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are on page 1of 4

2012 年第 7 期 海南师范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 No. 7 2012

第 25 卷 JOURNAL OF HAINAN NORMAL UNIVERSITY General No. 123


( 总 123 期) ( Social Sciences) Vol. 25

博尔赫斯的中国想象

邰 科 祥
( 西安工业大学 人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32 )

摘 要: 博尔赫斯对中国的向往超过任何一位西方作家,但由于种种原因,他生前终未踏上中国的土地,他对
中国的敬仰和了解永远停留在想象状态,而这种想象的中心又集中在对中国人“随意性”思维的领悟和吸收方面。
关键词: 博尔赫斯; 中国; 想象
中图分类号: I78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4 - 5310( 2012) - 07 - 0060 - 04

在西方现代作家中与中国文化有缘的人不在 想踏上中国的土地,想亲手触摸长城的砖石,感受
少数,但是从热爱和痴迷的程度上来说恐怕没有一 这个遥远帝国的强大。 但由于种种原因至死都未
个人可以与阿根廷的博尔赫斯相比。 他通过西方 成行。所以,中国在博尔赫斯那里永远停留在想象
汉学家的译著阅读了《中国文学史》、《易经》以及老 状态。
子的《道德经》尤其是庄子、韩愈的散文,还有《水浒 众所周知,博尔赫斯在他 56 岁左右就已经完
[1]
传》、《聊斋志异》、《红楼梦 》等小说, 与此同时, 全失明。他对现实世界的感知更多的依赖别人的
他也以中国为题材或背景创作了不少作品,如诗歌 描述或者书本上的介绍。 所以即使他有机会来到
《漆手杖》,散文《长城和书》、《时间新话》、《皇宫的 中国,他对中国文化的体验仍然会停留在间接的状
预言》,小说《女海盗金寡妇》、《小径分叉的花园 》, 态。正像他自嘲所说: “上帝以如此妙的讽刺 / 同时
[2]
此外,还有一篇有关中国佛教的演讲 ( 收入《七夕 给了我书籍和失明……” 另一方面,从心底里,也
谈》) 。尽管博尔赫斯对中国文化情有独钟并有很 许他更愿遥遥地注视着中国,幻想着中国的文化。
深的研 究,但 这 并 不 等 于 他 完 全 读 懂 了 中 国。 反 他害怕亲 自 触 摸 到 现 实 会 破 坏 自 己 完 美 的 想 象 。
之,也不像有的研究者所指出的,他对中国有妖魔 因此,对博尔赫斯来说,想象的中国远比现实的中
化或者“他者化”的倾向。客观的说,博尔赫斯以自 国更为迷人。如果,这种虚幻的美妙有可能被现实
己的忠诚在理解中国,以自己的世界观描绘了中 改变甚 至 破 灭,那 么 他 一 定 会 选 择 保 持 原 状。 第
国,以自己天才的想象建构了中国文化。 在对中国 三,作家的文化接受更多的是一种精神的体验。 对
文化的接受中博尔赫斯为我们展现了异质文化相 博尔赫斯来说,来不来中国,其实没有多大关系,他
互融合的共性与个性。 不需要过于逼真的现实,他要给自己留下充分的想
象与创造空间。
博尔赫斯想象的中国
这一切都决定了博尔赫斯的中国只能是、也必
博尔赫斯一生都向往着中国,他说自己做梦都 然是想象。也正因此,在博尔赫斯心目中的中国就

收稿日期: 2012 - 08 - 12
作者简介: 邰科祥( 1964 - ) ,男,陕西凤翔人,西安工业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 地域文化与文学。

