能是太小杯了。」

蕭瀟彎了彎嘴角,「不然呢?要五百 CC 大口暢飲?」

「能夠這樣是最好啦。」她將剩下的茶一口氣喝掉,完全不知道這是價值昂貴的白毫烏龍。

這樣的坦白直率,反而讓蕭瀟覺得有趣。

他結識的異性都是個性穩重的才女,總覺得她們常?了某種堅持的姿態,而顯得矯揉造作。
他知道她們什?時候會說什?話、做怎樣的動作,一切部清清楚楚的。連喝茶時的評語、姿
態,如何放下杯子,都像是同一個模子翻造出來的。

但是,這個小女孩不一樣。

「呱蕭瀟,謝謝你的茶。」她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我沒什?品味,喝不出茶的好壞。」

「沒關係,」他好脾氣的笑笑,「覺得暖些了嗎?」

這?小一杯,能暖到哪兒去?她等等還是去煮咖啡,用馬克杯大口大口的灌吧。如果能再
來一個焦糖布丁,那就更好了…她心裏是這?想,嘴上卻說—

「我覺得暖和多了。」至少室內比外頭溫暖。「蕭瀟,我可以用廚房嗎?」

她覬覦那個小巧卻樣樣齊全的廚房很久了,但是,除了煮咖啡之外,她不敢碰其他東西。

這個男主人外表斯文和善,可總覺得他內在似乎不是這?回事。

「你用吧。」蕭瀟點點頭,「我的領域只有客廳,其他地方都歸你。」

幹嘛說得好象分封國土似的…不過,唐恬還足由衷地向他道謝。

他真是個無趣的人。她在心裏下了結論。很早以前就看過他的作品,他算是小有名氣的心
靈勵志作家,但是,她沒想到作家的生活會這?呆板無聊,整天坐在電腦前面,不是寫作,
就是查資料,要不然,就抱著胳臂在窗前發呆。
唔,他的側臉是滿好看的…不過,若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總會將頭一偏,顯得很不自在,
所以,她也不敢多看。

不知道作家是不是都有同樣的怪僻?

而更怪的是,他吃素。

或許不是真的吃素吧。只是看到他的飲食,真是教人無言以對,肉類少得可憐,清淡到令
人難以相信。

還有,他根本不吃零食。

對她來說,吃可是人生中最快樂的一件事呢。

所以說,蕭瀟真的是個徹頭徹尾的怪人。唐恬這?告訴自己。

☆☆☆

感謝立人的慷慨,優渥的薪水讓唐恬能隨心所欲的買來一堆菜,開心地在廚房裏洗洗切切。

「蕭瀟…」她從廚房探頭出來,「需不需要煮你的份?」

「不用,飯店會送過來。」他連頭都沒?。

唐恬安心的縮回廚房,快樂的開始研究食譜。

蕭瀟依舊沈浸在自己的工作中,直到廚房傳來一陣陣香氣。
這個外表仍像個孩子般的少女,居然會做飯,真令人訝異。

又過了好一會兒,飯店送了餐點過來,他瞥見唐恬站在廚房裏吃東西,不禁有些好笑。

「端過來一起吃吧。」

塞了滿嘴的義大利面,唐恬望望他,好不容易才把面咽下去。「但是…」客廳不是他的
「領域」嗎?

「美食就該放在餐桌上,心情愉悅的享用才對,不是嗎?」蕭瀟笑了笑。

「你的飲食算不上美食。」她遲疑了一會兒,才問:「你要不要嘗嘗我煮的白酒蛤蜊義大
利面?」

不等他回答,唐恬盛了一小碟給他。

其實,他是個挑嘴的人。唐恬觀察了幾天,發現這個半素食主義者,若是菜不好吃,就會
很不給面子的只吃白飯,把菜都剩下來。

看他吃光自己煮的義大利面,飯店送來的餐點反而碰都沒碰,她不禁感到驕傲。

「還要嗎?我多煮了一些。」

這義大利面真是令人驚豔,讓他敏銳的味覺也無從挑剔。若不是親眼看見她下廚,他絕對
不相信會是眼前這個少女做的。

她對廚藝有著驚人的天分。
「你願意做飯嗎?」他想了想,又說:「買菜的錢由我負責,至於煮三餐的加給—」

「不用不用!」唐恬慌忙搖手,她拿的薪水己經夠多了。「反正我也要吃的,多做一人份
也沒什?。不過,我會做的菜色不多,而且什?食材都用…包括肉類喔。」

「這會是問題嗎?」他奇怪的?頭。

「某種程度來說是的。你不是吃素嗎?」

她的觀察力很敏銳。蕭瀟笑了。

「不是。不夠美味的食物,對我來說,就只是?了維生才勉強吃;既然只是?了維生,吃原
味蔬菜,當然比那些亂加醬料的肉類好。」看她聽得一臉茫然,他又補充:「這?說好了,
我什?都吃,只要好吃的話。」

「那你放心。」唐恬自信滿滿,「我會做的菜色雖然不多,但保證非常好吃!你試試看就
知道了。」

接下來的幾天,蕭瀟雖然沒有出言讚美,但是他吃飯時的愉悅神情,卻大大的滿足了唐恬
身?廚師的虛榮。

不過,甜點卻讓她踢了鐵板。

「今天我做了焦糖布丁喔!」她開心的大叫。

終於實驗成功了。啊啊,入口即化的超級美味…
蕭瀟皺緊眉,看著似乎很可口的焦糖布丁。「…我不喜歡甜食。」

這讓她覺得有點受傷,「吃吃看嘛。我剛在廚房偷吃了一個,真的好好吃好好吃!你試試
看嘛。」

被她高超廚藝收服的蕭瀟,無可奈何的拿起小湯匙,吃了一口。

「怎?樣?」

她一臉期待,讓他不知道該怎?反應才好。

「…很甜。」

「然後呢?」這是她最愛吃的甜點,怎?會有人不愛焦糖布丁的?

「什?然後?就是砂糖的味道啊。」對於食物,他實在無法說謊。

唐恬忿忿的把焦糖布丁搶過去,吃了幾口,「你的味蕾是怎?搞的?這?好吃的焦糖布丁,
你居然說只是砂糖的味道?!」

「我不愛吃甜食。」他語氣幾乎是歉意的。

「我知道了。」她吃光了焦糖布丁,秀眉堅毅的一擰,「一定是我做得不夠好吃。你放心,
我一定會研究出你也愛吃的焦糖布丁,等著吧!」

看著她急匆匆跑出去買食材的背影,蕭瀟伸在半空中的手無力的垂下。
他實在是…不愛吃甜食啊。就算是五星級飯店的點心師傅所做的甜點,他也一樣不吃的。

只是,執拗的唐恬怎?都不願放棄,居然連做了五天的焦糖布丁,照三餐供給。

連吃了五天,蕭瀟開始想,說不定妥協還比較好一點。

「…我可不可以不吃?」他無奈的望著第六天的餐後甜點—還是焦糖布丁。

「一口就好,求求你。」唐恬懇求的看著他。

美麗的少女這樣祈求的望著自己,他實在無法拒絕。妥協吧,只要說好吃就好了。這樣,
她或許就不會再做焦糖布丁了…

「…是砂糖的味道。」對於食物,他實在是無法妥協啊。

「這一定是我的問題!」她握緊雙拳,「人人都愛焦糖布丁啊!你會吃不出它的美味,一
定是我還不夠努力!」

不…不是這樣的。蕭瀟無奈地歎息。

接下來的每一天,唐恬更加努力,她在蕭家待多久,就做了多久的焦糖布丁。

而蕭瀟還是吃不出這道甜點到底有多好吃,不過,他總是忍耐的吃光。

因?吃完之後,唐恬甜孜孜的笑容,讓他覺得比任何食物都美味。
或許,這就是焦糖布丁真正的味道吧。

幸福下午茶–染香群《焦糖布丁與老人茶》

第二章

先將砂糖從鍋邊小心的倒入,用大火加熱,絕對不能攪拌,芳香的氣味隨著大氣泡溢出,
然後轉成細碎的小氣泡。?色漸漸的轉成深褐色,立刻離火,不然糖就全燒焦了。

倒入模型中,焦糖的部分就完成了。

將牛奶煮到微滾,看到鍋邊有小小的氣泡飛舞時,必須趕緊關火,加入香草精。然後取出
六個蛋,和砂糖拌勻,但是不能打到起泡。慢慢的把牛奶倒入蛋液中攪拌,過濾之後,倒
進模型中,蓋上錫箔紙。

最後,在烤盤內墊上毛巾,倒入熱水,再放上布丁模型,送入烤箱。

這樣,甜蜜的焦糖布丁就完成了。

並不是多繁複的步驟,需要的只是一點細心和耐心。

唐恬在蕭家一個多月,也做了一個多月的焦糖布丁。

其實她很明白,蕭瀟根本不愛吃,但是總會吃完。或許有一天,他也會喜歡吃吧?
基於執拗的廚師自尊,她不允許有人討厭焦糖布丁,而每回多做的焦糖布丁,她都會拿去
送給大樓管理員。現在,管理員伯伯看到她都眉開眼笑的。

看吧,人人都愛吃焦糖布丁的。

☆☆☆

居住在繁華臺北的頂樓花園間,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一間華美而冷清的玻璃屋,一個外表斯文俊逸、內在卻冷漠的男子,聽起來像是可以發展
出什?神奇的故事…

可事實上,這一個多月來,連通電話都沒有,更不要說訪客了。

這樣安靜到近乎死寂的生活,唐恬也己經習慣了。唯一會造訪他們的,只有迷路的麻雀和
蝴蝶。

?了這些小訪客,她還刻意栽種了幾株馬櫻丹讓蝴蝶采蜜,又釘了個歪歪斜斜的鳥屋,裏
頭放了些小米飼料給麻雀吃。

不知道這些小訪客是不是察覺到她的用心,每當她掃落葉的時候,蝴蝶和麻雀總在周遭翩
舞,從不會驚得飛走。

甚至,當她在鳥屋裏添小米飼料時,饑餓的麻雀會停在她的肩上、頭上啁啾著,像是對她
打招呼。

正對著落地窗發呆的蕭瀟看到這一幕,不禁微笑起來。
自從唐恬來了以後,他的笑容似乎比以往多…察覺到這點,他不由得一呆。

他一直和人保持著適當、友善而疏遠的距離,讓陌生人離自己這?近,這還是頭一遭。

但是,這個熱愛廚藝的女孩,卻和他相處得如此和諧。

或許是因?她也隱藏著難言的秘密的關係吧?有秘密的人,總是早熟些、世故些,她多半
時候都很沈默,只是默默做自己的事情,對著窗外發呆,只有在廚房忙碌時,才能讓她開
心一點。

兩個人都很有禮貌的下去探問彼此的秘密,畢竟他們只是…

陌生人。

這樣的關係很好,真的很好。

☆☆☆

「好冷喔」唐恬一面脫著手套和圍巾,一面走進來,「要不要喝點熱的東西?我去準
備。」

「不用了。」蕭瀟笑笑的把一馬克杯的白毫鳥籠遞給她。「給你,五百 CC 大口暢飲
吧。」

她痛快的喝了幾口,然後很滿足的呼出一口氣。「好好喝。」
這樣的喝法叫牛飲。但是,她喜歡就好了,有什?關係?雖然他也知道,唐恬其實比較喜
歡喝咖啡,因?咖啡配甜點剛剛好。

彼此不干涉、彼此不牽連,就只是…兩個有秘密的人,在繁華嘈雜的臺北,共同隱居在都
市叢林裏。

這樣的關係,剛剛好。

至少有個人在身邊,冬天不再那?酷寒。

而他很高興,那個人是唐恬。

☆☆☆

在某個月黑風高的晚上,睡到一半,唐恬莫名奇妙的驚醒,她望著天花板好一會兒,不知
道自己?什?會突然醒來。

似乎…有人在踹她的房門?

她猛然坐了起來,看見向來斯文的蕭瀟兇神惡煞的踹開房門,沖了進來。

她呆掉了,「蕭瀟?你…」

不會吧?!雖然她看過不少雇主強暴女傭的社會新聞,但是,說什?也不可能發生在蕭瀟
身上啊!

難道男人精蟲沖腦的時候,什?事都幹得出來?
「你冷靜一點…求求你冷靜一點這只是一時的衝動…我我我…我還沒有經驗…」

蕭瀟鐵青著臉,一把扛起她,轉身沖出屋外,奔向逃生門。

「放我下來!救命啊!」她嚇哭了,又咬又踢的想掙脫魔掌。

她的呼叫是這樣的絕望,可經過的人卻沒人要救她!這城市真的太冷漠、太無情了…

等等。經過的人??什?半夜三更大家不睡覺,都在樓梯間狂奔?

「我正在救你的命!你沒聽到火警鈴聲嗎?我在門外叫了又叫,你理都不理!你怎?能夠
睡得這?沈啊?」蕭瀟氣急敗壞的奔下樓梯。

火警?失火了嗎?她這才有心思往四周看去,果然瞧見樓梯間開始煙霧彌漫。

「捂住鼻子。」他騰出一隻手,掏出手帕遞給她,「我要衝了…」

雖然不知道起火點在哪兒,但是樓梯間己能感受到熱氣,濃煙也不斷地逼近。

她害怕地緊抓住蕭瀟的衣服,神色驚慌。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溫文儒雅的男人,竟可以連大
氣也不喘的沖下二十四層樓。

沖到大樓外,?頭一看,約莫足十樓左右,正吐出可怕的火舌,烈火熊熊照亮了半個夜空。

消防車己經趕到了,雲梯升起,水柱不斷的噴灑下來,她和蕭瀟被淋得渾身濕透,寒風一
吹,忍不住劇烈的顫抖。
淋點水算什??性命安全最重要。

來到安全的室外,蕭瀟放心地想將她放下來,卻發現她一踏到地面,雙腳就癱軟了,不禁
啼笑皆非。

他扶住她,「怎??剛剛打我的時候還那?英勇,怎?下了樓就變成一攤泥?」

唐恬幽怨的?起頭,突然哇地一聲哭起來。

「好可怕…好可怕唷~~」她哭著撲進他懷裏。

這是那個安靜又守禮的唐恬嗎?

真傷腦筋啊…

「好了好了,不怕,火己經熄滅了呀,等一下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火警很快就解除了。

但是,由於全身被淋濕,加上又吹風,唐恬居然生起病來,一連發燒了好幾天。

蕭瀟在她床頭守了幾天,還特地請來醫生出診,又叮囑飯店熬些容易消化的粥送過來。

「其實我可以下廚的…」她掙扎著要起床。
「你別一直惦記著工作,幾天沒打掃不會怎樣的。」蕭瀟將她按在床上,「不要硬裝出一
副大人樣,你還只是個孩子呀。」

「我是有工作的大人。」她不悅的反駁,又咳了幾聲。「我下想丟掉工作…」

「你不會丟掉工作的。」他沈默了一會兒,「趕緊好起來,我想吃你做的焦糖布丁。」

「可…你說那只是砂糖的味道。」不知道?什?,唐恬紅了臉。

她頰上的那兩抹紅暈,讓蕭瀟看呆了,好一會兒,才不大自然的輕咳一聲。

「我不會把你趕出去的,不要瞎操心,我對你的工作表現很滿意,除非你打算另謀高就
—」

「我才不想去別的地方。」她小小聲的說,「我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說完,心裏感
到一陣淒涼,她拉起被子蒙住頭。

「…你可以在這裏待到不想待?止。」遲疑了許久,他才輕輕說出口,隔著被子溫柔地拍
拍她。

這是最大的極限了。他的心裏,有著一點點的迷惘。

☆☆☆

意外發現蕭瀟如此溫柔,唐恬也迷惘了。

這幾天,她病得連起床都沒辦法,蕭瀟幾乎是衣不解帶的守在床前,幫她擦臉、換毛巾、
喂她吃稀飯,連工作都擱下了。
從來沒有人對她這?好。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只有她照顧人的份,不會有人想照顧她,只因她是家裏唯一的女兒。

重男輕女的父親,認?做家事是女人的天職,所以,家裏大大小小的雜事都是她和母親在
做的。

她沒有怨恨,一點點都沒有。直到那一天,知道父親要把她嫁給大自己二十幾歲的伯伯時,
她臉色慘白。

她的人生還沒開始,連大學都還沒上呢,就要這樣…嫁給一個幾乎不認識的人?

「我不要。」生平第一次,她違抗了嚴厲的父親。

然後,父親打了她一頓,把她關進房間。

其他的家人噤若寒蟬,連母親都不敢幫忙說話。

她哭了一整天,鼓起勇氣帶著身分證和存摺,悄悄地逃了。

她沒有任何地方可去,連個可以依靠的朋友都沒有。父親管她管得太嚴格,她甚至沒有任
何交友的自由。

能夠來蕭家工作,也算是一種幸運吧。

望著天花板好一會兒,她閉上眼睛。
至少,她能待到蕭瀟結婚吧?只是,不能再做布丁給他吃…不知道?什?,心裏有一點點難
以言喻的哀傷。

☆☆☆

唐恬這一病,病了整整一個禮拜才能起床。她瘦了一大圈,蕭瀟不肯讓她整理家務,堅持
親自動手。

「不要搶我的工作…」她抗議,伴隨著咳嗽聲。

「我沒有虐待員工的習慣。」他總是這?說。

這幾天,三餐都由飯店按時送過來,而他會將她按在餐桌前—

「吃點東西,補充營養。」

「…我煮得比較好吃。」她吃了幾口,又興趣缺缺的放下筷子,「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蕭瀟很乾脆的回絕,「在你感冒好之前,不准工作。」

「我會戴口罩做菜—」她提高聲音。

「我不是怕你傳染給我。」他也揚高音調,「你給我好好養病,等你吃完飯,我帶你去看
醫生。不要跟我吵,等你病好了,有一堆工作讓你做。放心好了,工作不會跑掉的。」

她這才皺著眉,乖乖繼續吃飯。
等她吃完飯後,蕭瀟帶她去看醫生,可說也奇怪,明明路是平的,她就是有辦法跌跤。

看她摔倒,痛得紅了眼眶,蕭瀟想笑又不敢笑。

大概是感冒導致精神恍惚吧。他幫唐恬找藉口。

不過,到了醫院,她竟然跟錯人,還一路跟到泌尿科去,害他找了半天,這也實在是太誇
張了。

一定是因?感冒的關係,不可能有人迷糊到這種程度的。蕭瀟這?告訴自己。

結果,看完醫生去拿藥,他不過是低頭掏錢,一?頭,唐恬又不見了。

這次他怎?也找不到人,只好請櫃檯廣播。

「走失了?穿什?衣服?」櫃檯小姐和藹的問。

「穿紅色外套,咖啡色裙子。」他有些無奈。

「穿紅色外套、咖啡色裙子的唐恬小妹妹,你的家人在櫃檯等你…」悅耳的聲音廣播了三
遍,才看到唐恬那張焦急又可憐兮兮的小臉出現。

櫃檯小姐不禁傻眼,她還以?失蹤的是個小妹妹,沒想到…年紀這?大的少女也會走失?

更尷尬的是,唐恬是讓一個十歲大的小朋友給牽回來的。
「…別亂跑。」蕭瀟不知道該說什?好。

「我沒有亂跑。」她委屈的低下頭,「你們男生穿的衣服都好象,我才會認錯的…」

「我爸爸穿西裝欸,姊姊。」小朋友插嘴,「這個哥哥穿夾克,差很多耶。」

唐恬臉孔排紅,無法反駁。

蕭瀟輕咳了幾次,才勉強把狂笑壓下來。嗯,忍笑對身體真的很不好。

「我不知道能幹的唐恬原來是路癡。」他必須死盯著地板,才能強自忍耐。

「能幹就不能是路癡喔?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她忿忿的走出醫院大門。

「…唐恬。」

「幹嘛?」

「要往右走。」蕭瀟無奈的拉住她。

「這邊不是右邊嗎?」她停下來努力思索。

蕭瀟望著她好半天,「你連左右都不分?我的天,你是怎?自己一個人去買菜的?不對,
我應該問,你是怎?在臺北市行走而不會迷路的?」

「有計程車啊…」她心虛的回答,「而且,你家樓下就有超市,我根本不用認路…」
這下子,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唐恬能平安活到今天,真的很不簡單。

☆☆☆

第二天,蕭瀟送了唐恬一本《大臺北街道圖全集》。

「你以?我看得懂嗎?」唐恬生起氣來。這擺明瞭是欺負她嘛。

蕭瀟擺擺手,「趁生病時好好研究地圖,多看幾遍就懂了。如果你真的還是看不懂,我還
有指南針。」

「就算是路癡,我也有辦法平安回到家的!」她大聲的抗議。

「是啊,我也覺得這是奇?。」蕭瀟無奈的看著她好一會兒,「好好研究地圖,我去工作
了。」

她的地理分數從來沒有及格過,要她看地圖?會不會太高估她了?

