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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无名」卷前

作者:陈恭澍

「英雄无名」的构想

抗战前后,多年动乱。

在我国「特务工作」的史页上,有过许多可歌可泣、英勇悲壮的事迹,都为了保密的缘

故而被湮没了。于今,四十多年已成过去,流散开来的,再经辗转传闻,有的被歪曲了,有

的又被故神其说,大都失去眞实。现在,趁着还有我这个「活口」在,就把亲身经历的、记

忆中抹不掉的,择其影响重大、惊险惨烈的案件,按时序分别予以记述。照说,这是一件值

得做的事;好多老朋友,也都鼓励我快点写出来。

这是一部真实的纪录,从头到尾全是眞人眞事,绝无演义的成份。至于时间、地点、人

物、事实经过,除非记忆模糊,也都斑斑可考。说到内容情节,用不着虚构,原本就动人,

不仅动人,而且感人,甚或大可惊人。每一回顾,在我参加过和策划下的整个工作过程中,

不知死伤了多少同志同事;拖累了多少家族亲友;殃及多少无辜的同胞。无论他们是否已经

奉祀忠烈与荣获褒奖,或者是难予稽考而没没无闻,但在我个人的心目中,他们全都是应当

受到尊崇的「无名英雄」!

这些人为了保卫国家,伸张正义,贡献出他们毕生的心力,乃至于牺牲了他们的生命,

且不论成功还是成仁,但身后史书上没有他们的名字,其英勇壮烈的事迹更不为外界所知闻。

他们生时义烈,死后寂寂,是可伤痛!现在我追记往事,庄重揭出,兢兢落笔,谨颜之为「英

雄无名」。

在写作态度方面,为了存眞,为了对历史有交代;是什么,说什么,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不用雕琢文饰,更不敢挟私贬抑或故意抬举谁,是非功过自有公道,无须假托影射。万一事
实上或有涉及个人隐私与名节处,就索性不提。

我不想写成一部「回忆录」,主要理由是我没有值得「自我标榜」之处,知道我的人,

都会了解这是眞话。因此,书中所记述的事实,绝无意于对以往的错误和缺失,作任何的掩

饰。至于叙事用第一人称,是为了便于行文,如果要打个比喻的话,我只不过是一条钉书的

线而已。

书中所记载的,都是二、三十年代所发生的事,有的根本不为局外人所知而渐就湮灭;

有的却曾轰动一时,惊传四方;而实事眞情,在当时乃至其后若干年,由于影响深远,牵涉

广大,依然被列为机密。卽使外间有所传闻,仍属一鳞半爪,逈非全局真相。到了现在,人

已事过境迁,就是公诸于世,无论是对国家、对民族、对团体以及对个人,都不会产生不良

的后果,倘若仍有什么需要保留之处,自当以国家利益为前提,必把握一定的分寸,不致稍

有差池。

「英雄无名」这部书,预定分为五部写出,现已拟妥纲要并着手写作的有三部,以下先

就前三部的纲目作一简述。

「北国锄奸」介绍

第一部:「北国锄奸」

第一部开头一节先将我国「特务工作」产生的时代背景、初期的规模,以及当时的基本

任务等,作一个概括性的介绍。其中着重于我亲自经历的部份。同时并述及戴笠(雨农)先

生受命领导工作的实际情形,以及我与戴先生相识、建交以至参加工作的经过。这里面有不

少人所未言或言而未尽的秘辛。所以要光写这一段,意在提供读者对所谓的「特务工作」有

一个基本的概念,兼可揭开许多神秘,澄清若干疑端,以后笔者行文,读者披阅也就顺理成

章了。

「北国锄奸」的主要内容,是追述民国二十一年至二十七年抗日战争前后,在北平、天

津一带,从事行动工作大部的精萃。其中也约略涉及一些情报活动,和「抗日杀奸团」、
「滦
榆游击队」的点滴。

在此期间,由我以「北平站」站长、或「天津站」站长身份所主持的行动工作,有成功

也有失败,影响所及,更有不能单用成败二字可以衡量的。这几件行动案,可以说是我国特

务工作有史以来,行动人员初试啼声之作,最值得钦折的,端在我们的工作同志冒险犯难,

不惜牺牲,与乎同仇敌忾,奋勇除奸的精神,无不发挥到了极致,眞是霹雳震惊,中外刮目。

行动案中,首开纪录的第一件,对象是北洋军阀时代前湖南督军张敬尧。他从天津潜入

北平东交民巷外国使馆区,受日本军方嗾使,煽动我方在职军人图谋不轨。由于工作同志们

的机智、果敢以及连续的奇遇出现,竟在柳暗花明中一击成功。就由于这一击,从而彻底粉

碎了日本军阀处心积虑策划已久、意图支解我华北的大阴谋。事后才知道还有一名「嫌疑共

犯」前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也住在同一饭店,枪声一响,无意间把这个老家伙也给吓跑

了。从此便消声匿迹,不敢复出为恶。直到后来被施剑翘女士刺死,才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因为这是民国史上的一件大事,所以数十年来,一直到七十年代,无论在大陆、海外和

台湾,仍不断有人描述这段公案。可是由当时参与其事的本人将经过事实和盘托出,这还是

第一次。

第二件,发生在天津法国租界,目标是假抗日之名,伙同冯玉祥、方振武等在察哈尔组

织「民众抗日同盟军」,意图扩大反政府武装势力的吉鸿昌。吉某发迹于西北军,因叛离中

央而被通缉。此番充任「抗日同盟军」第二军长并自封为收复察东失地的「前敌总指挥」等

职。惟心劳力拙,所谓的「抗日同盟军」却哄不起来,冯玉祥眼看事不可为,乃半途抽腿再

回了泰山,而吉鸿昌则变本加厉,索性改称「抗日反蒋军」;不但不打日本军,反而掉转枪

口公然对国军开战,历时五十余日之久。虽然终被敉平并将之捕获,但北平近畿人民却惨遭

战火蹂躏,饱受顚沛流离之苦。更遗憾的是在押解吉鸿昌归案途中,竟非常意外的被他诡计

逃脱了。

在此,需要特别强调的是:吉鸿昌的倒行逆施,所作所为,绝不是他的个人行动,背后

指使他的,就是万恶的共产党。
出奇的事,发生在本案执行过程中,当行动人员部署完成后,明明确定了吉鸿昌在房中

所坐的位置,转眼之间,却李代桃僵击中了西南代表刘绍勷。此一悬疑,一时竟无从解答,

直到四十年后,才在共党出版的文书资料中,找到答案。这件故事,曾有人写过,官文书中

也有记载,不仅止于梗概,而且出入也很大。就是策划这项工作,作为现场指挥的本人,也

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经多方考据,才写成此篇。

第三件,我们的工作遭遇到彻底的失败。预定行动的地点是在天津日本租界,制裁对象

是朝秦暮楚、反复无常的失势军人石友三。石某,西北军出身,惯于投机取巧,常常东倒西

歪,所以拥有许多「司令」头衔。民国十九年参与阎、冯变乱失败,就经常往返于大连、天

津之间,伺机而动。此际,华北局势混沌不清,石某遂卽乘机招募散兵游勇组织便衣队,企

图扰乱地方治安,替日本人制造侵略我国的口实。此人丧心病狂,为虎作伥,可谓死有余辜;

可惜参加这次行动的人员,忠勇有余而经验不足,因临事紧张过度,乃致败露行藏;结果,

「出师未捷身先死」,都作了此役的牺牲者。

本案,因为事先未及向上级报备,事后又涉及尚未建立正式工作关系的运用人员之死亡,

以致在善后处理上发生了困难。也是我一时感情用事,竟而铸成大错,几乎弄得身败名裂。

第四件是殷汝耕案。殷汝耕原是我河北省政府冀东区行政督察专员,在日军卵翼之下,

胆大妄为,竟自组傀儡政权,僭称「冀东反共自治委员会」。实际上旣不反共,亦无自治,

包藏祸心,倡乱而已。当时我们的工作计划是策反与制裁双管齐下,那就是一方面策动冀东

伪政权的保安队反正;另方面则是除掉殷汝湖这个坏蛋。

该案进行中,一波三折,问题丛生。其后,制裁工作半途受挫,策反工作却大功告成。

殷汝耕左右有两个出色的女人,都与本案有密切关连,而关系微妙,有浓厚的戏剧性。

个中秘密,保守了数十年,如今已成明日黄花,说也无妨,写也无伤了。

第五件,策划与执行,均在芦沟桥事变七七抗战的翌年,其时北平已然沦陷。制裁对象

是华北伪政权第一号头目王克敏。先是运用内线智取不成,乃决定强行武装袭击,务在歼厥

渠魁。这也是工作同志们最勇敢、最壮烈的一次表现。
还记得当日气候恶劣,眞是飞砂走石,天昏地暗。我们在对方警卫森严,枪林弹雨之下

干了一场强攻硬拼的狙击。可惜碰上了一个情愿替死的日本顾问山本荣治,却救了该死不死

的「王瞎子」一命。山本这个日本浪人,在中国多行不义,固然该死,可是由于他的舍身一

仆,竟使我们心血构成的整个计划功败垂成。

如拋开敌对的立场,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山木荣治能够临危赴险,「舍生取义」?总算

表演了一幕所谓「武士道」精神。

以上便是第一部「北国锄奸」内容的大要。别看叙述的都是些打打杀杀,可是煞气并不

太重,何况「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因为笔者是在执行工作任务。私底下却并不喜欢拿

刀动枪。

「河内辱命」介绍

第二部:「河内辱命」

河内汪精卫一案,是轰动世界,震撼人心,关系到抗战前途与国家命运的一件大事。

笔者就是奉命执行,在越南河内负责的实地指挥者。

四十年来谈论此事者广矣众矣,各式各样的说法都有,现在且听听当事人的自供如何?

严格说起来,这件工作未竟全功,我有无可推卸的责任。可是参与行动的同志们,如余

鉴声、王鲁翘等一十八人,确都尽了他们应尽的心力;其中只有一个能穿房越脊善于击技的

唐英杰,由于他的侦察报告略有偏差,遂成为导致刺汪行动失败的主要原因之一。

「河内辱命」一书,从人事调动开始,一直写到最后出击,经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

其间的周折与牵掣之处,说起来眞;是千头万绪。
书中将尽可能去揭开历史上所存在的一些扑朔迷离的隐秘;类如汪精卫究竟是忠是奸?

质言之,他已发表艳电,公然倡和,是否在事先得到政府当局的谅解?而故与抗战到底的重

庆中枢演出一出双簧?又如:一开头就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呢?还是另有什么特殊原因,所

激成的变故?此中原委,这里都可以提出最有埋据的解答,读者看过,当可了然。

河内事件发生后,汪精卫公开发表了一篇题为「举一个例」的长文,舞弄文墨,迹近狡

辩,殊失一代政治人物的风度。

民国三十三年,汪某在日本临死之前,已不能执笔为文,在病榻之上,用口述方式嘱其

妻陈璧君笔录,写了一篇「最后的心情」,字里行间,颇多悔意,果眞是人之将死,其言也

善?不管这篇东西是眞是假,颇能赚取一些同情。

书中引用了一些相关资料,以资左证,因时日湮远,环境变迁,这些资料虽不如何珍贵,

但亦得来不易。

实际行动最紧张的时刻,是二十八年三月二十日上午十时到二十一日凌晨一时,在这十

几个小时中,我行动人员曾连续三次出击;先是追踪袭击,继以门前突击,最后乃越墙、破

门、登楼轰击。因为我本人始终都在现场,所以经过的详细情景,迄今印象深刻,历历在目。

而最使我永世难忘,抱憾终生的,是上述三次出击的失机、失时、失败,所造成的严重

后果。

所谓养虎遗患,汪精卫后来在南京制造了一个为祸家国的伪政权,正是此一行动失败留

下的最大恶果,当时若能将汪精卫制裁示法,岂不一了百了?也不会再有「南京开府」,伪

设朝廷的那一幕丑剧出现;乃至全部抗战史实亦将改写了。

自汪某建立伪政权之后,我们的对汪行动,仍然继续进行,不幸前后又有四次失事的记

录。所有被捕的同志,也都壮烈成仁。死事之惨,惨不忍言,每念及此,更为之愧疚无地!
「百战声威」介绍

第三部:「百战声威」

二十八年七月,上海工作单位发生重大事故,蒙戴雨农光生再度起用,派我自重庆间道

上海收拾残局。甫一抵步,旋卽被任命为「上海区」区长。因时值非常,且又是新旧交替、

青黄不接之际,在人事方面能够联系到的,只有区本部书记郑修元兄及内勤同志三数人而已。

在此过度阶段,全副重担可以说完全由修元兄一人肩负了。经过两个多月的整补,才渐次恢

复正常,逐步展开工作。

这一部的内容,主要追述自廿八年八月到三十年十月,笔者本人失事被捕为止的两年多

的时间中,「上海区」诸同志全体用命,表现出最具歼敌威力的重大作为。

这两年,实在是「上海区」的光耀时期,也是军统局所属敌后单位中最锋利的一支主力。

由于组织庞大,人才荟萃,经费、器材各项物质条件亦颇充裕。在情报搜集与行动破坏的表

现上,也相应的活跃而迭创佳绩。尤其对上海地区日本占领军的血腥统治,对伪政权一般大

奸巨憝的非法活动,以及社会上那些具有潜势力而首鼠两端的投机份子,都分别予以严厉的

打击。一时强敌震恐,群奸丧胆,的确发挥了空前未有的「镇慑作用」。无形中鼓舞了陷区

民心,同时也增强了抗战必胜的信念,其在精神力量的收获上,更是无可估计的。

「上海区」的表现,也就是抗战期间的工作效用,其列入记录的,除情报、策反及地下

宣传的成果不计外;单是行动与破坏,大约的统计数字是:

行动制裁共一百五十余件次。其中要以汉奸居多,少数是上海各租界捕房中甘为敌伪鹰

犬专与我方作对的高级警探。另外,用各种不同方式格杀了日本着军服的正式军人约四十余

名,阶级较高约有少将及大佐。

破坏军事设施共五十余件次。全部都是上海邻近地区的机场、仓库、粮秣、弹药等。
在行动制裁案中,有几件比较特出的,如伪上海市市长傅筱庵、上海三大亨之一与敌伪

互通声息的黑社会头目张啸林等等。

这里需要特别说明一点,烧杀案件并不值得标榜,其重大的意义,则在于展示了我们的

民族正气与国家威力,也是正告日本军阀,中华民族是永辽不会屈服的。

另外两部书

除了上述的三部书之外,可写的资料尚多,第四部、第五部书名未定,准备续写军统局

「上海区」遭受重大破坏,以及笔者本人失事被捕的经过。其中有一幕是汪妻陈璧君提审本

人的尴尬场面,描绘出来,不但脸红,亦且心酸。那种情景,更不是以常情可以想象得出的。

我的被捕,历经了几番诡谲波折,才被指认出来,顿成为当时上海、南京及整个沦陷区

的热门新闻,一直余波荡漾了好多天。笔者迄仍保存了民国三十年上海出版的一张「新申报」

及半张「中华日报」,也将在书中刊出,供读者一览。

日本军方和汪伪政权为什么不杀我?这是很多人都想知道的一项悬疑,在书中,当有详

确的交代。在这里,需要先透露一句:那就是我被捕之后,事实上没有「但求一死」那么简

单,更不曾「跪地求饶」那么低卑而不智。

不久之后,尚在囚羁之中,我和汪伪政权「特工总部」的头子李士羣交了朋友,是他说

服了我,还是我争取到他?局外人无妨各说各话,但我自己知道,是我利用了他的政治野心,

并针对他的彷徨不安进退失据的处境,诱使他接受了我的远大之计。我和李士羣经多次密谈

后,曾获致一项秘密协议,并已拟订计划,预定在苏北地区假检阅部队为名,乘机劫持汪精

卫而「大干一场」。不料事机不密,被一个姓万的出卖了。结果导致上海日本宪兵队先一步

由特高课长冈村中佐下毒害死了李士羣;而日本「梅机关」的中岛信一大尉却设计掩护了我。

这样说法,似乎是我在大弄玄虚,颇难令人入信,且与以往一般的报导也大有出入。其实,

此中关节都扣得紧紧的,自有其因果关系及利害关系在。事实经过,无论是以「政治观点」

或「特务观点」来看,其中都充满了强烈的「鬪争」性。

数十年后,迨至六十九年十二月,在台北晤及前日本派遣军南京宪兵司令部特高课课长
大冢清先生时,笔者曾就以上诸问题,旧话重提,大冢清先生也据其所知,提供了眞实可靠

的解答。其内容均将在不负大冢清先空所嘱的范围内予以揭露。

更值得庆幸的一件大事:当敌伪两方对我监视与防范有了空隙之际,我又恢复了原先的

工作关系。上级派电讯工作同志张亚民来沪建立一部秘密电台,指定为我专用,并与距离上

海最近驻在江西铅山的毛万里兄取得联络。但此一电台建立不久,被日本军方侦测出来,因

而再度失事。侥幸!这回即在伪军的掩护下,化险为夷。

这部书所著述的亲身遭遇,极尽复杂曲折,鬪智鬪力,眞假虚实,千变万化,而且贯穿

了好多个层面;但在我下笔之际,总持以戒慎恐惧的心情,但求信实,绝不敢信笔胡诌。

以上各节,已郑重阐明了出书的动机和写作的态度,并扼要的提出每一部书的主要内涵。

我对「特务工作」的看法

下面,再环绕着很少为人所公开讨论的「特务工作之意义」,提出个人的认识、了解与

体验,俾能引导读者更容易接近实际而进入情况。

所谓「特务工作」,简称就是「特工」;做「特务工作」的人也就被称之为「特务」。
「特

务」一词,并没有给人们留下好印象。一般塑造出来的形象,有些舶来品的味道,或是在银

幕上所习见的那种身穿晴雨褛、头戴鸭舌帽,嘴上叨着一支香烟或衔着一个烟斗,而行动鬼

祟,表情阴冷的人物。要不就是只求目的不择手段,一枪在手动辄玩命,人人敬而远之的「冷

血杀手」。至少,在一般观念上也被认为是走偏锋和不吉祥的那种人。

其实,「特务工作」的基本性质,是纯粹属于政治性的。换句话说:凡是脱离政治的一

切类似活动,都不是现在我们所谈论的「特务工作」;例如某一私营公司或厂家,为谋取商

业利益,而进行搜集所需要的情报资料,无论其搜集方式与所采取的手段为如何,这不算是

「特务工作」
。主要的理由,是它不含「政治性」。如若国营的生产单位和贸易机构,为了与

中共统治下的中国大陆作对外贸易的竞争,而进行搜集有关的情报资料,这就属于「特务工

作」的范畴了。因为除了维护国家的经济利益之外,还有「政治作用」。
「特务工作」的最大功用─在政党方面:是取得政权及巩固政权的「先锋部队」;在政

府方面:是保卫国家及抵御外侮的「秘密武器」。

「特务工作」的特征:是不能独立存在,也不会个别存在;它是附着于一种政治形态的。

明白的说,「特务工作」只是一项政治工具,惟其利害成败,绝非属于个人。所以它的精神

是「利他」而非「利己」的。

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国的「盖世太保」因为希特勒的独裁而变质,那就沦为个人的工具

了。

「特务工作」虽具神秘性,但未来的趋势,将越来越制度化。如今,全世界所有的国度

里,几乎都有「特务工作」的建立与活动存在,也均列为政府一主要部门。往后,它的神秘

性势必日渐平淡。

在过去乃至现在,我们的国家多难,内忧外患,曾无宁日。作为一个眞正的「特务工作

者」,无不是捐弃个人名利,满腔热血,以身许国的仁人志土!他们不仅要有良好的修养,

严格的训练,坚定的信仰,牺牲的精神;更重要的是具有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

高洁志节。惟其如此,所以才能坚苦卓绝,冒险犯难,大义所在,虽死无梅!戴雨农先生说

得好:
「我们光荣的历史,是我们同志的血、汗、泪所凝结而成的!」这的确是眞情实话,一

字不虚。

「特务」一词,乃是由「特别任务」、
「特殊任务」、
「特种任务」、
「特种勤务」演化而来。

我国政府正式创办情报训练机构之始,就叫做「特务警员训练班」。其后又有「特种警察训

练班」,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当然更不会以此而自我轻侮。

归根结柢,倒是共党的统战活动,故意把「特务」一词,给歪曲丑化了。过去,在我们

对中共鬪争的活动中,凡是共党所欲打击的对象,不论是谁,一律指为「国民党特务」;一

旦失利,一定说是上了「国民党特务」的当。甚至「四人帮」在鬪争刘少奇、陶铸等一干共

酋的时候,也同样给他们戴上一顶「国民党特务」的帽子。六十八年高雄暴力事件,那批不

成材料的无知宵小们,竟也承袭了共党的无耻伎俩,把情报治安人员也呼为「国民党特务」,
这不但说明了他们不够格,也根本没有常识。

近年来,我们自己也不常使用「特务工作」这个名词,而改称「情报工作」。含有「保

卫」性质的,也称为「情报治安工作」。严格的说,用「情报工作」来涵盖情报、行动、爆

破、策反、反间、心战、政战、突击、游击等所有特种勤务,不周延;也很容易与单纯的「搜

集情报」、
「处理情报」、
「运用情报」等情报作业相混淆。想是提不出一个最恰当的名称,所

以才勉强采用了。比如,美国有个「中央情报局」,性质大致相同,也是用这种名称,其实

他们的业务范围,又岂止搜集情报而已。

姑无论「特务工作」也好,「情报工作」也好,这只不过是名义上的差别,实无关此类

工作的宏旨。有一个特点需要指出:我国的情报工作与他国的情报工作并不完全一样;而在

职类分工上也与其它分职不尽相同。因为一个特工人员的培养与遴选,必须其备四大要件,

那就是:

国家观念

政治信仰

牺牲精神

敌忾理念

至于智能与技能,不是不重要,但并非先决条件。惟上列四大要件,则缺一不可。

这不是高调,也绝非说教;一个特工人员如果不具备上列四大要件,很可能沦为「情报

贩子」或「职业打手」,要不然,他走进这道神秘的窄门,也会后悔一辈子。

为什么要「制裁」

有人问:
「我们一向讲法治,国民犯法,自有律条,为什么不经过司法程序,非要用特

殊手段予以制裁不可?」此一论点固然有其坚定不移的道理;但基于地域环境,无法行使司

法权力;或是限于国际间不平等条约的束缚,没有治外法权时,为维护国家利益、保障国家

安全,我们决不能坐视国之蟊贼逍遥法外,凭借外力,甚或庇护于敌人羽翼之下,继续进行

其祸国殃民的罪恶勾当,故尔就不得不适应现实的需要而出此。
例如北平的东交民巷,是外国的使馆区;天津的日本、法国、英国各租界;上海的法租

界与公共租界等,我们都无法行使司法权力。至于早年法属越南的河内,当然是外国领土,

更无论矣。又如抗日战争时期的北平、上海等处,沦于敌手,为日本占领军所控制,这许多

地区,都非我政令所能及,也就因此,那些祸国奸佞、民族败类,无不以此为温床和逋逃薮;

所以我们就必须采取非常手段,予以铲除不可。在以上所列举的地区,我们都有实际作为,

为的就是要杜绝祸根,伸张国法。

虽然如此,但是我们也有法外仁恕的一面,用工作上的术语来说,亦即「行动」与「策

反」相配合。除非是元凶巨憝,十恶不赦的;只要能彻底醒悟,痛改其为害社会,卖国求荣

的前非,自是留有「回头」的余地。书中一些戴罪立功、「化阻力为助力」的事例,亦大不

乏人。

朋友们在私底下谈天,也提到过一个微妙的问题:「旣然是为国除害,为什么不把毛泽

东那个魔头早些除掉?」眞是说来话长,这又是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民国三十七年底到三十八年初,共军林彪与聂荣臻两部围攻北平之际,笔者本人正担任

国部某特种部队部队长,在冀、察、绥三省与共军展开「政治作战」,并兼理收复区的「绥

靖工作」;又同时受命兼负了一个秘密情报工作单位的责任。由于大势逆转,眼看北平危殆,

就预先在我所统率的部队中,以志愿方式选拔了几十位勇士,而且都具有潜伏条件的,个别

「留置」于平、津、察、绥各地,肩负未来陷后的艰巨使命。

此项「留置」工作,在当时曾获得国防部第二厅郑介民先生和国防部保密局毛人凤先生

的鼓励与支持。所以能获得大量的各式电讯器材和轻便武器装备,以及面粉、大米、工作费

用等的配发,这都是预定用于长远艰苦鬪争的需要上。

「留置工作」的意义,不仅是搜集情报,其最大目的还在接应突变,制造机会,刺杀毛

酋和其它的重要头目们。如果能够依照计划产生预期效果的话,未尝不是一支奇兵,可以创

下不世之伟绩。可惜此项「留置」工作,终因基础脆弱,扎根不深,不幸在北平沦陷后的两

三年中,多相继失事。我们从中共的公开传播及秘密通讯中所透露的情简,所有「留置」的
志士们,其牺牲的悲壮惨烈,较之对日抗战期间,更令人心恸目酸。这许多事迹,都将在第

五部书中,进一步道其原委。

书中提到的「行动制裁」,自然是以人为目标,其所记载的,也都是志士们犯难赴死,

翦除奸佞的实录。因此,又连带的产生了一个「生杀之权」的问题。

有位老人家曾提出质疑问道:「你们怎么可以随便杀人?」这话问得突兀,也可能是一

般局外人所共有的疑问。事实上岂敢随便,卽使在规定的范围与程序中,差一点也不行。

先就一个地区的工作负责人来说,凡是制裁工作,不是奉令执行,便是项目请示奉准的,

绝对没有想杀谁就杀谁的权力。

现场指挥者,也是只能对上级指定的目标进行侦察、相机执行。假如临场遇有妨害工作

进行的障碍、阻挠等情事,原则上固然要立予清除,但也须考量实际情况立下决断。比如说

一眼就可以判明是对方的防卫者,像保镳、护卫之类,你要不对付他,他就会对付你,还当

然不在话下;但若是有个无辜的过路人,揍巧挡住了去路,或遮蔽了射界,妨碍了任务的执

行,宁可失机,说什么也不能动手就打啊!

也有很多人误解,认为戴雨农光生必然是操有生杀大权的了。这个问题可以肯定的回答:

「他也没有,绝对的没有!」他是我们这一部份工作的领导者,也是国家政策关系事务的执

行人,一切举措,均有所遵循,而且是纯理性的。如果说,他对上进言的机会比较多些,那

是事实;可是绝对不如外间所传说和臆测的那么「霸道」。

再举一个例:抗战期间,我们有一位资深同志─他是我所接任的前「上海区」长,不知

为了何故,他在陕西杀了人,虽然也是因公,但事先并未奉准有案,结果以违法被判死刑确

定。这是非常显明的事例之一。纪律严峻,谁敢滥杀!