60
有点异样。 中最复杂的就是那种找不到出口的迷宫感,也许这
首先是新鲜。中国对他来说是一块“新大陆 ”。 就是他对中国文化的总体理解。 虽然“迷宫意象 ”
就像我们对遥远的拉丁美洲满怀着好奇一样,博尔 的诞生并不来自中国,但它却成为博尔赫斯眼里中
赫斯对中国也满怀着幻想。 他在中国作家的作品 国哲学或文化的代名词。 如《女海盗金寡妇 》就是
中或介绍中国的文字中看到的都是阿根廷所没有 一篇带有神秘寓言故事性质的小说。 为什么这个
的东西。他在给《聊斋志异 》写的序中,这样写道: 杀人如麻的女海盗在一瞬间突然会放下武器接受
“这是梦幻的王国,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梦魇的画廊 皇帝的招安,这种心理恐怕只能在中国的文化中找
和迷宫。死者复活; 拜访我们的陌生人顷刻间变成 到答案; 在散文《长城与书 》中,他所关注的还是中
了一只老虎; 颇为可爱的姑娘竟是一张青面魔鬼的 国的秦始皇修建长城和焚书的神秘缘由,书中 写
画皮; 一架梯子在天空消失,另一架在井中沉没,因 道: “秦始皇在帝国里修建长城,可能是因为他知道
为那里是刽子手、可恶的法官以及师爷们的起居 帝国是容易毁灭的; 他焚书,可能是因为他知道书
[3]
室。” 是神圣的,换句话说,书里有全宇宙和每个人精神
其次是奇异。他发现中国人的思维非常奇特。 的教导。或许,焚书和筑城是以某种秘密方式取消
[4]
他在《约翰· 威尔金斯的分析语言 》 一文中虚构 彼此的行动。”在博尔赫斯看来,秦始皇这些行动的
了一本《天朝仁学广览 》并“引述 ”了其中一段关于 背后还有着更深层的含义,即“空间范畴里的长城
动物分类图表,即把动物分为: ( a) 属皇帝所有的, 和时间范畴里的焚书是旨在阻止死亡的有魔力的
( b) 涂过香油的,( c) 驯良的,( d) 乳猪的,( e) 塞棱 屏障。”
海妖,( f) 传说中的,( g) 迷路的野狗,( h) 本分类法
博尔赫斯的中国想象
中所包括的,( i) 发疯的,( j) 多得数不清的,( k) 用
极细的驼毛笔画来的,( l) 等等,( m) 刚打破了水罐 在博尔赫斯所想象的中国中最有价值的内容
的,( n) 从远处看像苍蝇的。 这种分类方法当然是 正是中国的想象方式或者中国人的思维方式。 在
不科学的,也是无章可循的,但正是这种随意性的 很多场合,他都提到“庄周梦蝶 ”的故事。 他把庄子
思维是他感兴趣的所在。 他说: “我记录了威尔金 尊称为“幻想文学 ”的祖宗。 他说中国梁代有根君
斯,那位不知名的( 或杜撰的 ) 中国百科全书作者和 王的权杖,传给新君时会缩短一半,再传又是一半,
布鲁塞尔图书学会的随意性; 显然没有一种对万物 一直传下去。他后来购买中国的“漆手杖 ”也许就
的分类不是随意的、猜想的。 原因很简单: 我们不 出于对这根变化无常的权杖的信仰和迷恋 。
知道何为万物。”我们也无须追究这个分类法的由 我看着那根手 杖,想 起 了 那 位 庄 周;
来和真实与否,至少我们能够确定,他是这样看待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之后却不知道是
中国人的思维方式的。 自己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
第三是神秘。 这一点应该是博尔赫斯对中国 蝴蝶变成了庄周。
整体的想象。它包含了上面的几种印象,但又突出 然而,我们之间却有着某种关联。 未
了对中国这个古老帝国的深不可测、奥秘难解的强 必不可能是有人早就预设了这种关联 。
烈感受。他的成名作《小径分叉的花园 》就是最好 未必不可能是世界需要这种关联 。
的证明。这部小说并非要讲述一个悬念迭出的侦 ———《漆手杖》
探故事而是想探索世界的各种神秘和可能的哲学 法国学者罗歇 · 凯卢瓦在《幻想文学选编 》一
小说。博尔赫斯并非想以情节的曲折吸引读者,而 书对自古以来的幻想文学进行了分类,计有 15 种,
是借助生活中环环相扣的现象解释世界的不可解 其中两类与中国有关,一是第 6 项: “有关女鬼,如
之本质。 中国志怪小说”; 二是第 15 项: “有关现实与梦境转
博尔赫斯对中国的兴趣恰好来自对其的费解, 换或合二为一 ”,这类作品在凯卢瓦看来,最为罕
这个国家有很多东西使他感到兴奋但又困惑,但其 见。可恰恰是这类作品,庄周梦蝶的故事就属于此
61
类,还有《红楼梦》的太虚幻境也是。博尔赫斯认为 以毫不犹豫的说,这种随意的多向性思维方式确是
《红楼梦》中“令人绝望”的现实主义“令人惊奇 ”地 中国文化中最重要的一个内涵。
使神话( “石头记”) 和梦幻( “太虚境 ”) 成为可能与
博尔赫斯的中国之缘
可信。①
由此可见,博尔赫斯最钟情、最欣赏的就是中 博尔赫斯为什么对中国如此迷恋,为什么如此
国文化中的“亦真亦幻 ”的想象方式。 在论威尔金 钟情中国的思维方式,这绝对不是一个偶然的 现
斯的那篇文章里他炮制出一本“中国百科全书 ”,并 象。他曾明确说过自己所认知的文化是西方文化:
且指出贯穿其中的思维特征为“随意性 ”和“猜想 “我以为我们的传统就是全部西方文化,我们有权
性”。尽管这种表达并不明朗,但我们不难体会他 拥有这种传统。 甚至于比这个或那个西方国家的
的用意,就是这种思维的自由性、主观性、整体性和 居民有更大的权利。” 但这并不等于他不承认代
[5]