悶悶的翻了好一會兒,她發現了地圖集的新用法—

翻沒兩頁,她就睡著了。

原來地圖集有催眠的效果啊,真不錯,吃安眠藥的錢可以省了。可壞處是,害她作了迷路
的惡夢,怎?走都走不回家,還得叫計程車。
夢裏,她很自然的報上蕭家的地址。

計程車司機笑笑的問:「你要回家嗎?」

「對呀。」

「這是蕭瀟家的地址喔。這就是你的家嗎?」

「當然是啊,蕭瀟家就是我家啊…」

唐恬被自己的回答嚇醒,然後就睜著大眼,再也睡不著了。

這不是她的家…蕭瀟只是她的雇主而己。

是她認識的人太少,對外界太陌生,所以才會這樣下意識的依賴他…一定是這樣的。

什?事情都沒有,沒有!她拉起被子蓋住頭。

☆☆☆

「身體才好一些,又要出去吹風?」見唐恬往門口走去,蕭瀟皺眉,「乖乖待在屋裏行不
行?」

她壓抑住喉頭的咳意,「我要出去喂小鳥啦。好久沒喂了,我怕它們餓壞。」
不等蕭瀟反對,她己圍上圍巾出去了。

一群小麻雀好似認得她,一見她出現,開心的拍著翅膀飛過來,不一會兒,她肩上、頭上
己停滿了鳥兒,有的還輕啄她的毛線帽,表示親密。

蕭瀟?下手邊的工作,跟了出來。「小心點,上次它們在我身上拉鳥屎。」

她笑了。悶了好久,終於可以來花園散散步了。春天的腳步還很遠,但是,蕭瀟這樣輕鬆
的站在身邊,讓她突然覺得,春天似乎近了。

他穿著套頭毛衣,顯得身形更修長,優美的側臉像是希臘雕像般,臉上雖沒有笑容,卻隱
含著溫柔,他輕輕吹著口哨,原本停在她肩上的小鳥兒,飛到他的指上,啁啾著跟他應和。

鳥兒也不怕他呢。唐恬有些驚奇。

「我生病的時候,你天天出來喂小鳥呀?」

「寫東西寫得悶了,偶爾出來逗逗它們也不錯,反正屋裏有飼料。對了,飼料快沒了,該
去哪兒買?我去買好了。」

「我去看醫生的時候,順便買就好了呀。」她微笑。被小鳥環繞的她,看起來特別稚氣、
純真。

其實,她也只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而己。這個年紀,應該上大學,修修戀愛學分,被許多
小男生追逐,恣意的揮灑青春。

跟他一起困在這個死寂的花園裏,會有什?未來呢?
從來不必考慮別人的蕭瀟,突然陷入了嚴肅的思考。

「你高中畢業了嗎?」這是他第一次詢問唐恬的隱私。

這問題來得大突然,她眼中閃過一絲狼狽,沈默許久才回答,「…還有一個學期。」

「如果你想繼續念書,可以先去選修。」蕭瀟建議她,「甚至想把高中念完也可以。你一
樣可以住在這裏,算是半工半讀好了。如果你?了學校煩惱,我可以幫忙…」他有門路,
蕭家並非默默無名的家族。

「謝謝。」她低頭,有些慌張的紅了眼眶。蕭瀟對她…實在是太好了,但是…不行的。
「我在這裏很好,我己經報名空中大學了…不一定要去學校,這樣就好了。」她的聲音越
來越小,「這樣最安全…」

她在怕什??是什?樣的秘密跟隨著她,讓她甘願默默的困守在這裏?

「你的未來怎?辦?」他眼中充滿關心。

唐恬猛然?頭,眼中淨是慌亂和不知所措。這個人…這個冷漠的人…居然關心她的未來?

嚴格說來,他只是她的雇主,兩人根本算是陌生人。

但是,他關心自己的未來…而她的父親,和她有著割捨不斷的血緣關係,卻?了拓展自己
的事業領域,將她像貨物一樣販售出去。

眼眶一陣陣發熱,她命令自己絕對不可以哭出來。在這世上,連血親都無法信賴…她要學
著依靠自己,不可以依靠別人。
誰也沒有那個義務要讓自己依靠。

「我是你的家事工程師。」她故作堅強的笑笑,「將來你不需要我了,我還可以去其他家
庭當家事工程師。」聲音越來越小,「沒問題的…不會有問題的…」

她硬撐起來的堅強,卻只讓自己顯得更脆弱。

這一刻,他好想將她擁在懷裏,告訴她不用怕。她大可守著自己難言的秘密,他非常願意
永遠保護她。

但他只是硬生生的別開頭,努力封存心中洶湧而出的愛憐。

他在想什??不行的,這是絕對不行的…說什?也不能害了她。

「你說對了一點。」他的語氣很生硬,「你是我的家事工程師,只要你想留下,就可以一
直留下來,我需要你做飯給我吃…」直到不得不分離的那天來臨。

「我想一直留下,可以嗎?」她低著頭,一陣寒風吹來,忍不住打起哆嗦。

他瞧見了,在心裏告訴自己,不要管她,不要關心她是不是冷了…他不可以管…不可以跟
任何人有瓜葛…

可他還是脫下外套,粗魯的往她頭上一罩。「夠了。病才剛好,就出來吹風!萬一又病了
怎?辦?我不想再吃飯店做的菜了,實在很難吃。」頓了頓,「我大概是血糖不足,居然
想念起砂糖的味道了。」

罩在頭上的外套,還留有他溫暖的體溫,深深暖和了她。她用力擦擦眼角的淚,把外套還
給他,「我們進去吧。我做焦糖布丁給你吃。」
兩個身影一前一後進入那華美的玻璃屋。

當屋裏暈黃的燈光亮起來時,這寒冷的嚴冬,也因此成了春天。

因?在那燈光下,同桌吃飯的兩個人,看起來是這樣的和諧。

將所有的孤獨,都化成濡以沫的燃料,燃燒得這樣溫暖。

幸福下午茶–染香群《焦糖布丁與老人茶》

第三章

時間是如此的不可捉摸,有時候非常漫長,有時候又轉眼即過。

直到某天清晨,推門準備掃落葉的唐恬,讓滿樹怒放的櫻花大大的驚嚇住,這才意識到,
春天己經悄悄來臨了。

原本光禿禿的枝椏,像是約好了一樣,一起盎然盛開,滿樹粉嫩紼紅,用一種君臨天下的
氣勢宣告—

春,己經來了。

下了好幾天寒冷的雨,微弱的陽光下,櫻花卻盛開得像是身處於另一個時空,教她幾乎要
忘記這裏是臺北,遙遠街道傳來的喧囂聲是這樣的模糊,模糊得像是從別的世界傳來的。
死寂的花園,突然變得生氣勃勃,極豔的花瓣一片片倒映在落地玻璃窗上。

「很美吧?」蕭瀟和她一起望著滿園的櫻花,「當初費了許多苦心,才讓這幾株櫻花樹活
下來。沒想到照料它們的人不在了,它們反而開得更美更好…生命是會自動尋找出路
的。」

是誰會在臺北的頂樓花園,執拗的種植櫻花呢?

「…可以開多久?」終究,她還是沒有問出口。尊重著彼此的秘密,像是一種難以言喻的
默契。

「兩個禮拜,或者更短。」

「只有兩個禮拜?」她驚訝。這樣美麗而系盛的花朵,幾乎壓得枝椏低垂,卻只能生長兩
個禮拜。

所有的美好…都是一閃即逝的。

「兩個禮拜後,你會掃花瓣掃到煩死。」他淡笑,「每年我掃花瓣掃到煩透了,巴不得它
別再開花。」

如果不喜歡,?什?還留著這些櫻花樹?唐恬眼中寫滿疑問,卻什?也沒問,默默的開始掃
起花徑。

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不願意訴說的秘密。就像她也不願意告訴蕭瀟,她自己的秘密。

唐恬在花園整理到接近中午,一?頭,愕然發現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一位美麗的人兒。
她穿著粉紫色的套裝,攏了攏烏亮的美麗秀髮,柔白的絲巾將她襯得更飄逸,滿園的櫻花
在這一刻顯得好不真實…像是美麗朦朧的夢境。

她是怎?出現的?這頂樓花園一定要由二十四樓的主屋走回旋梯上來,而主屋沒人在,是
誰幫她開門的?

這謎樣的美人伸出纖白的手,折下了一枝盛開的櫻花。

枝幹斷裂的聲音,讓唐恬的心輕輕痛了一下。這花…也只有兩個禮拜的生長期,如今才開
不到一天,就己經殘酷的被折了下來,失去了生命。

「小姐…請愛護花木。」她忍不住開口。

美人轉了轉美麗的眸子,「這是我的花,我高興怎樣就怎樣。」她不在乎的將手中的櫻花?
在地上,「你是誰?」

她是櫻花樹的主人?

「…我是蕭瀟的管家。」她蹲下去拾起櫻花,上頭沾染了泥,纖巧的花瓣也被折傷了。

「管家?」她無禮的打量起唐恬,「什?時候管家可以直呼主人的名字了?瀟呢?他實在
不會管理下人…」

下人。這個輕蔑的字眼,讓唐恬的臉孔燙起來。

「沒有什?下人。」蕭瀟的聲音在她們背後響起,「唐恬是來照顧我的,不是什?下人。寧
馨,回國了?」
寧馨轉過身來,笑容是這樣的燦爛奪目。

「瀟,我回來了。想我嗎?」

「嗯。」他帶著淡然的微笑,「還是沒念完學位?你什?時候才要定下心來好好的念完
書?」

「我是風。」甯馨美麗的臉龐靠近他,愛憐的撫著他的臉頰,「風是不能夠被拘束的。」

纖纖玉指剛觸上蕭瀟的臉,他不自覺的一閃。兩個人都同時一愣。

真奇怪,他不是一直在等寧馨回來嗎?一再的被她傷害,卻也一再的原諒她,甘願成?她
倦極時棲息的港灣。

他不是一直愛著這個美麗得宛如天人、率性又不受拘束的女孩嗎?

?什?現在看到她,心裏居然波瀾不興?

反而是唐恬低頭進屋的身影,讓他非常介意。

在花園裏又逗留了一會兒,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陌生、有些尷尬。

「我們進去吧,好象要下雨了。」他推開門,直接往廚房走去。

面對著唐恬,他居然語塞了。
她正在切洋蔥,大概是太辛辣了,淚流不止。

明明知道是因?洋蔥的關係,他心裏卻泛起一陣異樣感受。「…你別忙了,午餐我帶她出
去吃好了。」

「可是…我就快準備好了。」唐恬抽了張紙巾擦眼淚。「今天有新甜點呢,我準備做提拉
米蘇。」

也好,他實在不想出門。「麻煩你了。」

「應該的。」她局促的繼續切洋蔥。「呃…不知道…那位小姐…」

「她姓林。」

「林小姐想喝些什??」她真是失職,客人來訪,竟連杯茶也沒倒。

「她只喝沛綠雅礦泉水。」這也算是某種矯揉造作的姿態吧?「我拿給她就好了,你忙你
的。」

蕭瀟從冰箱裏拿了罐礦泉水,走出廚房。

坐在沙發上的寧馨,瞥了他一眼,垂下濃密的眼睫。「瀟,你對人太好,管家都騎到你頭
上了,這應該是由她端過來的。」

「她忙著做中飯。」不想讓她繼續批評唐恬,他轉移了話題,「不是去巴黎學美術嗎?好
好的怎?不把學位拿到手?」
「被求婚求得煩了…」她身邊一向不乏追求者。她玩著餐巾,「而且,學畫畫不適合
我。」

「哦?讀醫科不適合你,念法律不適合你,現在連學畫畫都不適合你…那什?才適合
你?」他笑得無奈。

她嬌媚的眼睛瞟向他,「你。」

若是一年前聽到這句話,傷心欲絕的他一定會欣喜若狂吧?但是,現在己經不是一年前了。

笑著搖搖頭,他扭開了小小的瓦斯爐,動手泡茶。

「瀟…你還好嗎?」寧馨挪動身子,愛嬌的半倚著他,「那時候我還太小,不知道該怎?
面對那樣的事實…你怪我嗎?我知道你永遠不會怪我的。」

一年前還太小?不,甯馨永遠大小,她是不會長大的。或者該說,一個人成不成熟,和年
紀沒有直接的關係。

「要喝茶嗎?」茶的清香在屋內洋溢著。

「你知道我不喝茶也不喝咖啡的。」

「我知道你有你的堅持。」他唇角略勾,徑自喝著茶。「再等一下就可以開飯了。你嘗嘗
唐恬的手藝,她做的菜非常好吃。」

寧馨眼中的不悅一閃而過。「我做的菜也很好吃。」
「我知道。你不管做什?都很有天分,不是嗎?」他好脾氣的笑笑。只不過,她只負責煮
菜,洗洗切切和善後都是由傭人代勞。

?什?以前他不會這樣想她?他一怔。到底是拿誰做標準…

他不敢細想,心裏有些不安,直到唐恬宣佈開飯了。

這頓飯還是一樣的好吃,三菜一湯,對他來說己經很豐盛了。連他這個不愛吃肉的人,都
覺得唐恬做的紅燒獅子頭是極品。

「太好吃了。」他對唐恬笑笑。

「味精放太多。」寧馨放下還剩大半碗的飯,擱下筷子。「吃不下。」

「我做菜從來不加味精,廚房裏也沒有這種東西。」唐恬皺了皺眉。

寧馨像是當她不存在似的,徑自對著蕭瀟說:「你太瘦了,真可憐,被這樣的飲食折磨。
既然我回來了,就好好的幫你補一補吧。」

「我很好。」他因?唐恬的局促而局促了。「唐恬把我照顧得很好。」

這頓飯在難堪的氣氛下結束。

飯後,唐恬端出提拉米蘇,寧馨卻看也不看一眼,自顧自的拿出銀制煙盒。

「瀟,我想抽煙,可以嗎?」
「我去拿煙灰缸。」唐恬站了起來,從廚房翻出幾乎沒用過的煙灰缸,還細心的在裏頭鋪
了一層咖啡渣。

拿到客廳,她的臉孔倏地慘白。煙灰缸大概是用不著了…因?寧馨把煙灰彈進原封不動的
提拉米蘇裏。

「寧馨!你怎?這樣糟蹋甜點?!」第一次看到斯文的蕭瀟動怒,氣勢驚人。「你在幹嘛?
就等不了這幾分鐘嗎?!」

「這聞起來有一股餿味,我不敢吃這種東西。」她執拗的將頭一扭。

又是一陣難堪的沈默在客廳裏流轉,教人幾要室息。

「寧馨,我想你剛回國,應該也累了。」蕭瀟站起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還有稿子要
寫。」

「瀟,你趕我?你趕我走?!你知不知道趕我走,我就永遠不回來了!」她美麗的臉孔憤
怒得扭曲,「你竟然要趕我走?!」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有空我們再聚吧。」他打開大門。

「我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你!你居然?了一個爛甜點、爛女人趕我走!」寧馨對著他大吼,
「你變了,瀟,你變得我都不認識你了!」

「再見,寧馨。」他仍然有禮的對她微笑。

恨恨的看了他一眼,她扭頭走出去,頓了頓,又哀怨的轉頭,「你不愛我了?瀟?你真的
不愛我了?你說會永遠等我的。」
「…再見,寧馨。」他只是這?淡淡一句。

她眸中湧現淚霧,「你連一點機會也不給我。」

「再見。」輕輕的關上門,像是關住以往惆悵的愛戀。奇異的是,他居然沒有感到哀傷,
而是松了一口氣。

唐恬呢?轉身尋找那小小的身影,卻怎?也找不到,連房間裏都不見她的人影,最後,他
在廚房找到了她。

她坐在光潔的地板上,強忍著淚,一口一口地吃著提拉米蘇。?頭觸及蕭瀟歉意的眼光,
她眼淚幾乎要滴下來,趕忙塞一口甜點到嘴裏。

這樣,眼淚才可以咽下去,不會流出來。

不知道該怎?安慰她,蕭瀟索性和她一起坐在地板上,「讓我吃一口。」

「…我去拿湯匙。」

「不用了。」他就著她的湯匙吃了一口實在下怎?愛吃的甜點。

砂糖的味道在口裏融化,甜蜜的滋味占滿了味蕾。他發現,這樣可以沖淡喉頭的苦澀。

眼角瞥見插在花瓶裏的櫻花,他苦笑了下。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唐恬悶悶的說:「不是我折的。」
「我知道,是寧馨,那些櫻花樹就是她種的。我也不懂,花那?多心力去栽種那些櫻花樹,
開花時又喜歡亂折…我真的不明白。」

長長的沈默後,他再次開口,「她曾經是我的未婚妻,所以有我家的鑰匙。」聲音低得像
在歎息,「她很美,對嗎?真的是…非常漂亮,漂亮到令人讚歎。她也很聰明,很有天分,
幾乎什?都會,從小就很吸引人。說起來,我們兩家算是世交,所以在她很小的時候,我
就認識她了,看著她一點一點的長大,像朵盛開的花…就這樣不知不覺愛上了她。」

「…後來呢?」唐恬聽得呆了,手裏的湯匙停在半空中。

「我們訂婚了。」他發笑,像是在講一個古老的笑話。「我們訂婚的時候,她只有十六歲,
還是一個孩子…很美麗的孩子。當然,很多男生追逐她,所以也有很多『傳聞』,而我總
是幫她辯白…」

她沒有插話,只是靜靜聽著。

「孩子總是天真無邪,卻也任性殘忍…」他垂下眼,「很多時候,那些並不只是傳聞而己。
她除了我這個未婚夫之外,還有很多男性朋友,交情好到可以雙雙去旅行,好到可以一起
過夜…當然,我從不質疑她的清白。」

這是自欺欺人。

他搖頭,又是一陣苦笑,「但我還是愛她,無可救藥的愛她。我總是想,她終有倦的一天,
終究會長大的,到那時候,我們就可以幸福的在一起…」

「她沒有長大嗎?」她問,眼神是這樣的純淨清亮,就像個不解世事的孩子,如此稚氣,
如此天真。

但是,外表與內在往往是不一致的,寧馨是如此膚淺幼稚,而她卻早熟得教人心疼。
「一年前,我的健康出了些狀況。」他小心的斟酌字句,「而她要出國念書。其實她己經
出國留學好幾次,卻從來沒有真正地拿到學位。她知道了我的身體狀況…執意要解除婚
約。」

唐恬眼中有著真實的關懷,「要緊嗎?現在你的身體好起來了嗎?」

「你看我像是有事嗎?」他故作輕鬆的聳聳肩,「不過,當時的情況的確有點嚇人。」

他還記得,那時甯馨連人都沒出現,只是打通電話來說要解除婚約。而他,是在加護病房
裏接到電話的。

之後,很荒謬的,快遞送了個包裹到他的病床前。

包裹裏是寧馨的訂婚戒指。

在那樣危殆的時刻,他沒有理由說不,但是,他還是抱著微弱的希望。寧馨在電話裏哭得
那?慘,說她不會應付這種狀況,不敢看自己最親愛的人步向死亡,所以只能逃。

「…我會一直等著你的。」還記得他在病床上,微弱的回答了這?一句。

蕭瀟悠悠從回憶中回神,發現唐恬膽怯的把手放在他的上頭。

「你如果想哭…我的手借你握一下。」她恨自己這?笨拙,完全不會安慰人。

他感激的握握她的手。這雙手這?小,這?軟,卻己經有些薄繭了。

「我不會哭的。」
她的手雖小,卻是一雙堅強的手。

「以後…她再來,我可不可以不要做甜點給她吃?」想到被彈了煙灰羞辱的提拉米蘇,唐
恬又傷心起來。

「她不會再來了。」蕭瀟輕鬆的笑笑,「我會把樓下大門的門鎖換掉,她再也來不了
了。」

「這樣好嗎?」這?漫長的愛戀,能夠輕易的畫下休止符嗎?她忍不住問:「蕭瀟…你還
愛她嗎?」

「如果還愛她,我就不會換掉門鎖。」像是一道禁錮他多年的咒語終於解除了,原來自由
的空氣是這樣美妙。「我不再愛她…天啊,我終於自由了。」

看著他如釋重負的愉悅神情,她也跟著高興起來。當他?頭真正微笑的時候,是多?好看啊。

她突然有些羡慕那個被他愛了許多年的美麗女孩。

☆☆☆

第二天,蕭瀟真的找了鎖匠來換門鎖,而寧馨也沒再上門。

櫻花盛開了一個多禮拜,開始化成急驟的櫻雪,在風裏盤旋,像是春天狂亂的眼淚。

花園裏鋪滿了凋零的花瓣,唐恬每天都要掃掉一大袋,可第二天,又是滿地的落英。

「若是嫌麻煩,我找人來砍掉吧。」看她這樣累,蕭瀟提議道。
「?什??櫻花樹是無辜的。反正我也沒有什?事做,掃花很浪漫呢。」拿著竹帚在落英紛
飛中微笑的唐恬,顯得恬靜而可愛。