再说行动工作大多都是在时间仓促,紧急状态下进行的。当然难免有所失误,所以才有

「枪下冤魂」和「误中副车」的情事发生。就我所参与和领导的工作而言,前后也发生过数

起。例如二十三年在天津,明明瞄准的是吉鸿昌,死的却是刘绍勷;二十七年在北平,制裁
对象本是王克敏,不料替死的却是日本顾问山本荣治;二十八年在河内,目标只在汪精卫,

结果伤重毙命的却是曾仲鸣。像这些事例,有的是事出意外;有的境遇离奇;有的也可能是

侦察失误。这种种情况,虽然牵涉不到直接责任,但主事者仍不免要受到警告、记过等行政

处分。可知凡是没有事先奉准的案子,固然不容许自作主张,就是在一定的目标外,做错了

也不行。行动制裁工作绝不是「随便」从权的。

中国模式的「特工」

尤须强调的一点是:为了尊崇我国固有的道德传统,符合我国的立国精神;所以中国模

式的「特务工作」,自有一套适合国情的道德规范。

在已有的许多著述中看到;也在一些「过来人」的言谈中听到,世界各国不分民主或极

权,在「特务工作」活动中,每有不择手段,提起来就令人寒毛凛凛的事例,类如:借敌人

的刀,杀自己的人;强迫自己人自裁,以制造借口;杀自己人灭口,以冀死无对证;把健康

的人关进疯人院,硬指为发了神经病;为解除疑虑罔顾人命先自行下手来一个一了百了;或

因作用消失而来个兔死狗烹等等,这都是违反道德规范的残酷行为,也是一种低能无耻的反

映。这种事,我们从来不肯为,也不屑为!

我们是文明古国,仁义之邦,表现在「特工」方面的也具有无上崇高的道德标准。因而,

卽使有利于工作现实,我们也绝不采取此类灭绝人性的下流手段!过去,也曾有自愿牺牲一

己而换取工作效果的事实,其志固然可嘉,但亦为上级所婉拒。

我们的工作,是在政治信仰、爱国情操的前导下,凭智能、勇气、技术、能力以取胜。

一件行动计划的拟定,
「达成任务」与「安全撤退」是同等的重要;虽然有时也会冒险硬拼,

但仍有「你死」、「我活」的生存机率。

写到这里,想起三十年前的一桩往事,某一西方大国,标榜人权,声称合作,意欲共同

反共,竟在:事前准备不够充份,实地环境有欠明了,生存条件多付阙如,参谋作业出于假

设的情况下,硬要把我们的工作同志个别空投到大陆去,我们的同志虽表现了无比的英勇,

可是结果 1364;没有任何收获,白白枉送了许多生命!这种视人命如刍狗,毫无代价的断送

了我们这些有为青年的大好前程,眞是不可恕的逆行!其中有几位同志,是我在华北一条战
线上剿共的袍泽,尤堪哀伤的,是在他们死后,连他们的抚恤金都空悬着没有亲人具领。

接下来要说到有关「生活待遇」和「社会地位」的问题。

局外人多以为「特务工作」人员,不仅待遇优厚,同时也是做官的「终南快捷方式」。

要不然为什么有些人总想「钻」进去?其实等到眞的进去了之后,才能体会到此中的甘苦。

论生活待遇,从早期到现在,也就是自民国二十一年至六十九年为止的这个悠长的阶段,

不管是「头」是「尾」,绝不比一个普通的银行从业员拿得多。卽使奉命作一次拼着性命的

冒险突击,所领到的一切费用,也不如政府官员们出国考察一番所花费的那么多,事实俱在,

不敢胡说。

谈到人事升迁,在政府部门尚未确立人事制度以前,很少人重视到资历证件,况且在沦

陷区或敌后工作的人,不照相、不印名片、不刻私章,甚且不用眞姓名,当然更不可能持有

或保留那些「身份证明」的文件。迨至后来非此不得办理铨叙时,什么证件都提不出来,为

了办理任职手续,甚至于到处磕头作揖临时再去求证明。而且往往委曲求全,弄得名实不符。

再说得远一点,自从建立工作迄今,属于「军统局」这个系统的,包括内外勤全部官员

最多到三十多万人。生前官拜上将的,只得郑介民先生一人。其次,能够晋升到中将级的,

也只寥廖几人而已。

尽管是这样,可是多少年来却不见有人斤斤计较。想见一个献身于特务工作的人,他会

视此为小节,把名利都早已看得淡了。真正能够使他得到满足的,应该是个为国家为民族所

作的牺牲、奉献,和一件任务的完成。

为无名英雄留历史纪录

最后,说到我自己。我这一辈子,大半生活在惊涛骇浪之中。虽然积年累月,不分昼夜

的经常处于紧张状态,可是始终做不到处变不惊的镇定功夫。一直到今天,每听嘭嘭敲门声,

铃铃电话响,明晓得不会再有人来逮捕我,也不会再有工作上的噩耗传来,可是仍然禁不住

为之一震,好象是有了习惯性,改都改不过来了。
几十年的工作历程,实在谈不上有何成就,顶多制造了一些喧腾一时,不久就归于沉寂

的新闻资料而已。如若论功过是非,那得看是从什么角度去衡量。

最侥幸,有如奇迹般的,我居然能活到七十岁,而且还可以硬硬朗朗、安安逸逸的继续

生活在自由天地里,这眞是老天爷的恩典!不过,人生际遇,有幸与不幸,我固然特邀「天

眷」,可是环顾当年在一起同患难、共生死的战友们,有的杀身成仁;有的赍志以殁;有的

不知所之;硕果仅存的几位,眼看着也将一个个「老成凋谢」了!

正因如此,所以应该珍惜余年,不计荣辱,不顾毁誉,尽我所能,刻意求眞,写下这部

「英雄无名」,以为献身特务工作者吐气,并告慰于为国死事的无名英雄们在天之灵。更愿

能为抗战、戡乱的史实提供参证。

北国锄奸

内容提要

基于时代的需要,受「九一八」事变及「一二八」事件两大冲击,于民国二十一年三月间,

以黄埔军校同学为骨干的「三民主义力行社」,遂应运而生。

「力行社」所属的重要部门之一,就是由戴笠(雨农)先生负责主持的「特务处」。

「特务处」开办了一个培植工作干部的训练班,是为我国最早期略具雏型的特务训练机构。

二十一年九月,国府军事委员会设立「调查统计局」,任命戴笠为「第二处」处长。

论其性质,
「力行社」之下的「特务处」,应是政治性的秘密组织三「军统局」所属的「第二

处」,则是正式的政府机关。表面上虽是各有隶属关系的两个单位,但在实际上却系领导特

务工作的一体两面。
笔者本人是「力行社」领导之下二级组织「革命军人同志会」会员,同时也是「特务处」和

「第二度」派驻北平的负责人。

北平的工作单位,称为「北平站」,于二十一年底开始,是由我们几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

子披荆斩棘建立起来的

本节,除简单的记述「军统局」创立概略外,尚有许多秘闻,虽然欲言又止,却也弥足珍贵。

第一节 任重道远 勇往直前一 学友小聚初识戴雨农

这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民国二十年春天,校长蒋公在南京香林寺官邸,分批召见我们一百多名从各地归来的军

校同学,作个别谈话。

自入伍军校毕业分发以来,除了集体训话或列队点名之外,校长在他办公室内,单独和

我面对面的说话,这是第一次。当时,是由第一期同学曾扩情引见的。

校长着中山装,安详的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桌上摆着一份用十行纸缮写的名册,

他手上拿着一枝粗大的红蓝两色铅笔。待我齐步走到办公桌前立定,鞠躬行礼抬头注目时,

印象最深的是,校长双目烱烱有光,威仪凛凛,令人不敢逼视。

校长首先询及省籍县份、父母存残、弟兄几人等家庭状况,边问边听,一面核对名册;

随后又问到工作兴趣,我大胆也是由衷的回答说:「部队中的军事工作已经生疏了,其它性

质的工作都愿意学习。」我以为这句话会惹他生气,但见校长在名册上做了一个记号,并没

有什么不愉之色。
这次召见,前后大约有三分钟,也只问过三几句话,因过程简单,当时并没有特殊感觉。

过后猜想,校长或许是在看看仪表、听听谈吐,在观察中作一次遴选,至于标准如何,那只

有他老人家自己知道。

过了三、四天,接获通知,在一百多人中,圈定了十四个人,开班受训。我在名单中是

排名最后一个。

这个小型的训练单位,定名为「中央军校特别研究班」,由军校政治部主任酆悌兼主任,

沈遵晦任秘书。当时中央军校教育长张治中,似乎并不过问这件事。

这个训练班冠以「特别」二字,而事质上也的确与一般的训练机构不同,第一它没有班

址,因陋就简的在军校政治部一间办公室中,摆了几张单抽屉的长条桌,两个人合坐一条木

板櫈,就这么凑合了。第二不规定制服;着中山装、西装都可以,只要不着长杉短褂就行了。

因为不穿制服,所以也不作军事管理。此外,没有固定的作息时间表,也不必按时上下班,

迟到或早退,并不曾受到干涉,可以说学校当局给予高度的自治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也颇

知自爱。至于课程方面,除特约讲授之外,平时并没有教官来上课。

我们所研读的课程,是校长亲自指定的几部书,如「陆象山全集」、
「王阳明全集」、
「曾

文正公全集」
、「戚继光治兵语录」、
「三民主义的理论之体系」等,自行阅读后,必须将研读

心得写成札记,汇齐后,每周一次,呈送校长核阅,阅后发还,多有眉批。

对于这些博大精深的儒学书籍,我们十四个人中,真能读得「通」的,连三分之一都没

有,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在受训期间,倒是有一件事作了硬性规定,那就是除星期例假外,中午一定要到军校的

「工字食堂」集体会餐。「工字食堂」在当时是新式建筑,可容纳数百人,布置整齐,收拾

干净,一排排的餐桌,横看是一条线,竖看也是一条线,位置井然有序。桌子上铺着白布,

所用的餐具也一律是白色瓷器,如要苛求的话,也许只是缺了一瓶色彩缤纷的鲜花。因为它

的建筑格式有如「工」字,所以称为「工字食堂」。
校长在中午十二点零五分左右莅临,先由校值星官喊口令,全体起立、坐下,一群「开

动」,然后一齐用餐。虽然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不要发出声音,可是仍然免不了偶有餐具碰

触的声响。

进食时间,约十分钟,大家陆续放下碗筷,摆摆整挤。原位坐正,挺起胸膛,恭聆校长

精神讲话。

在校长面前,有一张列有姓名的座位表,每当校长讲话完毕后,偶尔也会点名指定某人

回答问题。能够侃侃而言,对答如流的则并不多见。大家都担着一份心,惟恐点到自己当场

出丑,可也有跃跃欲试的人。

开班后的第二个月,由先期老大哥们发起,我们十四个人具名写了一份报告,呈请校长

准予恢复党籍及学籍。因为那时候我们十四人那以个别不同的原因,被注销了党籍及学籍。

校长以毛笔批示:「准予恢复党籍及学籍」,签署「中正」。日期大约在民国二十年六月间。

原件先是由第一期同学韩浚(仲锦)保管。不久,中央军校特别党部发下「军余」字党证一

张;另外,负责「军校毕业生调查课」的田载龙老大哥通知我们,将分别在各期同学录上予

以「注记」。

这一件校长的批示,我们十四个人都保存了一张照相的副本。我持有的那一张,几十年

来,天南地北,东奔西跑,不知道究竟弄到那里去了。自己仔细想想,可能因为保密的关系,

自动毁掉的成份居多。

我们十四个人,以我的年纪最小,期别也最低;其中有七位第一期的老大哥,他们是韩

浚、陈烈、黄雍、俞墉、吴乃宪、徐会之和刘季文;第二期的两位哥张炎元、曹勖;第三期

的没有;第四期的只有一位郑嗣康;第五期的共有四人,是韩继文、夏大康、谢厥成和笔者

本人。

十四个人每月所领的生活津贴并不一样,是按期别低发给的:第一期八十元,第二期七

十元,递减至第五期只有四十元。其实,那个时候的四十元,单是光棍一个人不携家带小的

话,应该是很够用了。
他们有家眷的,全住在外面,我们几个单身汉,则住在军校职员宿舍里,两个人分配到

一间房,我和谢厥成住在一起。谢同学能歌善诵,文艺气质特别浓厚,指定的书他不读,一

天到晚趴在桌子上写新诗,高兴起来,还要高声朗诵几句,当时被视为怪人一个。

受训到第四个月,有两位同学突然不见了,起初还以为请了事假,过几天就会回来的,

殊不料一直过了两个月,我们都结业离校了,都再也没有见到他们。──这两位同学都是广

东人,一位是吴乃宪一期老大哥,一位是受训期间和我同坐一张桌子的五期同学韩继文,又

名尚英。

当时,并没有特别留意这件事,同学们也未加谈论。若干年后,才知道他们去上海完成

了一件机密大事。既称「机密」,虽已年代久远,事过境迁,但仍以「保守」为宜。不过,

可说的是:这件事关系重大,在政党活动史中,亦占有一页,只可惜知道最多的几个人都已

去世了。

再说我们这十二个人的际遇:

六个月训练期满,正值「九一八」事变之后,校长蒋公手谕,分发我们十二个人向中央

党部报到。报到后,等待了许久,却不见下文,也没有一个人被分派工作。究竟为了何故,

迄今不明。在无可如何的情况下,我们只好就此分手,各奔前程了。

我并没有什么社会关系,正在进退无据的时候,多蒙黄雍(剑秋)、张炎元(炳华)两

位老大哥关爱,叫我搬去同住。他们都没有带家眷,在花牌楼忠义巷一家楼上,分租到一间

房子,原来就有家具。当时,两位老大哥睡一张挂着蚊帐的大铁床,我一个人,晚上搭地铺,

早晨再把铺盖收拾起来。

我们三个人很少在一起,有时候,也去买点鱼肉回来,打气炉上一烧,三人据案大嚼,

倒也香甜。日后我们见面提到这段日子,依然觉得津津有味。

有一天下午,有客到访。来客首先和剑秋、炳华握手寒暄,接着又面带笑容的向我伸出
友谊的手。剑秋兄连忙为我们双方介绍说:「这位小老弟是五期同学陈恭澍,这位老大哥是

六期同学戴笠、戴雨农。
」五期的称「小老弟」,六期的称「老大哥」,这句介绍词有点奇怪。

看上去,他的年龄是比我大得多,浓眉大眼,隆准高颧,身材虽不高,显得很厚重、很

结实,称得上相貌脱俗,气宇非凡了。这第一印象,相当深刻,至于他对我的观感如何?那

就不得而知了。

同学们聚在一起,也就不拘形迹的谈论开来。四个人所操的虽然都是普通官话,但黄剑

秋兄是湖南平江人,张炳华兄是广东梅县人;来客戴雨农是浙江江山人,乡音都嫌太重,话

却十分投机,如果不是光线暗下来,还不觉得已经是日落西山。

剑秋兄提议,一同到外面去吃点东西,出了忠义巷不远,有一家本地小馆子,字号是盈

丰酒楼,格局不大,只有一楼一底。点了几样菜,叫了一壶酒,吃下来不到两块钱,大家都

认为还不错。

自此之后,戴雨农时常到我们这里坐坐,偶尔也同去看一场电影。有一天我们正和房东

太太打麻将,戴雨农又来了,他看是我输,大有拔刀相助一显身手的气势,叫我站起来,替

我打了几副,但看他吃张摸牌的手法,并不像是善于此道的熟手。

我曾经问过剑秋兄和炳华兄,这位戴同学是做什么工作的?他们告诉我,只知道他在校

长官邸,并不明了所司何职。我又不解的追问,他既然在官邸任职,为什么这次校长下野回

奉化,他不跟了去?这两位老大哥并没有正面回答我,只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就算了。

我们相处得更熟,彼此间的认识也增进了不少,有一次戴雨农突如其来的问我:「恭澍

兄,你认识曹霄青这个人?」我回答:「岂止认识而已,我们俩同连入伍,同排又同班,而

且是双架床铺的一上一下。他是日本明治大学毕业的,我只不过纔念到中学,可是我们两个

人居然交成了好朋友,他连绑腿都打不好,我还取笑过他呢。

我顿了一下又补充说:「自从他四期升学进入本校政治科;我因病落后编入第五期步科

后,分手到现在,始终没有再见到过。」
戴雨农郑重其事的说:「如果曹霄青目前就在南京呢?」

我说:「那我就马上去看他。」

接着我又反问一句:「他真的是到了南京?」

戴雨农摇了摇头说:「我只是希望他能到南京来而已。」

戴雨农之有此一问,我的确有点莫名其妙,到后来,他才告诉我,曹霄青当时正在上海

傍着胡汉民搞「新国民党」,从事反政府的分裂活动。

再往后,我才悟出来,戴雨农突然对我提到曹霄青,多少带点试探或考验性质。

没过多久,校长回京重任艰巨,戴雨农和我们见面约次数减少了,每次来,停留的时间

也缩短了。

剑秋兄和我景况如恒,张炳华却显得忙碌异常,有时候甚至整夜都不回来,回来休息的

时间也不充份,一转他又走了。我猜,炳华兄很可能参与了一项重要而又秘密的工作。

此刻,正值日寇侵入上海,我军奋勇抗战的「一二八」。

近一向,每逢戴雨农和我们相遇的时候,他都会提到:「有报告呈给校长,可以交给我

转上去,比较方便。」我每次都回答说:「没什么请求,也没有什么条陈,不敢麻烦校长。」

我这样说,自己觉得非常得体。其实,我太木头了,他所指的「报告」,并不如我想象的那

么狭义,可惜我当时体会不到。

「一二八」事件末了,国民政府迁往洛阳,校长蒋公驻节徐州,戴雨农留在南京。

这一天,戴雨农来找我,他手里拿着一个沉甸甸的大信封,背面还打着火漆。说是「托
付」我克日专程送到徐州,要当面交给侍从参谋戴颂仪。

我听说校长正驻节徐州,他既然要我到徐州去,又嘱咐我面交戴参谋,其重要可想而知。

我未加考虑就答应了。两张乘车证,以及少许路费,行前,他又告诉我:「有一列专车停在

徐州火车站,车站附近有武装警卫;也有便衣警卫,我想你一定看得出来,无论问谁,都可

以找到这位戴参谋,信件送到,请他签收就可以了。」

我当天夜里就到了徐州,没走出月台就找到戴颂仪参谋,我把那个火漆信封当面交给他,

他翻来覆去看了看,拿了一张名片写上几个字算是签收了,口头上也没有交代什么,就叫我

回来了。

看名片,我才知道他的阶级是中校,云南人,后来一打听,原来也是军校同学。

回到南京后,我第一次到鸡鹅巷五十三号戴公馆。这是一所不大整齐的平房,进门后,

弯弯曲曲的转了好几转才是客厅。考究的人家,地上铺的是地毯,他这里铺的是草席。因为

地上反潮,没办法,只好穷对付。

我把那张等于签收的名片交给戴雨农,算是完成了他的「付托」。我看他忙,正待辞出

时,他突然问我:「有没有相知的福建省同学?」我思索了一下,想到四期同学也是好朋友

的连谋又名连良顺。我回说有这么一个人,无论是才具、仪表,都可以列入第一流,但不知

找福建人做什么?戴雨农不作正面答复,只希望火速介绍一见。

我介绍他们见了面。

戴雨农派连谋到福州建立工作站去了,这事当时我并不知情,良顺兄行前也没有向我告

别。

从以上两件事判断,戴雨农任务何在?当可思过半矣。

三月间,我从忠义巷搬到了明瓦廊,只身住在小旅馆里。炳华兄已经派去广东,又一说
是到了香港,和他同行的还有吴劲夫(乃宪)。当我们惜别时,虽然没有说明去做什么,可

是彼此间已经是心照了。

剑秋兄也把嫂夫人接来了,另外租了房子。他对我表示过,不准备参加戴雨农所领导的

工作,宁愿居于协助地位。此后果然如此。

明瓦廊离着三道高井很近,军校同学会就在三道高井这条街上。以此为轴心,附近一带

的小旅馆里,住了不少军校同学,有的在等工作;有的在办登记,一时搅合得非常热闹。我

之所似搬到明瓦廊,既非找工作,也不是办登记,完全是戴雨农的意思,他希望我能够多留

意同学们的动态,尤其是超乎常轨的非份活动。看的单纯些,这是个委托我办的一点小事情,

换个角度说,也等于是交赋我任务。我也不太了了──这就是所谓的「情报工作」。不过了

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是他未曾给付任何待遇。也就是说,我尚在客串阶段。

据一般记载,在二十年二月底,戴雨农已被圈定为「特务处」处长。这个「特务处」,

并非政府机构,乃隶属于新成立的秘密革命组织「三民主义力行社」之下。经过筹备,至四

月一日始正式成立于南京,所以尔后的「军统」订「四、一」为成立纪念日。

戴雨农于三十五年三月十七届空难殉职,特将「四一纪念」改在「三一七」合并举行,

简称为「三一七纪念大会」。之后,
「三一七大会」年年举行,迁台后仍继续不断,先总统在

日,每年均莅临讲话。这的确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回想起来,在我们初识的那段时间里,戴雨农原已负有「联络」任务了。

那个时候,是否有一个称为「联络组」的单位?不得而知。唯在「戴雨农先生年谱」中

看到的记载是:「民国二十年十二月,蒋公为促成团结,共赴国难,辞去国民政府主席等职

务,离京返乡。行前令先生(戴笠)主持联络,主要任务为团结以黄埔学生为中心之革命力

量,侦察敌情,镇压反动。于是,在京、沪、杭、平、津、汉、港、穗、赣等地建立组织,

积极活动。」

于此可见,戴雨农此刻负有「联络」任务,自是无疑;不过,所谓的「联络组」,可能
不是正式编组,而是一个暂用的名称,用以代表此项活动而已。

至于说:于二十年十二月,就在「京、沪、杭、平、津、汉、港、穗、赣等地地建立组

织,积极活动」一节,也不尽然,别的地区不敢说,我就是北平工作的建立者,可是我在二

十一年十一月才派往北平的。

这是一个证明,编写历史性的文字,实在是大不易呵。

戴雨农之「特务处」,也有许多传说,因为他在「力行社」高级干部中的期别、地位,

都比不上别人,此一重任,怎么会交付给他呢?根据戴雨农自己所说:

「民国二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日下午八时,在南京中山陵园,我接受领袖成立特务处的命

令,领袖支持我,固然绝对负责;但次日上午有一位同志,现已出国,名字我不便说了,要

来打倒我。他说,
『关于特务处的人事经费,校长叫他负责。
』次日,我就报告领袖,请求辞

职,结果没有准,及至一年以后,领袖告诉我,仍有人来攻击我。……」

从这一段话,可知他之出任「特务处」,完全是校长蒋公的支持与赏识。这是因为他早

就有过一段成绩卓著的工作经历了。

除了在「戴雨农先生全集」、
「戴雨农先生年谱」、
「戴笠传」以及其它著述中,所提到的

一些事迹,不再重复外;我听一位不许我提他姓名比我年长十多岁的老者,对我说过许多有

关戴雨农先生的行谊,因为这是耳闻,姑且一记,算是戴先生的逸史轶事好了。或者对戴先

生前期的工作经历有所参证。

早在民国十七年至十九年之间:戴雨农、田载龙、王天木、胡抱一诸位先生,就曾在河

南开封组织一个「三民主义大侠团」,一方面联络、吸收爱国志士,一方面也能作为情报触

角。

又如某年,包藏祸心的冯玉祥,用金钱雇佣了一批亡命自称叙利亚籍的中东人,潜入南

京,意图行剌,戴雨农于事前获得消息、因而破案。
又如在上海,有一伙帮会中人,意在借故寻衅,向当局提出条件,大讲「斤头」,否则

就要如何如何,也是戴雨农他们出面化解的。

戴雨农先生从来都不炫耀他自已,像以上所举的这一类的事,想必还多。从来都没有听

他提起过。我知道或者说我了解,戴雨农的鬪争性强,他要战胜一切横逆;但并不执拗,在

坚守原则的前提下,他有一套适应任何环境的超人本领。至于他的知人善用,已经是识者皆

知,尤其为常人所不及者,多少名噪一时的铁金刚,到了他手下,也会成为绕指柔。二 吸

收入「军会」与征召受「特训」

我正在明瓦廊小旅馆里,闷着头一个人写稿子,来了一位素不相识自称姓潘的人找我谈

话,这是一件多么突兀的事。他也不征求我的同意,就扯开话题,从家庭状况询问到思想教

育,再就国家处境谈论到国际情势,他所说的反而此我回答的多,我反复寻思,实在摸不清

楚他的用意何在。

当这位不速之客临走的时候,留话给我,说是过几天还有人和我再谈一次。

此人走后,我越想越不是味道,既然不明白他的来头,为什么竟会毫不勉强的回答他的

问题?是否已慑于那股不可抗拒的来势?还是早已意会到他是奉命而来的自己人?