神秘性。这部“中国百科全书 ”虽然是博尔赫斯的 表东方文化的中国对他的影响。 只是说,中国文化


臆造,但他一定是从其他方面领略了中国思维或想 对他来说不是主流而是一个重要的参照。 而这个
象的这种特征,所以才可能以此为佐证。 参照他的 参照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他始终建立在根深蒂
其他有关中国的论述,我认为很可能是《易经 》的 固的西方文化传统的基础之上,以西方的价值尺度
“数论”思维和庄周梦蝶的“亦真亦幻 ”想象启发了 去衡量和审视东方文化、中国文化,换句话说,只有
博尔赫斯。正是在这篇文章里,他提到了狄德罗的 中国文化中的某些元素与西方文化特别是他自己
“十进制法”,其实他要说的并非是狄德罗而是莱布
的世界观、创作观不谋而合时才会导致他对东方中
尼茨,因为是莱布尼茨有感于中国的《易经》提出了
国的青睐。
“二进制法”。由此可见,博尔赫斯不管怎样张冠李
在《探讨别集·长城和书 》中,博尔赫斯有过这
戴某些著作和观点,有一点是很明确的,中国的“随
样一段话,他说: “…… 长城,是一位命令世上最谦
意性”思维对他有明显的影响。
恭的民族焚毁他过去的历史的凯撤在我无缘得见
任何人对异国文化的吸收主要是掌握他们的
的土地上投下的影子( 它的性质也许就是规模空前
思维而不是其他。 人们不可能去搬用别国的故事、
的建设与破坏之间的矛盾 ) 。 我们的这个想法可能
人物、物品。中国人的思维与西方不同的是恰恰在
是自然产生的,与刻意的猜测无关。 综上所述,我
于其感性大于理性的特点,或者说理性与感性的融
们或许可以得出这样的推论: 一切形式的特性在于
合。我想,博尔赫斯所看好的并非中国大地上逶迤
形式本身,而不在所谓的内容。 这符合克罗齐的观
的万里长城、中国君王手中逐渐缩短的权杖,以及
点; 而佩特早在 1877 年就已指出,一切艺术都力求
那个能够梦见人的蝴蝶,博尔赫斯关心的是为什么
获得音乐的特性,而音乐的特性便是形式。 音乐、
中国人要做出这样艰难而又辉煌的壮举 ———在地
喜悦、神话、时间形态、某些晨暮和某些地方,都想
球上画这么长的一条弧线? 那根权杖为什么会随
代递减,中国的蝴蝶真的会思考吗? 对我们说些什么,或者说过些什么,或者正在说些