真奇怪,一個像孩子般的少女,卻讓他覺得…她比寧馨還美。

當他寫稿寫累了,?頭就可以看到唐恬正掃著落花,仰起精致的小臉,愉悅的伸出小小的
手,接捧飛舞的粉嫩緋紅。

一種靜謐的、令人安心的溫柔,讓他凍得僵硬的心,漸漸的融化、溫暖。

當櫻花落盡、滿樹嫩葉萌發的某一天,蕭家的對講機居然響了。

這陌生的聲音讓唐恬差點跳了起來。來蕭家這?久,還沒人按過對講機呢。

她拿起對講機,小小的液晶螢幕顯示出寧馨憤怒的臉孔。

「開門讓我進去!該死!瀟呢?他?什?不來?我要見他,叫他來跟我說清楚!」

「蕭瀟…」她怯怯的喚著,「林小姐—」

「把對講機挂掉。」他連頭也不回,「別理她。」

這樣好嗎?她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挂掉了對講機。

接著,對講機響了快二十分鐘。
蕭瀟慢條斯理的站起來,卻不是拿起對講機。他直接撥電話到管理室,要他們處理下斷按
電鈴騷擾的「陌生」訪客。

「必要的時候報警處理。」講完這一句,他輕輕的放下電話。

看著唐恬驚愕的眼光,他神色自若的說:「任何人都不該糟蹋食物,尤其是好吃的食物,
對不對?糟蹋美食的人,就是我的敵人。」然後聳聳肩。

唐恬被他逗得笑出來。

真喜歡她這樣可愛的微笑,沒有一點心機,如果可以永遠看著這樣的微笑…

永遠?哪來的永遠?他的心一沈。嚴酷的現實,逼得他非面對不可。

承認吧。承認他關心這個小女孩,甚至己經太過關心…像是一種甜蜜的香氛,捉摸不到,
但是卻不能沒有她。

他什?都可以承認,就是不能夠承認這是…愛。

這對她太殘酷了。

「…這樣可以嗎?」一個聲音在耳畔響起。

「不行,絕對不行…」他喃喃著,隨即醒悟到是唐恬在跟他說話,「你剛說什??」

「我是說,你和林小姐畢竟認識那?多年,這樣做…真的好嗎?」唐恬囁嚅的問。
「不用管她。」他不禁奇怪,?什?過去會一直蒙蔽自己的眼睛,無法看清現實?「她大概
是打聽到,我死後會有一大筆豐厚的遺?,才會回頭來找我…這樣好了,我乾脆把遺?都留
給你,反正國外也有這種例子,把遺?留給管家—」

「不要!」

唐恬大叫,讓他驚訝的?頭,不明白她?什?會這?激動。

「不要說什?遺?…你還這?年輕欸!不要說這個,我不要遺?,我不要聽啦!」她捂住耳朵,
神情是這樣的恐懼。

「唐恬。」他關懷的看著她,「別這樣,關心自己的身後事,本來就是很正常的呀,你害
怕什??」

瞅了他一會兒,她不安的抓住他的袖子,「你沒事了對不對?一年前生的重病全都好了,
你現在沒事了對不對?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你說我可以一直待在這裏的…」

她眼中的擔憂重重戳刺著他的心,疼痛中又隱隱有著一絲甜蜜。

呵,她擔憂他呢。

「…我不會讓你孤苦無依的。」他撫慰的拍拍她的手,「放心,我會好好的。」

她大大的眼睛仔細梭巡著他的臉,想知道他的保證是否真確。「我不要…我不要遺?,只
要你好好的…好好的…」

清亮的眼眸漸漸湧出濕意,凝聚成淚滴,沿著粉嫩的臉頰滑落,像是一顆顆的珍珠。
這世界上,她的確沒有可信賴、依靠的人了。

就這一次吧,讓他縱容自己。

他安慰的將她輕擁在懷裏,「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的。」眼中有著哀傷的溫柔,「我絕對
不會讓你孤苦無依。」

因?孤苦的滋味,他己經嘗盡。

幸福下午茶–染香群《焦糖布丁與老人茶》

第四章

「唐恬,今天有客人來,餐點要多煮一人份,甜點也要多做一份。」

一大早起床,唐恬便因蕭瀟的交代而張大了眼睛。

客人?這個終年冷寂的家,竟也會有訪客?難道是…「林小姐嗎?」

「是我的高中同學。」他笑了笑,邊敲著鍵盤邊說:「別緊張,他只是來拜訪我的。怎??
有客人這?希罕嗎?」

「當然,連出版社的編輯都沒來過呢。」她小小聲的說。
「因?我都以 E-mail 交稿。」他輕描淡寫地帶過。

唐恬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不大瞭解他?何刻意遠離人群。

她之所以會躲在這裏,是怕父親把她抓回去。

如果說,在蕭家工作沒有未來,那?,她被抓回去,將會像販賣人口一樣的被嫁出去…她
連明天都沒有了。

說什?她都不要。她喜歡這裏,喜歡這個春暖花開的花園,雖然冬天是這樣的清寂、毫無
生氣,但是,這種空曠也是另一種美感。

當春天來臨,各種知名相不知名的花卉紛紛開放,像是在寒冬中儲存了所有的精力,要在
春天裏盡情綻露歡?。

而她要求的,也不過是在這個臺北的空中花園裏,照顧著他,做做心愛的小點心。

☆☆☆

中午時,客人來了,是個留著乾淨小鬍子的男人,眼光銳利的打量著唐恬。

「唐恬,這是我高中同學,劉永嘉。她是唐恬。」蕭瀟望著她的目光,流露出罕見的柔情。
「這段時間都是她在照顧我的。」

她甜甜一笑,轉身進廚房繼續忙碌。

永嘉低聲的問:「就是她?」
「嗯,這一餐就當作是面試吧。」蕭瀟勾唇一笑,「不要太嚴苛,她沒受過任何訓練。」

說實在的,永嘉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可既然老同學都開口了,他能拒絕嗎?

不過,他也真的很好奇,這個眼中除了寧馨、就再也看不見其他女人的老同學,再次看上
的會是怎樣的女孩?

只是,他怎?也沒想到,會是年紀這樣輕的一個少女。

「她滿十六歲了嗎?老同學,誘拐未成年少女是犯法的。」永嘉交叉雙臂,頗富興味的看
著蕭瀟。

「我看過她的身分證,她己經十八歲了,在法律上算是成年人。」他不太自然的別開目光,
「你在想什??我只是可惜她有這樣的才華,卻沒有接受適當的訓練。」

「廚師不是這?簡單的行業。」永嘉的表情嚴肅起來,「這一行,女性幾乎沒有站上頂端
的機會。」

「話別說得這?早,先看看她的表現再說吧,我不會要你放水的。」蕭瀟充滿自信的一笑,
「因?不需要。」

他的信心讓永嘉好奇起來。

而在唐恬準備好餐點,他嘗了一口後,終於知道這種自信是從哪里來的了。

只是非常簡單的家常菜,但是這樣複雜又簡單的美味,卻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出來的。甚至,
就連他的二廚,也未必做得出這樣讓人感覺幸福的家常菜。
她的確有天分。

等上了甜點,他吃了唐恬做的焦糖布丁後—

「打個分數吧。」蕭瀟微笑的凝望他。

「…六十五分。」他放下吃完的焦糖布丁空盤。天知道,他從來沒吃完手下廚師做的甜點。

唐恬臉上閃過一抹失望。分數這?低?可見她還要繼續加強…

但是蕭瀟卻笑了,他這個嚴格到被廚師們敬畏?「閻羅主廚」的老同學,居然讓唐恬及格
了。

「唐小姐…」永嘉思量著該怎?說。

「叫我唐恬。」她有些局促不安,「我不是什?小姐。」

「唐恬,你是看食譜做的嗎?」永嘉對她越來越有興趣了。這種甜蜜的滋味…雖然不是極
品,但是在有限的食材中能做出這樣的美味,己經是發揮出水準以上的實力了。

她的潛力絕對不止於此。

「我看了食譜,不過只是瞭解基本做法。」唐恬有點摸不著頭緒,卻還是照實回答,「最
重要的是要吃吃看,吃過了就大概知道要怎?做…不過,我吃過的店家不多,所以—」

「吃過就知道要怎?做?包括所有的菜嗎?」永嘉大吃一驚。
「除非是連食譜上都沒看過的菜。」她坦承,「但是,光看食譜就要瞭解怎?做,我覺得
好困難。通常我要先吃吃看,才能知道這道菜或甜點的真正滋味,不過,因?我吃外食的
機會不多,所以會做的菜色也很少…」

天才!她是個天才!

「我明白了。明天可以邀請你吃午餐嗎?蕭瀟,你也來當陪客好了。」永嘉興奮得眼睛發
亮,「唐小姐,請你務必賞光。」

熱情的握住她的手一陣狂搖,他才鬆開。「我該回去了,明天一定要來喔。老同學,你的
舌頭果然足值得信任的。」大力的拍拍蕭瀟的肩膀,「謝謝你啊!哈哈哈…」

被他拍得肩膀發痛,蕭瀟苦笑著,「我送你到樓下吧。」

直到走出主屋,按了電梯,他才關心地問:「如何?」

「老同學,你說得對,她只當你的管家太可惜了。」永嘉遲疑了一下,「你捨得嗎?如果
她學成後離開你…」

這個外表斯文、內在冷漠的老同學,從不輕易動心,他不希望他再次面對情傷。

他早就替蕭瀟抱不平了。那個漂亮卻浪蕩的甯馨根本配不上他,可這個愛裝酷的老朋友卻
堅持這?多年。

什?都可以假裝,一個人做的菜卻是騙不了人的。他也吃過寧馨做的菜,華而不實,矯揉
造作到令人生厭。

可那女孩做的菜是誠懇的,感覺得出她真心希望吃到的人能感到幸福。
「我沒多少時間了。」這話說出來,兩個人心裏都有些淒涼。「我得替她考慮未來。如果
她能有一技之長,就算她父親想抓她回去,她也能?頭挺胸對抗。」

「抓她回去?」這話引起永嘉的關心,「她—」

「她是唐興國的女兒。」

永嘉嚇了一大跳,「你是說…她是那個食品王國帝王—唐家的女兒?」他叫了起來,「你
騙人!堂堂十大企業之一欸!唐家的女兒居然很少有吃外食的經驗…」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他當五星級的飯店主廚多年,除了唐興國本人,其他的唐家人一個也沒見過。

唐家非常低調,低調到近乎封閉,完全拒絕媒體採訪。除了唐興國以外,外界對唐家幾乎
一無所知。

他怎?也沒料到,這個粉嫩的少女居然是千金小姐!

「她是誰的女兒並不重要,她就是她。」蕭瀟笑了笑,「我找人調查了她的背景。唐興國
不顧她的意願,要把她嫁到印尼去,就只?了拓展東南亞的市場,所以她逃家了。」

永嘉瞅了他一會兒,「你要和唐興國?敵?」

「我蕭家會怕他唐家嗎?」他挺了挺胸膛,「只要我還活著,唐興國就別想將唐恬抓回
去。」眼神繼而轉?蕭索。

「最近感覺怎?樣?」永嘉欲言又止。
「我沒事,不要擔心。」發現自己居然露出頹喪的神情,他趕緊收斂。「只是…凡事都要
多做些準備。」

望著老同學憂鬱的眼神:水嘉擔心的在他肩窩輕輕捶了一拳,「保重。」

☆☆☆

第二天,唐恬跟著蕭瀟走入豪華的五星級飯店。

她瞪大了眼睛,由於沒料到會來這種場合,她只穿了樸素的毛衣和牛仔褲,與周遭衣著華
麗的客人相比,她覺得自己根本不該來的。

「怎?在發呆?」換上西裝的蕭瀟,看起來非常英挺瀟灑。他踏進餐廳,「來,永嘉等我
們很久了。」

她提心吊膽的四下張望,害怕會被熟人撞見。雖然說,她父親對待子女非常嚴厲,從不輕
易讓他們在?人面前露臉,但是,難保那些親戚不會在這裏出沒…

「別擔心,你害怕的人不會出現的。」蕭瀟輕輕挽起她的手,「我們在 VIP 桌位用餐。」

唐恬猛然?頭,「…你知道我在怕什??」

「很抱歉,我私下調查過你的背景。」他滿臉歉意。

「?什??」她不懂,「你怕我是來路不明的人嗎?」雖然對他不瞭解,可光看那坐落在東
區的美麗空中花園,以及豪華寬廣卻放著養蚊子的主屋,她也知道蕭家絕不是普通人家。
「就算是好了。」他垂下眼瞼,濃密的睫毛在優雅的臉孔落下陰影。「冒犯了你的隱私,
希望你不要生氣。」

真的只是這樣嗎?她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他,突然臉紅起來,羞怯地低下頭。

他是不是…同樣也關心著她,超越了雇主對管家的情感?

坐在以沈重簾幕與藝術品相隔的 VIP 桌位,整個大臺北的街景在眼下呈現。

「晚上會更美。」蕭瀟笑了笑,「但是,晚上永嘉非常忙,沒時間好好的幫我們做菜。」

沒多久,精致的湯便送了上來。

唐恬喝了一口,?起頭歎道:「春天。」

蕭瀟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是春天的味道。」她又說了一次。淡雅的氣味在口腔裏蔓延,明明是濃湯,怎能做到
這樣剛剛好的溫柔氣味?

唔…每一口都在嘴裏分解,各式各樣的食材細細的分化、解構,在她腦海裏形成了完美的
資料庫,一一歸檔。

接下來送上的是菲力牛排。

沒有胡椒醬或蘑菇醬擾亂上等牛肉的滋味,純粹的原味,卻在恰到好處的火候處理下,鮮
嫩爽口得像是豔陽高照的夏天。
本以?這樣就是極致了,沒想到局烤馬鈴薯緊接著上場,誘人的金黃色,像是宣告著豐收,
吃一口就讓人感受到豐盈的秋天氣息。

呼…她再也吃不下了。分量飽足的全餐,讓她幾乎無法承受,可當甜點上場時—

天,她不禁恨自己的胃容量太小!

「CremeBrulee。」她近乎痛苦的望著這道令人垂涎的甜點。「跟焦糖布丁不一樣,但也
算是布丁的一種。」

她喝了口水,除去口中其他食物的味道,然後深深吸一口氣,開始享用這道甜點。

「唔…」她滿足得連秀眉都糾在一塊兒了,「好好吃,好美麗的味道…哦,要怎樣才能做
出這?好吃的味道啊?」

蕭瀟並沒有吃多少,只是充滿興味的看著她吃東西的神情。

她才是真正懂得吃的美食家。

吃東西對她來說,是件多?幸福的事情啊。這種幸福也深深的感染了他,讓他快樂起來。

「味道會美麗嗎?」他對她的形容詞感到好笑。

「會的會的!」她拚命點頭,「非常美麗的滋味!你沒感覺到嗎?像是抱著暖爐看櫻花飛
舞呢。」

「你喜歡這道甜點,我真是太開心了。」永嘉笑咪咪的出現,引起餐廳內一陣小小的騷動。
這位名廚從不在外場出現的。「這道甜點是我親手做的,如何?還過得去吧?」
「還不就是砂糖的味道。」蕭瀟聳聳肩。

唐恬大聲抗議,「才不是呢!這是…這是…這是言語沒辦法形容的好吃味道!我這輩子從
沒吃過比這更好吃的 CremeBrulee!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做得出來…」

「你做過 CremeBruleeA 嗎?」永嘉交叉雙臂問。

「我看過食譜。」她靦腆的笑了下,「但是,我沒吃過好吃的 CremeBrulee,而且也沒有
噴槍…」

「你說過,只要吃過的菜就做得出來。」永嘉摸摸下巴,「要試試看嗎?」

「…我可以試嗎?」她的嘴圈成了可愛的○型,繼而浮現狂喜之色,「真的可以嗎?我可以
嗎?」轉頭祈求的看向蕭瀟。

看到裏

他對她溫柔的點點頭,「去吧,跟永嘉去看看,我等著你做給我吃。」

「做 CremeBrulee 需要一點時間,而且時間不短。」永嘉對老同學眨眨眼,「你要等
嗎?」

「我正好可以趁機消化一下。」他端起永嘉特別?自己準備的金萱,「說真的,做菜或許
你很在行,可這個泡茶…好好的茶都讓你糟蹋了。」

「哇,誰跟你一樣是茶瘋子!」永嘉撇撇嘴,「來吧,唐恬,讓我看看你能做些什?。」
跟著他來到設備齊全又廣大的點心廚房,唐恬覺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昏過去了。她夢寐以求
的全套裝備,各式各樣的上好食材,還有大烤箱、可以調整各種溫度的冰箱…

「天啊,我的天啊…」她小小聲的叫著,得緊握雙手才能夠克制心裏的激動。

「在你洗好手並戴上廚師帽之前,先告訴我,你希望做怎樣的甜點?」永嘉在廚房裏顯得
更加嚴肅,他當初放棄上大學,直接進入廚房學習,就己立志要?美食奉獻終生。

「我希望做出連蕭瀟都喜歡吃、讓他感覺到幸福的甜點。」仔細洗好手,她圍起圍裙,並
且戴上廚師帽,一臉堅毅的回答。

「這是很遠大的志向,加油。」他拍了拍唐恬的肩膀。

接下來的時間,永嘉一直站在一旁觀察唐恬的動作,他不相信…或者該說不敢相信,她從
沒做過這道甜點。

只看了食譜和吃過一次,她居然可以把分量拿捏得分毫不差,動作這樣的流利堅定,像是
做過千百回。

她將是廚師界一顆亮眼的新星!