过了两天,果然又有人找我谈话,这次却是同期的易同学,我们会过面,只是很少来往

罢了。他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的说:「现在,一个充满新生命的政治组织诞生了,可以说

是大时代中的产物,竭诚拥护我们的校长为领袖,以军校同学为基干,力行三民主义,重振

革命精神,复兴中华文化,牺牲个人利益,用钢铁的意志,有严明的纪律,服从组织决议,

在校长英明领导之下,共同开创新局。」

他问我:
「像这样的组织。愿不愿意参加?」我心里的话:
「我本就想纠合同志,搞这么

一个组织,可是我人微言轻,根本不够条件,何况我也不敢公开倡议。」我正想到这里,他

又逼问一句:
「是否还有什么考虑?」于是,我这才提出反问:
「前几天和我谈话的那位潘同
志,是否就是这个组织派来的?」易同学告诉我说:「是的,这是组织上吸收同志的一项手

续,也可以解释为必经的过程。不过,像这样突如其来的访问,很容易使对方莫名其妙,甚

至招致不必要的误会,似乎应该加以改善。」

谈到最后,我天真的问他:
「为什么会遴选到我?」他笑看回答说:
「想是有人推介吧!」

我又问:
「能告诉我是谁吗?」他却笑而不答,在他临去之前,曾暗示我,这一关又通过了。

是否填写过许多种表格,以及办过些什么手续,或是他们和我谈话的记录就代替了这些

手续,都已记不清楚了。过了没有几天,我接获通知,知道确已被「吸收」为「革命军人同

志会」的同志了。在当时的感受上,觉得能够成为一个秘密革命组织的一员,自然免不了有

一份心理上的骄傲,因为我已经是革命阵营中的中坚份子。

其时乃至稍后,我绝不知道在「革命军人同志会」之上,还有一个核心组织──「三民

主义力行社」;只了解到除了简称为「军会」的「革命军人同志会」之外,还有一个与「军

会」平行的姊妹组织,简称为「青会」的「革命青年同志会」而已。质言之,我被「吸收」

进入第二层,仍然是核心的「外围」。

入会后不久,大概也只有三、五天光景,就被戴雨农「征召」接受特工训练去了,所以

并没有参加过「军会」的组织活动──类如小组会议等。

最令人不解的,受特工训练长达六个月之久,而「军会」方面,一次都不曾和我接触过。

我不懂,难道这个「训练班」和那个「革命团体」一点关系都没有吗?照说,虽然性质不同,

可是总应该有个连系才对。谁料得到此中还大有奥妙,这一点以后将在事实经过中作交代。

六十八年,在杂志上看到这样一段记载:「力行社主办的各种训练机构中,有『情报人

员训练班』,戴笠为主任,成立于二十一年三月底,学员皆考选自军校各期毕业生,及其它

其有情报性能之各界人士。针对力行社需要,综合采取中、日、德、俄、英、美之精选教材、

教官、队职官,施以严格秘密短期情报业务训练。」

此文,系「力行社」高级干部所撰述,可证明一点,那就是「力行社」暨其外围组织「革
命军人同志会」与「特务工作训练机构」之间,有一定的隶属关系或主从关系。或者说,这

个「训练班」是「力行社」办的。

惟该文中提到情报训练班的各点内容,与我亲身所经历的实际情形,仍有很大的出入。

这也难说,因为一线之隔,也会产生很大的差距。其不同之处,以下也将一一说明。

在二十一年那个时候,我虽系「军会」同志,但我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此外,

半是传言,半属猜想,那都不能算数。其最大的意外,是绝想不到戴雨农在这个组织中,会

有这么高的地位。

下面这一大段,写应征召、受训练的详细经过:

二十一年五月间,戴雨农找我,他事先并未征求我的同意,似乎早已肯定我非答应他的

要求不可了。他不作说明,也不加解释,要求我在第四、五、六、七期军校同学中,物色三

十名同学,接受为期不算太长的特别训练。此外,他提示给我的备注事项是:最好能在一周

之内,提供一份附有简单人事资料的名单,给他备用。

只有三天,我就在三道高井、明瓦廊环绕着「军校毕业生调查课」这一带的小旅馆里,

征求到三十位同学的同意。其中有穷根究柢的。有不求甚解的,也有半信半疑的,因为他们

估不透我会有这种关系,或者说不完全相信真有这回事。不过,大多数都觉得这倒是很新鲜。

戴雨农先生未加考虑的就照单全收了。总数是三十名,连我也包括在内。

训练班的地址,就在三道高井军校毕业坐调查课的后进,出入必经三道高井的大门。该

一班址,面积不大,有一些不成格局的旧式建筑。一片高低不平的院落,辟为操场之用。在

朝南的一堵边墙上,新开了一个小窄门。说它是个门,实在像个洞,仅容得矮小者一人低头

通过而已。窄门以外,是一条只有数尺宽的小巷子,运人力车都不能走。

小巷子那边,相对又是一堵高墙,墙里面才是「洪公祠」。后来,军统局记录中的「洪

公祠训练班」,源出于此。
训练班的正式名称,全衔是「参谋本部特务警员训练班」。班主任由当时参谋本部第二

厅厅长申听禅兼任;副主任由首都警察厅厅长王固盘兼任。显然的正副主任全景挂名差事,

实际上他们也很少露面。开课、结业或是领袖莅临时,他们到一到,应卯罢了。

班本部之下,分组或分课,各言其是,我记得是分为三组。郑介民先生主管教务,戴雨

农先生以「事务」名义主持班务,李士珍先生主管训育兼任队长。

这就是我国特务训练的初级形态,因事在草创,只略具雏型而已。不过,全班上下,里

里外外,都充满了神秘气氛。

实在弄不懂,这个训练班既然是由戴雨农先生负实际责任,那又为什么挂一个办事务的

名义?是为了资望不够?军校的期别太低?抑或惟恐暴露身份?想必其中一定有个道理。

还有不可理解的事,那就是「特务警员训练班」旣然由「力行社」所主办,可是从开训

到结业的半年中,校长都莅临多次。却不见「力行社」的高级干部中有一人到来。这究竟是

为了什么?实在是耐人寻味。这些人事问题太复杂了,我还不够加以分析的程度。

再说到训练班的设备,光用「简陋」两个字形容,似乎还不够,若再加上「寒伧」,那

就差不多了。我这么说,绝无奚落之意,而是说明开创的艰难,真个是筚路蓝缕。

班本部的办公室,设在两间矮房中,几张高低不等的办公桌上,都铺着一块蓝布。蓝布

倒是新的,虽遮盖了斑驳的桌子面,可掩饰不掉破旧的桌子腿。桌子上摆着几样文具,此外

还有一个响叮当的叫人铃。

房间的门都没有了,门口挂上一幅白门帘,风一吹,不住的在摆动。

办公室斜对面的一排房子,就是学员宿舍。暗暗的,却又有门无窗。屋里的空气,也不

甚流通,再加上黄霉天反潮,好一股冲鼻子的浊气。床分上下铺,薄木板拼成,睡上去就吱

呀作响。翻个身都会吵得四邻不安。被褥、床单是自备的,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皆有,如果
严格的要求内务整洁,那就难了。

上课的教室就是大礼堂,所有的集会也都在此举行。讲台是木板搭成的,离地有一尺多

高。上面有一张油黑发亮的桌子,算是最惹人注目的新对象了。后面架着一块旧黑板;说它

是黑板,实际是深灰色的,往后,它的颜面还会淡下去。讲台面积不大,顶多也只能站十多

个人,如果摆上椅子坐下来,容得六、七把而已。讲台左右各有一间木板搭的小耳房,作为

储备书籍、讲义以及实验物品之用。同时也是备供教官们略事休息之所。

教室里,整整齐齐摆了十五张长条桌子,排列成三行,两个人共坐一条长板櫈,恰好容

纳三十人。教室、礼堂和集会,多种用途的大厅,光秃秃的什么点缀都没有,只有开学的那

几天,在周围的增壁上贴上了些个花花绿绿的标语。标语内容,也没有突出的词句,至于后

来戴雨农先生亲撰的「领袖耳目」、「兄弟手足」那一联,此时还没有。

饭厅与教室只有一墙之隔,七、八张方桌,四返摆着长板櫈。每日三餐,照例早上馒头、

稀饭,中午和晚上吃饭。规定六个人一桌,供给四菜一汤。教职员一齐用膳,伙食完全一样。

说到伙食的好坏,裹腹而已,可是从来都没人计较过。

盥洗沐浴,设在饭厅旁边的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露天,一无遮盖,前后几扇木板,聊

作掩体。搪瓷脸盆大木桶,可任意取水冲洗。水沟排水声潺潺,又何尝不是一景?

最不好受的日子,是夏日里燠热难熬,盼着下场雨吧,可是屋子又漏了。

队长李士珍先生,施行严格的军事管理。他不仅负责,而且尽心尽力,全天二十四小时,

几乎不眠不休的都投入了他的职守。

训练期间,所有的星期例假,一概取消,不但不许外出,就连打一个电话出去都不行。

换句话说,是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关系。所以,在这半年中,除非因课程实习,大家列队出

入外,我们根本就没有单独一个人走出过那扇像洞似的窄门。

早晚两次集合,都由李士珍队长亲自点名,六个月如一日,一「点」都不马虎。尤其是
晚上点名后那一顿训话,既冗又长,实在令人好不耐烦。

我们上课,李队长差不多每一堂都陪着一齐进教室,一直等到教官开讲后,他才离开,

可是转眼之间,发现他又站在那里了。同学们有点嫌他啰嗦,大体上都还对他尊敬,而事实

上,他也的确是个好队长。

李士珍先生也是军校同学,在日本学过「高等警察」,在班上,他也兼了一门课,就叫

「高等警察」,看上去是属于天赋不怎么样,而力争上游的那种典型。

我和李士珍先生于此别后,迄今四十多年再也没有遇见过。都说李先生在警察方面颇有

建树;又传闻在某一时期,还和戴雨农先生互争过警察领导权,不知可有其事。我想,就是

有,那个「时代」早已成为过去了。

开学的日期,据「戴雨农先生全集」上的记载是二十一年六月,照我个人的记忆是五月,

也许是我记错了。

开学典礼,有简单庄重的仪式,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军校校长,我们的领袖蒋公亲临监

誓。陪侍领袖步入礼堂的,不是班主任申听禅,也不是副主任王固盘,更不见「三民主义力

行社」的书记或常干,都是训练班中的事务组主任戴笠。

进入礼堂的只有领袖和戴笠,其它的人军服便装都有,皆止步于门外,这倒是比较少见

的场面。

预先,每一学员都有一张油印的誓词,领袖举左手引导宣读,戴笠和学员们再随声宣读

一遍,读毕,戴笠即刻把全部誓词收集起来,当场就引火焚化了。全场肃穆无声。

领袖训话,激励我们能牺牲小我,保卫国家,做一个无名英雄。

宣誓过后,正式上棵。谈到课程,主管教务的郑介民先生,的确是煞费苦心,其最大的

难处,就是师资难求。像这种训练,事在首创,并无前例,究竟要排那些课目?需要那些教
材?到那里去敦聘教官?谁堪胜任?一时都难以得到满意的答案,除了摸索着进行外,谁也

拿不出好办法来。

至于一份杂志上所说的:「综合采取中、日、德、俄、英、美之精选教材、教官,施以

情报业务训练」那些话,美其言而已。

事实上,无论在那个时代,乃至今日的世界,像这一类的教材,大多都是本国自行编制

的。试想,那一个国家肯把这一套老老实实的教给外国人,岂不是真成了授人以柄。也只能

说:我们翻译过来的外国货,充其量也只能列为「参考资料」而已。

且看我们所接受的教程:

最基本的还是政治课程,其中包括党义、政治理论、国际问题等。照我个人的想法,这

门课程,应由「力行社」的高干们主持才对,可是他们也不来。何以致之,令人费解。

速记──选用「张才速记法」,由张才的传人担任,教得好,最难学。

速绘──来上课的是梁氏兄弟。记得梁鼎铭先生返带我们到他「香谷寺画室」去参视他

的大幅油画。未完成的画面好象是「棉湖之役」。

摄影──包括照相机的使用,及暗房显影等,教的人也是名家,想不起是那一位了。

驾驶──分汽车驾驶、机车驾驶,都实习过,受时间限制,除少数几个人外,大都没有

学会,教官是第一期老大哥周启邦。

爆破──我们都有点基础,此番等于复习,花样也多了,大家最有兴趣的,是自制爆破

罐。崩一声,好开心,也很好玩。

射击──包括各式枪枝的分解与装配。实弹射击则不如在学校里打靶那么认真,似乎都

存着好玩的心里,谁也料不到将来有一天真会用得上。
讯鸽──我们把这门课叫做「养鸽子」,由黄教官讲述,并表演通信传递等项目。据说

这位黄教官也是专家。

生化──主要的是在讲解药性,类如麻醉、兴奋、窒息等。也用兔子作过试验,谁晓得

这只兔子命大,一针打下去,跳了半天,竟而不死,弄得教官好窘。

属于学术性的课目和教官大致如下:

军事情报学──由郑介民先生主讲,后来出版的一本名著,就是这部「军事情报学」。

侦察法──由第二厅的主管任教,其内容多是参考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公开发表过的事

例所编辑的。那个时候就已经觉得相当陈旧了。

通信法──其中包括电讯、密码、密写、密语等。作了几次实习,点到就是。因为多属

于专门技术,短期训练,也只好如此。

情报搜集──这是一门非常实用的课,也有实习,从得到消息至提出报告的全部作业,

都要通晓。不过,早期的作业如与现在比,三脚猫、四不像而已。

行动破坏──偏重理论。教这门课的教官也不见得有实际经验。

武装斗争与羣众暴动──这门课的着眼点,在于对匪鬪争的攻防两面,由叶道信先生自

编讲义,再细加剖解。讲得太好了,曾受到全班同学一致的称赞。

秘密结社──讲解三点会、哥老会、青帮、红(洪)帮的源流。其实,帮会活动日渐式

微,有点了解就够了。

切卡的工作──有这么一本由俄文翻译过来的小册子,说苏俄的特务工作。那个时候听

来还算新鲜。
高等警察──我们的队长李士珍先生主讲,条理分明,很下过一番苦功。如果真能够把

他所问述的那套章法,运用到治安工作上去,想必会大有成效。

以上是记得起来的,想必遗漏的也不少,大大不该的,是很多教官的尊姓大名,都说不

上来了。

印象深刻的,是每一位教官郡有高度的热忱,迟到缺课的情形绝无仅有,解答问题也不

厌其详,这是在训练机构中相当难得的现象。因而,一般同学们,不愿意听的也要听,学不

会的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可惜许多只课说程太专门,不要以六个月的时间学那么多花样,就是单学一两样,也未

必能登堂入室得到个「通」字。好在每一个受训的同学,都能建立一个「特务工作」的概念,

这也就算达到开训的目的了。

总之,一般同学的心理,并不在于学本领,大家都盼望看早日一试身手。三 负有秘密

任务的领班人

应征召参加训练,受委托物色同学,因是之故,我就成为当然的「领班」了。领班的意

思,并不是全班领袖,除了带领全班同学进入教室,或列队站在排头之外,也和别的学校一

样,我还是全体同学公推的班长。早晚两次点名;向队长报告人数的是我;每逢上课,教官

来去喊口令起立坐下的也是我。我坐的位置是最接近讲台的一张桌子,也是一进教室第一眼

就看到的地方,想偷懒都不成。

这仅是表面的,在暗底下,我还另有任务。临开训的前几天,戴雨农先生嘱咐我,必须

切切实实的做到一件事:那就是在受训期间的头三个月,必须把每一个同学的思想、言论和

一切该当注意约有关事项,写成记录,秘密的提供给他参考,而且不能被其它同学知道。当

时约定,他会指派和我相识的副官贾金南,每星期一、三、五前来收取一次。
戴雨农先生又补充说:「万一班上发生紧要事故,可以到教务组联络郑介民或岑家焯两

同志,立刻打电话给我。」戴先生所指的「紧要事故」不明白是那一类的事故?我很奇怪,

如果有一天真的发生此类情况,报告郑介民先生转告给他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还要通过郑

先生的关系;也就是得到郑先生的许可,准我向外打电话,再直接报告他呢?这些,我都不

甚了了,或许,戴先生自有用意,因为他一向不愿意人家多问他,就是问他,有时他也会用

沉默作为回答。

开训后,我照他的意思为调查报告。可是一开始就遇到一个小小的难题,因为班里发给

我们的笔记簿,原就不够用,每一本上扯下一两页,还显不出来,扯多几张万一被发觉了说

不定会惹出麻烦来。除了取材于笔记簿之外,可贝不容易找到足以应用的空白纸张。后来还

是报告了戴先生,由来人贾金南带进两本航空信纸才算解决。这虽是小事一端,可见无论什

么事设想不周总是不成。

我们的生活作息,原就排得紧紧的,其间很少有空隙。我又是班长,每天还要填写很多

例报的表格,想再抽出点时间写东西,实在大非易事。不知动了多少脑筋,也只能偷偷摸摸、

零零碎碎的写一点算一点了。

试想,除我之外,全班二十九人,依照戴先生提示的项目,就是简明扼要的写,每一个

人少则三两百字,多达六七百字不等,平均计算全部加起来,总在一万五千字上下,何况这

又不是做文章,可以任意发挥一番,就能交卷的。对于写这种报告,既不能草率从事,也不

敢稍存半点私心。因为我深切的理解到:一字褒贬,就足以影响到某人的远大前程,所以应

当落笔谨慎,冀求能以一秉公正。

做一个学员,平日的功课已经相当吃重;当上班长,又比一般同学多了不少负担;再要

写这份调查报告,那更是疲于奔命了。可是为了对在训同学有个充份的了解,势必还要和每

一个同学多接近,求得好感,而且不露痕迹,这实在是大不简单了。就这样,三个月下来,

把我折腾得半死,如果不是年轻气盛,求好心切,恐怕真顶不住。

写调查报告的事情进行的并不完全合乎理想,其中还有一段插曲:因为我常常一个人,

在应该休息的时候,不回到寝室去休息,反而留在教室里埋头写东西,可是又不像是整理笔
记或做功课,所以引起了李队长的注意,他虽然没有正面的质询过我,可是一直盯看我不放

松。这么一来,我可没有办法了。后来还是写了一张小纸条,据实报告了戴先生,这才解除

了对我的监视。像这种情况,用情报工作的观点来说,就算是暴露了身份。

再说,受训期间与同学们相处,大致说来,堪称一团和气,其主要的因素,是大家没有

利害冲突,再加上毫无空余的时间,就是有点个人间的小别扭,因格于环境,也磨擦不起来。

还有一层,也无妨自我标榜一番:我旣然是公推的班长,不说表率羣伦,装模作样也得端正

自己。幸而平日考绩列为甲等,一般的实习测验又很少出洋相,因而同学们对我都还不错,

所以在有形无形之间,也产生了一点调和作用。

最重要的也是最现实的,我除了在接受训练这方面和其它同学机会均等外,在生活待遇

方面,也和同学们完全一样。虽然我是领班,又和主持训练的戴雨农先生有私人关系,可是

并没有任何的特权。不管人家的想法如何,以及背后的批评又如何,我心里坦然得很,也是

我觉得最硬气的地方。

六个月,很快就要消逝了。结业前,每个同学照规定填了一张工作志愿书,其中有一栏

是工作地点,也就是将来希望派到什么地点去工作。我填到此处,毫不犹豫约写出了杭州二

字,这不是临时决定,老早就一心向往了。

戴先生为了这一点,曾特地询问过我,他重视的是我在杭州有没有特殊的工作路线,或

是有什么预期的构想。当时,窘得我一时回答不出来。其真正的原因,是属于潜意识的,因

为我祖籍杭州,一个人,尤其是思想半新不旧的人,总免不了存有传统的宗法观念,其次,

多少受了点「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吸引,其实,这都与工作无关。

结业那天,举行简单仪式,领袖三度莅临训话,语多勉励。除了正副班主任以下教职员

全部到齐外,又比前两次多了几位全副武装、配带整齐的高阶人物,我不认识他们都是谁。

据说,这些高级军官与军事委员会于本年九月间,新设立的「调查统计局」有职务上的关系。

这里所提到的「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也就是后来人们所称的「军统」。可是实际上

的「军统」,笔者拙它分为前后两个阶段,此刻的「军统」,应是「早期的军统」,因为当时
在军统局之下分为三处,戴雨农先生负责的只是其中的一处,也就是「第二处」。到了抗战

后的民国二十七年,「调查统计局」改组,由贺耀组挂名任局长,戴笠以副局长身份主持全

局工作,这才是正式的「军统」。以此为基础,几经更名演变,虽然「系统」已不存在,但

它的工作精神封延续到今天。这就是现在的「国防部情报局」。

当天晚上,全体聚餐,正副班主任均未参加,由戴雨农先生代表主持一切。聚餐已毕,

在班本部办公室内作个别谈话,则由戴雨农先生、郑介民先生分别召谈。最后一名才轮到我

和戴先生谈话,他特别嘉勉了几句,并约我第二天上午到鸡鹅巷五十三号一叙。

此刻,我和戴雨农相识,恰好一年。从此之后,我们是工作上的伙伴,在僚属关系上,

他是我的上司,我是他的部下。

工作分发,戴先生并未考虑我想去杭州的志愿,戴先生已决定派我到北平去建立工作。

提到北平,是我的第二故乡,生于斯,长于斯,应该比杭州更亲切,心里当然很乐意。同行

的,也就是一齐派遣的,还有我们在一起同时受训的杨英和戚南谱二人。虽然指定由我负责,

在那个时候,还没有一定的编制,所以并没有明确规定我就是三人行中的「组长」。

记得很清楚,任何书面的东西都没有,派什么工作,负什么使命,单凭戴先生的一句话

而定。他如果另外写一张条子的话,也只是交给管理人事的部门作为登记之用,当事者也未

必看得见那张条子上,写的是什么。我就是这样「无凭无据」的参加了「特务工作」。

憋在心里的一句话,有一次我终于开口问过戴先生,我说:「我已经加入了『革命军人

同志会』,戴先生你早已知道了吧?」戴先生正面回答说?「是黄剑秋兄提名介绍的,他已

经告诉过我了。」我这才明了原来是剑秋兄介绍的,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对我提到过这件事。

我又问戴先生「我们的工作,与『军会』之间的关系如何?是一件事?还是两回事?」

他沉默了半天也不说什么,再过了一会,才说:「将来你总会了解的」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

话。在当时我心里非常不痛快,我认为有问有答,他应该向我解释明白才合乎情理。到后来

才谅解到,因为其中有「力行社」这一层关系,而我仅是「力行社」之下的一名「会员」,

在组织上应对我保密,所以他无法和我说明。
出发之前,戴先生又为我个人举行了一次饯别聚会,主要的还在介绍几位主管内勤的同

志认识,在座约有徐为彬、林桓、张衮甫诸兄。宴罢,戴先生赠送一枝勃朗宁手枪给我。那

枝枪又短又粗,大口径,识别不出是什么厂牌,有的说是意大利制造。他把手枪拿给我的时

候,又强调一句说,这是私人赠与作为纪念的,希望能长远保存。谁料得到这枝枪真个是「一

鸣惊人」、「不同凡响」,在初试啼声中,竟然派上了大用场。

查考年代和确切时间,受训完毕、派遣出发,应在民国二十一年十一月至十二月间。

写到这里,无妨重复前文谈一谈有关「军统局」和「力行社」的真相。过去,一般传说

很多,不但外界弄不明白,就连一些参与组织的人,也未必分辨得清清楚楚,以下先作一个

概括性的解释,详细的内情,将在「英雄无名」全书各部中,再作实况的反映。

二十一年三月「力行社」成立于南京。同年四月一日组成由戴笠主持之「特务处」。有

一段时间也称为「第六处」,其后,在文书资料就看不到「第六处」这个名称了。

二十一年三月,国民政府设军事委员会,同年九月,在军事委员会之下,设立「调查统

计局」,简称「军统局」。此一机构,并不公开,所以外间很少知道,戴笠被任为该局「第二

处」处长。

表面上看,「力行社」所属的「特务处」和「军统局」所属的「第二处」虽隶属不同,

但在实际上却是一体的两面。比如说,两处只有一个办公场所,
「特务处」之下的「情报科」

也就是「第二处」之下的「情报科」等。

由二十一年起始至戴雨农先生于三十五年逝世,乃至戴先生去世若干年后,由他领导、

创始的「特务工作」,无可讳言的形成了一个强有力的「系统」。此一系统,在中国政坛上曾

经超越了工作本位,而产生过某种程度的政治作用。这要写成专辑才能交代透澈,此处略为

一提,将来再详为论列。

凭心而论,据实而断,「军统」的作为,的的确确对国家有重大的贡献,当然,谁也不
敢说一无小疪。

再往下说:二十一年九月成立的「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是前期的非建制单位,究

竟谁是该局的局长,迄今数十年,从来都没有人提到过,当然也有些传说,大都无凭无据,

到了现在更没有人为此而查证了。据笔者个人所知,该局除了由戴笠处长的「第二处」之外,

当然还有「第一处」,听说「第一处」走出中央几部方面派人出任,也可能就是后来的「中

统」。还不只一、二两处,尚且另有「第三处」,处长是曾任首都警察厅长的陈焯。确否如此,

不敢保证,敬待知情者予以指点。

到二十七年,改制后的「调查统计局」,已正式纳入编制,仍隶属于军事委员会。由贺

耀组出任局长,戴笠以副局长负实际责任。为什么要贺耀组挂个虚名,其中必有道理,我们

不知道而已,如果用猜,那可能是戴雨农的资历不够。

至于「特务处」这个名称,可能是在二十七年,于「力行社」暨「复兴社」蜕化改组为

「三民主义青年团」之同时取消的,也许在时间上更早一些。也就是说,到了二十七年,由

戴先生所主持的特务工作,已经不是一体两面的那种局面。可是基于需要,在「军统局」之

外,又陆续成立了许多新的机构。也全都由戴先生负责。

惟恐越扯越长,离题越远,关于「军统局」与「力行社」相互问的关系这一点,也就写

到此处为止。

接续前情,再说与洪公祠特务警员训练班有关的事。

洪公祠特警班第一期,开训时共有学员三十名。中途,有一曾姓同学因故辍学,其后,

又有两位因病退学,到了结业分发时,只有二十七人。

二十七位同学都分发到那里去了,始终不完全了解。而且,我们这种工作,也不便多问。

不过,彼此交情深厚,私下互通消息的也不是没有。例如我和杭州的廖宗泽就时常作友谊上

的通信。我知道的,除了和我同时到北平的杨英、戚南谱之外,后来又加派翁一揆、庄骏烈、

王一士、唐焕文四同学,加入「北平站」工作。
两年后,也就是二十三年,在南京、庐山两地开会和被召见外,曾遇见过在南京的刘乙

光,在杭州的廖宗泽,在四川的田动云,在郑州的郑兴周诸同学。至于他们在当地做什么工

作,都不甚了了。

几经动乱与变迁,三十八年以后来台者,共有八人,其余留在大陆的,笼统的说想已不

在人世了。有消息的,戚南谱在他安徽全椒县故乡,早被中共鬪死;翁一揆是在老河口与共

军作战阵亡的,可是时间都不详。其它的人,现在情报局可能有记录,知道一些,没有去打

听,但愿还有好好活着的。

前几年,翁光辉同学,因中风受尽折磨已在台去世了。

迄至七十年五月底,活在台活的尚有七人:

喻耀离,江西人,军校五期,国大代表,健康情况不佳,曾患肺气肿动过手术。

陈致敬,河南人,军校五期。曾任台北市议员,患关节炎。

刘乙光,湖南人,军校四期。几十年都在陪伴着张学良,由少校步步晋升到少将。现已

退役,年近八十,走动也不方便了。

邱尧勋,福建人,军校六期。至今身体健朗,年过七十犹如五十许人,不过,仍在为生

计忙。

杨英,湖南人,军校六期。曾任步兵学校教育长,早已退役,如今临帖莳花,含饴弄孙,

最享福的人。

庄骏烈,福建人,军校五期。已中风卧床多年,仍在与生命挣扎中。

陈恭树,河北人,军校五期。一生荒唐,不才就是笔者。天照应,该死不死留下这条命。
现在什么都不干,一心一意的写下这部「英雄无名」。

以上七个人,最小的七十二岁,年长的七十八、九,每个人的境遇都不相同,如果能够

写出来,都是一部富于传奇性的好故事。四 蒙然不知的遇上了国际大间谍

通常,大家同班受训一场,到了毕业分发之际,总该留个通信处,或是集体照张相片留

作纪念;我们不来这一套,谁也不告诉谁今将何往,连后会有期这句话都不说。莫非这就是

分道扬镳,各奔前程吗?管理人员晓喻大家:「这就是我们的工作特性。」

上级决定派杨英、戚南谱和我三人前往北平建立工作。为了置办服装,又多耽搁了几天。

这是天气已凉,原想穿得能以配合身分,可是服装费实在少得可怜,顾了头,顾不了脚,眞

所谓捉襟见肘,反而弄成一副不伦不类的样子。

旅费也只能搭三等客车,普通客货车一路上走了三天三夜,吃不好,睡不稳,弄得个个

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到天津后,杨英和戚南谱转车径赴北平去了,我要停下来联络一个人,接洽两件事。

我以前在天津住过一家开设在河北大街的利源栈,别的地方又不熟,这一次仍旧找到这

一家。如果到租界里住大旅馆,就是钱够用,恐怕还不敢进去呢。

我要联络的是天津地区的负责人,上级告诉我,他的名字是郑士松,想必是个化名。地

址在英租界僻静的住宅区。离着河北大街有好远的一段路,换了两三次车才找到。

是他本人亲自出来应门,不待我开口,似乎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自报姓名,他也不多

问,就很亲切的让我到里面坐。我们就这样很自然的联络上了,实际上并没有打暗语、比手

式那一套。

客厅布置的相当华丽,连那些装饰用的小摆设,也都是经过一番精选巧思的,不过,看
上去多少带着东洋味。

这位郑士松,一表人才,体裁适中,五官端正,混身上下一点特征都找不出来。一双大

眼,很有神采,只是目光不定,可能颇是胸有成竹的人。他穿的是最时新的窄裤腿的西装、

方头皮鞋、呢子鞋罩、高领白衬衫、丝质花领带,好讲究的绅士派。我们俩一比,我这身打

扮,虽不致于自惭形秽,但也透着寒酸。

我们一交谈,不待三言两语,就露出我是多么幼稚。他比我年长了十六岁,我不过才初

出茅庐,他却已饱经世故的了。

郑士松先生,眞姓王,原名仁锵,加入工作后,改名王天木。他的学经历,有保定军官、

日本军官、在西北军里当过参议,也在河南一带收编过土匪,一度自领为司令等等。论才识,

眞有一肚子学问,就是写几笔字,也足以上匾,实在了不起。

他是戴雨农先生的老朋友,他们有很深的交情,后来又几乎成为儿女亲家。在戴先生尚

未出任「特务处」之前,早已合作多时。他派到天津建立工作,比我们去北平早半年。此际,

天津的工作已经是颇具规模了。

我在天津停下来请他协助的,是到了北平之后,如何发电报这件事。那个时候,戴先生

领导下的工作,无论是「特务处」或「第二处」,都没有专用的电讯设备,外勤单位和南京

通电报,必须借重中央党部调查科(?)代发。天津如此,北平也是一样。因为天津方面和

他们有联络,所以请郑士松先生搭个桥。

在通常情况下,外勤单位不许发生横的关系,这一次,反而是上级要我们平津两单位密

切联系的。这也是我要办的第二件事。

我表明来意后,这两件事很容易得到结论而顺利解决。郑士松先生很诚恳的请我到外面

去吃饭,我不好推辞,终于去了。因为去的地方太堂皇,一顿饭吃下来,根本尝不出什么滋

味,只担心千万不要出洋相就好了。饭后,郑士松先生用他的自用汽车送我回客栈。这是我

们首次接触,我对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且也颇有好感。
北平,是我的出生地,在我的心目中,只要是属于北平的,什么都好,无一不好,好得

甚至于近乎溺爱。

我和杨英、戚南谱二同志聚齐后,就照我们一路上商量的,立卽迈开我们的第一步─找

个落脚的、安身的、办事的,也是创业的好地方。

不出一两天,寻遍四城也难得碰上的房子,居然被我们找到了,最理想的莫过于能适合

我们的条件。

租金非常便宜,只要先付后住,连押金都不要。

这所房子,位于四通八达的大街上,出入非常方便。

可用的屋子虽只有两间半,好在独门独院,关上大门,谁也看不见我们在里面搞什么鬼。

出乎意外的,房东装好了电话,不打算迁走,只须把电话押金还给他,就可以供我们使

用了。

天下当然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这所房子没有浴室,而且茅坑也嫌太脏。

杨英和我都不讲迷信,管他什么黄道黑道,先搬进去再说。戚南谱愿意担任外勤,他另

在外面自行安顿。

我们都没有掩护职业,自作聪明的在大门口挂了一个「军事杂志社北平分社」的木头牌

子,满以为可以充一充作个幌子,万一有人查问起来,也能应对得出,殊不料到后来竟惹上

了大麻烦。

派出所的警察也来查过户口,你怎么说,他就在户口簿上怎么填,很容易对付,如果他

走进屋子里看看的话,恐怕不露马脚也会引起猜疑。提到北平的警察派出所,很有意思,也
实在值得多说几句。

多少年来,北平本地人都把警察派出所叫作「阁子」,为什么叫「阁子」,没有请教过高

明,不敢胡说。不过,我看见过的「阁子」,多年都是在空地上用木板搭成的小屋,外面涂

上猪肝色的油漆,里面摆上两张小桌子,户口簿栓上绳子一排一排的挂在墙上,警察先生们

梯子上一坐,不分严冬酷暑,就这样办起公来。

要讲为民服务,北平的派出所称得上全国第一,找名问姓去「阁子」,打架鬪殴上「阁

子」,出生死亡报「阁子」
,婆媳不和、娌妯们拌嘴也麻烦「阁子」,只要你自己解决不了的,

无不可找「阁子」。就是他管不着,也会和颜悦色的,不厌其烦的回答你,绝不曾颐指气使

拒人于千里之外。

正因为北平的警察接近居民,所以对管区内家家户户的情况,都能够了解个八九。如果

一定找个弱点,那就是缺乏政治意识。

我们有了固定的工作地址之后,除报告上级备查外,同时也知会了天津的郑士松,以便

取得相互问的联系。

我们开始学习着使用由南京带来的密电本,并发出第一通电报,杨英权充译电员,我自

己兼任「交通」,把这份电稿送到东城苏州湖同,交给了「张旆」张先生。
「张旆」想是代名,

也就是中央党部调查科在北平的电台。拜托他们代发电报的时间,非常短暂,到了二十二年

初,上级就派遣电讯专才程俊同志来到北平,建立了自己专用的电台。

在我们积极展开工作的初期,人手不足,经费短绌,再加上毫无工作经验,用「乏善可

陈」四个字形容,非常恰当。

到了二十二年二月间,稍微加强一点工作阵容,这才逐渐的向前推进了一小步。

人事方面,加入内勤工作的,有戚南谱介绍的军校七期同学白世维,和局本部老同志王

兆槐推荐的王云孙。他们两位参加工作都没有履行什么仪式或手续,因为都是自己同志介绍
来的,一开始就当作基本同志看待。

就地吸收的情报关系(我们对内称为「运用人员」)有侯子川、张伯武、范行三人。

张伯武是天津郑士松先生推介的,侯子川又是张伯武所援引的。他们二人原来都是青年

党,可是当时我并不知道。侯子川慢慢的坦白了,张伯武却始终不肯承认。张、侯所供给的

都是地方性的情报,运用价值有限;间或也有些关于东北军的动态数据,亦无足取。

范行,字纪曼,四川人,他自称是中央军校六期,此刻,又在北平读「艺专」
、学绘画。

这位仁兄,可眞称得上是传奇性的人物了。

我们的相遇也非常偶然,有一天,我去看一个同连入伍的同学江田(立生),他刚从家

乡冀东玉田县到北平来,暂时住在他叔伯大姐江韵清的家里。江韵清的父亲名江灏,是和李

大钊、陈独秀等齐名的老牌共产党员,早年死在海参崴。江韵清还有两个妹妹,二妹宜清,

三妹汰清,都有点思想左倾。范行就是三妹江汰清的男朋友。

江家房子不大,我们都挤在一块聊天。范行不仅能言善道,而且说来无不是头头是道,

我们都被他的声容吸引住了。我想,这倒是一把好手,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拉进来。此念一生,

来往了几次,就这样成了我们的情报员。

一开头不怎么样,往后,越来越有进境,他所提供的情报也越来越重要,类如:日本在

华的军事部署,以及日本军方的政治阴谋;国际间对日本侵略中国的交换了解等高级情报。

来源据范所报,是某国驻华大使馆武官处的一名译员,可是我们始终没有见过这个人。当时

我个人还不具备研判此类情报的能力,所以都是来件照转,而上级的反应,也认为是「颇具

参考价值」。

这是我们搜集重要情报的开端,也可以说是情报活动中的一次奇遇,不过,事态的发展

并不如此单纯,其中还有许多不能突破的疑点。

此外,上级交联(只负责联系,无权指挥)的还有廖化平、郁某(名字遗忘)二人。
廖化平先生在军校时,当过我们的政治教官,还记得他教的是「社会进化史」,怎么也

想不到我们竟会在这种情况下又遇见了。廖先生是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代表;

也是中国共产党第一届中央委员会委员,资格很老。民国十六年清党,廖化平自广州逃亡,

潜至北平活动,被北平宪兵司令部所逮捕。因悔悟前非,愿为我工作,所以才交给戴先生派

驻北平的单位联络。廖先生后来担任过「保密局」督察室主任等职,民国四十一年在台湾去

世。

郁某的来历和廖化平先生差不多,资历也相当深。到了二十四年至二十五年间,这个姓

郁的在「豫鄂院三省剿匪总部」任职时,因窃取机密文件被发觉,再度被捕而处决了。

二十二年三月,上级令我们编预算,其中有生活费、活动费、事务费以及特别费等项目。

核准的数目,大约是三千余元。我个人的「生活活动费」合共三百余元,没有分开计算,另

有「特别费」一百元,加起来有四百余元,实在不少了。我还能清楚的记得,那个时侯的上

等洋白面,每袋只卖两块八毛,如以今日在台湾的行情折算,二十二年的四百多元,约等于

七十年的五万余元,就是有出入,相差也不会太远。

「北平站」这个名义,大概就是从这个时侯开始命定的。不过,旣没有委,也没有派,

更不见明令通告,但却当眞。

「北平站」的工作任务,并无具体规定,在当时,除了搜集情报之外,也做不出什么别

的来。

时局的不安,政情的变动,对我们也会发生影响。二十二年三月十一日,北平的顶尖人

物张学良通电下野。十二日,何应钦将军出任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代委员长。华北局势受日

本逼迫,更趋紧张。

邱介民先生也在这个时候,奉派抵达北平。

邱先生此来,负有重大使命,也具有多重身份。在特务工作这方面,他是我们「北平站」
的顶头上司,因为他是军委会「调查统计局」派驻华北地区的「特派员」,管辖的区域包括

察绥东北在内;同时也是「力行社」所属「特务处」的助理,地位仅次于戴雨农先生。

除此双重身份之外,郑先生在参谋本部第三厅还另有职务,那才是穿武装制服,配带军

阶的正式军职。

据了解,在秘密组织「三民主义力行社」方面,郑先生也是驻在华北的最高负责人。用

的是什么名义,我可说不上来,不过我和「力行社北平分社」书记贾毅同学有私人来往,郑

先生的地位必然驾乎分社书记之上,就此推断,也可能是「特派员」或「华北分社」书记。

在郑介民先生主持之下,有两位助理书记,一位是王任远,一位是齐庆斌。齐庆斌在「英雄

无名」这部书中将多次出现,最后,他也成为我们的「无名英雄」。

我虽是「力行社」领导下二级组织「革命军人同志会」的会员,可是一直都没有参加过

组织活劫。我并不知道「革命军人同志会」已经撤消改组而并入「革命青年同志会」,我也

没有接到把「军会」的会籍转移到「青会」的通知。

郑介民先生分在两个地方办公,一处在中南海附近的府右街,这就是军统局第二处「特

派员办事处」,与我们的工作有直接关系,协助郑先生处理日常事务的,还有一位邢山(森

洲)同志。另一处是「力行社」组织上的,我也去过。

自从郑先生来了之后,「北平站」与南京局本部之间的联络,显著的减少了,除了人事

经费之外,有关工作指导以及情报处理等事项,都直接听命于郑先生,也就是说,在工作系

统上,「北平站」的上面又多加了一个层次。

对于「北平站」工作地位被抑低一节,我们认为是工作部署上的需要,并没有其它的感

觉,上级怎么决定,我们就怎么遵行,何况对于郑先生的开明领导,个个都服服贴贴。

郑先生为人宽厚,待部属如子弟,相处久了,更会领略到那份眞挚的情谊。他是广东文

昌人,黄埔军校二期,留学俄国,对现代军事学素养很高,其后,尤其熟悉国际事务。在当

时也是惟一对「特务工作」理论体系有研究的人。
郑先生对经由范行搜集来的情报资料,特别感兴趣,曾召见范行多次,为该一情报来源

交换意见,惟迄未获得满意的答案。郑先生为这件事,单独的指示我:「范行的情报质量虽

高,但其可靠性则有参差,如果不能澈底了解来源的眞相,将来在情报运用上还是有顾虑的。

郑先生又指出:「按照过去范行所提供的情报,很少可能会在同一来源中获得。」

郑先生的意思也就是说,范行递送的情报虽然质量不差,可是如果不晓得究竟是怎么弄

来的;到底是从那里弄来的,因为我们有疑虑,所以不敢贸然予以实际上的运用。这是我的

责任,必须遵照郑先生的指示,对范行应再作多方面的了解。

范行单身一个人住在北平「艺专」附近,一间小屋,一几一床而已。这种房子是专为租

给学生们用的,每月租钱大约只有三、四块钱。有一天我专诚拜访他,是想和他多聊聊,增

进一些了解。不意屋里另外还有一个女孩子,说是孩子,其实也有二十多岁了。范行介绍是

他的同学彭雅萝,也是四川同乡,看情景,两个人都有点怩忸,似乎不止于同学、同乡而已。

我心想,如果这位彭雅萝也是范行女友的话,那么,在江家不是还有一个江汰清吗?

这只不过是一个疑点,并不能解答什么问题,至于和我所要知道的,是否有什么关连,

还不一定。

又过了些天,我一个人去逛东安市场,信步走到丹桂商场的书摊上,东翻翻、西看看的

也想买几本书。说到丹桂商场,也是昔日北平的一古:丹桂商场是东安市场的一部份,靠近

王府井大街这一面,全长数百尺,就好象一条街一样。场内有上盖,不在乎风吹雨打,两边

全都是书店和文具店,街道当中也长长短短摆满了书摊,只留下靠左靠右两条窄窄的通路供

人行走。摊子上、铺子里,各种性质的书刊,一应俱全,其中有专售线装书的,也有只卖新

文艺作品的,一个摊位兼售几种政治立场不同的书刊,也不稀奇。如果有人要买极左的禁书,

他也会从摆书的夹缝中,或木柜里掏出来应市;还有几家更不正经,连黄色书画也照样卖,

他们好象很长于鉴貌辨色,一眼就分得出谁是眞正的买主,谁是「找碴儿」的警探。

在书摊上选不到想买的书,正在东捡西挑的当口,一抬头,却看到「北平站」直属通信
员范行,刚从斜面一家书店里走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小卷东西,我看不清楚那是甚么,等他

也看到我的时侯,赶忙就把那卷东西塞到短大衣的口袋里,一面朝我走过来,又不住的回头

去张望,他嘴里搭讪着伸出手来和我拉手,可是脸上的神色,却泛红泛白的显得很不自然。

我觉得:「这个家伙一定有鬼。」

我很想一把从他口袋里将那卷东西掏出来看个究竟,可是这么一来,岂不是弄僵了,第

二步又将如之何?倒不如假装没瞧见,放他个长线再作道理。

范行也许心理有数,从此之后,他所表现的像似比以前更积极、更适应工作需要了。照

情理分析,这种现象并不正常。

「北平站」为了他的事,也曾下过不少功夫,正面的、侧面的,以及暗中的都有,所得

到的结果,仍然是可以肯定的少,保留置疑的多,很难加以论断。

我们对他所了解到的是:他通晓好几国的文字,英文和俄文,能写又能说。平时谈吐,

嘴上挂着的都是些有关文艺的词汇,桌子上、床头边,摆着的也全是这一类的书籍,可就是

从来都不谈政治。

他说他在「艺专」学绘画,却从未见到他的作品,到「艺专」去打听,不错,有这么一

个人,注过册,时常进入,但很少上课。

他常到北京饭店、德国饭店这些带洋味的地方去,似乎是找人的时候多,坐下来吃东西

的时后少,更没有发现他和别人有过接触,总是觉得非常奇怪。

他所报来的情报,一口咬定说是从使馆区,某国「武官处」弄来的,可又不曾见到他进

出「东交民巷」。

那么所谓「武官处」的东西,又是如何传递到手的呢?是否由他自己「编造」出来,而

再装上一个假托的来源?那也不会,因为由他报来的情报,有一部份是事后得到证实了的。
我们几次三番的要求知道这个供给情报,自称「黄润生」的人,见一次面,范行总是说

这个人不肯。又要求范行把这个人随便带到那里指给我们看看,并保证绝不和他交谈,范行

口头上虽答应想办法安排,可是总拿「没有机会」这句话唐塞,而且一再拖延。

范行的两个女友──江汰清和彭雅萝都不单纯,他们是在那里真的谈情说爱,还是另有

作用,此刻尚不能遽下断语,不过,和我们的工作似乎还牵连不上。

范行他到底为了点什么,难道就为了那戋戋之数的几百块钱?如果真实的目的在于金

钱,我们认为这笔交易很划算,恐怕不会如此简单。

我把以上这些资料,都提出来和郑介民先生研讨过,他认为这件事不难处理,同时提示

了几项处理的原则:

「如果为的是钱,我们可以相对的满足他,该用的,不吝惜;

「假设他有什么政治背景或国际关系的话,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工作线索,无妨将计

就计,进行一场考验性的『情报战』与『政治鬪争』;

「若干可疑之点,不急于马上求得解答,因为我们迄今并无任何损失。从现在起,应该

冷静的观察,切不可在言语举措中刺激他,最好能和他建立私人间的感情,这会产生稳定作

用;

「对他转来的情报,今后要慎重处理,保留原件,以便集中检讨,前后比对。」

这件事就遵照郑先生的提示做了,且待以后的发展。

我和范行的关系,由此开始,在「友好」中断断续续的维持了二十一年之久。一直到民

国三十八年春天,我将要离开上海之前,才算打开了这个闷葫芦。可是,并未了结,还有下

文,那又是四十二年在香港的事了。这些奇妙无比的情节,将分别在下文中一一道出。
可不要小看了他,他是一个颇有「来头」的人。猜猜看,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以上所述,显得有点琐碎,而事实上在建立工作之初,也的确是杂乱无章。五 情报活

动中的政治运用

二十二年四月初,戴雨农先生偕机要秘书毛万里,及译电员一行数人,来北平视察工作。

实际上,他另有高阶层的活动。

戴先生抵达北平后,先是他单独住在北京饭店,其它随员住在西城花园饭店。没有多久,

另在东城栖凤楼那条胡同里,租到一所两层楼带院子的住宅,又请了一名烧饭的大师傅,就

此安顿下来,想是称较长时间约停留。

戴先生对于「北平站」的工作实况,用不着我向他作演示文稿,已经是了若指掌,他并

没有责难之意,而所寄望于我们的,是如何积极的推展工作,以争取表现。

说实在的,我们几个人限于社会关系的不够开阔,以及社会地位的过于低微,事实上,

有很多上层的路线,根本攀附不上,虽然很想往好里做,可是又谈何容易,这是强求不到的。

戴先生是多么明达,当然能体会到这一点,他之所以在北平预作长期停留,也大有亲自

出马一显身手的来意。

此际,因华北局势吃紧,没落中的故都北平,顿又成为军政重心,一时冠盖云集,热闹

非常。至于军政首要们会商的是什么,我们这微不足道的小单位可感应不到。

当戴先生抵达北平之次日,「天津站」的负责人郑士松(王天木)即奉召而来。据闻,

他与戴先生原是老朋友,在「特务处」和「第二处」尚未成立之前,戴先生工作于侍从室的

时侯,已经是特务工作的搭档了。其时间可回溯到民国十七年。此刻,既然有了固定的工作

岗位,那更要通力合作,干上一番了。
戴先生他们的活动范围,相当广泛,可以伸展到社会各阶层。至于内容如何,除了有我

参与的事情之外,有很多是我不知道的。我们有一项不成文法的原则是:不需要知道的,不

必多闻多间。可是,人终归是人,除去求知欲与好奇心,还是在有形无形,有意无意中免不

了侧耳一听、瞩目一望。

其中饶有趣味的一段故事,是戴雨农先生和「四公子」之一的吴泰勋「建交」经过:

吴泰勋,字幼权,人称「五爷」而不名,是前黑龙江督军吴俊升(兴权)的儿子。吴俊

升就是「皇姑屯阴谋炸车案」中,被日本野心军人「谋杀」,与张作霖同时遇难的主角之一。

这位「吴五爷」,没有正经读过几天书,是个典型的公子哥儿,惟独在为人处世这方面,却

称得上「慷慨好义」这四个大字,他虽然继承了他们老太爷留下的偌大家财,可绝不是为富

不仁的那种人。

传说,他家里到底有多少财产,连他自己都数不上来。由于戴先生和他交往日久,我和

吴幼权也混熟了。有一天,喝了两杯酒,乘兴开玩笑似的问过他,我说:「你们家里有那么

多的钱,你知道是怎么来的吗?」他懂得我话中的含意,他不以为忤的告诉我说:「我爸爸

没有刮地皮!从前,黑龙江乡下人都把吃不完的黄豆当柴火烧,并不觉得蹧蹋得可惜,后来

经人指点,才晓得可以卖给外国人换大钱。我们从乡下人手里收购多余黄豆,再转手卖出去,

钱就是这么积攒下来的。」这种说法究竟有多少真实性,不敢妄断,只好听之。也许这位贵

公子天真,在他的心目中就以为真是这样的。

吴幼权始终没有参加我们的工作,在我们内部的人事记录中,也没有正式列入他的名字。

据我所知,他对于戴先生领导下的工作,着实提供了多方面的协助;除了人力之外,还包括

资助在内。从民国二十一年四月起,一直到抗战胜利后,无论是在北平、上海、香港各地,

他都和戴先生经常保持密切的往还。

戴先生对于这位贵公子,相当礼遇,很有意提携他创炼创炼,以期干一番事业。所以在

抗战期间,曾计划派遣吴幼权和我们的工作同志李果谌、吴安之诸兄,追随李杜将军绕道入

东北,联组义勇军,共图大事。但均因故受阻而未能成行。
不幸的是三十五年戴先生撞机殉职,军统方面即不再与吴幼权保持密切联系。虽然郑介

民先生、毛人凤先生都和吴幼权偶有接触,可是已不像戴先生在世时的那种亲密景况了。

在吴幼权个人来说,更不幸的事又发生了,三十七年,吴幼权的太太朱九小姐(名媛,

朱五小姐的九妹,北洋政府财政总长朱启钤之女),于搭机飞赴香港途中,又以撞山失事殒

命。她所携带的许多贵重珠宝都烧焦了;若干存折单据、有价证券也焚毁了,这真是一个致

命的打击。关于钱财的事,一向都由朱九小姐掌管,吴幼权本人则不甚了了,一旦出了意外,

再谋补救可就难了。据吴幼权说,事后追回的存款,为数也非常有限。从此家道中落,乃致

一蹶不振。

吴幼权潦倒香港多时,至四十六年,罹肝癌去世,享年仅四十多岁。临危之际,受尽折

磨,穷得连每月一百块港币的互助会钱,都付不出。言念及此,一大辛酸。堪以告慰于地下

的,是他两个儿子都已长大成人,各有成就了。

秉正而言,吴幼权对「军统局」的确是有过不少帮助,只可惜没有记在「军统局」的帐

上罢了。现在,由笔者作证,在我写的「英雄无名」中,许为「无名英雄」,并向他致敬。

当然,戴先生在北平的活动,并不一定全是通过吴幼权的关系,才建立起来的。不过,

循着吴幼权这条路线,也的确接触到许多位东北籍的耆彦才俊。我知道的,其中有黎天才、

关吉玉、王卓然等。另外还有现职或退职的少壮军官如王以哲、苑崇谷、冯庸等。

这些人到后来有的发生了工作上的联系,有的只不过仅止于初步晤谈或建立了某种程度

的默契而已。记得戴先生指定由我联络的,有黎天才和关吉玉二人。这里所谓的「联络」,

是替他们转递信件,约定一个会见的时间,至于他们具体进行的是些什么事,我并不知情。

经过一段时期,我才渐渐体会到,戴先生的作为,并不限于情报活动,尚且含有较高形

式的政治运用。在那一时期,类如安抚东北军在职将领;拢络东北籍卓越之士等,皆可归属

于政治运用的范围之内。这如果没有相当的社会地位,不具备有力的政治背景,自然无法做

到好处。
写到这里,又引出以后的一桩事故。也可以说是前面政治运用的后果。接着就便在此一

提。

二十三年张学良先生自欧洲考察回国,任职豫鄂皖三省剿匪副总司令,驻节汉口时,也

许是在欧洲受了某种政治风气的感染,思想上好象起了点变化,所以他建议兼总司令蒋委员

长,将其前此在东北、北平原已存在的秘密政治组织──「护东学会」予以解散;并请蒋总

司令指派干部与其解散后原系「护东学会」的干部,再另行合并共组一个新的政治团体。

张学良先生的意思,是要组成一个倾向于「法西斯主义」的政治组织,蒋委员只应允指

派干部组成一个维护中国传统──明礼、尚义、崇廉、知耻的团体,并定名为「四维学会」。

这样,显然的就把原来的「法西斯」意味,以及可见的独裁倾向矫正过来了。

被指定参加「四维学会」的,在中央方面:全部都是「三民主义力行社」的干部,其中

有刘健羣、邓文仪、戴笠、郑介民、干国勋、丁炳权、赵龙文、邱开基、韩文焕等。除刘健

羣一人外,全是军校同学。在东北方面:军政干部皆有,其中有毛卓然、黎天才、关吉玉、

阎宝航、高崇民、王以哲、何柱国、刘多荃等。至于是否已将「力行社」的组织对「四维学

会」公开了,则不得而知,据判断,很可能是保守秘密的。

戴先生在「四维学会」中的地位,相当重要,也可以说「四维学会」之组成,是他政治

运用上的一项成果。

「四维学会」会址,设于汉口,戴先生另有许多任务,无法兼顾,所以又指定特务处的

汉口负责人邱开基经常参与其事。

前文提到过的黎天才、关吉玉等,原与戴雨农先生有旧,而且在情报工作上又有过交往,

所以戴先生与黎天才、关吉玉的关系也相当微妙。我的意思是说,他们也许更倾向于戴雨农。

因为「四维学会」是个「合成性」的政治组织,无论是在信仰上及思想上,都缺乏「一

心一德」的精神,所以在组成后的不久就停止活动了。或者说,因「四维学会」中原属于张

学良干部中的少数份子,太不老实,且有怂恿张学良这样那样的企图,故而被解散了。不知
是耶非耶。至于「四维学会」的解体,和尔后的「西安事变」是否有所关联?那就很难说了,