掌握了一个民族的思维,我以为就抓住了这个 什么我们不该遗忘的信息。 这种将至而末至的启

民族文化的灵魂。 博尔赫斯是伟大的,是智慧的, 示,也许正是美学的实质。”他又说: “我把世界看作

他对中国文化或者东方文化的吸收就是抓住了这 一个谜。而这个谜之所以美丽就在于它的不可解。

个根本,所以也才能为他所用,成就他“幻想文学 ” 但是我当然认为世界需要一个谜。 我对世界始终


的现代梦想。 感到诧异。”“我生活在一个奇妙的世界上。 我的
但是,我们也要指出,这种思维虽然对整个世 意思是说,我始终被各种事物所困惑,各种事物都
[6]
界有着独特的启迪,但它并非中国文化的全部,也 使我惊讶。” 中国就是令他诧异和惊讶的一个国
可能不是中国文化中最有价值的内容,但我们却可 度。

① Roger Caillois ,Anthologie du fantastique ,t . I ,Gallimard ,Paris ,1966 ,第 19 页。


62
博尔赫斯的这种文化借鉴从内容上遵循了求 “太虚幻境”,因为这与他的“世界是一个谜”的不可
异的原则,但在形式上却又符合趋同的心理。 他的 知论思想不谋而合。 博尔赫斯绝不是一个简单的
世界观是神秘的,他的文学观是幻想的,所以他最 悲观主义者,而是他发现了世界的复杂性,这正是
喜欢中国文化中反映世界神秘性、奇异性特征的现 他反复提到“庄周梦蝶”故事的缘由。
象和作品,他更欣赏中国作家的随意性思维及其文 博尔赫斯被称为从现代到后现代的过渡作家,
本。 他的作品自然就有现代主义的特征。 其中对世界
博尔赫斯吸收中国文化的态度值得我们玩味。 奥秘的探索,以及爱用意象的作派 ( 诸如他作品中
他并不追求事必有据,往往是攫取其精神,至于具 的镜子、图书馆、迷宫等 ) 都与现代主义如出一辙。
体的出处,他一般不大顾及。 所以,我们看到不少 而迷宫意象的营造又直接受益于中国文化的启发。
张冠李戴的现象。“国王的权杖 ”的故事本来自庄 在我看来,整个现代主义诸流派都在寻求更好的表
子的寓言: “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但是, 达世界真谛的方式,东方文化尤其是中国文化无疑
他却把这个发明者给了梁朝的皇帝。 显然,在博尔 给他们提供了最有效的启发,博尔赫斯甚至把韩愈
赫斯看来,这个权杖的发明者是谁并不重要,重要 作为卡夫卡的第二个导师,由此可见,中国文化对
的是其中包含的思想。 现代主义产生了非常明显的影响。 当然,这个影响
另一方面,他总是取其所需。《红楼梦 》作为中 与博尔赫斯接受中国文化的渠道相同,都是对中国
国最伟大的古典小说,其内容的丰厚性是其成为经 式思维或想象的借鉴。
典的一 个 最 主 要 理 由。 但 是,博 尔 赫 斯 却 只 看 到

参考文献:
[1]张汉行. 博尔赫斯与中国[J] . 外国文学评论, 8( 4) : 46 - 51.
1999,
[2]博尔赫斯. 博尔赫斯诗选 [M]. 陈东飚,陈子弘,译. 石家庄: 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3.
[3]博尔赫斯. 博尔赫斯文集·博尔赫斯自述卷[M]. 海口: 海南国际出版中心,
1996: 92.
[4]林一安. 博尔赫斯全集[M]. 王永年,徐鹤林,等,译. 杭州: 浙江文艺出版社,
2006: 428 - 429 .
[5]博尔赫斯. 作家们的作家[M]. 倪华迪,译. 昆明: 云南人民出版社,
1995: 122.
[6]巴恩斯通. 博尔赫斯八十忆旧[M]. 西川,译. 北京: 作家出版社,
2004: 48.

( 责任编辑: 胡素萍)

Jorges Luis Borges’s Imagination of China

TAI Ke-xiang
( School of Humanities,Xi'an Technological University,Xi'an 710032,China)

Abstract: Of all western writers,Jorges Luis Borges is one with the strongest yearnings for China. However,
for various reasons,he didn’t manage to visit China in person,so his admiration for and understanding of China
have always remained in his imagination,which is mainly centered on his grasp and absorption of the “random”
thinking of Chinese people.
Key words: Jorges Luis Borges; China,imagination

63

You might also l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