只講解過一次噴槍如何使用,她就能夠純熟的將布丁上的糖恰到好處的烤融,誘人的香氣
讓人食指大動。

許久之後—

當她發顫的將 CremeBrulee 端到蕭瀟和永嘉面前時,她緊張極了。


「請用。」

這是她第一次做 CremeBrulee,雖然在腦海裏己經幻想自己做了上千次。

永嘉吃了一口—

「七十五分。」他歎了口氣,「這是我給過最高的分數。」

蕭瀟依舊是默默地把甜點吃完。「…還是砂糖的味道。」

兩個熱愛甜點的人,一起狠狠的給他一個白眼。

「所以…」永嘉決定不理這個甜點弱智,手指摩挲了一下下巴。「唐恬,要不要來我的甜
點部實習?你連名字部是甜的,不做甜點太浪費了,尤其是浪費在那個笨蛋身上,實在不
值得!」特意瞄了蕭瀟一眼。「將有很多人會因?你的甜點而感覺幸福的。你還有很大的
進步空間…」

「我?」她愣了一下。那個豪華整齊的大廚房…她真的可以嗎?但在狂喜之後,她又退縮
了。「可是…我要照顧蕭瀟。」

「去吧。」蕭瀟微笑,看她猛然?頭,緊緊的揪著餐巾,像是要被遺棄的小貓,他心裏又
是心疼、又有點溫柔的蜜意。「你還是可以繼續照顧我的。就算是來實習好了,永嘉可以
教你很多。」

「這樣真的可以嗎?」她懷疑的來回看著眼前這兩個男人,「我聽說大飯店的廚房管理很
嚴格,外人不可以隨便進入的。就算是實習,也有很多規矩…」

「是沒錯。」永嘉點頭,「但是,我是廚房的主管,我說可以就可以。」他眨眨眼睛,
「連經理也管不了我。不過你要知道,實習是沒有薪水可領的。」
「我不需要薪水。」她遲疑地望向蕭瀟,「只是,我還有我的工作…」

「沒有人二十四小時工作的,你好好跟著永嘉學,說不定我會開始覺得你做的甜點好
吃。」他又喝了一口茶,「算了,永嘉,直接把茶葉給我吧。好好的茶能泡成這樣也不簡
單了,真難喝。」

「呿。」永嘉不耐煩的吩咐助手拿來茶葉。「拿去拿去,飯店的茶你也要拗!改天我送你
兩斤,上回不知道是誰送了兩斤給我,下回拿去給你。」他又轉頭盯著唐恬,「如何?唐
恬,廚房很辛苦的,你要從基層學起…難道你怕辛苦?」

「我一點都不怕!我什?苦都可以吃!只要…只要可以…」只要可以盡情的做甜點,就算
睡在廚房裏也沒關係。

「那你就每天來兩個小時吧。」蕭瀟站起來,「就這?說定了,永嘉,唐恬就拜託你
了。」

就這樣,糊裡糊塗的,唐恬成了永嘉的學徒。

☆☆☆

不安的跟著蕭瀟走在回家的路上,唐恬下意識的拉住他的袖子。

「怎?了?」角及及她擔憂的眼眸,他安慰道:「永嘉人很好的,雖然他在廚房裏很暴躁,
但是你天分高,他不會?難你的。」

「我…我不是擔心這個。」吞吞吐吐了半天,她才硬擠出這句話。
「不然呢?」他並沒有扯回衣袖,只是覺得奇怪,以前別人只要稍微靠近他一些,他都會
躲避,可讓她這樣拉著,卻感覺很自然,好象自己被需要著。

「我…我還是你的…你的家事工程師吧?」她急著解釋,「我並不是要跳槽去別的地方
…」

他愣了一下,驀地明白她在擔心什?。「當然,我少不了你。」

兩人之間有著片刻的尷尬。唐恬涼覺自己還拉著他的袖子不放,害羞的放開手,低頭直往
前走。

蕭瀟卻主動拉住她,「要右轉。唉,你還是挽著我的手吧,你的方向感實在很差勁。」

「才沒有,我只是有點路癡…」

「你確定只是有點?那剛剛要離開飯店的時候,你怎?一直往洗手間走?難不成你想上洗
手間?」

「因?那邊也有門啊!我以?那兒是出口…」

無奈的望著她好一會兒,蕭瀟放棄了。「我看,以後還是由我帶你出門好了,我實在很擔
心你一個人外出。」

「至少我從沒打電話回去求救過!」唐恬叫了起來。

「但是,管理室常接到你求救的電話。」前幾天管理員跟他說起這件事時,他實在是啼笑
皆非。
「什??管理員伯伯答應我要保守秘密的!他怎?可以告訴你…」她沮喪得快哭出來了。

他無語的看著天空,?免她尷尬,決定還是忍住笑聲。

「明天開始,你就去實習吧。我開車送你去,再接你回來,好嗎?」他溫柔的對她一笑。

「我自己可以…」她微弱的抗議。

「回來時,我再順便帶你去吃晚飯。想當個好廚師,就得好好的嘗嘗各式各樣的美食。」
他打量了一下她瘦弱的身子,「你應該是不容易發胖的體質吧?我看你每天吃那?多甜食,
反而越吃越瘦。」

「…腸胃不好又不是我的錯。」她嘟起小嘴。

「那正好,多準備些胃藥,我們明天開始要吃遍整個臺北市。」

她驚愕的睜圓了眼睛。

「別高興得太早,我要考試的。你不是說,只要吃過的菜都能做得出來嗎?我等著吃你做
的好菜。」

這樣…應該可以吧?

只要他能做得到的,他會盡力。這?小的手,隔著袖子,還是可以感受到一陣陣的暖意。

一切都是?了…這雙小小的手,?了這個孩子般的少女。
只要是他能夠做到的,他都願意盡力。

幸福下午茶–染香群《焦糖布丁與老人茶》

第五章

自從唐恬去永嘉那兒實習後,原本死寂的安靜生活開始起了很大的變化。

雖然每天只有兩個小時,唐恬一樣要從清洗鍋爐、處理基本食材開始做起,不過,由於她
認真的態度和天生的廚師敏銳度,這段學徒生涯很快就結束了。

她沒有經歷實習生的甜點裝飾階段,甚至超越二廚,開始負責下午茶時間的布丁類甜點。

躍升太快,按理說應該會引起其他廚師們的反彈,但是,因?她每天只來兩個小時,對於
他人的升遷較沒有成脅性,加上她是這樣一個懂事又甜蜜的小姑娘,只要誰忙不過來,都
會盡力幫忙,很快地,謙和好脾氣的她,便跟廚房裏的所有人打成一片。

每天,蕭瀟來接她時,她就像只快樂的小鳥兒,在車上吱吱喳喳的說著今天的所見所聞,
而他也總是含笑聆聽。

她並不知道,自己謎樣的少女點心師傅身分,己經在那家五星級飯店引起話題。

人人都好奇這樣臻至完美的甜點,究竟是出自哪雙巧手?

在得知居然是出自一位孩子般的少女手中時,?人不禁訝然。
專心製作甜點時的唐恬,戴著廚師帽的小小臉孔,是那樣虔誠、溫柔,看起來分外動人,
因此,會有花送到廚房來,也就不是那?稀奇的事了。

「這是廚師的榮耀嗎?」這天,她捧著一束花上車,一臉新奇。「我不知道有人會送花給
廚師。」

「那是你才有的榮耀。」蕭瀟穩穩的將車開往一家頗負盛名的日本料理店。

她的年紀和天分,讓她有機會在廚師界立足。他對唐恬有信心,將來她會是餐飲界的甜點
女王。

就算他不在了…她也會有燦爛的未來。

蕭瀟的心沈了沈,無聲的呼出胸中鬱結的氣息。

「來吧,今天是吃日本料理。」他紳士的下車?她打開車門,「明天中午我要考試,所以,
你要用心品嘗其中的滋味。」

「我考試沒及格過嗎?」她俏皮的問。

「次次滿分。」他笑了,「當心,可別突然考了個零分。」

他遵守承諾,每天晚上都帶唐恬吃不同的餐廳,而她第二天中午會做出相同的菜色。

她的確是個天才。只要是吃過的菜,不但能做得分毫不差,甚至可以將其他廚師的缺失彌
補過來,更發揮食材該有的絕妙風味。
這頓日本料理吃得很愉快,喝了一點日本清酒的唐恬,兩頰霞紅,原本清純的臉孔,綻露
出一絲絲清豔。

呵,他是多?愛她。

這句話就這?自然地蹦現腦中,狠狠地刺向蕭瀟的心。他苦笑,自己還能愛誰呢?原本想
要離群索居,斷絕所有的人際關係,可她卻意外的闖進自己的生活,也闖進了自己上鎖的
心房。

她…是多?美麗的一個意外。

和唐恬共同生活己經半年了,如果日子能這樣一天接著一天,一步接著一步,一路走向永
恒…那該有多好。

但是,對他這樣一個沒有永恒的人來說,永恒要怎?度量?

「蕭瀟?」唐恬的眼裏盛著輕憂。每當蕭瀟如此滿懷心事的恍然出神,她都會感到緊張,
非要拉住他的袖子,才能確定他的存在。

「呵,我在捕捉靈感。」他淡淡的笑著,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背。「我去結帳。」

走出餐廳,來到車旁,唐恬突然大叫一聲,「哎呀,我的錢包!」迷糊的她又把錢包忘在
店裏了。

「你先進車裏,我去拿。」

她想抗議,蕭瀟卻對她搖著手指,「我可不想兩個小時後,還得去日本料理店廣播尋找唐
恬小朋友。真奇怪,你就從沒在永嘉那兒迷路,難道廚房能夠讓你的『導航系統』自動修
復?」
她嘟著嘴,「你就愛欺負我!」

愛憐的揉揉她的頭髮,「乖乖在車裏等,我馬上回來。」

他回到日本料理店拿回她的錢包,前後不過才一分鐘,回到車旁,卻發現車門大開,唐恬
不見了。

唐恬不可能自己下車的,就算下車,她也不可能讓車門這樣開著…

迅速的四下張望,他發現不遠處,兩個男人捂住拚命掙扎的唐恬的嘴,想將她拖上旅行車。

他的血液幾乎凍結,沖上前去。只見唐恬狠狠地咬了其中一個男人的手,那男人惱怒的揚
起手—

「你打她的話,唐先生恐怕不會太高興!」蕭瀟厲聲阻止。

兩個男人停下動作,同時將視線投向他。

沒有路燈的停車場,只有四個人粗重的呼吸聲。

「放開她吧。」他緩下聲音勸著,「你們一直在等她落單,對不對?我相信唐先生沒有意
思與我?難,所以才要你們悄悄的請回唐小姐。若是唐先生知道你們在我面前帶走了唐小
姐,恐怕也免不了被責難吧?更不用說我若上門要人,結果如何,你們應該心裏有數。」

兩個男人面面相覷,眼前這個過分沈著的俊逸男子,竟讓他們感到一股深切的壓迫感。

不知?何,他的冷靜,教人打從心底生出濃濃的畏懼。
蕭瀟緩緩的逼近幾步,「唐小姐只是嚇著了,才會咬你,真不好意思。要緊嗎?」

「不…不礙事。」男人有些狼狽,不自覺的鬆開箝制唐恬的手。

她滿臉淚痕的跑向蕭瀟,躲到他背後直發抖。

?什?他看起來這?有把握?這個停車場裏沒有其他人,而他們可是兩個孔武有力的大漢呢!
但是,這個斯文男子卻如此鎮定自若,像是後面率領著千軍萬馬一般。

「辛苦你們了,你們也不願意冒險這?做吧?」他平靜的眼神直視著他們,目光是尊重而
誠懇的。「請你們回去轉告唐先生,就說蕭家的蕭瀟現在正受唐小姐的照顧,所以唐小姐
沒時間回去。如果唐先生有什?問題,歡迎來找我談。麻煩你們了。」

兩個男人像是被他催眠了,忙不?的拚命點頭。

他笑了笑,發現唐恬抱著自己的背不斷發抖,他安慰的回身輕摟著她,堅定的走向自己的
車子,不疾不徐的將她扶上車。他一坐進駕駛座裏,立刻按下中控鎖,穩穩的將車子開走。

留在原地的那兩個男人像是被點了穴,面面相覷的呆站了好一會兒。

「怎?會這樣?」其中一個男人根本摸不著頭緒,「欸?他把人帶回去了?唐先生那邊怎?
交代?跟蹤了這?久,好不容易有機會把人帶走,就這樣白白放過?」

「別說了,走吧。」另一個男人狼狽的爬上車,「我寧願回去讓唐先生罵,也不想再跟那
個男人面對面。」

他的同伴默默無語的跟著上車,很同意他的話。
唐先生暴躁的脾氣,比那種斯文有禮表相下的陰冷成脅,要好應付多了。

☆☆☆

一路上,唐恬無聲的啜泣。

蕭瀟握著方向盤,逼自己要冷靜。

車上坐的不是他自己而己,還有他願意用生命保護的少女。應付兩個莽漢稀鬆平常,但是
要應付她的眼淚…

他得花很大的力氣,才能克制內心洶湧的情感。

「沒事了。」將車停在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兩人回到頂樓的玻璃屋。他凝視著唐恬好一會
兒,「沒事了,乖…」

她滿臉淚痕的看著他伸出來的關懷之手,怯怯的將自己的小手放上去,?頭望著他的眼睛。

她決定不再哭了。因?他憂鬱的眼神,是這樣的擔心。

「給你帶來麻煩…」她咽了好幾次口水,才能不讓自己繼續哽咽,「對不起…」

「沒事的,說這什?傻話?」緊緊握著她不斷顫抖的小手,「你一定很害怕。該道歉的是
我,是我疏忽了。」
她用力搖頭,以手背抹去眼淚,「…我、我只是沒有想到,爸爸、爸爸他…」居然會使出
綁架這種恐怖手段!

蕭瀟沈默不語,他早就料想到了。唐興國本來就是個不擇手段的人,這個食品王國的帝王
陰沈、貪婪,卻也小心翼翼,?了達成目的,什?都做得出來。

當初決定讓唐恬去永嘉那兒時,他早就想過可能會有曝光的危機,所以才天天親自接送,?
的就是警告唐興國不要輕舉妄動。

這個女孩,是歸他蕭家保護的。

他一直在等,等唐興國來跟他要人,這樣,他才能贏得優勢,不至於讓唐興國予取予求。

他也曾是個成功的生意人,寫作只是興趣而己。就算當年那場大病,逼得他從職場上退下
來,但是他精明的頭腦並沒有鈍化。

他在屏息以待,相信唐興國也是如此。

不過,使出綁架這樣激烈的手段,可見唐興國也開始沈不住氣了。

「不要害怕,我說過,不會讓你孤苦無依的。」他溫柔的揉揉唐恬的頭髮,「先洗個澡,
然後回房睡覺吧。等睡醒以後,又是嶄新的一天了。」

唐恬仍沒有放開他的手,而他也沒有意思要抽回。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互握著,一起坐在落地窗前,看著翻倒珠寶盒似的、閃著蒙朧光芒的
華麗夜景。
「?什?…?什?對我這?好?」她囁嚅了好一會兒,問了一直不敢問的問題,「你根本不用?
我做這?多的。我不笨,我知道…你要我去永嘉那兒,是怕我永遠只能當個管家…其實,
你不用管我是否孤苦無依…」

望著夜景,他什?話也沒有回答,只是,握著她的手緊了緊。

「去睡吧,我也累了。」他勉強自己鬆開她的小手,「你在我這裏是安全的,我…不會?
下你不管。」嬌寵的對她一笑,微微含悲。

只要他還在這世上,就不會?下她不管。

他的笑容是多?好看啊…但是,唐恬卻打從心裏害怕這樣的笑容。「…你會一直在的,對
不對?」她好害怕一覺醒來,他就不見了。

默默的看了她一會兒,他輕聲的說:「我能去哪兒呢?我哪里都不會去的。」又揉揉她的
發,他才轉身回房。

這一夜,唐恬失眠了。她默默的在房裏哭泣,驚恐的發現—

她愛上了自己的雇主!

這可怎?辦才好?她的未來仍像是一片迷霧,父親是個強大的成脅,宛如電光閃爍的雷雲,
籠罩得天地無光。

再說…她這樣一個隻會煮菜、做甜點其他什?都不會的人,又怎?配得上溫柔又才華洋溢的
蕭瀟?

她不知道該怎?辦…該怎?拔除根植在心底的愛苗?
如果讓蕭瀟知道自己這份不該有的情感,他一定會厭惡的離得遠遠的。

不要,她受不了這樣啊。

她一直哭到睡著,夢裏不斷浮現蕭瀟無可奈何的溫柔笑容—

竟是那樣的飄忽。

☆☆☆

第二天,唐恬精神委靡的起床,整理過家務後,她到外面打掃庭院。

她突然害怕外出,連永嘉那兒的豪華廚房都對她失去了吸引力。她想永遠躲在這個空中樓
閣,守著蕭瀟,這樣就好了。

她哪里也不想去。

「今天請假一天好了,我幫你跟永嘉說,就說…你不舒服。」蕭瀟關懷的看著她蒼白的臉
色,「好些了嗎?你氣色很不好。」

「我沒事了。」她勉強的笑了笑,正在喂鳥兒的她,頭上、肩上又停滿了麻雀。

他還想跟她說些什?,對講機卻無預警的響了起來,驚飛了鳥兒。

唐恬的臉孔更慘白了些,「…我去看看。」
遲疑的拿起對講機,液晶螢幕顯映出一張非常熟悉的臉孔—

「媽媽?!」

蕭瀟嘴角略勾。嗯,唐興國這老狐狸,自己不親自來,倒是請了唐夫人過來。

親情攻勢嗎?

「請唐夫人上來。」他唇畔含笑,「你們母女倆很久沒見面了,沒關係,我去請她上
來。」

他支開唐恬去準備冰咖啡,自己則親自下樓迎接。

一開門,穿著華貴卻滿臉局促的唐夫人跟他打了照面,丈夫教自己講的那些話,突然忘得
一乾二淨。

「唐夫人,很熱吧?請進。」蕭瀟的態度非常友善。

「呃…那個…我來接恬恬回家。」糟糕,丈夫交代自己一定要凶一點的,但是,這男人這
樣客氣的招呼,她…她實在凶不起來。

「不用急,天氣這?熱,先進來喝杯咖啡吧。唐恬正在準備,不差這?一點時間的。」他親
切的將唐夫人迎進門,「這裏不住人的,我們住在樓上。」

這個男人有種讓人聽從的力量…和丈夫的嚴厲不同,但是效果卻是一樣的。唐夫人不知不
覺地照著他的話做,乖乖的跟上樓。

來到頂樓,滿園的綠意讓她呆了呆。恬恬…這段日子都住在這綠蔭森森的花園中嗎?
唐夫人走進美麗得令人讚歎的玻璃屋,唐恬剛好端著冰咖啡出來,激動的撲上前,「媽媽
…嗚…我好想你…」

唐夫人紅著眼眶,拉住離家半年的女兒,有滿腔的話要說,可一想起丈夫的交代,她硬下
心腸斥道:「壞孩子!逃家這?久,你都沒想過我們會擔心嗎?!快點跟我回家去!」

「唐恬不能跟你回家,唐夫人。」蕭瀟婉轉卻堅定的輕輕拿開唐夫人的手,「唐恬跟我簽
訂了工作契約,現在她是我的管家。我想你也知道,在法律上,她是成年人了,簽訂的工
作契約是有效的。在這段期間內,她不能離開蕭家。」

「她是我的女兒!」她心虛的嚷著,「違約金多少,我們照付就是。孤男寡女的,她怎?
可以跟你這個單身男子住在一起?未來的名聲都敗壞了!這樣教她怎?嫁得出去?我身?她
的母親—」

「你身?她的母親,卻要眼睜睜看著唐先生將她『賣』給印尼的方志山?我想我們都清楚
方志山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在臺灣有三次婚姻紀錄,每次都是因?暴力而以離婚收場。你
要看看法院的紀錄嗎?事實上他是逃去印尼的,他最後一任妻子告他謀殺未遂!」

「…那都是誤會。」唐夫人啞口無言了好一會兒,「興國說了,那是別人不瞭解方先生,
隨便誣告的。我們當父母的會害她嗎?興國不會…不會害恬恬的。他當然認識那個人,知
道恬恬嫁給他是好事啊!做父母的…哪有不愛自己的子女,故意害她一輩子的?沒有這種
事情…」說著,她熱淚盈眶,幾乎要哽咽了。

唐恬默默的坐在一旁,無聲的啜泣著。

「你想說服誰呢?唐恬?還是你自己?唐夫人,如果你真的相信,?什?要掉眼淚?」

「我沒有…」唐夫人啞著嗓子,「我…我…」她抱住唐恬,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蕭瀟沒有說話,等待唐夫人冷靜下來。

等她哭得差下多了,他才緩緩的開口,「唐夫人,我需要唐恬留下來照顧我,我們相處得
很好。我想,當她的保護人…蕭家應該夠格了。請你回去告訴唐先生,蕭家有意跟唐氏企
業合作,不過,合作的內容還需要好好的討論。」

他的微笑顯得冰冷,「我想,絕對不會比跟方氏企業合作差。」

如果唐興國一定要賣女兒,他買。?了讓這個少女不再掉眼淚,他願意付出所有代價。

唐夫人看看這個莫測高深的俊秀男子,又回頭看看懷裏的女兒,「恬恬…你…你要留下來
嗎?他對你…好嗎?」

「媽媽,他對我很好很好,我要留下,我只想留在這裏…」她埋首在唐夫人的懷裏哭了又
哭—?自己哭,也?可憐的母親哭。

唐夫人垂首,沈默了一會兒,淒然的回答,「我明白了。」拖著腳步欲離開,又可憐兮兮
的回頭,「請你相信…我非常愛我的女兒。」

蕭瀟維持著禮貌的笑容,「我瞭解。」

這個男人眼中隱藏的冷淡,像在譴責她這個做母親的,沒有盡到保護女兒的責任…

「我只是沒有辦法…」她喃喃著,「真的沒有辦法…」

「我送你。」他依舊保持著無懈可擊的紳士風度。

送走了唐夫人後,蕭瀟發現唐恬仍然坐在餐桌前,無聲的掉著眼淚發呆。
「我想,你父親不會再來煩你了。」按了按她纖細的肩膀,「放心吧。」

「他不想要我。」她小小聲、沮喪的說,「我出生的時候…他就不想要我。因?他很信任
的一個風水師告訴他…我的八字會克父。」

用手背抹了抹眼淚,「要不是祖父嚴厲的警告爸爸,說我們唐家絕不?棄自己的孩子,這
是命,要他好好承受…要不是媽媽哭到眼睛差點瞎掉,我可能早就被送走了…現在想想,
說不定當別人家的女兒還比較好…」

眼淚像是停不下來一樣,點點滴滴的落在餐桌上,有如一顆顆淒涼的珍珠。「…只要爸爸
的生意受到一點點損失,或者生了病,就會大聲的罵我,還常常?了很小的錯打我…我有
五個哥哥,是家裏唯一的女孩…但是,我不知道什?是獨生女備受驕寵的滋味。」

她飲泣,「別人都說我是千金小姐,但是千金小姐到底是什?,我不知道。我七歲就開始
跟媽媽一起下廚,要煮全家上上下下十幾個人吃的飯菜…家裏有傭人,但是爸爸不讓傭人
整理家務,傭人只負責照顧爺爺、奶奶的生活起居,所有家事都是我跟媽媽在做的,做不
好還會挨?。我比傭人還不如…爸爸從來不罵傭人的…

「外出吃飯,只有哥哥們可以跟爸爸一起去,媽媽和我必須留下來看家。傭人跟司機可以
放假,但是,我連跟同學去看場電影都不可以。我下課得馬上回家,連塞車都不能當作是
藉口…哥哥想做什?就可以做什?,我卻不能…什?都不能…千金小姐到底是什??我不明白,
我不知道…在我們家,只有男人是人,女人根本不算是人…?什??這是?什??」

多年的委屈,她只能啜泣著跟蕭瀟傾訴。

他什?話也沒說,只是靜靜的聽,一再的拿起面紙,溫柔的擦拭她的眼淚。

說到最後,她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蕭瀟遲疑了好一會兒,終於,做了件他不該做的事—

他緊緊的擁抱住她,幾乎是痛苦的,輕輕吻去她頰上的淚。

她的淚,是世界上最短也最長的河流,不只是在她臉頰上蜿蜒,也深深的在他心裏流過,
慢慢積聚。

瞧見她驚愕的看著自己,他居然害怕起來。若是她逃開了,該怎?辦?