此处亦不拟妄加推断。

再说戴先生留平期间,接触面很广阔,前后也罗致了不少优秀人才,这些人不一定都参

加了本位的情报工作,在他的高瞻远瞩中,是以储才备用者居多。此后的十多年,戴先生领

导的工作,得能超越特工范围作多方面的发展,当然与他知人善用这一特长大有关系。

他比较空闲的时候,也不休息,很喜欢约集王天木、吴幼权、毛万里、王云孙(「北平

站」书记,人称北平万事通)和笔者几个人,出去走走,最常去的地方是北海公园和中山公

园。有时候也在北海的五龙亭或中山公园的来今雨轩坐下来喝壶茶,偶尔也去吃个各具独特

风味的小馆子。这可不是消闲,在他来说,也是工作的一部份,要观察一个人、了解一个人,

从细微末节中才能看得更真实。

与戴先生同来的毛万里兄,其职责与一般的机要秘书差不多,在那个时候,还没有正式

的名义。当戴先生另有其它活动的时候,也常和笔者一起盘桓,我们有许多脾胃相投之处,

更因为不拘形迹,就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要好的朋友。我们的结交,非常纯洁,也可以说是

自然的形成,连一点「便利工作」的意念都没有。从此相交五十年,至今依然还是好朋友。

人家说我们是酒肉朋友,我认为交朋友「酒肉」又有何妨,但也得肝胆相照。

万里兄和我的交情,莫逆到超越了我们的工作守则,在未来的惊险生涯中,将有多次的

记述。

戴先生即将离平返京,在临行之前,由郑介民先生陪同晋见何代委员长,并分别到驻军

前线去拜会第二师师长黄杰、第二十五师师长关麟征。我想这不仅是酬应式的拜会或辞行而

已。内情如何,不便乱猜。

离平前一天,戴先生召集平津同志,在他栖凤楼居所举行谈话会,实际上是听他讲话。

指定的时间,在上午十时,到场的有郑介民、邢山、毛万里、王天木、杨英、戚南谱、

白世维、王云孙及笔者等。戴先生在他住所二楼的客厅里略加布置,刚好可以容纳十个人。
当时也没有举行什么仪式,在尚未谈话之前,戴先生对在座的郑介民先生特别客气了几句,

随后开始讲话。说的很多,归纳起来可分为四点:

首先,他分析了当前的内外情势,并强调华北局势的严重性。

其次,指示「平站」、「天津站」要加强工作部署,也就是多方开辟情报路线。

第三,提示上级主管的情报需求:不仅要搜集有关日本军事行动及其支持汉奸破坏活动

等各种具体情报;还应特别注意共党的政治阴谋和趁火打劫的意图。

最后,他要求我们每一个人自励自修,充实自己,增强工作能力,庶可肩负艰巨。

戴先生讲完之后,又很尊敬的请「介民先生」发表一点意见。郑先生不便推辞,就照戴

先生说过的话引申了几句。

戴先生也问过王天木和笔者,天木兄没有说什么,我更没有什么话好说了。讲话完毕,

大家默默无言,彼此间也没有交换一下意见。这也是我们与众不同之处。随后,就在戴先生

那里便饭,也等于是一次临别的聚餐。

戴先生是搭火车走的,那个时候从北平到南京,并没有飞机,最便捷的交通工具,就是

津浦铁路特别快的「蓝钢车」。所谓的「蓝钢车」,在外型上把车身漆成蓝色;在品质上比较

坚固;行车速度快、准时、平稳而已。我们到火车站送行时,我特地和毛万里兄道过珍重,

真是临别执手,不胜依依。戴先生也知道我们的感情不错,他说:「希望你们在工作上多多

合作。」

火车开动前片刻,戴先生忽然想起一件事,交代我去办,我原以为什么特别要紧的事,

还提高注意力听他吩咐,他说:「我替人家买的那部车,请你暂时保管,不久就要运走。你

千万不要开着玩,弄坏了就麻烦了。」原来如此,我听了实在不是滋味。

这是一部一九三一年的「别克」,八汽缸,敞篷,买来就是二手货,保养得不错,还有
八成新,如果用来兜风,当然很帅。这是小事一端,不值得在此提上一笔,可是天下就有那

么巧的事,想不到在不久的将来,这部车在我们的工作上竟建立了头功。

内容提要

民国二十二年五月四日,「军统局北平特派员」郑介民先生,连夜传达北平最高军政当局所

下的紧急制裁令;并限期一周复命。

三日后,即同年五月七日,由「军统局」所属的「北平站」、
「天津站」通力合作,将利欲熏

心,泯没民族意识,甘为日寇爪牙的前湖南督军、过气军阀余孽张敬尧,诛杀于我政府不具

治外法权的特殊地区──北平「东交民巷」六国饭店中。

这有力的一击,不仅镇压住丧心病狂者制造暴乱的企图,而且也粉碎了代表日本军方坂垣征

四郎所拟订的阴谋计划。本案影响所及,立即缓和了极度紧张的华北局势,同时也稳定了平

津民众的惶恐心理。对未来四年得以从容部署长期抗战的准备工作,也产生了一定的作用。

事后得知,本案的重要性,远超过一般的想象;因张敬尧在北平的叛国活动,已非一日,并

在我最高军政机关以及作战部队中,使用煽动、蛊惑、利诱、蒙骗各种手段,拉拢到不少的

高级官员,甚至还有握有兵权的军事将领在内,正准备发动一次「兵变」或「政变」中!如

果不是适时予于剪除,消弭一场祸事于无形,其后果将何堪设想。

当时平津工作单位,在人力单薄,设备简陋,事出仓促而限期复命的情况下,能不负使命,

我们自许是一件完美无缺的得意佳构。而完成本案的第一功\臣,就是今尤健在的白世维先

生。

第二节 一鸣惊人 不同凡响一、一道突如其来的紧急制裁令


二十二年三月,日本关东军不顾全世界舆论责难,悍然进占我国热河省,并以小部队分

别于长城外各隘口,进行扰乱性的攻击。

关东军副参谋长坂垣征四郎,则驻在天津,执行其自行拟定且受到日本军方全面支持的

机密谋略。

坂垣的手法,是用大量金钱收买我方残余军阀、失意政客,以及地痞流氓等,在以北平

为中心的华北地区,到处制造事端;意图先行破坏社会秩序,然后再扶植一个听命于日本的

傀儡政权。

照坂垣所打的如意算盘,即使皆无所获,亦可坐视中国人自相残杀,酿成内乱,而收渐

次削弱中国国力之效。

此项阴谋是相当狠毒的。

以上的情况,是我们在许多情报资料的互相参证中,再复按一般显著现象,研判出来的

一项结论。

我们的工作指针,就是针对此一结论而拟订的。

不过,「北平站」规模不大,能够做的,就影响大局而言,在比例上非常有限,除了列

为基本任务的「情报搜集」之外,又增列了一项「打入拉出」的工作。所谓「打入」是找门

路、想办法,进入图谋不轨的叛乱组织;
「拉出」是策动那些从事叛乱活动的人,改邪归正,

迷途知返。

此一任务,由「北平站」交赋戚南谱负责进行。戚南谱的工作报告中提到,他是先从加

入帮会着手。当时,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曾下达命令给辖区内所有的军、警、宪机关,实行

严防宵小滋事、取缔集会游行等警戒措施。我们了解的虽不够多,于此,也足以反映出时局

的杌陧不安了。
此际,「天津站」的负责人,化名郑士松的王天木,因为便于他女儿念书,全家搬到北

平来住,因而我们接触的机会比以前多了。大家一熟,我们就改口称他为「王大哥」。

他在北平的时候,常常抽空教导我们。他说过:「从事特务工作的人,不一定是专才,

但必须是通才。 因为在工作活动的过程中,往往要置身于各种不同的环境之内;接触各种

不同身份的人物;也会遭遇到各种不同的事故。所以必须要见闻广博,常识丰富,方能随机

应变,应付裕如。」

他又引据具体的事例,讲解各地的风土人情,乃至社会各阶层的众生相。他认为连饮食

男女,狎邪冶游之事,都有认识了解的必要。比如:陪着我们去做西装,带着我们去吃大菜;

还领着我们去逛窑子等等。

我们常在电影、戏剧中看到的「小凤仙」。其中部分情节,就是描述民国初年,蔡锷将

军在北京城逛窑子的故事。不过,我在影剧中所见到的一些镜头或场面,都不太真,也许是

因为相隔十多年,有了改变或为迁就戏剧形式故意美化了的缘故。

北平颇有名气的「八大胡同」,就是所谓的风化区,有些地方也叫平康里。不过,在北

平可不用这些称呼。

「八大胡同」在前门外,是几条横竖交错的小胡同,也就是小巷子,差不多都毗连在一

起。每逢华灯初上,三两好友,穿大街、走小巷,安步常车;东张张、西望望,是谓之「逛」。

大门口亮堂堂,悬挂招牌字号,写着「清吟小班」四个小字的,那就是头等窑子。

想逛窑子,尽管进去好了。

走进大门,多半都有影壁,左一弯、右一拐,再往里走,自会有人撩起门帘朝屋里让,

他们习惯的必先问一句:「你有熟人,还是见客?」有熟人,就指名是谁,如果没有,他就

拉开嗓门长长的喊一声「见─客」。为什么要长声喊叫?为的是楼上前院后院都能听得到。

姑娘们见客,各其不同的姿态,虽意在撩人,但还是全凭客人们的喜爱。姑娘来到门前
之际,伙计站在一旁唱名,来一个唱一个,一直到见完为止,若是折家有十个姑娘,而只见

了八个,伙计亦必放下门帘低声的说:
「一个出条子没回来,一个有病跟您请假。」交代完了

之后,这才问你:
「您看……,」他把看字拉得很长,意在等你的回话。你有意就面截了当告

诉是那一个,一个都不钟意,摇摇头往外走,也无须表示什么歉意,因为这是常事。万一真

的没看清楚,还可以来一个「二次再见」。不过,这可要看是「诚心」花钱,还是「故意」

找麻烦了。

挑好了姑娘之后,先让客人到姑娘「本家」房间里座。待坐定了,娘姨们才端上一盘瓜

子,打开一听香烟,斟茶敬客,请教贵姓,开始找两句谈谈聊聊,接下去自然是:客人仔细

欣赏姑娘的姿色;姑娘慢慢算计客人的荷包了。这就叫做「上盘子」或「开盘子」,北平独

有的名称也叫「打茶围」。

二十二年时候的行情,头等班子打茶围,不拘人数,是一块大洋。如果打开一听英国名

牌香烟「茄立克」,再上一碟水果,通常都给两块钱。偶尔遇上「老赶」不在行,仍旧给一

块饯的话,他们也绝不会争多论少。王大哥领我们去开眼界,他出手五块,并不是摆阔,而

在使我们见见世面。

北平的头等班子,分为南国佳丽和北地胭脂两个班部,风格不同,情趣各异。南方班子,

不分无锡、常州,都说自己是苏州人,可是绝不会有长江以北的;北方班子,差不多全是北

平土著。至于近畿外县的,大多沦入二、三等去了。这与姿色妍媸并无大大的关系,是因为

家境贫寒,没有制办衣装的本钱所致。

南方班子的姑娘,总是哄自己的客人,有朋友在场,反而碍眼;北方班子则不同,她们

对待自己的客人,有如家里的老公,虽然亲昵却相敬如宾,招待客人的朋友,则百般奉承,

惟不可及于乱。这虽然都是招徕之术,但在客人的感受上,却自有千秋。

南方班子要客人花钱,名堂奇多,今天「开巿」,明天「宜卷」,捧场就得破钞,一旦开

了口,焉能不点头?否则以后就没面子再进这个门。北方班子有分寸,不到火候绝不开口,

除非遇上冤大头。他们也会假门假巿的替你出主意,怎么办才能省钱。结果钱是花了,可是

弄得你心里好舒服。
这只是北平花事入门,无妨当作故乡掌故看。

有一天晚上,王大哥又领我和白世维兄,三个人一起去逛韩家潭。韩家潭是条小巷子,

北平「八大胡同」之一。这一带差不多都是苏州的清吟小班。所谓「清吟」也者,就走卖唱

不卖身的意思,自高身价罢了。韩家潭有一家「莳花馆」,王大哥认得个熟人,花名含春。

此姝年过标梅,风韵正佳,谈吐气质都不错,可走总免不了有点矜持之态。这不一定就是缺

点,有的人却认为这就是端庄。风闻,张宗昌曾有意接她出去,她是执意不肯,领家的妈惑

于金钱,劝她应允,她也宁死不从。

王大哥怂恿我也叫了一个,这个人的名字起得好怪,几十年下来,我还记得她叫「飞龙」。

胖嘟嘟的长得没有什么模样,不过,一口吴侬软语,尤其是苏州人说北平话,糯糯的、甜甜

的很受听。我们又促世维兄随缘随份也叫一个,他一个都看不上,推辞着换一家再说。

我们坐在含春的客厅里聊天,王大哥谈起他在民国十七年结识戴雨农先生以及后来参加

工作的经过。飞龙却三番两次的请我们到她屋里坐,我们以为随便在谁屋里不都是一样,其

实不然,原来第一次的生客不到本人屋里,就不算正式上盘子,也就不好要钱,这又是他们

的规矩了。

我们几个人正嬉笑得云山雾沼之际,像似王大哥的司机在外面问伙计找人,王大哥一看,

果然是老萧,招手叫他进前来,老萧回说郑介民先生到处找我们,已经找了好半天了,还是

郑先生的司机在胡同口,看见王大哥的车子,问过他之后,才知道我们全在这儿。现在,郑

先生正在湖同口外车子上等我们。

王大哥和我也来不及掏钱开盘子,请世维兄留下来等一会,连忙拿起帽子往外赶,我们

刚走出大门没多远,就看见郑先生一个人,正朝着我们这个方向走过来。

我们见到郑先生,都觉得不大好意思。可是郑先生却让王大哥陪着他往回走,于是我们

仍旧回到了含春的客厅。
世维兄站起来,原想站起来礼貌一番,又踌躇下来了,我猜,大概是鞠躬不是,握手也

不是。还是郑先生开口,让大家坐下来好说话。

含春、飞龙和娘姨、小大姐们都上来招呼,郑先生问:「天木兄,这里有没有方便说话

的地方?」王人哥转问含春,含春点头,引导着往里面让。

这是一间小套间,布置的相当雅致,是专供客人们捧场打牌用的。我们恰好四个人,他

们也许会错意了,正待拉抬子摆家性,王大哥一看情形不对,随即悄悄的和含春嘀咕了两句,

含春倒也大方,斟好了苶,又端上两碟水果,带上房门,他们就都退出去了。

世维兄又小心的前后看了看。

郑先生收敛了笑容,放低了声音,持重的传达了他的指示。他说:

「下午五点多钟,北平最高军政当局召我前去,当面交赋一项任务,其重要性,关系到

整个华北地区的安危;

「我代表我们的组织,承担下来了;

「这是一件行动工作,制裁的对象是前湖南督军张敬尧;

「限期是从今日起计一个星期,也就是七天;

「提示给我们的线索,是张敬尧现已潜入北平东交民巷,正从事叛乱活动。再进一步的

细节,需要我们自己侦查。」

稍微停顿了一下,郑介民先生又剀切的鼓励我们说:

「这是一个为国家除祸害、为团体争光荣的大好机会,成功了可以稳定华北的局势,想

见其作用之大,我们应该不惜任何代价全力以赴;
「这一件工作,我决定交由天津、北平两单位集中力量合作执行,其任务分配,请天木、

恭澍二兄自行斟酌;

「本人立即将此事电话戴先生报备;

「明天上午十时正,我们在府右街集合会报,有关事项,届时再详加讨论。」郑先生的

话宣示完毕,看时间还不到午夜。他表示要先回去发电报,希望我们立刻交换意见,着手进

行。

这是一道突如其来的紧急制裁令,事前毫无心理准备的行动任务,乍听之下,顿时茫然

若失,大有手足无措之感。因为这个时期,我们的工作组织还在初创阶段,一切都在摸索,

试着起步。而且平津单位成立不久,规模尚小,时正全力从事于情报路线的部署与开拓;对

于行动制裁,不但没有人手,应有的器材设备亦付阙如,更重要的是根本缺乏行动工作的经

验。现在一声令下,事出仓卒。不觉千头万绪,纷至沓来,真像打鸭子上架的一般。可是功

令所在,义无反顾,只能竭尽所能,勇往直前了。

我们送走了郑先生,大家沉默了一会,那些班子里的人又都进来了。王大哥很有意把含

春带出去,咬了半天耳朵,含春似乎是不肯,一时弄得僵住了。飞龙依然请我们到她屋里去,

我们也就趁机会站起来,转换一下环境,免得大家难堪。

王大哥临出来的时候,抽出两张十块钱的钞票,放在桌子上,含春叫娘姨们谢了,也跟

着我们一块来到飞龙的房间。

飞龙这里的气派,较着含春那里,可差得多了。

我一肚子心事,巴不得立刻就走,连坐下来喝口茶都不耐烦了。可是王大哥却胸有成竹,

他拉着我让我坐下来说:「我有办法,你沉住气好了。」

王大哥又转头对飞龙说:
「我们想请你出去吃点东西,吃完了就送你回来,你看怎么样?」
别看飞龙说话软绵绵的,应对起来倒非常爽脆,她用北平话说:「好,上那儿都跟您去,那

又有什么,请各位稍微等我一会儿,跟我妈说一声,披一件斗篷立刻就来。」王大哥当着含

春又怕她不好意思,只好敷衍说这都是为了撮合我们,改日一定来捧场。

这时候已经深夜十二点了,胡同外面路上还有一两家专做消夜的江浙小馆子,仍然灯火

明亮的开着门没打烊。我们几个人随便叫了点东西,也猜不透王大哥打的是什么好主意。

好容易大家都吃完了,王大哥这才开口,他说:「东交民巷只有两处最有可能,一处是

日本使馆,一处是六国饭店。另外一家公寓式的旅馆,我想他不会去。」

又对我说:
「我想现在就去一趟,万一能够开到房间的话,住一宿也许会发现一些迹象,

你看如何?」

我怎还会有意见,如果叫我去开房间,连怎么样走进六国饭店的门,我都不知道,更谈

不到去探索什么了。

接着,王大哥进一步说明他的具体做法,他说:「不是大哥我没有出息,你也千万别在

意,顶好是这位飞龙小姐委屈一下,能够大大方方的陪我去,你们想,这个时候一个单身男

人不带行李去开房间,总会惹人起疑,若是一男一女,那就好得太多了。」

说到这里,王大哥又冲着飞龙说:「刚才,含春不答应出来,我也没办法;现在,请你

帮一次忙。以后你会知道是件多么有阴功的事!」

说着又指我对飞龙说:「他是我老弟,你就是弟妺,你这个大哥绝不会做出对不起朋友

的事,只要你跟我走一趟就行了。至于你们有什么规矩,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做。」

飞龙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会,脸红红的问我:「你说呢?」

「我说你就听我们大哥的,他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飞龙表示答应了,不过她要和她妈招呼一声。

王大哥和她说:「我们先去东交民巷看看,如果开得到房间,再打电话也不迟,反正是

总要送你回去的。」

时间已晚,不能再多耽搁,于是王大哥带着飞龙上车先走了。我和世维兄雇了辆洋车,

回到北长街十八号。

我和世维兄半晌都没有话说。我在盘算着如何才能用得上力气;又准备明天一清早先把

戚南谱兄找来,商量一下,为未来的许多必要事项,作一安排。

世维兄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猛抽香烟,既不睡觉,也不发言。当他打定了主意之后,蓦

然站起来问我说:「恭澍兄,你看,我去干好不好?」

我也正为这件事在发愁。因为「北平站」还没有行动工作的编组,也一共只有杨英、老

戚和我三个人,新加入工作的王云孙,主办文书,这类事他自然干不来,世维兄是处理情报

资料的,一向都没有考虑到让他做行动工作,我们的接近,是因为彼此相处得不错,又谈得

来,所以时常同出同入,并没有别的用意。如果由我主动的要求他,在情在理都说不过去,

假如有一点点勉强,那就更为难了。如今,世维兄既然足自告奋勇,我当然求之不得。

我说:
「好,好极了。」很想再找两句适当的话,表达出我的心意,可是真不知道怎么说

才好。

白世维,字子廉,山东人,已在北平落户有年。军校七期毕业,曾在河北省抚宁县从事

党务工作,父母健在,已婚,生有二女。老父长兄均经商,家境并不十分宽裕。戚南谱和白

世维是同期同学,北平相逢,就劝他不要再回抚宁,因而留下来参加了我们的工作。

世维兄参与工作之际,正遇上我们搜集到一批东北军及关外义勇军的资料,就请他暂时

先帮着整理,等以后再调配其它适当的工作。
此刻,突然有此机会,我自然希望我们「北平站」有所表现,又何况是件关系大局的事。

世维兄不畏艰险,敢于奋勇当先,无论成败,那是我们的光彩。

心情复杂,兼以兴奋过度,我和世维竟未曾安眠。

第二天早晨不到七点,打电话请南谱兄过来。晤面后,我把昨天晚上郑先生交办的事,

扼要的转告他,同时也要求他对张敬尧的行踪,尽速作切实的侦察。

我知道在东交民巷西首,也就是从户部街进入东交民巷西口左转,有一排三层楼的房子,

其中有一家公寓式的旅馆,论等级,只能列入第二流,经判断后,张某很少可能会住进这种

地方。不过为免事后遗憾,也应该去看个究竟。我把这番意思和南谱兄说了。

另外一件也是要紧的事,是请南谱兄将戴先生雇用的汽车司机找到,把车子从修理厂开

出来,先试试车,也许会用得着。

我又把昨天夜裹,也就是五、六个小时之前,世维兄对我明白表示的那番话,再向南谱

兄讲了一遍。南谱兄自然喜出望外,高兴非常。

上午十点钟,我要到郑介民先生那边去参加会报,我征询世维兄的意见,要不要和我一

同去,世维兄认为还是留在这里,听候我们的决定比较合适。

我临走之前,忽然想到有一支戴先生送我作纪念的手枪,我连忙找出来,连同仅有的六

颗子弹,一并交给了世维。

天木兄和我相差两三分钟前后到达府右街,郑先生早已在他那间小办公室中等我们了。

首先,郑先生告诉我们,已将此事之要点,电陈戴先生。现在,要听取我们报告;然后,

去中南海回复何部长。

天木兄报告侦察经过及其结果:昨夜,我们分手之后,他是以日本大仓株式会社的名义,
在东交民巷六国饭店,开到一个位于二楼的房间,现在还保留那里没有退。在他与楼下柜台

上,以及二楼的茶房头(领班)的接触中,尚无任何发现。

天木兄补充说明的是,因为深夜到早晨这段时间,一般的活动,都比较稀疏沉寂,所以

难于有所发现,准备回去继续侦察。

天木兄认为最麻烦的,是张敬尧会不会隐藏在日本使馆内的问题。对于这一点,我们谁

也无法立即下判断。

我提出报告的第一件,就是白世维同志请缨,自愿担任「执行」的工作,在「北平站」

还没有专责的行动人员之前,解决了最大的难题。至于能否胜任之事,大可不必顾虑,因为

他一切条件齐备,志愿而乐意。

第二件,有关工作部署事项,分为两个步骤,即事前所必要的,也就是现在应该着手做

的,及发现目标后特定的,「北平站」都可以负全责。

当然,缺乏经验的我们随时就教于天津的王大哥。

我们的会谈,到此告一段落。

郑先生告诉我们,他就要去晋见北平最高主管,除报告我们的准备工作及侦察活动外,

其次,也希望能多知道一点后续的消息。

郑先生透露他的了解对我们说:「情报来源很可能是来自参与张敬尧叛乱活动的内线

二、竭尽所能展开侦察部署

「北平站」建立之初,真是筚路蓝缕,不仅人手有限,应有的设备也多付阙如,就拿交

通工具来说吧,只有一辆脚踏车而已。
此中并无特别原因,我们早期的工作,从南京的局本部到各省巿单位,上上下下,都因

为经费支绌而闹穷。

虽然如此,戴先生还是不喜欢他的部属对人家要求什縻。如果我们现在向主管当局提出

任何请求的话,虽说理所当然,可是总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太适当。我个人是这么想,

郑介民先生也颇以为然,所以我们决定自己的困难自己解决。这也就是尽其在我的意思。

当天上午十点多钟,我们和郑先生作了初步会商之后,郑先生准备去晋见何部长(军分

会代委员长)我和王大哥同车到北长街与世维兄会齐。

我们三个人根据适才所谈的原则,又交换了一番意见,商量好大家分头进行:

世维兄随王大哥同去六国饭店观察动静;

我约南谱兄再作必要的准备。

需要做的都得做,我约到南谱兄,我们先去「巡视」一回北平的特殊地界「东交民巷」。

「东交民巷」在北平,可以列为「化外」之地,是辛丑条约留下的屈辱烙痕,通常称为

「使馆区」。到了民国二十二年,虽然有许多外国使馆已迁至南京,可是这瑰地方仍旧保持

特殊状态,我国政府不能行使法律上所赋予的一切权力。

因此,包藏祸心,图谋不轨者流,就利用这块弹丸之地,托庇于外力翼护之下,从事非

法活动。

「东交民巷」范围不大,全部面积大约只有二平方公里。位于北平巿正阳门(前门)与

崇文门(哈德门)之间。

其方位四至是:东边出入口,在崇文门大街;西边出入口,在户部街;北临东长安街,

在东长安街与出入口之间,有一片大操场,常有外国人在此踢球。我小时候常常骑自行车抄
近路由此穿过,迄今记忆犹存。南面有一堵旧城墙,在接近六国饭店附近,开了一个缺口,