他不該這?做的,不該跨越這條危險的界線…

不自然的將臉別開,他想鬆開手,唐恬卻緊緊的抱住他,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心意。

「…我…我愛你!對不起…對不起…」聲音微弱得像是耳語叩,卻在兩個人的心底引起夏
雷般的強烈回響。

拒絕她!快拒絕她!不管她的告白是如何讓他歡喜得幾乎室息,不管他也是多?的愛她…
部不可以,也不能夠…

但是,這是多?殘酷的決定,他做不到啊!

「不要說對不起。」他痛苦的閉上眼睛,像是要將她融入體內似的緊緊擁抱她,「我也愛
你,很愛你。」

這絕對是錯的。他會?了這樣的縱容,永遠的譴責自己。

像是被名?狂喜的颶風襲擊,唐恬整個人都呆掉了。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那美麗的偶然
—愛人與被愛,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再緊一點,抱緊一點。」她終於…不再孤獨了。

蕭瀟沒有猶疑,用盡所有的力量,擁抱這個不該屬於自己的少女。

幸福下午茶–染香群《焦糖布丁與老人茶》

第六章

這一夜很長,也很短。

他們互相擁抱了一整晚,蜷伏在客廳的沙發上,像是害怕天一亮,這美好的瞬間就要消失,
近乎絕望的想要留住這一刻。

「親情是一種…很暴力的關係,因?無從選擇。」蕭瀟的聲音低低的,「但是我們可以彼
此選擇。」

「我選擇你。」唐恬喃喃著。

「我知道。」他將嚴厲譴責自己的理智推進心房上鎖,就這一次,就這?一點時間,讓他
縱容的愛上她吧。

這是此生最後一次戀情。
「我不會讓你孤苦無依。」他再次的承諾了。

一夜沒睡,他抱起窩在懷裏倦極入眠的唐恬,輕輕的將她放到床上,拉好被子。

留戀的看著她甜蜜的睡?,如果可以,他多?想就這樣守著她,直到天地毀滅。

但他還是毅然決然的站了起來,沐浴更衣,準備去見自己的母親。

親情,是種暴力的關係,誰也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親。忙碌的父親生前和他說過的話屈指
可數,他一直都在?自己的事業奮鬥,連死都是死在辦公桌前。

而他的母親,在螢光幕前看到她的次數,比見到真人還多。

他母親是所謂的「教育專家」,主持廣播節目,經常在電視上侃侃而談親子教育的問題,
還在大學裏開課。

年輕的教育、心理雙博士,多?諷刺!從他懂事以來,都是長他五歲的姊姊在照顧他。

所謂的豪門,往往是家未破、人未亡,彼此間卻形同陌路。若不是還有個古怪而熱情的姊
姊,這個家,早就沒有實質上的意義了。

一直到父親過世,才讓母親卸下「教育專家」的職銜,卻轉而投入父親龐大的事業。他不
得不承認,母親的能力非常強。

「你要原諒爸爸媽媽。」立人常對他搖著食指說道,「他們都是人,而且是勤奮的好人,
只是不太會當『爸媽』而己。你怕什??你還有我這個姊姊讓你靠啊。再說,我是哪里沒
做好『爸媽』的工作?你有什?好埋怨的?每個人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事啊…」
他沒辦法跟姊姊一樣豁達,直到他漸漸長大,經歷的事情多了,才和父母親真正的和解。

不過,也僅止於和解而己。

就算他從研究所畢業,接掌了父親的事業,和母親還是保持著友善卻疏遠的工作夥伴關係。

當年他重病住院,母親只來探望過一次,皺著眉問:「你對你的工作有什?要交代的?」

不,他對母親沒有任何親情的寄望,但是現在…他得求母親幫助他。

☆☆☆

蕭瀟走進豪華的頂樓辦公室,他之前的秘書並沒有離職,繼續留下來?母親工作。

看到他,劉秘書激動的站起來,「蕭總栽…我是說,蕭先生。您最近身體好些了嗎?」

「好多了,劉秘書,謝謝。」他客氣的說,「我沒有預約,但是我想跟趙總栽見個面。不
需要太多時間,五分鐘就好了,請你幫我安排一下。」

跟自己母親見面還得通報?他自嘲的笑了笑。這就是職場,沒有親情,只有公事公辦。

「趙總栽正在開早餐會報,我幫你撥電話進去。」劉秘書趕忙拿起電話。

「不忙,我等她開完會。」他坐了下來。
劉秘書沒有吩咐助手,親自泡了上好的白毫鳥龍。

「謝謝,還是你懂我的口味。」他含笑地道謝。

劉秘書眼眶紅了。這個客氣體貼、能力高人一等的主管,一直讓她很懸念。

一年前,聽說他得了不治之症,她驚訝得連工作都做不下去,前去醫院探望,卻只能在加
護病房外徘徊。

當時,她看見蕭夫人站在病房外,跟主治大夫低聲討論—

「…血癌嗎?」蕭夫人的聲音依舊鎮定,只是拿煙的手有點顫抖。想到醫院不能抽煙,又
把煙收了起來。「他父親也是因?同樣的病猝逝的。」

「是,這恐怕是家族遺傳。幸好發現得早,不過,除了化療以外,還必須等待骨髓移植
…」

「請幫我安排比對。」蕭夫人低頭沈思了一會兒,「我是他的母親。」

後來又過了幾天,終於可以進病房探視時,她和蕭夫人一起去醫院。

病房裏,蕭夫人望著病重的獨生子好一會兒,開口卻是—

「你對你的工作有什?要交代的?」

猶記得回程時,她偷?著蕭夫人,瞧見她神情失去了鎮定,越來越蒼白。
「對不起…」蕭夫人有禮的輕聲道歉,「我開一下車窗,抱歉,我想抽根煙。」

她的手抖到沒辦法把煙點上,最後是她幫她點上的。

這個外表冷漠的蕭夫人,其實深深愛著自己的孩子。只是,她說不出口,一直到現在,還
是無法表達。

想到他們母子倆疏離的關係,劉秘書不禁歎息。

就在這時,開完早餐會報的蕭夫人出現了。

看到自己的兒子,蕭夫人愣了一下,隨即想起自己的總栽身分,她點了點頭,「有事?進
來吧。」

蕭瀟沒有多說什?,跟著母親進入總栽辦公室。

兩個人面對面沈默了好一會兒,直到劉秘書送上茶,退了出去,蕭瀟才開口,「媽媽,好
久不見。」

「近來還好吧?」蕭夫人望著他,「有什?事情?」

「有個不情之請。希望蕭氏企業可以跟唐氏合作,至於具體的合作事項,得等唐興國提出。
在可接受的範圍內…請不要拒絕。」

「…和唐先生合作,利潤都不太高的。」蕭夫人遲疑了一下。

「所以說是不情之請。」蕭瀟垂下眼。
「?了唐小姐嗎?」蕭夫人眼中流露出罕見的溫柔,不過卻一閃而逝。

原來母親知道?也對,她不可能不關心他身邊的人。若是來歷不明的野心人士,對蕭氏是
具有成脅性的。

「對。」他微微一笑,「是?了她。」

蕭夫人點起一根煙,「我支援你的所有決定,只是,我也不會讓唐先生予取予求。我要考
慮的,是蕭氏上下幾千人的生計。」

「我明白。」他客氣的笑笑,「謝謝你,媽媽。」靜靜的走了出去。

蕭夫人呆坐在華美的辦公室許久,直到煙燃盡。

「劉秘書,」她按下桌上的分機吩咐,「若是唐興國先生要求會面,幫我排開其他所有的
預約,以他?優先。」

「所有的?」劉秘書訝異了。蕭氏企業不是從不跟那個老狐狸往來嗎?

「是,所有的。」她挂掉分機。

坐了很久,蕭夫人無奈的苦笑。她是個失敗的母親,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隆隆的雷雲悶響,雨,狂暴的下了。

☆☆☆
沒有帶傘的蕭瀟,只不過是走過花園,雨己經將他淋得渾身濕透。

焦躁的坐在落地窗前的唐恬,看見他的身影,顧不得滂沱大雨,沖出去抱住他。

「哎呀…」蕭瀟讓她撞得倒退一步,「怎?跑出來淋雨?快進去,雨下得好大。」

雨水模糊了她的眼睛,也模糊了眼前的人影。「…我以?你不回來了。」

「你在這裏,我怎?能不回來?」他溫柔的攬著她一起進屋。「快進來,別感冒了。」

儘管兩個人己站在客廳裏,腳邊因身上滴落的雨水而形成兩個小水窪,唐恬卻固執的不肯
放手。「…你不要偷偷溜走。」

「我只是去辦點事而己。」寬慰的拍拍她,卻發現她越抱越緊。怕她淋雨淋出病來,他故
意說:「我得去洗個澡,怎??你想一起洗?」

她這才狼狽的鬆開手,「我、我…」

「你也去洗個熱水澡,換件衣服吧。」撥撥她濕透的頭髮,「我餓了呢。」

「啊,快中午了。」她跳起來,「我還沒去買菜!」

「隨便吃吧。」他轉身走進房門,「只要是你做的菜,我都愛吃。」就算是他最討厭的甜
點。「下午還要去永嘉那邊呢,我們動作得快點了。」

也對,總不能一直請假…
但是,想到要離開這個安全的空中樓閣,她實在好害怕。

「放心,你父親再也不會煩你了。」他輕輕的按按她的肩膀,「我都處理好了。」

他相信,唐興國將樂於和蕭氏企業合作。

☆☆☆

他們又恢復了以往規律的生活。

蕭瀟以?永遠不會見到唐興國,但是一個月之後,他送唐恬去永嘉那兒,卻在大廳相唐興
國不期而遇。

當然,人人都可以到這家五星級飯店用餐,但是,他知道這樣的偶遇,絕對不是偶然的。

「蕭先生,好久不見。」唐興國很禮貌的打招呼。五十多歲的人了,看上去像三十出頭,
健壯的身材穿著筆挺的西裝,有如豹般剿悍,誰也不會知道,這個具有紳士風度的企業家,
同時有著蛇的貪婪。

「好久不見。」他冷靜的回應,「來探望唐小姐嗎?」

「她也在這裏嗎?」唐興國故作驚訝。

「難道你不知道嗎?」他笑了笑,笑容裏有著警戒的冷淡。

「呵,果然什?都瞞不過蕭先生的利眼。」唐興國也笑了,「做父母的沒有不關心自己子
女的。她受了蕭先生的照顧,在這裏學習,我也很高興。」
「是我受唐小姐的照顧。」他欠了欠身,「能夠和她相遇,實在太好了。」

注視著這個斯文的男子,就連老謀深算的唐興國也覺得有點棘手,乾笑兩聲,「恬恬就是
有點神經質,不過是幫她說門好親事,她竟然害羞的逃家。只是,堂堂唐家的女兒,跑到
蕭家幫傭,我這個做父親的,難免會覺得有些面上無光—」

「她不是幫傭,她是來照顧我的人。」蕭瀟直視著他。

「既然她的照顧讓蕭先生滿意,難道不考慮給她個名分?恬恬是我們唐家的女兒,應該不
至於辱沒你吧?蕭先生。」

聯姻?蕭瀟在心中冷哼。就只想著怎樣能讓女兒賣個更高的價格嗎?

「我想你誤會了,唐先生。」他客氣的笑笑,「我和唐恬就只是雇主和雇員的關係,哪還
會有什?呢?就算我多關心她一些,也是應該的。我就她這?一個員工,不關心她要關心
誰?」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分外銳利,「若是唐恬要出嫁,我會寄予十二萬分的祝福,當然也少
不了豐厚的嫁妝。只要她是因?自己的意願而嫁人,都是該被祝福的。我想唐先生這?開明
的人,應該會讓兒女掌控自己的婚姻吧?畢竟要結婚的是唐恬,而不是唐先生。你說是
嗎?」

唐興國眯細了眼睛,兩人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

這個狡猾的傢夥!唐興國氣憤的想著。他這番話根本就是在宣告,唐恬歸他們蕭家保護,
叫他這個做父親的,最好不要妄想左右唐恬的意願!

更可恨的是,這男人並沒有娶唐恬的意思。這?一來,他想更進一步與蕭氏企業合作的計
畫,也只能硬生生的中斷了。
雖然心裏不高興,卻也不敢輕舉妄動,因?他很清楚,若是硬把女兒帶走,就一點利益都
沒有了。蕭氏企業所提出來的合作案,利潤和遠景都高過方氏太多了。

且顧眼前。等蕭瀟厭倦了唐恬,他還是可以把女兒帶回來,找到另一個更好的「買主」。

「那當然。」唐興國哈哈大笑,「要嫁的人是恬恬,她喜歡就好了。只是你也知道,天下
父母心,誰不希望子女得到最好的?其實,恬恬不願意嫁到印尼,告訴我一聲就行,何必
悄悄離家?若不是遇到蕭先生,我還真不知道有多擔心呢。謝謝你這?照顧我們家恬
恬。」

「應該的。」蕭瀟客氣的回應,「我受唐小姐的照顧才多呢,我該謝謝唐先生的。」

兩人不著邊際的寒暄了一會兒,這場交手,才終於落幕。

☆☆☆

蕭瀟正式的搶到了保護唐恬的權利。

不過,這些事情唐恬都不知道。直到母親打電話告訴她,父親己經徹底的拒絕了方志山的
婚事,這才放下心來。

她不知道蕭瀟做了什?,但卻十分明白,一定是他暗中使力保護著自己。

「你?我做了這?多…」她怯怯的抱住他,「我不知道該怎?回報你。」

「你愛我,不是嗎?」他憐愛的輕撫她的頰,「這就是最好的回報了。」

回想起來,她和蕭瀟共同生活的這段時間,是她一生當中最幸福的時光。
只是靜靜的相愛,靜靜的相依,無須太多言語。兩個人的生活,像是一個人獨處般自在,
卻又有著兩個人相處的溫柔。

他們都不是會把愛放在嘴裏的那種人,只是默默的?對方付出,一個擁抱,一個眼神,就
能夠交換愛的溫度。

在這樣溫馨的氣氛纏繞下,時序又悄悄的走向寒冬,?了能在春天重新綻放絢爛,花園再
次恢復空寂的蕭瑟。但是對唐恬來說,春天從來沒有離開這個玻璃屋。

她正式擢升?飯店甜點部的主廚,工作時間延長?四個小時。雖然只負責下午茶時段,可對
她來說,己經是了不得的榮譽。

每天不論晴雨,蕭瀟都開車接送她。他喜歡從家裏到飯店這段路程,因?唐恬臉上的興奮
和熱切,讓他也跟著快樂起來。

這天,蕭瀟含笑著目送她進入飯店,正要發動車子時—

他感到一陣暈眩。

伏在方向盤上許久,他思路無比的清明,但是身體卻不聽使喚。

老天…難道不能多給他一點時間?千萬別是現在…他還想多看看唐恬的美麗笑容。

他永遠看不夠的。

僵坐了許久,暈眩漸漸的褪去,但是,他發現要挪動雙腿仍很困難。
他掙扎著拿出手機,抖著手撥電話—

「永嘉,我在飯店門口…悄悄的別出聲,過來幫我叫部計程車,我得去醫院。」

手機另一頭的永嘉一聽,心涼了半截。他強自鎮定的將事情交代下去,然後趁著唐恬沒注
意時,偷偷地溜了出去。

「蕭瀟!」開了車門,他心焦的喊著,「你怎樣了?」

「幫我叫計程車。」蕭瀟無力的揮手,「不用替我擔心,或許是熬夜的關係,我有點不舒
服…」

永嘉將他扶到旁邊的座位,自己則坐進駕駛座,發動了車子。

「你不用送我去,我搭計程車就行了,你還有自己的工作…」蕭瀟閉著眼睛,壓抑著暈眩
感。

「去他的工作!你現在需要我,飯店一天沒有我不會倒的!」永嘉吼著,飛快的開車駛向
醫院。

匆匆地挂了急診,蕭瀟被送進診療室,永嘉則焦急的在外頭走來走去。這頭該死又固執的
牛!死都不讓他跟進診療室!

終於,躺在病床上的蕭瀟被護士推了出來。

「到底怎?了?」他邊追著病床邊罵,「到底有沒有按時吃藥?你這個病能到處跑嗎?你
—」
「病人需要安靜,請你不要打擾病人!」護士一面推著病床,一面警告。

「我沒事。」蕭瀟抓住永嘉的手,「我今天不能去接唐恬了。你先別跟她說我住院的事,
就說…我臨時有個會議要開,兩三天後才會回去。聽到了嗎?老同學…拜託你了…」他交
出自己的手機,「幫我找劉秘書,我現在非常需要她。」

劉秘書?永嘉愣了一下。「喂!振作點!不要一副交代後事的樣子!我告訴你,你千萬不
能…唐恬以後怎?辦啊?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痛苦的閉上眼睛,「拜託了。別讓唐恬擔心,我會回去的,一
定會回去的…」

看著病床漸漸被推遠,永嘉握著手機發愣。這個精致的手機,拿在手裏卻是這?燙手。

他沈重的走出醫院,撥了電話給劉秘書。

☆☆☆

劉秘書一接到電話,立刻蒼白著臉跟蕭夫人請假。

「他…他住院了?」蕭夫人的唇瞬間毫嫵血色。「你去吧,我等等也會趕去醫院。看他需
要什?…傾蕭氏的力量,都要?他達成。」

劉秘書擦幹眼淚,匆匆的跑了出去。

一到醫院,她焦急的等待蕭瀟的化療結束。

等蕭瀟能見她的時候,精神己十分委靡。
「麻煩你了,劉秘書。」他勉強擠出一抹笑,「請幫我草擬兩份文件,一份是讓渡書…」
望著天花板一會兒,「一份是遺囑。」

「蕭先生!」劉秘書輕叫,好不容易停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拜託你了…我現在哪兒也去不了,只能拜託你…幫我做這件事情,拜託…我怕時間不多
了…」

「不會的!」劉秘書越哭越厲害,「蕭先生,你熬得過來的,不要這樣說…」

他熬得過這關嗎?檢驗報告還沒出來,但是,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

閉了閉眼睛,他恢復了鎮定。「請幫我草擬這兩份文件,交給律師。」

他非鎮定不可。在這生死關頭…他的時間不多了。

?了唐恬,他一定要鎮定。

他答應過的,絕不讓她孤苦無依。他答應過她的—那個他最愛、最愛的戀人。

幸福下午茶–染香群《焦糖布丁與老人茶》

第七章
?什?他突然要開會?