没有正式名称,一般都叫「水关」。其实,城墙上开个洞固然可以称为关,但这一带连个小

河沟都没有,不知道从那儿来的水。

出了「水关」,就是东火车站的站台,再往前,有铁轨,但无平交道设备,所以车辆无

法通行。东站,是北宁线的起点,也是平津直达车的迄始站。外国人下了火车,大多经由「水

关」进入东交民巷,有些各式各样的神秘人物,亦可通此幽径。

「东交民巷」内,除了各国使馆留驻的单位,及其附设机构如「参事处」、
「武官处」等

等之外,还有少数部队驻扎。一般都称为「兵营」,而实际上是使馆的「警卫队」。到二十二

年,还有美国兵营和日本兵营两处,此外是否还有其它如英、法等国的,我一时说不上来。

区内也有警察,为数不多,很少在街上看一两个。至于穿什么服装,已经是印象模糊了,

不过,记得他们配带的只有警棍,并无枪械。好象在六国饭店门囗就有一个晃来晃去,有时

候又不见了。

「东交民巷」里,全部都是柏油马路,最令人难忘的,是那条东西向的干道。我想,普

天之下,无论什么地方的道路,总是越平坦越好,惟独这一条,却故意加工弄得高低不平,

差不多每隔一百公尺左右,就有一条横亘路面的凸出部份,好好一条路,整成波浪状,实在

是一绝。试加推敲,可能走为了有效的防止车辆超速,同时,也反映出警力的不足。到了民

国二十七年,我再去北平走过「东交民巷」时,这条怪怪的路,已经修平了。

行驶「东交民巷」的车辆,常见约有三种,分别是汽车、人力车和脚踏车。这些来来往

往的车辆,并不一定全属于区内,也有假道穿越的,像这种情形则任由通过,没有人管。在

「东交民巷」里面,很难叫到出租汽车,打电话到市区,需要特约,随叫随到的事情,也得

碰巧。「东交民巷」以内的人力车,自发牌照,有好些个不相同处。类如:车身一律漆成木

头的本色,全部都是镶蓝边的白垫子,看上去,显得很洁净。车夫虽不穿制服,也都衣着整

洁。有固定的停车处,绝不乱兜乘客。在六国饭店门口,就经常停有三、五辆车子候客。我

也坐过,车资比界外贵得多。这里的车夫似乎也有媚外心理,一有外国人坐上去,就显得格

外卖力的样子,若是拉一趟中国人,就好象受了委屈。那个时候机器脚踏车还不多,偶尔看
见一辆,十九都是军用的。自行车可不少,多半是区内住户的佣工或上学的孩子们用的。

北平巿区与「东交民巷」两交界,都有木栅栏,却无人看守。有一阵子,一到午夜十二

点正,就把北向东长安街的栅门关上了,只留下东西向的通行,可是有的时候,却澈夜开放

通行无阻。

我和南谱兄坐在那辆尚未运走的汽车上,由戴先生的司机老张开着,在「东交民巷」里

仅有的几条马路上,兜了好几个圈子,我们不但熟悉了路况,同时也有了心理准备。

我顾虑到一旦有了动静,比如枪声什么的,到时候,几处出入口的木栅,会不曾突然关

闭而阻住去路?又一想,这又何足为虑,像这种只具形式的木栅,以我们这辆车子,一踩油

门就可以把它撞个稀烂,那里挡得住。

我们沿着「水关」城墙走,忽然发现还有一条可以通行的路。从六国饭店出来,向南三

五十步,就是「水关」,再向右一转,已经来到这条新发明的路上,朝西直驶,左边是高耸

的城墙,右边多是前面那条大街的后门。经过之处,其中有一道门岗,是「日本兵营」的后

门,再前进一、二百呎,又有美国兵的岗位,是「美国兵营」的后门。走至尽头,只能右转,

再前进,左转弯,已到出口。出去后的这条大马路,就是户部街,已不在「东交民巷」范围

之内了。

这是一次试车,也是地形地物的初步勘察。

我们回到北长街,远远的就看见郑先生的车子停在大树底下。原来,郑先生已经在等我

们了,想必一定有要紧的事。

郑先生告诉我们,根据消息指出:
「张敬尧的确住在东交民巷六国饭店里」。指示我们立

即转告天木兄。并希望我们尽最大努力完成任务。

此刻,是下午四点多钟,打电话给王大哥,不大妥当;我到六国饭店去找他,当面传达,

又恐引人注意,我们本来约定下午六点钟见面,好在只有一个多小时,不如等他的好。
我和南谱兄就利用这点时间,两个人又作了一番计议:

论限期,还有六天,目前既已确定张某的所在,总算掌握到大方向,看上去,时间并不

紧迫。

首要先做到的,就是把张某住的房间侦查出来,而且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在没有行动之前,切不可打草惊蛇。

一旦发现了张某的纵迹,其它有关的问题,均可逐步解决。

我们说了半天,终结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及早发现「目标」。

五点五十分,世维兄来电话,说他和王大哥在东安巿场五芳斋等我一块儿吃饭,我答应

和南谱兄一同来。

王大哥和世维兄的神色凝重,连说话都不起劲,不用问,没有进展。

我把郑介民先生刚才到北长街通知的那番话,一字不易的复述了一遍。

随后,我又加重语气表达我个人意见说:「我认为郑先生传达的消息,一定可靠,我们

要的那个老小子,必在六国饭店无疑。」

南谱兄接着又把适才我们俩所计划的那些理所当然的话,也慢条斯理的说了一回。王大

哥和世维兄,不待我们说,也会想得到。

一顿饭,草草用罢,该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再看王大哥和世维兄的脸色,已经转

为开朗了。
我们重又分配了各自所承担的任务,重点,还在王大哥他们回到饭店后的侦察活动。

我们约定,仍以北长街十八号作为联络中心,我将以全部时间留候,期待佳音。

南谱兄在六国饭店以外的侦察布置,决定全部撤销。备用的汽车,责由南谱兄控制,并

随时与我保持密切联络。

我们分手之后,我打了一个电话,简略的报告了郑先生。

限期中的第一天,整整折腾了二十四小时,毫无结果;第二天,明知道张敬尧一定住在

规模不大的六国饭店里,可走依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看似容易的一件事,做起来才会体验到其中的不简单,若不然就是我们太笨。

我一个人在担心,万一限期届满,连个人影子都摸不着,那才丢人现眼呢。

郑先生则颇为镇定,他连催促的口气都没有,交代给我们办的事,也只说一遍。至于他

的心境是否如此,那可就很难臆测了。

戴先生覆电给郑先生,并没有直接打电报给我们,这当然是为了维护指挥系统的完整。

到了第三天中午,我和王大哥他们碰头时,依然面面相觑,仍难进入佳境。

王大哥开导我们说:「这种事只好心里急,可不能带出像来,如果待下去仍不能弄出点

眉目,我地想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到柜台上再查问查问,不过,也许弄巧成拙,反而不妙。」

说到这裹,王大哥忽然想起,昨天上楼的时候,一度看到一个人的背影,这个人很像当

过张敬尧参谋长的赵庭贵,可是一眨眼他就上去了,并没有看清楚,所以还不能肯定是不是

他。
我心里琢磨,王大哥的房间既然开在二楼,所谓看见那个人「上去」,那么不是三楼,

便是四楼。如果真是张某的参谋长,那么张敬尧不住三楼,定在四楼了。

这不是一个有价值的发现吗?

世维兄也告诉我,他是以王大哥「随从」,也就是「跟班」的身份,陪着王大哥出出进

进,像这种情形,大饭店里司空见惯,是常有的事,茶房们根木不以为然。王大哥一个人闷

在屋里打主意的时候,他就借机会找茶房瞎扯,可是也没有扯出个所以然来。

世维兄又说:
「王大哥嘱附我要特别留意那个像似参谋长刘某的人,我也一直盯着楼梯,

瞩目上下,可是就没有看到一个像王大哥所描绘的那个人。」

我认为这都是收获,虽说尚未发现目标,但不能视为毫无进境。

王大哥要回家去一趟,打算换换衣裳,刮刮胡子。他请世维兄也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

他回来再一同到六国饭店去。又叮嘱我们好好的再多研究研究。

王大哥回家去了,世维兄原想打个旽养养精神,不要说睡不着,连眼睛都瞌不上,索性

坐起来聊天,于是我们又说到了「六国饭店」。

「六国饭店」,在北平的名气可不小,但规模却不大,只不过是一幢四层楼的旧式建筑

而已。论设备,远不及「北京饭店」;讲实惠,也不如「中央饭店」或「长安春饭店」,就是

因为在「东交民巷」独此一家,所以才显得稀罕,尤其是对那些别有妙用的中国人。

「六国饭店」坐东朝西,大门临街,进出要上下十几级石阶。予人印象较深的,还是那

道团团转的旋转门。

一进门,就是宽敞的大厅,地上铺着猩红的毛地毯,这么一衬托,骤然予人以高贵感,

这就是舶来的洋噱头。
长长的大柜台,有管车的账房先生,穿中国式的长袍嵌肩,戴红疙瘩黑缎子瓜皮小帽,

这是「帝国主义者」奴视中国人的丑扮,惹人反感。

楼底下这一层,还有些什么布置,已经记不清楚,大概是没有客房。

「六国饭店」并无电梯,也许因为只有四层的缘故。可是楼梯宽阔,容得下四个人并排

上下。二楼信道的宽度,也和楼梯差不多,都铺着地毯,如果不跳跳蹦蹦,听不见走路的声

音。

二楼的形状,有加兀字,也就是只有三面有房间,接近楼梯口的这一边,只是一条信道。

信道上,有一张小型柜台,是茶房当值、听候客人呼唤的中心点。

茶房们的打扮,都一样,真是少见得很;穿长袍,可又短了一截,仅仅遮到膝盖,叫做

半大褂子,腰间扎一条长缎带,着老式裤子扎裤脚腿,白布袜,配一双长鼻梁黑色直贡呢的

皮底便鞋,也戴瓜皮小帽。你看,这像什么模样,简直是蹧蹋人。

若是再看到他们侍候外国人的那幅卑躬屈膝的形象,实在替中国人丢脸。可是他们也是

为了赚钱养家活口呵。

王大哥开的房间在二楼一角,离楼梯有五、六十步之远,位于右首那条甬道的尽头。再

往里走,有一排横的房间,转过去就是左边的那条甬道了,所以说成兀字形。

这间房不大,床可不小,铺在床上的垫子被单,薄的厚的倒有好几层,世维兄告诉我说:

「那支手枪,不方便出来进去都带在身上,有时候就塞在枕头底下,王大哥也知道,万一有

什么临时的机会,两个人都可以拿来就用。」

世维兄是有心人,他听茶房说:「后面还有一道防火用的太平梯,已经多年不用,现在

都塞满了破旧东西。」如此说来,可能作为出路的太平梯已经失效,可不必列入考虑了。

三楼的格局,和二楼相彷佛。四楼可就不一样了,据说,四楼这一层能够供租用的房间,
只有二、三楼的半数,那一半是供长期客人居住的,设备、开间以及租金等,都有分别。世

维好几次想上去看看,可是一直找不出个自圆其说而不引人起疑的借口。

我们说到这里,王大哥回来了,他和世维兄再去六国饭店,总得寻出些蛛丝马迹。

时间消逝得很快,眼看着限期越来越近,除了心里着急之外,又好象失落了什么一样。

不期到了笫四天头上,峰回路转,曙光乍现。

事情是这样的:

中午,王大哥和世维兄正下楼,预备去吃饭,刚待推门之际,门里转出一个熟人来,他

胳膞底下夹着一个蓝布小包袱,原来是西服店的应掌柜,想不到会在这儿碰见他。

王大哥问应掌柜:「干嘛到这儿来?」应掌柜不经意的用手在下巴颏右面,一上一下的

比划着说:「他做了两套衣服,叫我今天来试样子,这个时候大概起来了吧?」应掌柜的举

动和言词,王大哥已经完全会意,所以也没有多问就示意世维兄推门往外走,同时浅浅的和

应掌柜打了个招呼。

他们不去吃饭了,急忙赶到北长街,把刚才的情形说给我听。

王大哥解释说:「下巴颏有一撮毛的就是张敬尧,刚才在饭店里,不便多问,现在我们

先去吃点东西,吃完了,应掌柜也该回去了,我们再去找他,仔细的问倜究竟。」

我们三个人又和往常一样的来到东四牌楼南大街,应掌柜开的应元泰西服店就在此处。

这西服店,只有一间门面,土里土气的没有什么装潢,如果不是熟人,没有一点吸引顾客的

地方。但是它的剪裁工夫,却是一把好手。

我们本来打算以做衣服为借口,找机会和他多聊聊,没想到还未开口,应掌柜的就说:

「这两天我得赶工,你们几位如果想添衣服,恐怕要等些日子了。我要先把张督办的这两套

赶出来,然后还有其它几个客户的。我看,现在先挑几块料子吧,等我一空下就给你们裁。」
王大哥顺口问应掌槚的说:
「张督办等着穿?」应掌柜说:
「是啊,他叫我后天中午一定

做好送到,说是也许就在这两天要回天津去。」

我们三个人又环绕着这件事和应掌柜扯了一阵子,从应掌柜透露出来的最要紧的几句话

是:「张督办住在三楼,一连三间,号头是二三一到二三五,除了张督办本人之外,还有他

的参谋长和副官。我去试样子,是在当中的那一间。」

「得来全不费功夫」,其实,是巧合也是幸遇。

目前,张敬尧的下落虽然有了,可是紧接着还有许多难题在后头,我们所没有想到的,

是张某并非单独一个人。

张某开了三个房间,他住一间,参谋长住一间,另外一间是副官。所谓的副官,可能就

是卫士。应掌柜没说是几个副官,说不定小止一个,加起来算,最少是三个,多则五、六个,

白世维兄「单枪匹马」,对付得了吗?即使王大哥也加入战斗行列,仍然不是比例。

他们的房间,三间连在一起,先不管张敬尧究竟住在那一间,一有动静,必然立刻惊动

左右,照我们现有的实力,顶多只能出动两个人、一杆枪,假如对方稍有抵抗或牵制,则脱

离现场就成了问题,也就是说,在以少制多的情况下,只适合奇袭,一旦形成对歭,势必不

利。

还有,他们在三楼,我们在二楼,从登上三楼计算起,先要走过一条数十步长的甬道,

假定毫无阻碍,尚待赚开或打开房门,寻找目标,即使推门撞见,立即开枪射击,枪声响后,

就算无人敢接近,也要从三楼的甬道直奔楼梯,再经二楼下来。最乐观的估计,仍嫌暴露的

时间过长。因而,能否安全的走出大门,还需要更细密的策划。

那个旋转门,是唯一的出路,一旦发生事故,会不曾自动关闭?相信应该是有这种装置,

这是更值得特别注意的。
最令人焦急的是,张敬尧就要走了,非要赶快动手不可,所以时间上不容许我们从长计

议或从容部署,这种事也不可能摆得那么四平八稳,顾虑太多了,反而碍手碍脚,为了争取

时效,我们最需要的,应该是一鼓作气。

我们三人一同,把这半晌经过的情形报告了郑先生,郑先生高兴非凡,又鼓励了我们一

番。

王大哥也表示了他的决心。

世维兄依然是士气昂扬,磨拳擦掌,只待惊人一鸣了。

我,最大的忧虑,是惟恐世维兄势孤力单,必须谋一补助之道。

我们辞出后,在车上。王大哥一再的安慰我们,表示他有得是办法,劝我们千万不能操

之过急。他压低声音说:「我可以从那个赵参谋长身上动脑筋,前天看到一个背影的果然走

他,那么就有文章好做了,等我回去仔细的勾划一下,说不定这是一条最好走的路。」

王大哥很沉着,大有成竹在胸的模样。

我也时刻的在想主意,可是我提不出什么具体的好办法,因为这种事情又不能「试试看」,

而何况我实在是一无经验。

在我们分手之前,先就料得到的,作了几项必要的约定。

王大哥和世维兄仍回六国饭店。

我决定先去寻戚南谱兄。我想问问他能不能立即找一两个人,作为世维兄的帮手;同时

也希望他能想办法到那儿弄一支枪。无论是借也好、买也好。

待我见到南谱兄说明来意后,他说的也有道理。他说:「过去,我们压根就没有做行动
工作的计划,上级也不曾有过半点提示,说作就做,说要就有,霎时之间,到那里去找可用

之人,这又不能去拉一个、雇一个。现在,既然为了助世维一臂之力,于公于私,我都有不

可推诿的责任,所以,我愿意加入现场,至于担任那一项工作,请你分配就是了。」

我听他这么表示,心理非常欣喜,这才是及时雨、生力军。

我又提到借枪的事,他说:「借,到那里去借,买一把刀子,不是一样的管用。」

我和南谱兄约妥,从现在起,我们随时保持联系,至于如何分配工作,等我和王大哥商

议之后,作成决定,再行通知。

由南谱兄负责控制的那部汽车,仍继续待命,同时对那位张司机也要好好的待承。

我一个人回到北长街,猛然想到,已经是四天过去了。期待着在六国饭店伺机而动的

世维兄能有好消息传来,可是,整个漫长的夜晚,连一个打错了的电话都没有。

三、果然应验了天网恢恢那句老话

这一天是二十二年五月七日。

一清早,院子里、屋子里都是静静的,一无干扰。全心悬念着六国饭店里的世维兄和王

大哥他们,不知道是仍然处于困境中,还是已经有了新进展。我想,等一会他们必有电话来。

又一转念,我不能傻等,期待于人,曷如自己也尽一份力量。

应该把杨英也找来,需要和他商量一下,同时听听他对这事的看法如何?因为我有一项

构想,可是我说不出来,那就是如何尽其在我的增强实力,因为我们的人力实在太嫌单薄了。

万一没有什么很周全的良策,最后一计,我们还可以全体投入,来他个全力以赴!

打电话给杨英,请他过来一谈。九点不到,杨英刚进门的时候,电话响了。一听,是王

大哥打来的,他说:
「十五分钟后,我可以到达,请你等我。
」我本来就在等他,这表示有了
新的情况。

杨英有点骡子脾气,别看他文绉绉的书卷气那縻重,一激一将,我们能干的他也会干。

我还来不及和杨英交谈,在六国饭店门口专车接应的南谱兄,又有电话来,他告诉我:「他

们已经出去了。」他所指的走王大哥和世维兄。我回答他:「是到这儿来,你可以游动游动,

一个小时后,也就是上午十点三十分以前,再回原地。」

说着,王大哥和世维兄也到了。

王大哥提出他已勾划成熟的两种做法:

他认为最稳妥的办法,是从天津把他的一位够得上交情的老朋友接到北平来,此人姓侯,

河南人,闯荡江湖多年,现在已经洗手不干了,如果此人点头答应,再和世维兄联手,无论

对方有几个人,也都不在话下。

王大哥又补充说:「我知道他手里有家伙(枪),用不着我们操心,无论他答应不答应,

我预备叫你大嫂跑一趟,中午以前赶火车,晚饭不到就可以回来了,即使他不肯,也耽误不

了我们的事。」

好极了。不错,我在王大哥家里曾经遇见过这个人,四十多岁,结结实实,看他身上的

穿戴,好象手里很富裕,就怕他不愿意再涉险了。不过,这总算是个办法。

认真的说,这只是一个办法中的前半段。

王大哥又接着说:「行动之前,我可以上三楼敲门找赵参谋长,如果是副官应门,我就

说前来拜会参谋长;赵某本人应门,我们认识,他也弄不清楚我现在干什么,我就投其所好

的专找他爱听的话,若是张敬尧自己来开门,无论他是否还记得我这么一个人,我仍然是来

看他的参谋长。这样一来,我们的覆查工作完成了。」

「我判断,还不致引起他们的疑心,即使发生怀疑,也不要紧了。
「我从三楼一下来,世维兄和老侯看到我的手势后,立即冲上三楼就干,任凭他们怎样

防备,也措手不及。」

是极了,我也这么想,再把我和王大哥的想法揉和在一趄,无论是南谱兄、杨英兄。乃

至邀请来的侯君,由谁来协力世维兄,甚至一齐登场,这都是一条妙计。

我们无妨再听听王大哥的另一个办法。

王大哥说:
「应掌柜的不是说,明天要把赶出来的两套西服,送到六国饭店绐张督办吗?

我们就乘机尾随应掌柜上楼,张某一定要穿穿试试,我们看到目标就干,这样,也可以达到

目的。不过,可就牵累无辜了。除非是别无选择,但能有其它途径可循,此乃下下之策。」

当然,我们一致认为第一个办法最好。于是也就决定了照计行事。

当王大哥和世维兄将要离去时,杨英也表示,如果用得着他,他愿意立即跟王大哥一起

到六国饭店去。

为了更仔细的商定此后的工作步骤,我请王大哥多停留几分钟,我综合适才所说过的再

加以补充,整个事件的程序应该是这样的:

世维兄先陪王大哥回家,请王大嫂辛苦跑一趟天津。

我个人有点意见,请王大哥多斟酌一下,万一侯君不答应,可否借他的家伙一用?

还有,假如侯君人不来,而只肯借用他的枪,那么王大嫂一个妇道人家,敢带回来吗?

等王大嫂动身之后,还是请王大哥和世维兄仍回六国饭店。不妨利用下午这段时间,再

作必要的安排和准备。
预计,到下午六点半,王大嫂总可以回来了,但看侯君来与不来。

如果他来了,也乐意拔刀相助,就照我们的原定计划进行。

若是侯兄不来,但肯于借给武器,也好,我们就由南谱兄、杨英兄一齐上场,拼死拼活

也要拼他个结果出来。

假如侯君人也不来,枪也不借,真是戚南谱说过的那句话,我们还可以刀斧齐上血汗同

流!

王大哥频频点头。等我说完了,他答复刚才那句话说:「我能肯定的,姓侯的就是人不

来,枪是一定肯借。可别小看了你大嫂,带一支枪那又算得了什么。」

这次谈完了,我们大家握了一次手,约好睌上七点钟到王大哥府上聚齐。

世维兄他们一同先回王家。

戚南谱有电话来,我问他昨天晚上说是要买的东西,买了没有?他说买了两三样,等用

的时候,那样趁手就用那一样。我请他自中午十二点起仍旧停在六国饭店门口接应,要特别

注意那扇旋转门。

我又想到,请他下午六点十五分到北长街来接我,一同到王家去。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我请杨英到外面买几付烧饼、菓子(油条),回来

一块吃。

中午过后,十二点三刻光景,电话声响,拿起听筒一听。是世维打来的。声音与往常稍

有不同,粗壮而又短促,他说:「事情办完了,我和老戚在清华园楼上。」我说:「好、好,

马上就来。」
我手里的电话听筒一时不知放在什么地力才好,心也跳动得很厉害。我告诉杨英说:
「我

们计划的事,可能已经完成了,请你暂时留在此地,我去听消息,弄明白了,再通知你。」

我预备即刻报告郑先生,可是一想,不对。应该了解清楚了再说,现在仅仅报告一句「事

情办完了」,那也不象话,何况在没有见到王大哥之前,我一个人先报告郑先生,也不合适。

既然做了,迟一点报告,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住的北长街离他们洗澡的八面槽华清园虽不算太远,坐洋车也要十五分钟以上,心里

越急,好象拉得越慢,好容易才算到了。

清华园在北平,是数一数二的澡堂子,在那个时代,算得上设备新颖了。我走过一条穿

堂,直登二楼,伙计一看见有客人土来,连忙就往雅座礼让,我问他:「有位白三爷,刚来

了一会,你给我问问看。」伙计随即用那习惯的腔调高喊:「白三爷,朋友找。」

世维在房间里应声,伙计掀开门帘,我看见他们正围着大毛巾,躺在床上休息。世维在

抽香烟,老戚在捏脚。

我跨进一步,先朝他们左右作了一个罗圈揖,作为恭贺,他们也都含笑答礼。我们虽然

还没有说什么,已经可以确定是怎么回事了:至此,心情大定。

世维说:
「王大哥是先下去的,大概已经到家了。」我急于想知道事情的经过,可是此地

又不能畅所欲言,不如先打个电话给王大哥,等我们四个人聚齐了,一同到府右街见了郑先

生再说,岂不是免去很多转折。

电话摇了半天才摇通,我请问王大哥说:「我们在清华园门口等,就在八面槽街上,如

果您的车子在家,顶好来接我们一同到府右街去。您看好不好?」

王大哥答应来接我们,十分钟左右可到。

在王大哥的车上,王大哥问的也是我想问的。还是王大哥先开的口,他问世维:「躺下
啦?」世维接口说:
「干了他三下子,我看八成完蛋了。」南谱笑瞇瞇的没说什么,我要听的,

也就是这两句。

郑介民先生见我们四人一齐都来了,虽不感意外,但他绝不会想到我们已经达成了任务。

待天木兄代表我们先报告了大概的经过后,郑先生真是喜出望外,握住世维的手,抖了

好多下。他又把天木兄拉到他身边坐下,再和我、和南谱握过手,这才郑重表示:先代表上

级对我们予以慰勉,并致祝贺之忱。在听取较为详细的报告后,除电告南京戴先生外,将立

即晋见北平当局复命。

事态的发展及变幻,并不在我们原订计划之中,也可以说大大的出乎我们预料之外的顺

利,惟独不可抹杀的一点是:如果没有先前的计划,也就不会产生后来的机运。全部经过的

实况是这样的:

我们在北长街计议已定,决即通力合作登楼一击。

王大哥偕同世维回到家里,当即把我们斟酌过的意思,嘱咐王大嫂,请她千万要赶下午

四点多钟由天津开出的火车回来。

交代完了之后,王大哥和世维再又回到六国饭店。

这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为了安顿可能会来的侯君,也为了便于接近目标,更为了多建立一个据点,决定再开一

个房间,最理想的当然是在三楼。

王大哥把茶房叫来,告诉他:「有个日本同事从天津来,下午可到,要替他预定一个房

间,他很好静,顶好是三、四楼。」

茶房答应先到下面柜台上去问问。过了一会,茶房回来用他练惯了的语气说:「回您的
话,柜上查过了,眼目前三楼四楼都没有空着的,明儿也许会誊出一间来,我看二楼倒有一

现成的,不如先订下来,等明儿三楼出空了再掉换,反正不耽搁您用,您看好不好?」

不好,也得好,王大哥就把二楼现有的一间订下来了。趁着这个机会,赏了茶房五块钱,

买个好感,诸多方便。

王人哥一个心血来潮,忽然想到要去看看那间新房,他也没有说什么,拉着世维就走。

新订的这间房,在横挡上,是在左右两条甬道德交会点,离着王大哥住的一间不远,大

约只有二十来步,再往前走,同左一转,就是对面的那条甬道了。

当王大哥和世维兄看过订下的房间之后,总嫌离着楼梯太远,对我们来说,实在太不方

便,可是一时也没有再好的办法。

看完了房间之后,茶房把房门的钥匙交给了王大哥,连声称谢的先走了。王大哥像似身

不由己般的,跟在茶房后头也往前走,世维莫名所以,不得不随着王大哥的脚步,也朝前走。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在对面这条甬道上了。

走了十几步,在甬道左首一排房间之中,有一间敞着半扇窗子,看见一个人,侧身坐在

床沿上,仰着头,对着窗子,手里正在摆弄一个看不清楚的小对象。这个人,长方脸,鼻端

高翘,两腮瘦削,留着两撇小胡子,下巴颏底下还有一撮长毛。王大哥眼睛一亮,好象是打

了一个闪,咦!那不就是张敬尧吗!