唐恬焦躁不安的在家裏等了二天,連睡夢中都豎直耳朵聆聽外頭的動靜,只要稍有聲響,
總以?是他回來了,卻失望的發現不過是風的捉弄。

第四天,她無精打采的掃著空寂的花園。鋼青色的天空,是臺北冬日少有的晴朗,但是,
她的心卻深深埋在寒冬的陰霾中。

凝視著沈鬱的天空,她輕輕歎一口氣,正要收回視線,卻看到熟悉的人影出現在寂寥的花
園中,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蕭瀟正對著她微笑。

她將竹帚一丟,歡呼著沖進蕭瀟的懷裏,淚水不聽話的洶湧而出。

「怎?哭了?我不是要永嘉告訴你,我要出門幾天嗎?」蕭瀟?起她的臉,仔細端詳著,
「你氣色很不好呢。怎?了?這幾天你一定沒好好的吃和睡,這樣不行喔。」

說她的氣色不好,但是,他看起來更疲累。

「你還說我!你?什?…」唐恬慌張起來,「你生病了嗎?怎?臉色這?難看?」

蕭瀟不大自然的摸摸自己的臉,「我大概是累了。這幾天天氣冷,受了點風寒,不礙事
的。」

唐恬慌忙忙把他拉進屋裏,開了暖氣,又倒了杯熱開水,叨念著,「你喔,這?大的人了,
自己都不會好好照顧自己…」
「因?你不在我身邊呀。」他溫馴的接受她的照料。

「誰教你不帶我去!」她跺腳。

「怎?可以?你也有自己的工作。」他留戀的看著這張稚氣的小臉,「這幾天你恐怕得自
己去上班,因?我感冒了,開車接送你不太好,怕傳染給你。」

「我自己會搭捷運的。」唐恬依偎在他身邊,「我會打理自己的事,你不用擔心。」

「我叫熟識的計程車接送你好了。你這個小路癡,我實在是放不下心。」他微笑。

拗不過他的堅持,接下來的幾天,唐恬每天搭計程車上下班。

只是,他的感冒一直沒什?起色,神情越來越疲累,卻仍是笑著目送她出門。

等唐恬一出門,他的微笑就消失了,顯得分外的蕭索。

一個月,頂多就只剩一個月。明明知道檢驗報告的結果,他還是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希
望能夠熬過去。

這苦寒的冬,似乎永遠盼不到春天的消息。只有當唐恬回來時,他才能暫時把現實?在腦
後。

隨著天候越來越寒冷,他在室內也戴著毛線帽。他告訴唐恬,他怕冷。事實上他不怕的…
只是,化療的副作用越來越明顯,他不想讓她發現。
他分外珍惜輕擁著她的時刻,每一秒,都像是跟上天偷來的春天。他很慶倖自己沒讓情感
啃噬了理智,他和唐恬之間,只有純粹的愛戀,沒有肉體的關係。

純潔的唐恬,仍可以微笑著迎接未來的幸福。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剩下的一個月裏,將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

☆☆☆

這天,寒流來襲,他輕擁著唐恬,在開著暖氣的客廳裏,一起望著落地窗外燦爛眩目的萬
家燈火。

「你冷嗎?」唐恬擔心地問,拖了毛毯過來,將兩個人密密蓋住。「你有再去看醫生嗎??
什?感冒這?久還沒好?」

「呵,你沒聽過,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嗎?」他心裏充滿了絕望過後的平靜。

檢驗報告靜靜的躺在他的抽屜裏。既然一切都底定了,也就不用再擔心。

「明天我陪你去醫院。」她頑固的扳過他的臉,「我要陪你去,你不可以說不要。」

蕭瀟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貪戀的望著她的眼睛,「我愛你,唐恬。」

她的臉一下子排紅了,「…我知道。我也愛你呀。」滿足的把臉埋在他的胸前,「我永遠
愛你。」

☆☆☆
第二天醒來,唐恬發現蕭瀟己經出門了。

她慌忙地梳洗,不禁埋怨起他來。明明說要跟他去醫院的,?什?不叫她?

匆匆的跑下樓,卻發現蕭瀟正在街頭轉角跟人說話。

那位嬌豔的美人兒—是甯馨。幾乎一年沒有她的消息,她怎?又會跑來?

唐恬無法解釋自己的行?—她躲了起來。

距離太遠,她聽不見他們在說什?,只見寧馨在流淚,拉著蕭瀟的手。

這狠狠地刺痛了她。第一次…她知道嫉妒的滋味,像蛇的毒牙刺進心臟,染毒、也染黑了
心。

?什?蕭瀟不推開她??什?蕭瀟反而輕拍著她的肩膀?

最後,她眼睜睜看著他們一起搭計程車走了。

唐恬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心裏是怎樣的滋味。

寧馨臉上的淚,和蕭瀟安慰的神情…

蕭瀟說,他愛她。但是,他跟寧馨又是怎?回事?愛…是這樣的不穩固嗎?
她突然覺得,自己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一切部是這樣的不穩固、脆弱。

「我還可以去做點心。」她喃喃著,「我還是有地方可以去的。」

慘白著臉,她一大早就到了飯店。

同事們有些訝異,只見她不發一語的卷起袖子,開始幫忙清洗鍋爐。

「唐恬,你這?早來幹嘛?」同事奇怪地問。

「呵,今天沒什?事,就早點來上班了。」她隨口敷衍,捧起一大疊沈重的烤盤,沈默而
勤奮的工作著。

今天,她的點心做得特別好吃,但是,永嘉卻因?這樣華麗極致、卻隱含絕望的美味,而
感到有點擔心。

「出了什?事情嗎?唐恬?」他試探的問。

唐恬沈默的搖搖頭,勉強扯了下嘴角。

「你可以下班了。」一定出了什?事情,難道…她發現了蕭瀟的秘密?仔細端詳她,卻又
覺得不像。如果是的話,她一定會逼問自己的。

唐恬停下手,?頭望著天花板,「…是啊…我該下班了。」

總是要去面對,躲避是沒辦法解決事情的。
她沈重的搭上蕭瀟替她安排的計程車。

計程車司機友善的跟她攀談,「唐小姐,你中午怎?不在家啊?我按了門鈴半天,連蕭先
生都不在,我只好先走了。」

「對不起…」她??低語,「我早上先來上班了。」

中午的時候…蕭瀟還沒回去?她的心猛然一沈。他跟寧馨…一直到中午還沒分開嗎?

恍惚中,車子到了大樓門口,她下了計程車,茫然的上樓,腳步是這樣的沈重。

她不想回去…那裏不再是她可以回去的地方…她呆呆的站在花園裏,望著燈光亮起的玻璃
屋。

那不是她的家。

「唐恬?」正在窗前沈思的蕭瀟瞥見了她,立刻開門,「怎?站在外面?快進來吧,很冷
的。」

「我能進去嗎?」她慘白著臉,「當你不愛我的時候,我還可以以管家的身分進去嗎?」

「什??」他愣了愣,「你在說什??這裏永遠是你的家啊。」

她沖進屋裏,將寒冷關在門外,卻無法關住心裏的暴風雪。

「…如果你還是愛著寧馨,我可以馬上搬家。」她再也受不了了,「我絕對不會讓你?難
的!」
「寧馨?」蕭瀟立刻明白了,「早上你都看到了?」

唐恬默默的流淚,點點頭。

他笑了出來,原來…她吃醋了啊。在她心裏,他是多?的重要呵。

「…寧馨懷孕了。」

她猛然?起頭,感覺一顆心發出碎裂的聲音。

「你在想什??你以?孩子是我的?」蕭瀟無奈的苦笑,「我們住在一起一年多了,你還不
清楚我嗎?那孩子不是我的。她不知道該怎?辦,所以來找我,當然,她的確是希望藉由
這件事可以跟我和好,但你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既然大家認識這?多年了,再怎?說都該
互相幫忙…」

「…我很想相信。」唐恬哭了起來,「我真的很想信…但是你愛她那?多年…怎?可能說不
愛就不愛?她那?美…」

「不要讓無謂的懷疑和嫉妒傷害你的心。」蕭瀟溫柔的將她拉到懷裏,「這種負面的情緒
不適合你。」

「其實…」她哽咽得幾乎無法說話,「就算你愛上別人,我也…也會祝福你的,因?感情
這種事情,誰也說不准…」

「我只愛你。」
「只要你幸福就好了!誰都可以,就不可以是她!她那?過分…害了你這?多年!你不要…
不要再回去受苦了!」她越哭越大聲,「我雖然不夠好,但是我真的很愛很愛你…」

他撫慰的拍著她的背,沈默了一會兒,「在大家眼中,的確是這樣的。我對她一往情深,
而她卻用背叛回報…但這只是表面上。」

他誠摯的望著唐恬,「我對她的好太全面,也太自以?是。當我對她越好,周遭的人也會
期待她對我一樣的好,這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說,負擔太大了,更何況,她的心又比一
般人還脆弱,當她覺得壓力大時,就只能逃到別人的懷裏。

「她眷戀我的好,可這種好卻讓她感到窒息,?了逃避這種室息的感受,她只能離開;因?
眷戀被愛寵的滋味,才又回來。這不是她單方面的錯,其實我也有錯,不該一再縱容她
的。」

唐恬呆呆的望著他,這些話太深奧,她一下子消化不了。

「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要用不同的角度去思考。」他溫柔的摟著她,「我不希望你的心沾
染了嫉妒和怨毒這種負面的情緒,而輕易的與人?敵。寧馨不是你的敵人,你的父親也不
是你的敵人,只是每個人思考的方式不一樣,應對方法也不盡相同。

「對現在的我來說,寧馨只是個曾參與我的青春的朋友,不管是苦是甜,都己經過去了。
你也不要怨恨你的父親,或許他曾因?迷信而傷害你,但是,他的苛求不也造就了今天的
你?」

他愛憐的撫著她柔嫩的頰,「這個『我』和『你』,都是經歷了許多快樂或憂傷,在適當
的時間和地點相遇的。我們相愛,必須感謝許多人的幫助,也必須感謝那許多的挫折。」

他垂下眼,笑容裏充滿了溫柔,「但有一件事情是確定的—我是愛你的,用我所有的生命
愛你,請不要…懷疑我。」

唐恬看了他很久很久,突然輕輕的啄吻他的唇,羞赧的紅了臉。
蕭瀟溫柔的回吻她,卻只是禮貌的、輕柔的。

有時候,離開並不是?棄,而是?了愛。他多?希望唐恬能夠瞭解,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
等到她瞭解的那一天。

☆☆☆

在這個冬天最冷的清晨,唐恬醒來,卻沒有看到蕭瀟。

她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找,也找遞了整個花園,卻都不見他的人影,不祥的預感湧現心
頭,她努力壓抑著。

蕭瀟應該是去看醫生了,所以才不在家,一定是這樣。

少了他,這個華美的玻璃屋寒冷得宛如北極,暖氣根本無濟於事。

等到中午,她聽到大門開?的聲音,驚喜的跳起來,卻看到兩張陌生的臉孔。

「唐小姐,你好。」穿著整齊套裝的女子,領著一個西裝筆挺的男子走進來。「我是蕭先
生之前的秘書,我姓劉。這位是李律師。」

她愣愣的接過兩張名片。他們來做什??

「唐小姐,」李律師推推金邊眼鏡,「我受蕭先生之托,前來向您轉達幾件事。第一…」
他念出一個熟悉的地址,「就是您現在所在的主屋與頂樓花園,都己經過戶到您的名下,
所以,您是這些不動?的所有人。」
什??唐恬神情錯愕。

「第二,蕭先生?您成立了信託基金,每個月將有十萬元彙入您的戶頭裏。第三,除了法
定必須由親屬繼承的遺?之外,其他的部分都將由您繼承。」

「我不要遺?!」唐恬叫了起來,「蕭瀟呢?他?什?不自己跟我說?他人在哪兒?」她抓
住律師不放。

「冷靜一點,唐小姐。」劉秘書安撫她,聲音顫抖,「蕭先生去美國就醫了,他會沒事的
…」

「就醫?他不是感冒而己嗎?」她越聽越害怕,「到底是怎?回事?他去了哪里?我也要
去,我也要去!」

劉秘書默默的把一封信交給她。「唐小姐,你有我的名片,不管發生什?事情,都可以打
電話給我。蕭先生吩咐我要照顧你的。」

她抖著手拆開信,上頭熟悉的字?,讓她眼前模糊一片—

親愛的恬: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己經飛往美國了。兩年前的重病又復發,跟主治大大討論
過後,我還是決定去美國就醫。

你不用替我擔心,我會回來的。請你相信,我離開是因?很愛很愛你,所以才要尋找生機。

但是我也不想瞞你,這病…恐怕沒有多少機會。
你的人生才剛開始,我不希望你現在就遇上死亡的陰影。

讓你耗費太好時光來陪伴一個可能會死的病人,是一種嚴重的浪費。

我並不害怕死亡,畢竟早己有了心理準備。我不願意和人群多接觸,實在是不希望?我傷
心的人越來越多。

而你,真的是我生命盡頭的一個意外,一個非常美麗的意外,你讓我最後的旅程豐盈而甜
美。

我真想再吃一次…你?我做的焦糖布丁,就算是砂糖的味道,也是你最甜蜜的味道。

不要等我,如果有幸福等待著你,請你忘了我,你的幸福是我最大的冀望。

我將所有的一切都留給你,並衷心祈禱著。

不能守護你終生,是我最大的遺憾。但是,我絕對不會讓你孤苦無依。

這是我的承諾。

蕭家會代替我守護你。你是有家可以回的。

希望你能夠原諒我…原諒我因?愛你,所以必須捨下。

我希望奇?會出現,若是真有那?一天,我會親自去祈求你的原諒。

戀情不會只有一次,不要顧念我,展翅飛翔吧。
不管在什?地方,我都會默默的?你祝福。

唐恬握著信,覺得自己像是墜入了冰窖。

「我不要原諒你…我才不要!」她蒼白著臉低喃,「我絕對不要原諒你…他到底去哪兒了?
告訴我,快告訴我!」

劉秘書忍不住落淚,李律師輕輕歎息,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沈默。

「你們都不告訴我?沒有人要說?」她瀕臨瘋狂,「說話呀!告訴我,他人在哪里?」

還是沒有人回答。

她再也承受不住,抓著信跑出去,狂亂的攔了計程車,匆匆趕到永嘉工作的飯店。

她沖進廚房,永嘉被她嚇了一大跳。

這個溫柔甜蜜的小姑娘,臉孔比冰霜還雪白,兩眼冒著熊熊火焰,發絲散亂得嚇人。

她抓住永嘉,「你一定知道!你一定知道蕭瀟去哪兒了!他不能撇下我!不會有下一次的
戀情的,不會有!我這輩子只要他,活著也跟著他,死了也跟著他!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引快告訴我呀!快說!」

她尖銳而絕望的聲音響徹廚房,讓永嘉的眼眶紅了。
「我還不知道。」他?難的回答。

「你會知道的,對不對?你是蕭瀟的好朋友,他會告訴你的!我要去他身邊,我…」她臉
上佈滿悲痛與瘋狂。

「我不能違背他的希望。」永嘉硬起心腸,「他不願在你面前死去。」

「他不會死的!」她尖叫起來,「他才不會死!他說過不會讓我孤苦無依的,他愛我…他
怎?可以,怎?可以撇下我!」

「他得的是…血癌。」他低頭,「唐恬,你要瞭解他的苦心。」

許久許久,她說不出話來,臉孔越來越蒼白,「…那?,誰瞭解我呢?誰瞭解我的心情
呢?」她退了一步,又一步。

「我並不是希望得到他的保護才愛他,而是因?他是他,所以才愛他的!難道?愛的人不
該在艱難困苦時相互扶持嗎?我只要待在他身邊就好了,我不要遺?、不要房子,沒有他
…我什?都不要,什?都不要!」說完,她狂亂的跑出飯店。

永嘉追了出去,卻己看不見她的蹤影,他焦急的聯絡劉秘書。

兩人幾乎把大臺北翻遍了,卻依舊找不到人。

永嘉焦躁起來,「我去他們家看看。」

「我去過了,沒找到。」劉秘書很無奈。
他爬爬頭髮,「我再去找一次。」

迅速趕到蕭家,永嘉焦急的在主屋和花園找了一遍,卻一無所獲。

他愣愣的坐在蕭瀟的床上,仔細想著交友單純的唐恬會去哪兒?

該不會回唐家去吧?他立刻否決了這個想法,可心裏卻越來越不安。或許…還是去唐家問
問看…

歎了一口氣,他站起來,視線瞥過蕭瀟的大衣櫥…

腦中一個念頭閃過,他猛然拉開衣櫥門,果然看見唐恬木然的坐在裏頭,懷裏抱著蕭瀟的
外套。

「唐恬…」

她原本宛如花朵盛開的煥發臉龐,現在卻像是枯萎了。

「其實,我可以重新開始的。」她的聲音空空洞洞的,「我存摺裏有錢,而且也有工作
…」

銀光一閃,蜿蜒在臉龐上的,是絕望的淚。「但是,我沒有地方可以去…沒有蕭瀟…就什?
都沒有了。」

永嘉蹲下來,盯著她好一會兒,「你還能繼續做甜點。今天的曠職,我不會計較的。」

蕭瀟說,他還想再吃一次她做的焦糖布丁。
在又冷又深的絕望中,她看到一絲光亮,是那?的微弱,卻是唯一的光源。

「我想做布丁,我想做焦糖布丁。」她夢遊似的站起來,穿上蕭瀟的外套。袖子這?長,
她的手都看不見了。

「我要等他回來…他會回來的。」她像是唱歌一樣的喃喃念了又念,「我要做布了給他吃
…他一定會回來的。」

幸福下午茶–染香群《焦糖布丁與老人茶》

第八章

表面上看起來,似乎和過去一樣。

唐恬依舊是每天上班,只不過,她的工作時間又延長了,且破例成?這家階層分明的飯店
廚房裏,唯一一個不到二十歲的主廚,負責從下午到晚上的所有點心。

她每天幾乎是狂熱的、虔誠的製作點心,像是所有的青春、所有的生命,都奉獻給每一道
出於她手中的甜點。

沒多久,這家五星級飯店的甜點便引起了一陣旋風,永嘉不得不承認,這嚴重的打擊沒有
影響她廚師的天分,反而因?絕望中的一絲希望,讓她的才能發揮得更加淋漓盡致。

真的是…魔性般的甜點啊,吃過一次就上癮,令人欲罷不能。過分濃密的美味,像是在攻
擊每個人的味蕾,在絕對的甜美中…隱含著絕望。
一種完美得近乎絕望的甜蜜。追憶著過往美麗的戀情,懷著可能不會再見面的恐懼…

這戀情成就了她的天分,卻也毀滅了她的人生。

「歇一歇吧。」永嘉勸著。她那種拚了命似的工作態度,讓同事們憐惜不己,卻又不知道
該如何安慰她。「你一個人住在頂樓花園,實在太空曠了。這樣吧,就當是來作客,我太
太你也見過的,她很喜歡你呢,到我們家住幾天好不好?」

她使勁揉著麵團,微笑回應,「…我喜歡住在空中花園。」

不,她哪里都不想去,因?…蕭瀟可能會回來。

她就是?了這最後的企盼而活著,?了等待而活著。直到分離,她才明白,蕭瀟對她的意義
有多?重大,她根本無法失去他。

她要活在蕭瀟生活過的地方,接觸他使用過的物品,才能夠真正的安心。

等他回來以後,就能夠瞭解—她,並不是需要人保護的溫室小花,她願意、也可以在患難
中相扶持。

那?,她…或許就不用再經歷這種生離死別的痛苦。

這點微弱的希望支撐著她。每天脆弱的哭過以後,她都拍拍自己的臉,要自己堅強點,不
然…蕭瀟不會相信,她己經長大了。

她依舊每天早上起床整理花園、喂小鳥兒,將整個家打理得窗明几淨,纖塵不染。蕭瀟工
作的角落依舊整整齊齊的,像是主人隨時會回來一樣。
怎?能夠離開這裏?這裏是她與蕭瀟唯一的聯繫,有著數不清的回憶。

她頑固而執著的居住在這個空中樓閣,獨自一個人。

她己經無法離開了。

永嘉和劉秘書部曾擔心的來探望過,但是,她蒼白而憂鬱的臉龐,露出美麗卻令人心痛的
微笑,「我很好…真的。有蕭瀟的消息嗎?」

對於她的探問,他們都不知道該怎?回答才好。要說蕭瀟還在生死邊緣掙扎嗎?他的血型
特別,親人之中沒有人跟他的骨髓配對成功,化療的效果不如預期,他吃了許多苦頭,卻
只是越來越衰弱。遠嫁到美國的立人照顧著蕭瀟,傳回來的消息都很沈重。

他們怎?也不忍心告訴這個己經陷入絕望中的少女,如此哀傷的消息。

「他還好。」永嘉努力下流露出任何哀傷,「他還好。」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在他臉上梭巡了下,低下頭,淚霧朦朧了眸子。

「請告訴他,我也很好。」她溫柔的說,「還有,我等他回家。」

她孤獨的住在這個清寂的空中樓閣,將自己美麗的青春悶死,悶死在無盡的等待中,任誰
也覺得不忍,卻無能?力。

☆☆☆
就在難得放晴的嚴冬清晨,空中花園來了個意外的訪客。

圍著圍巾、拿著竹帚的唐恬,和一位中年美婦相對著,兩個人抑鬱的神色是這樣的相似。

只一秒,唐恬便明白了她是誰。

「蕭…蕭夫人?」白皙的臉龐浮出一絲溫柔的笑,「你好。」

穿著合身黑色套裝、手提著公事包的蕭夫人,有點不知所措,「你好…我們應該還沒見過
面。」

「呵,」她輕笑,「你和蕭瀟長得很像…應該說,蕭瀟很像你。請進,外面很冷的。」

「…這裏有多冷,我很清楚。」蕭夫人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嗎?蕭瀟…長得像她嗎?

血緣當真是種蠻橫的關係,不管再怎?輕忽、逃避,都還是割捨不斷。

蕭夫人默默的跟著唐恬進入玻璃屋,這裏,充滿了許許多多的回憶。在她新婚時,對未來
抱持著許多希望和美麗的夢想,而仍然愛她的丈夫,?她搭建了這個美麗的溫室。

然而,一切都過去了…過去了。

「你一個人住在這裏太冷清了。」蕭夫人看著她忙碌地準備泡茶的身影,「蕭瀟要我照顧
你…搬來跟我住吧。」

那個執拗的孩子,從來沒有原諒過她這個失職的母親—原本也是不值得原諒的,而她也沒
期望會得到原諒—卻這樣低聲下氣的求她,只因?他知道了唐恬的現況。
這是那孩子唯一的心願,她怎?能夠忽略?她過去己經忽略太多了。

「我住在這裏很好。」唐恬笑了笑,「蕭夫人,喝喝看,我最近在學泡茶,不過泡得不太
好就是了。」

兩個寡言的人相對著喝茶,眺望著遙遠的街景。唐恬覺得很親切…像是蕭瀟回來了。

「最後那個月…」她從來沒有傾吐過的心事,不知道?什?,終於可以說出來了。「蕭瀟發
病的那個月,都沒有碰過茶壺。呵,我跟他生活在同一個屋子裏,居然沒有發現,實在太
粗心了…許許多多的蛛絲馬?,我卻只顧著自己的忙碌…真是…無可彌補的粗心。」

憂鬱深深的籠罩這個美麗的玻璃屋,像是一種絕望的香氛。兩個人各自陷入不同的回憶,
卻都是回憶著相同的一個人。

蕭夫人驚訝的摸摸自己的臉頰,居然還有淚痕。

她多久沒哭過了?從丈夫愛上別人的那天起?在幸福的生活崩塌的那天起?還是丈夫?了
愛人的死也跟著心死,眼中再也看不見她的那天起?

她一直沒有哭,一直想辦法要重建自己破碎的自尊,她活得很辛苦、很努力,實在沒有多
餘的心力去照顧自己的子女…

「你不要責怪自己不夠關心蕭瀟,你己經做得夠好了。」蕭夫人拭去臉上的淚,「最該被
責怪的…是我,我這個母親…」說到「母親」這個字眼,她自己都覺得荒謬。她還配稱是
個母親嗎?

唐恬望了她好一會兒,柔柔笑了,「?什??蕭夫人,你不是很愛他嗎??了他的病焦心,
甚至…不忍心違背他的請托。我是跟蕭家沒關係的人,你還來看我,邀請我跟你一起生活,
不正是因?愛他嗎?每個人表現關愛的方式都不一樣,我相信…你是個很好的母親。」
蕭夫人有些無措,狼狽的別開臉。

唐恬看著。呵,這點和蕭瀟多?像。

「我可以抽煙嗎?」蕭夫人的聲音有些異樣,「對不起…」

唐恬點點頭,拿了煙灰缸過來。

臉色蒼白的蕭夫人抖著手,點了煙,狠狠地抽了一口。

「…過來跟我生活吧。」煙霧繚繞中,蕭夫人的臉孔朦朧起來,「不要讓我違背那孩子唯
一的請求。你的人生還很漫長,我不會干涉你的感情生活,你若願意,我可以幫你尋找適
合的物件…」

「我只適合蕭瀟。」她低下頭,「很抱歉要拒絕你的好意,但是…我要留在這裏等他回
來。」

「他或許…」觸及這個可能變成事實的臆測,蕭夫人心裏一陣劇烈刺痛。

「沒有那種或許!」唐恬緊緊抓著餐巾,指節都發白了,「不會有的!」

這種絕望的信心—抱持著蕭瀟一定會回來的信念,她是不是也該如此相信著?

兩人沈默了,屋裏只有茶水燒滾的啵啵輕響。

「我會再來的。」蕭夫人按熄了煙,站起來,「謝謝你的茶。」
「歡迎你再來。」唐恬送她出去,「或許,你下次可以來吃飯?我會提早準備的。」

「…你希望我再來嗎?」她望著這個兒子最愛的女人。或許她並不是一般的母親,所以感
覺不到那種兒子被搶走的敵意,反而覺得…被這樣溫柔的女孩所愛,連她的心都覺得溫暖。

她的兒子,愛上了一個值得愛的女人。

唐恬點點頭,笑容是真心的,「我很喜歡你,蕭夫人。你在這裏的時候…像是蕭瀟回家了,
你和蕭瀟真的好象。」

蕭夫人不自覺的又摸摸自己的臉。是嗎?真的那?像嗎?

透過唐恬的溫柔,她像是和兒子有了真正的聯繫。

從這天之後,每每蕭夫人感到疲憊,都會來探望唐恬。原本蕭瀟是要她照顧唐恬的,但是
…她反而像是被照顧的那個人。

在玻璃屋吃中飯,品嘗其實她也不愛吃的甜點,兩個愛著相同男人的女人,凝視著時序默
默推進的花園。

直到櫻花盛開的季節,蕭瀟還是沒有回來。

☆☆☆

經過了一個冬天,蕭瀟還是沒有回家,但是,觀察永嘉和蕭夫人的神色,唐恬知道應該沒
有壞消息。
最初的椎心之痛己經過去了,她漸漸的磨練出一種堅忍。經過一個沒有蕭瀟的冬季,反而
讓回憶更加鮮明。

她變得堅強了。

等蕭瀟回來,一定會嚇一跳吧?那個嬌怯的少女長大了。

原本對她放心不下的永嘉,發現她的甜點漸漸變得溫和柔軟,知道她站起來了,並沒有被
擊倒。

不然,一直持續著那種燃燒生命的美味,他怕唐恬會提早燃盡了一切。

她的韌性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或許仍然憂悒,但是卻懷抱著堅定的信念—

蕭瀟一定會回來的。

這樣的信念讓她面對自己原本畏懼的父親時,居然還能鎮定的自問:?什?我以前這?怕他?
他不過是我的父親而己,生下我,卻不代表可以主宰我。

「一起吃頓消夜吧,恬恬。」唐興國主動到飯店找正要下班的唐恬,像是兩人之間從來沒
有歧見。「我們父女倆也好久不見了。」

永嘉機警的走過來,她對他微笑,「沒事的,是我爸。」

那不是更糟糕嗎,永嘉皺起眉,除了蕭瀟的託付外,他也不容許任何人傷害自己的愛徒。

「真的沒事。」唐恬按著他的手,輕聲說:「相信我。」
他是很願意相信唐恬,但是,他不相信那個老狐狸!

「上車吧,恬恬,車子在外面等。」唐興國臉上堆滿殷勤的笑。

「要吃消夜何必去別的地方?」唐恬彎起唇,「我是這家飯店的甜點部主廚呢,怎能不捧
場自家飯店,跑去外面吃消夜?這兒的茶樓很有名,我太忙了,一直沒空去吃,爸爸陪我
去如何?」

「我對茶樓沒興趣。」唐興國想推辭。

「不然也還有義大利餐廳和酒吧,都開到半夜一點。爸爸,你喜歡什?,我們飯店部有,
不然…我利用一下特權,讓客房服務送餐點過來,如何?」

唐興國突然覺得陌生,眼前的這個少女…真是他那個怯弱無用的小女兒嗎?

她現在充滿自信的站在自己面前,像是這家飯店的女王。

「那就茶樓吧,照你的意思。」他不願意多生枝節,狡猾的他也知道,不能再用以前的方
法對待她。

他是個好生意人,不是嗎?生意人是能屈能伸的。

兩人一進入茶樓,經理立刻驚喜的前來迎接。

「唐主廚,怎?有時間過來飲茶?稀客稀客…我讓廚房多用心點準備,否則讓您說聲不好,
大家還要混嗎?」

「經理,你太客氣了,我只不過是個做甜點的。」她笑著欠身。
「您太謙虛了,誰不知道您的甜點是人人口中的極品?」經理親自帶位,禮貌性地望向唐
興國,「這位是…」

「我父親。」

「原來是唐先生。」經理笑得更熱切了,「既然是唐主廚的父親,那我們得更用心才行。
我派人過來招呼,請坐請坐。」

他唐興國居然成了某人的父親而己?!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讓他非常不舒服。

瞧見唐恬泰然自若的點餐,被服侍得這樣殷勤,他覺得很刺眼。

他乾笑兩聲,「恬恬現在也有出息了。原來做甜點也能做出這般成績,不容易啊。」

「哪有什?成績,是大家不嫌棄而己。」唐恬笑了笑,「這蒸餃不錯,爸爸,你嘗嘗
看。」

她不再害怕他這個父親了。唐興國覺得有些慍怒。她以?背後還有人撐腰嗎?他得到可靠
的消息,蕭瀟己經離開和她同居的地方,飛去美國等死了。沒有了蕭瀟的保護,他隨時都
可以把她抓回去。

要不是顧慮到和蕭氏的合作案,他早就把她拖回家了!不過等蕭瀟一死,相信蕭家也不會
再管她,到時候合作案會不會生變,誰知道?

他是個有遠見的生意人,到那時再輕鬆的把她抓回去,不急於這一時。
唐興國堆起滿臉的笑,「恬恬,你現在是飯店的甜點主廚了,看你能獨當一面,我這個父
親不知道有多高興。只是,你離家這?久,連回來探望都沒有,現在你媽生病了,你也不
回來,這未免太說不過去了。你就算氣我,也該回去看看你媽…」

「媽媽生病了?嚴重嗎?」她關懷的問。

「己經下不了床了。」唐興國垂下眼,「你也該回去看看她—」

「這?嚴重?」她既訝異又心焦,「在哪家醫院?明天一早我就過去。什?病?能進食嗎?
我晚上就熬湯—」

「她在家休養。」唐興國有點不自然的回答。

「在家?病到不能起床,居然還沒送媽去醫院?!」唐恬臉色一變,「爸爸,你對媽媽也
好一點,她無怨無悔的?你奉獻了幾十年的青春,連送她去醫院你也不願意?」

「你這是在控訴我虐待她嗎?!」唐興國大聲起來。

這一吼,不但引來周遭客人的注目,連服務生都機警的看了過來。

冷靜…冷靜,這裏是公共場合,他可是有頭有臉的人,不能丟臉。唐興國深深吸一口氣,
「恬恬,醫院不是什?好地方,反正有醫生來家裏看過了…」

「哪個個醫生?該不會是我們家附近那個小診所的老醫生吧?」她沈下臉,「人都不能起
床了,還不送醫院?算了,跟你說也沒用。明天一早,我找認識的醫生過去看看,必要的
時候,我接媽媽去住院。」

「哦?你認識什?名醫?」唐興國的語氣很諷刺。
「T 大醫院院長。我想他可以推薦一個好醫生給我。」唐恬冷靜的對他微笑,「他們一家
人都愛吃我做的甜點,就這樣變成了朋友。還有疑問嗎?爸爸。」

她用餐巾擦了擦嘴,目光冷淡的看著父親,「住院和醫藥費用我會負責的,你不用擔
心。」

「唐恬!」唐興國壓低聲音吼著,「你不要以?你還是蕭家的鳳凰!蕭瀟快死了,你就要
失寵了!到時候,我看誰還讓你靠!」他咬牙切齒的逼近唐恬,「你終究還是我唐家的麻
雀!我要你嫁誰,你就得嫁誰,別以?我動不了你!你沒有人可以靠的,我告訴你!」

唐恬舉起自己的手,「我還有這雙手可以靠。」神情冷然的直視父親,「爸爸,原本我是
不恨你的。你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你認?是對的事情,我無話可說,但是,你傷害媽媽,我
實在看不下去。我想,你應該不會故意不讓醫生去接媽媽吧?我也認識報社的人,你若希
望出名,很快就可以出名。」

她站了起來,「爸爸,你這?聰明,相信不會讓自己陷入這種危機。消夜吃完了,我也得
回家了。」

丟下氣得發顫的父親,她走向經理,「麻煩幫我叫計程車好嗎?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經理好奇的看看唐興國,又看看她,「唐先生…不送你回去?」

「我己經是大人了,他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不好讓他奔波。」她笑了笑。

平靜的笑容,一直維持到計程車上就垮了下來,唐恬發現自己在發抖。

她贏了這一仗…贏了過去那個怯弱的自己,親手擊敗了父親的成脅。

她用雙手蒙住自己的眼睛,並沒有哭。
蕭瀟…她在心裏輕柔的叫著這個名字。

你知道嗎?因?你給我勇氣,所以我可以自己反抗了。

我,真的長大了。但是…你在哪里?就算不回來,也給我一點你的訊息。你以?時光過去,
我就可以遺忘你,找到新的幸福嗎?

沒有你…我永遠也不會幸福,因?我知道什?是真正幸福的滋味,那是任何甜點都做不出來
的。

其實,她做的每一道點心,只希望給一個人吃。而那個人,卻跟她隔著遙遠的海洋,在生
死線上掙扎,她什?也不能做。

無能?力。

這晚,她躺在床上,不能成眠。

睡吧,她對自己說。明天還得去拜訪 T 大醫院院長,請他派個好醫生,陪她回家探視母親。
不睡的話,沒辦法應付這些事情。

漸漸地,她睡了,只是夢裏的自己,淚流不止,將白天壓抑的淚,一同落在夢裏的淚穀,
漸漸洶湧成江、成河、成海…

希望能夠和他的海岸接壤,這是她的唯一希望。

☆☆☆
很意外的,唐恬並沒有遇到太大的阻攔,便將虛弱的母親接出來。至於其他家人敵意的眼
光,她不在意。

那些人和她有什?關係呢?不過是陌生的血緣罷了。對她來說,他們只是一群自私自利的
「陌生人」。

若是讓蕭瀟知道的話,一定會對她搖頭,要她學著寬恕吧?

她還辦不到。

「肺炎。」醫生搖搖頭,「小感冒也是要當心的。她身體太虛弱了,應該是操勞過度,還
有點營養不良。」

堂堂唐家的夫人操勞過度又營養不良?豪門深深,不知道鎖住了多少無法說出口的殘忍。

「你爸爸他…」唐夫人在病床上還擔憂著丈夫。

「媽媽,你有我可以靠。」唐恬溫柔的撫著母親瘦弱的頰,「你若願意,我可以接你去我
那裏—」

「那不是我的家。」唐夫人疲憊的閉上眼,「我在唐家努力了很久…很久,不管好壞,都
是我的家…」

看母親睡熟了,她默然一會兒,然後請看護好好照料,自己則走出病房。

驀地,牆上的一張海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主題是鼓吹骨髓捐贈。她仔細閱讀著,心情有
些激動。
她叫住了經過的熟識醫生,「誰都可以捐贈骨髓嗎?不是親人才可以嗎?」

「親人的比對結果當然比較容易符合,但是陌生人也可以比對成功的。你放心,其實骨髓
捐贈很安全,只是推廣不易,畢竟有很多誤解…」

「…有人可以因此得救嗎?」她呆呆的看著海報。

「因?你的善良,會有人因此獲得重生。」醫生微笑,「你若希望得到多一點的資料,護
理站那兒有相關的文宣。」

「不用看了,我要辦理骨髓捐贈的手續。」她笑了。

這?一點透明的液體,居然可以拯救一個絕望的人,和他們身邊…所有?了他們而流淚的人。

很值得。

她仰起頭,對著遙遠彼端的愛人說著:蕭瀟,這是我?你做的祈願。我獻出自己所能獻出
的,希望也有個好心的人,能夠讓你重生。

她衷心希望,自己的祈禱能夠被聽見。

幸福下午茶–染香群《焦糖布丁與老人茶》

第九章
她和父親大概沒有和解的希望了。

唐興國鐵青著臉來接出院的唐夫人,連看都不看唐恬一眼。

「這點小病也搞得這?勞師動?,你搞什??!」他把氣都出在唐夫人身上,「你真是沒用
的東西—」

「爸爸,」唐恬泰然自若,「如果你希望蕭氏和你的合作案終止,或者是跟蕭氏有生意來
往的企業和你停止合作,儘管欺負媽媽沒關係。」

唐興國狠狠的轉過頭,「你以?你是誰?」

「我是唐恬。」她目光如炬的逼視回去,「我只是飯店甜點部的主廚,不過,從總栽到平
民都愛吃我做的甜點,包括蕭夫人和其他人。」

她昂然的氣勢,像是宣告自己是甜點界的女王一樣。

唐興國原本不可一世的氣焰瞬間枯萎了,他不再說什?,狼狽的接走了唐夫人。

蕭瀟,你看到了嗎?你希望我展翅飛翔…我真的可以飛翔了。但是,我最想飛去的地方…
是你的臂彎。

她?著頭,神情是驕傲的,因?白天不是她哭泣的時候。

☆☆☆
過了幾天,蕭夫人過來吃早餐,淡淡的問:「唐先生跟你的問題解決了嗎?」

「解決了。」唐恬端上咖啡,「蕭夫人,謝謝你的幫忙。」

「我沒幫上任何忙。」蕭夫人的笑容淡得幾乎看不見,「我只是告訴他,我很喜歡你的手
藝,而且終生會是你的擁護者。」

「謝謝你喜歡我做的菜。」

「也謝謝你用心?我做的早餐。」

「他…還好嗎?」唐恬垂下濃密的睫毛,在臉頰上落下憂愁的陰影。

「我很難說好。」蕭夫人的臉色蒼白了些,「他的血型比較特別,所以…骨髓比對很難符
合。」

「但是他還活著。」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是,他還活著,用盡所有力氣活著。」蕭夫人的臉更加慘白,「雖然非常痛苦…但是,
他不想讓別人?他傷心。」

唐恬吞咽著食物,也努力將眼淚吞回去。

沈默在玻璃屋內流動著,像是憂傷的小奏鳴曲。櫻雪紛飛,淒涼而美麗的在窗外旋轉,告
訴所有的人,春天就要走了。

從那個寒冷的清晨開始,當蕭瀟離開的那一刻,她的春天,就永遠不會來了。
「你?什?不逼問我,他在哪里?」蕭夫人輕輕問出口。

這一刻,唐恬的淚怎?也無法壓抑,在臉上婉蜒出淒美的痕?。

「…我不願意讓你違背他的心願。」

「但是我想違背。」她的哀傷是這樣濃重,像是再也負荷不了。「我是個失職的母親,這
一生都違背他的期望,並不差這一次。」

唐恬一聽,心都冷了。情況…真的這?槽嗎?