王大哥又恐看走了眼,停下脚步,扭转身子再一瞄,恰好和那个人打了一个照面,一点

也不错,就是他!

世维兄看见王大哥停了一下,也循王大哥的视线扭转朝左边望去,只看见有个人座在那

里。再扭转头看王大哥,只见王大哥正用手往房里指,连连的点头,嘴里小声说:
「就是他。

接着,快步向楼梯口那边走去。
世维先已会意,继又听得明白,站稳了脚步,撩起夹袍,抽出枪来,对准房里那个刚刚

站起半个身子的胸部;砰、砰、砰,一连开了三枪。

霎时间,眼角下刮到的一丝景象,那个人正倾倒下去。

世维手里提着枪,大步奔向楼梯。刚到楼梯口,正待迈步下楼,恰巧碰到茶房从楼底下

窜上来。世维用枪一比,茶房那里还敢阻拦,赶快躲在一旁,眼看着世维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世维到了楼下大厅,转身抬头朝上一看,那个茶房不见了,也没有人追下来。再环视大

厅,三三两两,却有好多只眼睛,在盯着他。

世维也不去理睬,昴百阔步,端正的走向大门。

再说王大哥;他下楼刚走了五、六级,已经听到上面的响声,于是加快了脚步,来到大

厅,只见有人朝上看,也有人在交谈,顾不了这些,连忙推门往外走。

出了门,眼睛一扫,看到南谱前来接应,车子停在马路对面;还有几辆洋车停在门口两

侧候客;往常在门外荡来荡去的那个巡捕,不知道那里去了。马路上,平静如常,发自楼上

的枪声,似乎并没有惊动外面的人。

王大哥走下石阶,招手雇洋车,跳上去就走了。

南谱察觉到王大哥是有意的不和他打招呼,一想情形不对,关照司机几句,三步两步就

窜上台阶,先用手推推那扇门,还在转,再留心注视里面的动静。

就在这个当口,世维正好推门走出来。一手拉住南谱的胳膊,一句话也没说,直奔路边。

他们两个一左一右,分别打开车门,未及坐稳,司机一踩油门,一瞬间已离开原地朝「水关」

那个方向驶去,紧接着一个急转弯,顺着城墙根,向西疾驰。
这条路上,一辆车子都没有;除了我们这一辆,对面开来的没有,后面跟踪的也没有。

当这辆车子经过「日本兵营」的后门时,最担心的,是惟恐他们出面拦截,世维存了一

点小心,他把枪搁在腿上,又用夹袍的底襟遮着,以防不测。可是持枪站岗的日木兵,一动

也不动,毫无反应。

前进数百步,再经「美国兵营」后门时,用不着担心了,那个穿戴齐整的美国兵,权作

交通警,打手式指挥通过。

循路右转,再一个左转,是一座牌楼,这就是界限。进入户部街,已经到了我们有主权

的土地上。

从发现目标起,到此刻为止,全部过程前后不到五分钟。

南谱兄告知张司机先开到王府井大街东安巿场,他和世维兄下了车,嘱咐张司机仍旧把

车子驶回修理厂保养,请他先休息一天,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临下车的时候,世维兄拍了张

司机两下,以示谢意,不过,这位张司机或许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南谱和世维在熙来攘往的人丛中,步行到八面槽的清华园。

我在北良街接到的那个电话,就是他们在清华园打来的。

王大哥从六国饭店出来后,先到东单牌楼平安电影院门囗下车,然后又换了一辆洋车回

家。他刚刚擦了一把脸,正打算休息片刻,就接到我约他出来大家聚齐的电话。

这一幕,速度进行得飞快,有韵律,有节奏,丝丝入扣,无懈可击。虽然全部都是事实,

倒无妨当作卡通欣赏。

至此,还留下一项急待了解的悬疑,那就是张敬尧怎么样了?
此外,当然还有许多需要交代明白的后事。

郑介民先生听完了大家的报告后,立即草拟电稿,拍给南京的戴雨农先生,一面整装,

马上去中南海晋见何代委员长面陈一是。他起身的时候,约我们晚上一聚。

王大哥连日睡眠不足,打算回家睡一觉,准备傍晚亲自到火车站迎按王大嫂,还有那位

侯先生。

世维兄,要出城,回家给两位老人家请安。

南谱兄再去探听与六国饭店事件有关的消息。

我要先打个电话给等在北长街的杨英。也有意写个详细的书面报告给戴先生。等到下午,

当天的晚报上没有这件事的新闻报导。傍晚,戚南谱报告:「六国饭店门前有救护车开来,

旋即驶去。」晚上,郑介民先生得北平军分会的确实消息:
「张敬尧已于下午三时伤重毙命于

德国医院。」

全部历程只是限期一周的第五天。

四、自许是一件完美无缺的佳构

民国二十二年五月八日的日报上,刊登出来的新闻大意是:「钜商常石谷,在东交民巷六国

饭店内,遇刺殒命,凶手逃逸无踪。
」也有刊出「常世五」这个名字的,惟独不见「张敬尧」

三字。

「常石谷」和「常世五」是两个音近似而字不同的化名,很可能是六国饭店登记用的外

文译音。

隐约记得,在当时的新闻特写中,张某的家人还在掩饰这件事,散布空气,说是意外触

电而死亡的。
事实上,张某中了两弹,都在胸腹部胁隔膜上下,当时未死,饭店召来救护车,就近送

到德国医院急救,因伤势已重,再加失血过多,延至下午三点钟毙命。

我们知道报上刊登的「常石谷」,就是前湖南督军张敬尧,绝不会错。

张的同伙,也就是住在三楼的赵参谋长和副官们;还有和张某有来往的同谋者,也一定

知道「常石谷」就是张敬尧。

当时新闻纸类之所以不提张敬尧,是因为根本不明了真象,并非有所避讳。又过了一段

日子,才渐次有所透露。

其间,华北最高当局以及北平军分会的处境,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都不能公布这件事,

甚至于也不能承认这件事。尤其是顾虑日本方面的无理取闹或借故滋事。

嗾使张敬尧发动暴乱的日本军方,是「哑巴吃黄莲」,一句话都哼不出来,因为说什么

都会暴露他的阴谋,等于是不打自招。

所以这一件奇案,不久就沉寂无闻了。

并未查考是经过了多少年,忽然又见有人在报章杂志上谈论这件案子,自此以后,就不

断的发现,一迄于今。这就是影响深远之处。

根据后续的情报证实,张敬尧的确在三楼开了三个房间,除了赵参谋长之外,还有副官

及马弁各一人,连张某本人合并计算在内,一共是四个人。他们住进六国饭店,已有半个多

月,与外界颇有接触,虽不进出频繁,来来去去的也不少次数。可见我们的侦察工作还差得

远。至于张的左右是否携有武器,留下了一个不需要再求解答的谜。

张敬尧有鸦片烟瘾,而且瘾头不小,喜欢小古董,如玉器雕刻和鼻烟壶之类,还有一样

毛病就是懒;晚上懒得睡,早晨懒得起,甚至于有了客人也懒得见。他之所以另外又在二楼
开了一个小房间,用现在的话语来说,是要占有一个完全属于自我的小天地,此外,很难找

出其它的理由。

不能说张敬尧本人没有戒心,因为他做的都是亏负良心的事,不过,他做梦也想不到大

限已届,人生的尽头就在眼前了。俗云:「要知道溺坑,一夜都不睡觉。」

说真的,不仅张敬尧那一面没有料到,就是诛之而甘心的我们这一面,也同样的没有料

到。若不是有那么多的巧合,结果如何,还在未定之天。

另据综合性情报资料得悉:意图制造叛乱和张敬尧同谋的,还有前「五省联军总司令」

孙传芳,其时也在六国饭店。

孙传芳,字馨远,在台上的时候,人称馨帅。国民革命军北伐时期,孙牵制苏浙皖等五

省,自封「五省联军总司令」。北伐成功,孙道迹天津,虽诵经拜佛,谶悔前非,但却末放

下屠刀。

据称:孙传芳住在六国饭店四楼,偕有随从人员,孙、张之间不但时有往还,而且常在

一起「密议」。

当我们根据情报内容进行覆查时,孙已逸去。只听说,在张敬尧出事的当天晚上,孙即

迁出六国饭店不知去向,当然以逃回天津的成份居多。

另有不同的说法,是孙传芳拒绝了日本方面的邀约,不肯与张敬尧同流。迨至张敬尧死

后又传日本人再度向孙传芳游说,但为孙某婉拒。

如以正确处理情报的态度而言,以上两种说词,都不能予以认定。不过,日本方面与孙

传芳打过交道这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

迨至二十三年,孙传芳在天津某一「居士林」做佛事时,终为施剑翘女士所杀。大家都

知道是孝女为父报仇。其孝行有如「儿女英雄传」中的十三妺何玉凤,比何玉凤高出一筹的
是,何玉凤谋而未发,施女士已达成心愿了。事缘施剑翘女士之父施从滨,曾任孙部师长,

被孙传芳枪毙于安徽蚌埠,因而结成了「杀父之仇」,其中或无政治因素。

有一本书上说,施剑翘是「军统局」的工作人员,奉命行事。笔者当时正在平津工作,

对此事并无所知,迨至最近遍询诸老友,亦无所悉,此外,也没有具体的资料加以确证。不

过,施女士如能忠孝双全,那自然更好了。

再说张敬尧一案的情报来源问题:前文已经明白交代过,张敬尧住在东交民巷六国饭店,

策动暴乱,图谋不轨的情报,是从北平军分会方面交下来的。我个人猜测,同军分会何代委

员长提供情报的人,想必是与张敬尧有过接触的,很可能就是张敬尧所要收揽的,甚至于也

是对张某有所承诺的人。否则他不会了解内情,洞如观火。情报工作的术语,这种情报来源,

就称为「内线」。

几十年过来,我们始终不知道其人为谁,如果再猜上一猜的话,那么这个谜底是:与张

有旧、地位不低,或有兵权、深明大义之士。

在日本「产经新闻」连载,由中央日报译印的「蒋总统秘录」全译本第九册,九十四页

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原文是:

「坂垣首先意图把段祺瑞或孙传芳拉拢出来,但结果失败;接着则找到早年曾任湖南督

军的张敬尧乃至石友三等旧军阀接头。

「张敬尧自吹自擂说和宋哲元有深厚关系,向坂垣卖弄,坂垣深信不疑,曾经给予三十

万银元的工作费。

「四月十八日(民国二十二年)坂垣密电关东军报告:『张敬尧预定四月二十一日发动

政变,宋哲元同时响应。』并且要求关军为援护张敬尧的行动,加紧南下进攻;可是,关东

军则于十九日奉到撤退命令,以致此一策谋未见实现。」

我们引用这段文字,意在便于读者参考。
我们对这段文字的可靠性,并未深入的加以研判。

照该书「编辑要旨」所言,从官方文书引用之资料,用「……」,据此,坂垣密电关东

军报告的「张敬尧预定四月二十一日发动政变,宋哲元同时响应」这段话,是从官方文书引

用而来,也就是说可以证实坂垣确有此电。至于后来未见实现的原因,究竟是张敬尧吹牛,

抑或内中人变了卦,那就很难讲了。

是否暗示向北平军分会提供情报的就是宋哲元?不可能,因为单凭以上的一段记载,尚

不足以遽然加以论断。

事过之后,究竟是谁提供的情报,已经无关紧要;可是张敬尧究竟拉拢到一些什么人,

在当时又是何等的重要,岂能不加追究。

据悉,先不查核张敬尧是如何的向坂垣征四郎吹牛,蜜肯相信他是在「华北政委会」及

「北平军分会」两大军政机关的内部,「获有内应」好在张敬尧一死,这般人顿失凭借,也

就不再发生作用。而军政当局旣已剪除了祸首,消弭了一场可能发生的大变,为适应处境之

维艰,自以不加深究为上。

这是属于高阶层「政治运用」方面的事,应不再深入论列。

且看日本军方,他们在此一阶段的基本方针,是以军事威胁配合所谓的谋略运用,真实

目的是企图在华北制造一个「满洲国第二」的傀儡政权,以逐步实现他们的侵略野心。所以

日本军方,全面的支持此一计策。这里所指的「全面」也者,包括日本参谋本部、陆军省、

关东军、天津驻屯军、天津特务机关、北平特务机关,以及日本驻中国公使馆武官室等单位。

可警惕的是:邪恶的「人算」,敌不过正义的「天算」,却以张敬尧的授首,爪牙丧胆、宵小

匿迹,而粉碎了整个阴谋。因之缓和了华北的紧张局势。

以上评估,可视为对成败得失的一项自我检讨,或许因角度之不同,尚有其它的看法。
张敬尧一案,我们受到北平最高军政当局、南京特务处(第二处)戴雨农先生的双重奖

励。

我所喜悦而觉得非常畅快的,尚不只此一端;因为我一直把「六国饭店」看成帝国主义

的象征,在「六国饭店」内制裁汉奸,我认为是一举两得─旣打烂了「那个」,又除掉了「这

个」。有这种想法未免透着几分稚气,那就允许我自得其乐吧。

世维兄虽在事后描述现场情景时,显得相当兴奋,但在其后,就很少再谈起这件事了,

甚至于不愿意再触及此类问题。我明白,这是属于心理上的一种死结,没有干过行动工作的

人,没有亲自动手杀过人的人,很难体会到其中的况味。

如果有人说,某某人有种、敢干,某某人擅长于行刺工作,以后就让他多做这类工作吧!

那就错了。相信一个心理正常的人,绝对不会视杀人如吃菜。所以我要郑重的强调一句,千

万不能忽视「政治信仰」或「工作信念」这项因素,因为这才是动力。

王天木大哥更豁达了,当时,在他身上,似乎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在他八十五岁的

那一年,我问他还记不记得四十多年前六国饭店那件事,他却津津乐道,而且历历如绘。

郑介民先生特别重视这件事,除多方对我等奖掖外,在谈话、演讲、上课、训示中,也

时常举以为例,以厉来兹。总之,在他的心目中,我们几个人都是好的。尤其对待我,更是

呵护备至,关爱有加。若干年后,有一次,在我走向「酆都城」的半途中,他一手从死亡的

队伍里,把我拉了回来。这是真事,将在「英雄无名」第四部中再写。

张案做后不久,接到正式通知,我已由「革命青年同志会」的「会员」,提升为「三民

主义力行社」的社员。同时,王天木、白世维均准直接加入「力行社」为社员。当然,这是

由于郑介民先生的「保举」。

我和白世维编入同一小组,自从参加「革命军人同志会」,并经过「军会」、「青会」合

而为一以来,这才开始参加小组活动。
记得,我们同属于一个小组的,有宪兵第三团长蒋孝先、宪兵第四团长古章简、宪兵营

长韩文焕、宪兵第三团团附丁昌等,小组长是吉章简老大哥。我们这些人之所以编入同一小

组,大概是「同行」的关系吧?

印象较深的,每次小组开会,都是郑重其事,绝不流于形式。

写到这里,有一句憋在肚子里几十年的话,我想还是说出来的好。就在张敬尧案成功后

不久,戴先生又来北平,我们谈起「力行社」的事,他曾经指示我说:「重要的还是『北平

站』的工作,希望你不要化太多的时间参与『组织活动』。」

对于这句话的意思,我不能深问,我自行推敲的结果,得到八个字的解释,那就是:
「本

位至上、合作分工」。

这是当时的情形。此后若干年,我也听到些个「闲话」,据说,在「力行社」内部高级

干部之间,也免不了「争强」与「鬪胜」。其实,这种现象,在任何一个团体中,都会发生,

的确算不了什么。

就在戴先生此次北来,他决定将「北平站」的编组予以扩大;成立了专事行动工作的「行

动组」,由白世维同志任组长。并加强社会活动,由戚南谱同志主其事。随后,又增派基本

干部多人来平,以加强实力。

张敬尧一案,至此告一段落,在「军统局」的工作中,已列入首页。

剩下的,还有一点余绪,颇饶人情味,不得不记。

有一天,王大哥陪着我和世维兄,去拜望应元泰西服店的掌柜应元勋。

起先,他绝口不提六国饭店张敬尧这桩事,不是他不明白,很可能是由于世故,不愿意

惹麻烦罢了。后来,还是王大哥委婉的表达了我们的歉意和谢意。
应元勋什么都没说,他低着头闷声不响的走到后面,提了两套做好了新西服出来,轻轻

的往柜台上一摊,这才说:
「请你们看看,这两套衣服,叫我送到什么地方去?向谁收钱?」

他说完了,竟哈哈大笑,一定要拉着我们去吃饭,说是由他作东,为我们摆一席「慰劳宴」。

不错,因为张敬尧做衣服、试样子,才暴露了行藏。应元泰西服店掌柜的,在无意中给

予我们莫大的协助,才得成功。这真是一次「巧合」,也无妨说是「天意」。

一个生意人,能如此豪迈、豁达,实在难得。

二十七年,北平沦陷,我有任务再到北平,虽在他门口经过,可是不敢进去,惟恐连累

了他。

三十七年,我又在风雨飘摇中,率部驻扎于北平,在他柜上做了一套中山装和一套军服。

记得那年春节,应掌柜的邀我们几个人吃了一顿颇有名气的「谭家菜」
。在座约有白世维兄,

当时,世维兄正是北平市警察局副局长,他的职守是维謢地方治安。此际,「东交民巷」依

然还是「使馆区」。

转瞬又是三十多年,不知道应元勋老先生可安泰否?但愿他多福多寿,得吃得喝。不过,

我总担心他虽有一手好剪裁,也将无生意可做了。

此外,还有一件许愿还愿的事,也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就是接到紧急命令的那天夜理,王大哥要到六国饭店开房间,为了便于掩护,造个借口,

费了不少唇舌,才拖了「莳花馆」的姑娘─飞龙小姐作幌子,前去蒙事。果然顺利的开到房

间,一点也没有引起疑端。

且说那天晚上,王大哥偕飞龙小姐到六国饭店,到了二楼之后,稍作停留,就打发司机

送飞龙回去了。临行之际,王大哥哄她说:「过一半天,我们一定来捧场。」

现在,旣然发生了人命案子。飞龙应该是知情的,万一张扬出去,总是不妙,而何况她
多少也算出了一点力,所以我们非去一趟才得心安。

于是就选了一个业务清淡的日子,华灯初上时分,仍是我们三个人结伴来到「莳花馆」。

当飞龙看到我们三个人的时候,没开口就一个劲的抿着嘴笑,彷佛在说:「你们干得好事。」

王大哥把她拉到旁边,想是要叮嘱她几句,还不曾开口,她却先抢着说道:「请诸位二

爷放心好了,我虽然没有念过多少书,可绝不会那么不懂事。」

她果然聪明,我们当天晚上,大大方方的给她做了一次「花头」,也譬如给她发了一笔

小额的奖金。

自此之后,我和她颇有来往。在我搬到辟才胡同和世维兄赁屋同住的时候,此女也常来

盘桓,我们也曾论及嫁娶,只因她妈索取一笔养老费无以为应而告吹,说来这也是缘份。

原来此女福星高照,如果她真的嫁给我,她会担惊害怕受一辈子罪。一年后,有人为她

脱籍,据说是一位官长,男欢女爱,生儿育女,就此从良,成为「人家人」。

本案至此,只留下一点点遗憾,那就是王天木大嫂去天津搬兵,侯君却因抱病而不能来。

当然,在成功的因素中,免不了总有几分侥悻,或者说,也是半出「天」意半由人!

回顾全局,本案的顺利完成,旣没有牺牲,也没有罣误;不曾连累人,也不曾辜负人。

真是一件至善至美,全须全尾的佳构。

此后十年中,在我指挥下的两百多件次的行动破坏工作中,像这样完美无暇的,可就再

也没有了。
内容提要

民国二十三年十一月九日,发生在天津法租界国民大饭店内的离奇枪击命案,是「军统局」

领导下的工作单位在华北地区与共党的初度短兵相接。

这当然不是一件普通命案,也不是一次单纯的锄奸工作;实质上,应是一场旗帜鲜明、壁垒

分明的武装政治斗争。

事后若干年月,共党宣传部门,为叛逆伏法的吉鸿昌大肆吹嘘,不但封他为「烈士」,还大

言不惭的说什么「垂天之鹏,制于蝼蚁」,其实,在每一个爱国者的心目中,正是「乱臣贼

子,人人得而诛之」。

吉鸿昌原是西北军将领,曾任军长、司令及宁夏省主席等职。先是与共党暗通款曲,继又甘

愿受其驱使。二十三年藉抗日之名,在察、热一带大搞武装势力;未几,原形毕露竟尔掉转

枪口,公然对国军开战,且达五十余日之久。至溃败投降后,在押解归案的半途中,又被他

脱逃潜回天津,再与共党首要份子宣侠父、南汉宸等,组织「中国人民反法西斯大同盟」,

继续倡乱。

吉鸿昌的所作所为,罪证确凿,早经政府明令通缉有案,征诸人民大众,则亦「皆曰可杀」

说到案情的发展,波诡云谲,颇多起伏;行踪的捕捉,有如大海捞针。到了登楼一击,又以

阴错阳差而李代桃僵。所以才构成这篇变化多端、颇富传奇性的真情实录。

第三节 盘根错节 李代桃僵一 煽扬赤焰的叛国者皆曰可杀

二十二年秋,
「北平站」扩大编组,由白世维任「行动组长」,并吸收军校七期同学张逢

义、路松龄参加工作,正式建立行动单位,增补武器装备。
「北平站」的行动工作,这才开始列为经常的业务。可是,自从张敬尧在北平东交民巷

六国饭店伏法后,丑类丧胆,宵小匿迹,这般家伙不敢再来北平活动。这时我们虽然有了更

好的准备,因失去行动目标,反而落得无用武之地了。

其时,维持北平地方治安的、监视反政府活动的、取缔违法事件的,均由法定的军、警、

宪单位:如北平巿警察局、中央宪兵第三团、中央宪兵第四团、北平宪兵司令部(原东北军)

等单位,分别负责。「北平站」是秘密工作组织,并没有公开的合法地位,除负有上级所交

赋的任务外,不具有任何法定的「权力」。制裁汉奸,只能行之于法权所不能及的地区,而

在北平也只有东交民巷「使馆区」这一小块地方。如果是在东交民巷「使馆区」以外,尽可

由主管机关依法逮捕归案,根本用不着我们出动了。

由于「力行社」组织上的关系,我和世维与宪兵三、四团均有联系,而我们的责任,也

只有提供有关不法活动的情报而已。至于更进一步的覆查、侦察、逮捕、法办则由治安单位

去处理。

写到这里,想起一件往事。

当时,据戚南谱得来的情报,说是有一帮人,假做寿为名,在北新桥一家饭庄摆酒宴客,

而实际上,却是一个秘密集会,意图在北平市区及东郊一带滋事,以扰乱地方治安。

「北平站」接获此一情报后,即送交宪兵三团主管此项工作的丁昌团附处理,经派遣便

衣人员侦察,果然有几十人集会,集会中而且连一个女人都没有。当然,那有过生日而没有

女客之理,只此一端,就显见事有蹊跷,于是,不待分辨,即全部逮捕押解而去。

等到一一询明后,原来是青帮「二十二」、
「通」字辈的老头子徐某及方某「开香堂」收

徒弟,和日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更扯不上意图扰乱地方治安了。

这么一来,为了处理几十个人的留置以及开释等问题,却颇费周章。结果大部份以「非

法集会」从轻发落,一小部份却被吸收运用作为「秘密结社」中的内线。
其中为首的徐某,自愿加入「北平站」工作,后来此人就是戚南谱的老丈人。另一次要

人物方玉书也自愿义务协助。还有一名佟荣功者,精明伶俐,经保送南京受训,抗战胜利后,

曾任北平稽查处上校督察长等职,三十八年在青岛为共党所杀。当时亏得弄清楚了事实真相,

如此结案,才不致陷人于罪,否则,岂不铸成大错,于心何安?可见此类工作,一点都马虎

不得,前车可鉴,敢不慎重?