「能夠答應我的請求嗎?」向來堅強的蕭夫人,終於也哭了。「我能請求你在他最後的時
光陪伴著他嗎?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不公平,但是…我…我…請原諒我的自私…」

「我很樂意,我非常非常的樂意…」她擁住蕭夫人,「請你告訴我,求求你!」

兩個女人的淚融在一起,都?了相同的那個男人。

☆☆☆

當唐恬向永嘉辭職時,他吐出一口大氣。

「終於,蕭夫人還是說了啊…」他放鬆下來,「她如果再不說,我怕我就快忍不住了。」

「很抱歉這樣倉促的離職。」唐恬臉色蒼白,卻浮現出一絲希望,「真的對不起。」
「沒的事。」永嘉疼愛的拍拍這位令他驕傲的愛徒,「留職停薪,知道嗎?等你回來的時
候,一定要回到我這兒工作。」

「我會把蕭瀟帶回來。」她笑了,表情堅毅。「我一定會把他帶回來的。」

跟永嘉道別後,她提起簡單的行李,搭車到機場。

當飛機起飛時,她的心也隨之飛騰。就要見到他了…

半年了啊,這?久的時間,一百多個日子,每一天都是椎心的煎熬。

漫長的飛行旅程,她卻無法闔眼。她沒辦法放過任何一刻,雖然是這樣的焦急,但是每一
秒,都讓她更接近蕭瀟一點點。

我來了…我最最親愛的人,我來了。

☆☆☆

臺灣的櫻花謝盡,遙遠的彼端,這間私人療養院的櫻花卻正怒放著。

眼前眩目的櫻花海,令唐恬看了不禁咋舌。

開車到機場接她的立人,仔細端詳著她,「很美吧?蕭瀟說什?都要來這兒。其實,這裏
實在有點冷。」

「我知道?什?。」唐恬望著車窗外,「我知道的。」
這裏可以讓蕭瀟追憶臺北的點點滴滴,和他們之間的一切。

不過,從現在開始,不再只是追憶了。

「看到他,你可不要嚇到。」立人停好車,「說真的,我看到你也嚇了一跳,你跟以前…
很不一樣。」己不再是當初那個驚惶單純又羞怯的小女孩了。

唐恬摸了摸自己的臉,滿臉問號。

「你變漂亮了。」立人拍拍她,「現在蕭瀟不在病房裏,應該讓護士推出去散步了,你去
找他吧…」指指遠處的美麗湖泊,「他喜歡在那邊的櫻花樹下發呆,去吧。」

跨越了重重海洋,她終於…可以見到他了。

她從沒這?緊張過,不知道自己的臉會不會過分蒼白?她不想讓蕭瀟擔心。

一步一步的,她走向湖畔。

撥枝拂葉,她在這個美麗的湖泊附近找尋著,終於在那花葉低垂的櫻花樹下,找到了戴著
毛線帽、手裏捧著書本的蕭瀟。

他…真瘦,瘦得臉上的線條更加分明。但是,那溫和的眼光和從容的態度,再怎?難熬的
病痛都無法折磨掉。

他的目光不在書本上,任風嬉戲的翻著書頁,定定的望著虛空,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

唐恬沒辦法說話,她發現自己怎?都說不出一個字來。她想確認,這不是一場夢。
她最愛的人還活著,還能夠出現在她面前,這不能是夢,這不可以是夢。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微微顫抖著。

隨著唐恬逐漸靠近,蕭瀟終於回神看見了她。他同樣問著自己,這是夢嗎?當初放棄所有
徒勞無功的醫療,他心平氣和的來到這家療養院的安寧病房,打算就這樣度過生命的最後
一段旅程。

他很清楚自己時間不多了,睡與醒的界線…越來越不明顯,有時他會弄混夢與真實。

這是夢吧?他在湖畔睡著了,所以夢見她—那個他原本希望可以相依終生的人。

是了,這是夢。她長大了,原本青澀的蓓蕾,終於綻放出美麗的花?,他多?幸運,可以在
夢裏看見這美麗的瞬間。

她是這樣美麗,這樣堅毅,這樣適合飛翔呵。這個世界?她展開了新的面貌,成?她的舞臺。

這樣美麗的夢…他該感謝誰?感謝諸神的慈悲吧。

「唐恬。」他呼喚這個在心裏喊過億萬次的名字,是這樣的甜蜜。「我夢見你了呢,我居
然…可以夢見你,你…好嗎?」

「我很好。」她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我…很好。」只要能再見到你,我什?都好。

她哭著握緊他枯瘦的手,溫熱的眼淚像春雨一般,點點滴滴落在他的手心。

蕭瀟愕然的合握大掌,?頭看著她,瞬間領悟這不是夢。
「我應該把你趕回去。」他的聲音沙啞了,「這只能是個夢…」

唐恬無法言語,只是不斷的搖頭,跪在他的膝前,哭到不能自已。

「但我是自私的…非常自私…」他俯身抱住她,讓她倚在自己懷裏盡情痛哭。

在櫻花開始飄零的異國午後,在他生命的最後一段旅程中,有了最狂喜的重逢和最悲慟的
傷口。

他?唐恬將會面臨的死別而痛苦,比?自己即將死亡的事實還痛苦許多。

☆☆☆

唐恬在療養院住了下來,她的英文不好,但是微笑跟熱心是全球共通的語言。

她很熱心的學習所有照料蕭瀟的事項,看不懂的英文就問立人或蕭瀟,很努力的做著筆記。

療養院貼心的?安寧病房的家屬另外安排了住宿的地方,可更多時候,她都待在蕭瀟的病
房裏。

她原本憂悒的臉孔,煥發出另一種光彩,像是抓住最後一刻綻放的櫻花,盡情絢爛著。

蕭瀟望著她,無須言語,也知道這個女孩燃燒著生命在愛他。萬一他死了呢?她怎?辦?

原本平靜地準備放棄的心情,又起了波瀾。他怎?放得下…怎?放得下唐恬?
「我聽永嘉說,很多人追求那位甜蜜的點心師傅。」就著她遞來的水杯喝了幾口水,他微
笑地說。

「那位甜蜜的點心師傅,心裏只有一個人。」唐恬握著他的手,眼睛明亮。

「…戀情不會只有一次。」他說出這句話,心裏卻是一陣揪痛。

「對別人而言,或許是。」她淺笑,「我的戀情卻只有一次。」

傻女孩,一個讓他放不下、忘不了,時時刻刻牽挂著的傻女孩呵。

「我己經走到盡頭了。」他陳述著事實。

「天涯海角,我都陪著你。」她握緊他的手,「大難來時,我絕不獨自飛。我最想飛去的
地方…是有你在的地方。」

不管歡笑悲傷、順境逆境,她都只想和他在一起。

因此,當蕭瀟的病情惡化時,她衣不解帶的守在他的床前。她什?也看不到、聽下見,所
有的心神都放在他身上。

她不累,也不想睡,這份堅定到幾乎燃燒的信念,連死神都要畏懼。

幾次蕭瀟從死裏逃生,都覺得一定是她這位守護女神在身邊的關係,所以他才能逃過一劫
又一劫。

他成了安寧病房裏存活最久的病人,遠遠活過了醫生所預期的時限。
幫他檢查時,醫生幾乎不敢相信,在這樣衰弱的情況之下,他居然還能坐起來,能夠點頭
微笑。

這是一種奇?。但是,這種表面上的奇?,卻讓檢驗報告顯得分外沈重。他異常煥發的精神,
和身體的狀況形成強烈的反比。

人的意志…真是一種神奇的力量,能夠徹底違反身體定律,頑強的執行生存下去的指令。

「蕭先生,你要不要回去繼續進行化療?」醫生翻閱他的病歷,提出建議,「你要知道,
信心才是化療能否成功的重要關鍵。」

「化療可以延長我的生命?」的確,化療的過程非常痛苦,但是他不能死,還不能死。

?了唐恬,他不可以死。

「可以。」醫生勸著,「你不要放棄骨髓移植的希望。最近骨髓捐贈的風氣越來越盛行,
我己經讓其他國家的骨髓捐贈資料中心幫你進行比對,或許會在下一秒鐘找到希望。」

就算只有億萬分之一希望,只要唐恬沒有放棄,他就不能放棄。

「那就繼續治療吧。」他閉上眼睛,不去想化療的劇烈痛苦。「我要堅持到最後一刻。」

隔天,醫生幫他轉院,唐恬也跟著離開。

她拒絕蕭瀟要她回國的要求。「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若死了呢?」他歎了一口氣。
「我就守著你的墳直到老死。」她很堅決,「我知道你不希望我跟著你去,所以,你的份
我會幫你活下去,直到我們在另一個世界重逢的那天。」

「…我在作化療的時候,很憔悴。」他不忍心見唐恬傷心。

「你就是你。」她握著他越發枯瘦的手,「無論變成什?樣子,都是我最親愛的人。」

這雙小小的手…帶給他許多勇氣。

於是,漫長的化療又開始了,許多副作用也逐一顯現,他對食物失去胃口,越來越憔悴。

直到某一天,他連唐恬做的焦糖布丁都嘗不出味道。

連砂糖的味道都嘗不出來了。他苦笑,?了延長生命,他己經不像是個人了,只剩下一口
氣,痛苦的等待。

教人失望的是,化療並沒有起太大的作用,連醫生冒險替他做的異體周邊血液幹細胞移植
都失敗了。

看著他一天天步入死亡,唐恬的笑容越來越少,臉色越來越蒼白。

連醫生都開始擔心,等不到蕭瀟走至最後一刻,恐怕她己經先倒下了。

安排她作心理輔導,她透過翻譯小姐拒絕了。「我不需要心理輔導,我只需要蕭瀟好起
來。」

她什?也聽不進去,也不要別人用同情的眼光看她。事實上,除了蕭瀟,她什?也看不到。
這個深情的東方女子,在醫院變成一個傳奇。這個外表像孩子一樣的少女,卻是這樣深情
執著,喚醒每個人曾有過的純粹愛戀的渴望。

一個…永遠在身邊的深情戀人,怎樣的疾病和困頓都不能讓她離去。

許多陌生人聽說了她的故事,默默的?她祈禱。只是,這些真心的祈禱,似乎都沒能上達
天聽。

終於,蕭瀟到了最危急的時候。他陷入昏迷,就算偶爾醒來,也都只是很短暫的時間。

「你要活下來,?了我。」他瘦得雙頰凹陷,但眼神仍是溫和知命的。「幫我看看這個世
界,我還沒看夠;幫我看看你鏡裏的容?…因?我也還沒看夠。」

唐恬木然的點點頭,她沒有放棄…從來沒有,但是這個時候,她只想大聲抗議。

到底有沒有神的存在?她和蕭瀟這樣虔誠的奮戰到最後,終究還是要被命運打敗?

「我不再相信任何神衹了。」她低聲的說。

「不可以這樣。」他的意識漸漸昏迷,「不可以…生老病死是常態…我們該平靜的接受這
一切…」

她做不到,做不到啊!

將臉埋在掌心,她悲痛莫名。自己最愛的人漸漸步向死亡,她卻什?忙也幫不上。

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的醫生,拍了拍她的肩膀,「唐小姐,請不要悲傷,主會照顧他
的。」
她茫然的?起頭,直到一旁的翻譯小姐重復一遍醫生所說的話,她才問:「…這幾天了
嗎?」

「就這一、兩天了。」醫生很沈重的回答。

她好疲憊…疲憊得連手臂都?不起來,虛弱的看著翻譯小姐,「麻煩你…請你聯絡蕭夫人
和蕭小姐。」

翻譯小姐同情的看著她,「唐小姐—」

「讓我跟蕭瀟獨處一下。」她將臉貼向蕭瀟的大掌,感受最後的一點溫度。

一切都將結束。

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辦法站起來…她不曉得,也不願去想。

當翻譯小姐再次踏進病房時,有些遲疑。她剛接到一個消息,但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唐恬。

「唐小姐…」

那雙大眼睛空洞的看著她,像是己分辨不清眼前的人是誰。

「臺北的醫院想聯絡你。」她?難的遞出抄下來的電話,「我知道現在不是時候,但是他
們很急…」

唐恬好一會兒才消化完她的話,愣愣的接過電話。
留話的是骨髓移植中心。她和翻譯小姐步出病房,頹唐的撥了電話過去—

「唐小姐,我們找到骨髓跟你比對相符的人了,如果你方便的話—」

「我不方便,我人在美國。」她現在沒有心情處理這些事。

「…唐小姐,這是億萬分之一的機會,病人己經苦候這個機會很久了…」骨髓移植中心的
人員盡力的勸說,「你是病人唯一的生機呀。」

「我在美國。」她幾乎落下淚來,「我—」我最親愛的人等不到這個機會,就要死了啊。

「就算在美國,我們也會派專員跟你聯繫的。」對方仍苦苦相勸,「你是病人唯一的機會,
病人和所有的家屬都會感激你的。」

她無聲的落淚,心裏非常痛苦。誰能夠給蕭瀟同樣的機會呢?這世界上明明有幾十億人口
啊。

要用不同的角度去思考—她突然想起蕭瀟說過的話。

因?自己的付出,可以拯救一個垂危的人。另一個女子,將不用嘗到同自己這般揪心的痛
苦。

「我在…」她告訴對方她所在的醫院,「請你們的人來找我吧。我在 E290 病房。」

對方頓了一下,又跟她確認一次住址。她實在沒有心緒處理,索性將電話交給翻譯小姐。
「請他們來找我。」
唐恬回到蕭瀟的身邊沒幾分鐘,骨髓移植中心派來的專員就出現了。

她眷戀的回頭看了蕭瀟一眼。他…會在自己離開時,就悄然離去嗎?

老天啊,求求您不要這?殘忍,求求您…看在我小小善心的份上,不要對我太殘忍…

☆☆☆

抽取骨髓的時間,對她來說像是一輩子那?長,她的心一遍又一遍的煎熬著。

終於,一切結束了,醫生囑咐她休息一下,她卻馬上跳下病床,幾乎是用飛奔的跑回蕭瀟
的病房。

床上是空的!

她的心發出劇烈的尖叫,然後粉碎。上天從來都對她太殘忍!

再也沒有任何必要支撐自己,她倒了下來,失去了知覺。

幸福下午茶–染香群《焦糖布丁與老人茶》

第十章
等唐恬醒來時,蕭夫人和立人都站在床邊落淚。

她沒有說話,眼神空洞的看著天花板。

一切都結束了,她的一切…都在此終結。沒有蕭瀟的日子,她有辦法重新站起來嗎?

當支撐著她的微弱希望也消失的時候…她還能站得起來嗎?

她只想跟著蕭瀟一起走,不管是天堂還是地獄都無所謂,一切都…無所謂了。

「蕭瀟呢?」她絕望的問,就算是己經死去,還是想見他最後一面。

「他剛動過手術,還不能見客…」蕭夫人輕輕按了按她的手。

「不要騙我…不要騙我!」她掙扎著起床,感到一陣暈眩。「他在哪里?我不怕的,我什?
都不怕!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他在加護病房,你要怎?見他?」立人想哭又想笑,「你不相信?事實上,我也不敢相
信我那笨老弟的運氣那?好,就在最後關頭…找到了可以跟他骨髓配對的人!更巧的是,
那個人也在美國!醫生說希望很大的,因?那個人簡直就像是他的雙生子,就算是親屬也
沒這?湊巧!若不是 DNA 不相符,還真以?是我們流落在外的兄弟姊妹呢。」

唐恬一時間沒辦法消化這個好消息,像是一個上了斷頭臺的人,突然得到特赦。

上天…也會有偶發的慈悲嗎?

她蒙住臉,毫無顧忌的大聲哭了起來,像是要把這段日子的悲痛和憂傷一起哭出來。
這個病房裏,充滿了女人的哭泣聲,卻是歡喜且帶著希望的哭泣。

☆☆☆

有很長一段時間,?了避免感染,蕭瀟只能和唐恬隔著無菌室遙遙相望。

但是,這樣的隔閡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是距離。跨越生死的鴻溝之後,任何距離都沒有
意義。

等蕭瀟能夠轉到加護病房,再轉到普通病房時,時序又來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

窗外的蘋果花開得這樣燦爛無邪,帶著淡淡的酸甜味兒。

離蕭瀟開始複健的日子還很遠,但是大劫之後,兩人能夠默默相偎相依,對他們來說就己
經是上天的恩賜了。

醫生含笑的跨進病房,望著這對患難與共的情侶。

這一切,都只能歸功於愛的奇?。

「唐小姐,我來看看你男朋友的情形。」醫生打趣地說著,「你們感情真好,一刻都捨不
得分開。」

住在美國的這段時間,唐恬的英文己經進步到可以應付普通會話了,她紅了臉,匆匆的逃
出病房。
「東方女子都這?害羞嗎?」醫生笑問。

蕭瀟但笑不語,他仍然憔悴,但卻精神奕奕。

醫生幫他檢查完之後,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你知道嗎?這是一個奇?。事實上,骨髓捐
贈者是必須保密的,我們不能透露對方的資料。」

「我知道。」他有點奇怪醫生怎?會提起,「如果能夠知道對方是誰,我真的很想謝謝
他。」

「是『她』,不是『他』。」醫生拿起資料夾,「我只能告訴你,她是個神奇的東方女子,
在愛人垂危時,勇敢的捐出自己的骨髓給不知名的陌生人。真是巧,她也在我們這間醫
院。」

「什??」他呆掉了。

「一切都是愛的奇?。」醫生笑笑的離開。

蘋果花芳香的氣息充滿了整間病房,蕭瀟愣愣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他能活下來…難道是
因?那個無私的奇??

唐恬小小的頭探進來,扭捏的問:「醫生…問診結束了嗎?」

望著她好一會兒,蕭瀟招招手,她快樂的跳到他身邊依偎著。

「恬,你告訴我,你在這家醫院捐贈了骨髓嗎?」輕輕拂著她柔軟的頭髮,他狀似不經意
的問。
一點都不想憶及那可怕的一天,唐恬紅了眼,「…我們別說那天的事了。」

「我想知道。」蕭瀟難得孩子氣的扳過她的臉。

「嗯。」她點點頭,「那時…你的狀況己經很下好了,但是有人需要我的骨髓…」幾乎落
下淚來,「等我抽完骨髓回來時,卻沒看到你,還以?…」

「噓,別哭,都過去了…」撫慰的將她抱在懷裏,他輕笑,「我本來以?,背負著別人給
予的恩惠,是非常沈重的負擔,現在卻不這?認?了。」

什??唐恬不解的?起頭。

「因?…我能重生,全是因?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我現在只覺得很幸福,一點也不覺
得沈重。」

她瞪大了眼睛。

「我的身體裏頭,有了你的存在。因?你捐贈的物件…就是我。」他?手點點她的鼻頭,
「怎?辦?我們的關係己經親密到不能再親密了。我該怎?辦?你又該怎?辦呢?」

她一下子紅了臉了??的說不出話來,「我我我…我不知道我捐贈的物件是你…如果知道能
捐給你,就算抽幹骨髓也沒關係的!你你你…說我們這?親密,哪、哪能怎?辦…」

他眼底燃燒的熱情,讓她低下了頭,臉紅心跳不己。

「我不知道這病會不會再復發。」他歎了口氣,「這種事情是說不准的。」

「我想我的骨髓應該還好好的吧。」她嘟著嘴,「隨時都可以給你的。」
「給我什??整個人?」

她被他逗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掙扎半天才擠出話來,「如果…如果你要的話…」

「我的病可能會隨時復發喔。」

「沒關係。」唐恬充滿勇氣的望著他,「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那?,你願意嫁給我嗎?」他笑笑的握住那雙小小的手。

她嬌羞的點了點頭,把臉藏在他的懷裏。

那張小臉上甜蜜的笑容,比蘋果花還甜。

☆☆☆

然後呢?

然後他們在醫院的教堂裏舉行了一場簡單的婚禮,全醫院的人幾乎都參加了,給予他們真
誠的祝福。

等蕭瀟的身體可以做長途飛行了,他們便回到臺北東區的空中花園。

他們回來時,正是夏蔭深深的季節,在蕭夫人派來的園丁細心照料下,花園依舊茂盛豐美。
景色依舊,卻恍如隔世。

隔了兩年,他們的孩子出生了。重回飯店當點心部主廚的唐恬,猶豫著該不該辭職,她放
心不下蕭瀟和孩子。

「這不也是我的孩子嗎?」蕭瀟抱著可愛的小女兒,滿心感激上天的寬恕與慈悲。「你的
天分是該好好發揮的。」

於是,她縮短工作時間,只負責下午茶的點心。

凡是吃過她做的點心的人,都能夠真正嘗到幸福的味道,當然,她心愛的丈夫和小女兒也
不例外—

在這個假日的下午,唐恬做了焦糖布丁。

己經學會自己拿湯匙的小女兒,開心的把布丁塞進嘴裏,這讓她有著身?廚師和母親的雙
重驕傲。

一旁的蕭瀟,只是斯文的吃完自己的份。

「好吃嗎?」明明知道他的答案,唐恬仍眨著眼睛問。

「就是砂糖的味道。」他抽了張面紙擦嘴。

「總有一天要讓你說好吃。」她不太服氣的皺皺鼻子。

呵,他喜歡看妻子這樣的表情。
他沒說出口的是—就算是砂糖的味道,也是屬於唐恬獨一無二的味道。

那是會讓他甜蜜到心底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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