再说,与「北平站」建立「行动组」的同时,
「天津站」也成立了「行动组」。由王天木

兼任组长,组员有七八人之多,记得姓名的有马河图、岳清江、丁宝龄三个。因为这三个人

到二十九年在上海,颇有一番作为之故也。天津的行动人员,大都追随过王大哥,全部是河

南省籍的人。就分子的素质而言,显著的与「北平站」不同,他们对于玩枪这一套,个个都

有历练,而北平的行动员则深具政治意识。

此刻,王大哥家仍住在北平,他本人则天津、北平两地奔波,有几个行动员也跟王大哥

跑来跑去。

据我所知,「天津站」在天津日本租界曾完成过几件工作,因为职责各有所属,我并未

参与其事,故而从略。

就在这个时候,北平发生了一桩惊人的事件,还是由于戴雨农先生亲自来北平处理,我

才略有所闻。可是戴先生本人并没有正面的对我提起这件事的内情。

时间约在二十三年春,天木大哥奉派到张家口办事去了。「天津站」的行动员在北平闯

了大祸,闹得满城风雨,成为最受注目的新闻。不久,北平侦缉队宣称「破案」,真相乃告

「大白」,一件耸人听闻的奇事,就此风消云散。

当时,我绝不知道此事与「天津站」有关。

过后,戴先生只身来平,事先打了一个亲译的电报给我,嘱我替他开一个房间,谁也不

要通知。
那天晚上,我陪戴先生在东长安街中央饭店,随便吃了点东西,又回到四楼预定的房间

里小憩。两人对坐着也没有话说,我预备辞出,好让他一个人休息,可是戴先生总是挽留我

多待一会。只见他仍在悄悄出神,突然间,又自言自语的说道:「人家为谁辛苦为谁忙嘛!」

过一会,他又站起来走两步,坐下来,又是那句「为谁辛苦为谁忙。」就这样,间歇的说了

好几遍。

这可把我给弄胡涂了,简直是一头雾水,摸不着一点边。心想:「他这么说,究竟是什

么意思?」

后来,戴先坐问起天木兄的近况,我说他去了张家口还没回来,我们有半个多月没见面

了。戴先生又东一句、西一句询问「天津站」的工作情形,我知道的也都说了。看神色,听

话音,他对「天津站」那批行动员的动态,显得特别「关切」。

我们聊了半天,多是傍敲侧击,好象故意的不触及正题。戴先生也始终未曾透露他的意

向,像似想要指派我替他做点什么,可是欲言又止,下不了决断。

当我要离去的时候,他说:「我要等天木兄从张家口回来,另外有事和他商议,什么时

候离开北平,到时候我会打电话通知你。」

天木大哥果然就在第二天回来了,他们是怎样取得联络的,我不明白。他们又商议了一

些什么问题,我也一无所知。就在当天晚上,戴先生通知我,说是要回南京去了。我送他上

火车,这才发现与戴先生同行的,还有天木大哥。

王大哥随戴先生去后,没有回任。
「天津站」站长,改派王子襄继任,
「天津站」全面改

组,所有人事大部更调。

大约过了一个月,戴先生有电报来,命「北平站」就近将留在北平的「天津站」书记,

也就是王天木兄的助手,
「护送」到南京归案。
(此君已在数年前逝世于台北,名法学家,国

大代表,是个好人。)
此际,原「天津站」的「行动组」无形解体,那些行动人员,也分别予以安置或处分。

至于怎么会把北平的刑事案,和王大哥他们扯在一起,早年在北平出过一本写实的社会

小说「箱尸案」,就是影射这件案子。不过,北平侦缉队破的却是假案。

戴先生为了处理天木兄这件颇为棘手的事,着实伤透了脑筋。本来,如果不是戴先生想

维护他,怎么样都好办,因为戴先生意在保全王天木的生命,而又必须顾到国法与纪律,所

以就为难了。

据戴先生的机要秘书,也是我的好朋友毛万里兄告诉我,戴先生写报告给蒋委员长,曾

考虑再三,全文仅数百字,从晚上写到黎明,不但在措词上字字推敲,就连所拟三项处置办

法的排列崸序,也煞费心机。

报告是戴先生自己用毛笔端楷恭书,首先扼要说明事件的真相,再列举王天木的功绩与

才能,然后拟了三个处置办法:第一,处死刑;第二,处无期徒刑;第三,戴罪立功。这个

戴罪立功,事实上无此可能,所以列为最后,意在冲淡第一项的死刑,作个陪衬罢了。而戴

先生的心意,则在于折中的「无期」,只要先保住王天木的性命,以后还有出头的日子。

蒋委员长批示下来,正是戴先生所期望的第二项拟议「无期」。

从这件事可以看到的,是戴先生的讲理性和念旧情;同时还可以发现他的为人,自有其

宽厚的一面,绝不像外间传说的那么严峻而寡情。

王天木的刑期确定后,是在南京老虎桥陆军监狱执行的,陆军监狱中有一小部分,划作

「军统局」专用。「军统局」对内称此处为「丙地」,专关长期违反纪律的同志。

这件事搁下不谈,接下去再介绍新任的「天津站」站长,英雄人物王子襄。

王子襄,北平协和医大毕业,在天津英国租界工部局领有行医执照,是一位正式的西医。

他出生于民前八年,身长六尺开外,眉清目秀,挺拔俊逸。交往后,更会感觉到他是多么的
纯真与热诚了。他的家境很富裕,个人行医的收入亦颇可观。老父归隐林下,燕居北平一幽

雅小筑中,优悠岁月。他则单身在津,尚无家室之累。

像具备这样条件的青年,正是特务工作所要罗致的最佳人选。

王子襄有个妺妺,叫王玉梅,名字虽然俗了些,人却端丽大方,在当时,也是北平的风

头人物,被称为名媛闺秀中的四大金刚之一 ──女人为什么称为金刚,迄今未解。

前一篇提到过,戴先生与吴幼权结交后,由于吴的关系,偶尔也参加北平「上流社曾」

的社交活动,就在这种场合,戴先生认识了王玉梅。

戴先生又有意带我出道,有时候,也特别邀我参加他们的小聚会。而王玉梅的哥哥王子

襄,每逢到北平度周末之际,也会随兴一聚,我们就这样一个牵一个的串连在一起了。

我们从来都不故作神秘,王子襄自然也约略知道我们的所作所为,他向往的不得了,曾

多次表示,很希望义务参加,好为国效力。戴先生不仅允其所请,并且畀以「天津站」站长

的职务。大概鉴于王子襄的忠诚可靠,而学识能力、职业地位,都堪资倚畀之故。

这就是王子襄医生做特工的由来。

二十三年,上级接二连三的下了好几道制裁令,其中有石友三、吉鸿昌、张璧等。可是

这些个行动目标又都躲在天津租界里,不敢再到北平活动。

此际,
「天津站」正处于青黄不接状态中,原有的行动员己全部他调,而新的行动单位,

尚在建立之中,因而,此项工作任务,又落在「北平站」身上。

身为「北平站」站长的我,也为此事奔走于北平、天津之间。

我每次到天津,一定与王子襄大夫见面,因为戴先生指示过,应与「天津站」保持密切

联系,并尽可能的加以辅导。
王子襄大夫非常热心,他不只一次的表示,只要是我所需要,而他能做到的,都乐于尽

力协助,且不论上级指示他这么做,就是私下里交朋友也愿意帮忙。

王大夫当然是忠忱爱国的,不过,在工作经验与政治认识上,尚嫌肤浅,甚且不辨忠奸,

和一般只看表面,不明底蕴的人一样。就以上级命令制裁吉鸿昌一事而言,他就提出若干疑

问。

他认为:
「吉鸿昌是抗日将领,曾在察东一带与日军作战,并收复沽源等地,事实俱在,

岂可与张敬尧之辈相提并论?」

王于襄大夫说的不错,听起来也不无理由,但是,他并不了解全般的情况,如果不原原

本本的分析给他听,他是不会明白的。若是心裹不服,又怎能使他勇于从事。

于是,我把事实经过从头到尾详细的讲了一遍。

「塘沽协议」是在日军炮口下签定的,其作用在于暂时保全华北。有识者,认为这是不

得已的权宜之计,别有怀抱而惯说风凉话的人,则指责政府当局丧权辱国。一向不满中央的

集团或个人,遂以此为借口,展开反政府活动,冯玉祥就是其中之一。

冯玉祥假「只身」抗日为名,却大搞武装势力,意在脱离中央政府而另树旗号,进而攫

取政权。他怀抱着这份野心,遂于二十二年五月二十六日通电全国,组织「察哈尔民众抗日

同盟军」,自任总司令,在张家口宣布就职。

通电的内容概要是:指责中央:「不抵抗而弃东北三省;假抵抗而失热河;不彻底的局

部抵抗而受挫于淞沪平津。」

诋毁政府:「用于抗日之兵力,仅占陆军十分之一,海空军则根本未出动,用于抗日之

费用不及全国总收入二十分之一,且扣留民众义捐。」
标榜自己:「数月以来,各省巿民众团体责以大义,勉以抗日,不敢避死偷生,仅依民

众责望,率领志同道合者,结成抗日战线,武装保卫察省,进而收复失地,求中国之独立自

由。」

其抗日也要通电全国者,当然是在哗众取宠,结合反侧分子,对抗中央政府。不期此电

发出后,反应冷淡,大不如当初之所预想。

所谓「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内部复杂,各有怀抱,其中包括:自热河前线退入察

省的义勇军,如冯占海、邓文、李海青、李海山等部;察省原有的地方部队张砺生部;二十

九军留在察省为冯玉祥改编的佟麟阁部;伪军反正以及杂牌军,如刘桂堂部,冯玉祥自山西

召来的旧属,方振武、吉鸿昌、孙良诚等所部。

「抗日同盟军」号称十二万人,枪械八万枝,余者徒手。

方振武部,自称「抗日救国军」,与「抗日同盟军」又各异其趣。

吉鸿昌部虽编为「抗日同盟军」第二军,但吉鸿昌之言行,却明显的与共产党合调。

二十二年六月下旬,冯任命吉鸿昌为前敌总指挥,令其收复察东失地;开始是有声有色,

结局却虎头蛇尾。

此后数月,中央政府劝告冯玉祥:「勿引用共匪头目,煽扬赤焰,贻华北以无穷之患。」

(见中央蒋、汪联名致冯俭电)就是惟恐再形成一个「容共割据」的局面。

文中所指的「勿引用共匪头目」,也就是指吉鸿昌等而言。

从下列的资料中,可证明吉鸿昌与中共的关系,或者说吉鸿昌是在执行中共赋与的任务。

其确凿有据者包括以下各点:

「二十二年二月,吉鸿昌由天津至张家口,筹组『民众抗日同盟军』;
「中共匪党亦于同时,在张家口秘密成立『前线委负会』,居心控制『民众抗日同盟军』

「二十二年五月二十六日,『民众抗日同盟军』在张家口成立,吉鸿昌任第二军军长,

前敌总指挥,并要求冯玉祥畀以察哈尔省政府警务处长、兼张家口警备司令。集军警大权于

一身;

「六月十五日,『民众抗日同盟军』召开第一次代表大会,吉鸿昌当选第一届军事委员

会委员及常务委员。这个『军委会』分明已被共党渗透而操纵;

「八月十四日,冯玉祥辞去『民众抗日同盟军』总司令职务,吉鸿昌、方振武随之发表

声明,佯称继续抗日。十六日,方振武通电就代理总司令;

「未数日,吉鸿昌受共党『前线委员会』指示,在张家口附近老君堂与方振武会商决定,

『民众抗日同盟军』改称『抗日讨蒋军』。」

自此之后,吉鸿昌不但不抗日,竟而掉转枪口向国军进攻,可资稽考的军事行动,有如

下者:

「二十二年九月五日,吉鸿昌率部抵独石口。十七日,窜抵热河省丰宁。二十日,攻占

怀柔县城。嗣又进占河北省密云县城。二十三日,占顺义县之牛栏山。二十六日,又占领距

北平市仅六十余里之高丽营。二十七日,撤出占据高丽营之兵力,转攻距北平市五十里之小

汤山,未逞,当日下午退至昌平县芹城。二十八日,自称『抗日讨蒋军』之吉鸿昌、方振武

所部,突又窜抵平绥铁路南口附近的南庄、北庄一带。二十九日,其中一小部窜至昌平十三

陵。三十日,由十三陵转攻昌平县城。吉部主力退集怀柔西北三道关一带山区中。」

自九月五日起,二十多天以来,自称「抗日讨蒋军」吉、方所部,环绕着北平巿一百里

半径内,到处窜扰,那里是「抗日」,简直是背叛中央,阴谋分裂,并与无辜的百姓作对。

当时,北平各慈善团体不断呼吁「和平解决」,吉、方二贼竟置若罔闻。
如果真有人问吉鸿昌一句:
「你就是这样的抗日吗?」我想,他昧着良心都回答不上来。

再看此后吉、方二人的行动:

「十月一日,吉、方叛军占据昌平县东北沙岭梁一带山地。二日,再度进政昌平县城,

与驻军澈战通宵。三日,再攻昌平,仍未得逞,退集昌平东北芹城一带山地。四日,东窜,

在小汤山附近及高丽营一带,与国军有小接触。五日至八日,战事沉寂。九日,叛军由小汤

山攻北苑、沙河一带。十日至十一日,叛军以主力攻大小东流一带。十二日,叛军主力在顺

义牛栏山地区集结,意图背城一战。十三日,吉鸿昌、方振武所部,以伤亡惨重,弹尽粮绝,

陷入包围中。」

至此,计时前后三十八天,这才结束了吉鸿昌的「疯狂蠢动」。

十月十六日,吉鸿昌和方振武二人,离开西辛庄相偕至马家营,国军第三十二军第一四

二师司令部,会晤三十二军军长商震。

这应该算是投降。

吉鸿昌见到三十二军军长商震后,以败兵之将,曾提出「保证抗日军官兵生命安全;妥

善医治负伤人员等要求。」商军长虽答应可以考虑,惟需要向北平军分会请示。

北平军分会接到商震电报后,命令商震将方振武、吉鸿昌二人押解北平交付审判。

据说,商震用了一点手法,以「何代委员长应钦要请他们面商谋求妥善的调停办法」为

词,由北平「慈善团体」的两位代表「陪同」方、吉二人前往北平「谈判」。

此刻,北平军分会发布消息说:「方振武、吉鸿昌二人称兵作乱,为害地方,此次一再

窜扰平郊附近,经我国军严密堵击,势穷力蹙,不能得逞,今日向我前线部队表示投诚。方、

吉二人并已离队他去,所余残部刻已设法遗置中。何应钦铣(十六)实行秘印」。
从顺义县马家营出发,在押解至北平途中,路程不到百里,方振武和吉鸿昌二人竟尔前

后「脱逃」了。这真是奇闻,其中必有隐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恐怕很难得到正确解答

了。

在共党出版的一本小册子「吉鸿昌将军」上面,有一段是如此写法,笔者就是撇开应有

的成见,也不能采信,现在将原文录下一段,不知读者看了之后感想如何?

「鸿昌当时就识破了敌人的圈套,暗中对方振武说:
『咱们这五尺之躯对国家还有用处,

不能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叫他们给干掉。』

他们商定要在中途逃跑。

「可是他们离开马家营的时候,汽车上面早布满了卫兵,荷枪实弹,警戒得很严。一路

上,鸿昌脑子里尽盘算着怎样逃走。他想:先能逃掉一个也是好的。

「汽车开到离北平不远的孙河,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鸿昌环视周围的地形,也很便于

隐蔽。他向方挀武使了一个眼色,又朝旁边的水厂子撇了撇嘴。方振武要求停车,假说要上

厕所。押车的『慈善团体』代表,显得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询问鸿昌是否同去。鸿昌半闭着

眼睛,懒洋洋地摇了摇头。

「押解他们的卫兵,虽然受了上司的欺瞒,并不晓得车上押解的是吉鸿昌和方振武。但

是他们都知道,这是两个重要的人物,在这两个人中间,体格魁梧的鸿昌又是最『危险』的。

既然他不离开汽车,他们也就没有派人跟着方振武下去。结果方振武下车后,一绕过墙脚,

就撒开大步溜走。」

读者如果有兴趣,可以从这段文字中,找出很显明的两个大漏洞。可是方振武的确逃走

了,这又如何解释,想必其中另有文章。

通缉逃犯方振武,以后辗转溜到香港去了。三十年十二月,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九龙

被日军占领,方振武无法隐居,经九龙到深圳,刚进入广东国境,即为我政府军捕获,奉令
就地正法。从此,人们很少提到其人其事。

再说在押解途中的吉鸿昌。据「吉鸿昌将军」那本小册子上所记载的是:

「久候不见方振武回来,车上的卫兵乱作一团,卫兵班长更加暴跳如雷。起初他们曾对

鸿昌挥动拳头,大声责骂,说都怨他出鬼点子放走了这个要犯,害他们会蹲大狱。但是经过

和他交谈,听到他讲民众抗日同盟军的抗日战绩,他自己的抗日救国主张,他们就安静下来。

三十二军原先也是西北军旧部,当他们晓得他就是『吉大胆』,就是民族英雄吉鸿昌将军的

时候,都用敬仰的眼光望着他。霎时间,他在他们的心目中变得高大起来。鸿昌这种先人后

己的行为,他那磊落博大的胸襟,使『慈善团体』的代表也深受感动。

「车子越走越临近北平,车上卫兵『慈善团体』代表都很清楚,鸿昌一下汽车,就要被

国民党北平军分会扣押。鸿昌的生命,此刻正掌握在他们手里。经过卫兵班长和『慈善团体』

代表低声磋商,继续往前走了没有多远,瞧瞧四下里静寂无人,便叫鸿昌下车逃走。鸿昌回

转头来,见他们个个都用崇敬的眼光望着他。他感动的向他们点了点头,一抬脚就跳下汽车。

不消一会儿,他那魁伟的身影,就隐没在夜幕低垂的田野里。

「鸿昌下车走了一阵子,跑得又渴又饿,便朝路边一个村庄走进去,打算要点水喝。那

知村里正有一伙催索树木的国民党军队。他便机警地闪进一条小胡同里,跃身越过一段围墙,

跳进一个农民存放柴草的园子。等到外面闹嚷的敌兵走了,他才从草垛里钻出来,找到这户

农家的老掌柜。老农民听是被迫害的抗日军人,心里异常对他同情,给他拿出几个窝窝头和

开水,还帮他找了一套庄户人家的衣服,把身上的军衣换掉。

「应着老农父子的劝说,鸿昌暂时在他们家草垛里蹲了两天,直到外面已经没有什么风

声,他才感激地告别老农父子,扮作庄户人的样子,骑着毛驴,背着搭链,潜回天津。」

这一段描写,演义成份远超过写实,最没有交代的是那一班卫兵和所谓的「慈善团体」

代表们将何以善其后?还有:三十二军押解背叛中央、称兵作乱的两名要犯复命,难道说连

一个军官都不派,只指派一名班长率一班弟兄就可以了吗?此中疑窦多多,明眼人一看便知

此中另有内幕。
此中的疑点,无须再费笔墨。总之,要犯一名吉鸿昌,竟尔被他逃脱了。

在逃的吉鸿昌潜回天津,野心未戢,依然继续他的反政府活动。

有关吉鸿昌的叛国活动,由我主持的「北平站」方面,所接获的情报资料,归纳起来,

有以下各点:

「二十三年三月间,由共党首要宣侠父陪同吉鸿昌去过一次上海,只停留了一个星期,

在接受共党所交赋的新任务后,又回到天津;「二十三年四月十日,中共中央发表『为日本

帝国主义占领华北、并吞中国告全国民众书』,并号召建立『反帝统一战线』。吉鸿昌遂在共

党首要份子宣侠父、南汉宸指使下,在天津秘密组织了『中国人民反法西斯大同盟』。这个

大同盟的中央委员会,有冯玉祥和西南方面的代表参加。吉鸿昌被推为主任委员,宣侠父、

南汉宸、任应岐等为中央委员,南汉宸兼任秘书长。并由宣侠父、吉鸿昌等创办『民族战旗』

杂志,作为大同盟的机关刊物。出版后无声无臭,又更名为『华北烽火』、『长城』等名称,

不定期出版,但仍无起色;

「宣侠父,浙江人,民十一年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不久卽晋入中国共产党,

成为最老牌共产党员。曾在黄埔第一期肄业,被开除。十四年由李大钊介派到冯玉祥国民军

作政工。十六年任国民联军总部宣传处长。北伐时期任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总指挥部政治

部主任。二十年加入左翼作家联盟。二十二至二十三年,衔共党之命作为吉鸿昌的幕后主宰;

「南汉宸,山西人,十五年即加入共党,十六年与魏野畴在皖北策动农民暴动,十九年

杨虎城任陜西省主席时,任秘长长,二十一年被通缉离职。此刻是在幕后调排吉鸿昌的第二

号人物;

「由吉鸿昌的关系,拉拢到逃匿在天津的前第十二军军长任应岐参与活动,并透过任应

岐的关系,在国军中策动叛乱;

「任应岐,河南人,原为直系靳云鸮旧部,北伐时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十二军,任军长,
十九年参与阎、冯变乱,失败后,卽隐匿于天津;

「综合各项不同的情报资料所获致的结论:吉鸿昌在共党指使下,绝不放弃武装叛乱,

仍将继续以『抗日』为号召,联络一切反中央的势力,藉以对抗政府。」

以上就是吉鸿昌的嘴脸。我反问王子襄大夫说:「像这样的人,你认为他是英雄还是狗

熊?」二 苗而未秀 早折了栋梁材

在上级所下的几道制裁命令中,原未分别先后,遇有机会,都可以随时随地动手。因为

我是实地指挥者,所以我主张把吉鸿昌列为首要。也就是第一个先干他。目前的问题,是如

何展开我们的侦察活动。

侦察任务,在组织体系上,在实际状况下,自然由「天津站」负责,可是因新到任的「天

津站」长王子襄本人尚未进入情况,为了表示他的积极支持与合作,所以指定所属的「情报

组」立即停止其它活动专责办理此事。于是,请到了「情报组」组长吕一民和我会晤,并当

面交代吕组长听命调配。

组长吕一民,说话略带天津口音,可是听得出他并不是天津本地人。初次见面,我还不

了解他的出身与来历,看上去,他的年纪似乎比我要大几岁,举止拘谨,谈吐斯文,倒像是

一位忠厚老实人。他有家小,住在法租界,家里没有装电话,有事找他,只有登门造访一途。

而我又必须访问他。

那是一片旧式里弄房子,一家挨一家,格式都一样,如果不是门牌写得清楚,找起来还

眞不大容易。我们事先并没有约定,所以他并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来。我既然来了,他又不

好意思不让到里面去坐,可是却一脸的尴尬像。

屋子里黑洞洞的,显然是光线不足,再加上一堂硬木家俱,相衬之下,越发的暗了。也

许是有小孩子的缘故,好些个零碎东西,东一堆,西一摊,放置得非常凌乱,实在不像个样

子,怪不得吕组长的脸涨得红红的。不过,对我来说,这都无关紧要。我们略事寒暄后,也
就直截了当的进入谈话的正题。

首先,我又重复的说明了我的任务与职责,随即我再把上级的期望,扼要的传达给吕组

长,请他了解。然后,将以往和王子襄站长谈论过的,有关吉鸿昌的一般情况,略为演示文

稿,也希望吕组长有一个正确的认识。我要求吕组长协助的具体项目有三:

一、搜集吉鸿昌在天津从事任何活动的有关情报;如有所获,无须处理,即将收到的原

件交给本人,以便研判。

二、全力侦察吉鸿昌的个人行动,包括吉某的居址、行经的路线、停留的处所等。

三、特别留意与吉鸿昌有过接触的任何人,以及关于其人的一切资料。

以上三点,互有关联,吕一民当然明白,不过,据他表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获得有

关吉鸿昌的任何消息。

吕一民承担了侦察任务。

我回到北平处理「北平站」站务。

二十三年夏,「北平站」在组织系统上和作业程序上,又都有了改变。

原先主持华北地区工作的郑介民先生已奉命调回南京,另有重要任务。所遗「特派员」

一职,暂由邢山(森洲)代理。不久,又改派张师(行深)接任。这是属于特务工作体系的。

郑介民先生原在「力行社」暨「复兴社」方面的职务,派来阮齐负责。这是属于秘密组

织的。

「北平站」和「天津站」的对上关系,也就是平津两站与局本部的指挥系统,已由「单

线」传达改为「双线」来往,不一定非经由「特派员」承转不可。换句话说,平津两站的工
作地位提高了。

至于取消「特派员」制,改成「北平区」,由张炎元(炳华)出任区长,那都是以后的

事了。

自二十三年上半年起,「北平站」陆续增加了不少人手,其中有上级派来的,也有就地

吸收的,内外勤加起来,以单位计,有五、六处,以人数计,约二十余人。就一个秘密单位

来说,已经颇具规模。「北平站」在北长街的原址,已不敷应用,退租可惜,故改作联络处

所,并将「北平站」迁至西城卧佛寺街一所有四进院子的大宅门办公,南谱、世维和我都集

中住在该处。

在新进工作同志中,有这样一个人,对工作贡献非常之大,对我个人的影响也至深,可

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是怎么认识的了。开始一段时期,我对他的印象并不好;钩钩的鼻子,

圆溜溜的眼睛,低沉的声音,慢条斯理的小动作,在他绷得紧紧的脸上,不仅找不到一丝笑

容,反而令人有一股阴湿冰冷的感觉。不过,他总是表示有勇气、敢冒险,就是为了这一点,

才延续了我们之间的交往。

初次见面时,他自称姓王名文,往还几次后,又告诉我他的真名实姓是王文翰,河北省

宝坻县人,曾在西北军某一干部学校受训,当过下级军官。家里父母健在,弟兄众多,他排

行老大,有房子有地,并不需要在外面赚钱养家活口。志趣所在,希望找一条正当出路,虽

不求光宗耀祖,亦有以报效国家,颇有男儿当自强的气概。

彼此接触多了,我修正了对他的观感;他是个实实在在毫无虚假的人,心肠好坏虽然还

觉察不到,言谈之间却充分流露着正义感。还有个小节,他之所以说话那么慢,原来是稍微

有一点结巴,说话说得慢一点,就显不出来了。

经呈请任用后,奉上级批准,王文成为「北平站」的正式工作人员,我分配他在「行动

组」,听世维兄的指挥。

我和世维、王文三个人一起去过天津,我和王文两个人也去过天津,跑来跑去,都是为
了制裁吉鸿昌这件事。可是天津巿区辽阔,又分成好几个不同的租界;论人口,总在两百万

以上,若是没有可靠的线索,大海捞针,到那裹去找。像以往那种吉星高照,可遇而不可求

的幸运事,又岂能常常降临?

有一次,我们在火车上聊天,没想到居然聊出名堂来了:起先,我和王文作业务谈话时,

只听他说,在西北军的时候,见过吉鸿昌,如果再遇上,还能够认得出来。这一次我们东拉

西扯,王文又提到他还认识石友三,眼面前就有一个很要好的同学,也是小同乡,正在石友

三身边当副官。

这眞是太妙了,又是一个求之不得的好因头。此刻是在火车上,耳目众多,不便多谈,

我也没有追问下去,预备找一个机会,再详详细细的进一步了解这件事。

为了在王文身上无意间发现的新线索,我脑子里也琢磨过,能不能把吉鸿昌、石友三这

两件工作,分别的同时进行,来它个双管齐下?因为干一个也是干,干两个也是干。再仔细

一盘算,恐怕不行,本身的力量还嫌太单薄,看情形还是集中人力一个一个的干,比较妥当。

我们到了天津,第一个接触到的就是天津站负责人王子襄大夫。他总是表示由衷的欢迎。

只要我们「北平站」的人在天津,他多么忙,也要抽出点工夫,开着他自己的车子,陪我们

到处兜兜,认识认识路径。他是有条不紊的,差不多每一次都是先在干道上来回开一两趟,

然后再绕来绕去的走支线,凡是不能畅行无阻的地方,他也会特地的指点清楚。看样子,他

对于特务工作这一门,倒颇有几分天赋。

王子襄也有忙得实在无法抽身的时候,他会托付「天津站」的老同志吴萍,代表他照应

我们。而这位吴萍同志,从小在天津长大,对「天津卫」可以说是了如指掌,由他做向导,

带着我们去的地方很多很多,所谓一趟生、两趟熟,渐渐的,我们对于这个包罗万象的大都

巿,也不再全然陌生。

王子襄大夫多次留我住在他诊所里,不必每次都去开旅馆,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方便。

他又指点我为什么不到「小白楼」租一间房子住。
「小白楼」是地名,在天津巿特一区。提到「特别第一区」,也是我们中国遭受外侮遗

留下的一颗烙印,这一块地方,原是德国租界旧址,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收回,遂改为现在

的「特一区」。虽然由天津巿政府管辖,可是与其它行政区并不完全一样,除了保留若干原

有的形态,如交通建设等外,最显着的不同处,就是无国籍的外国人特别多。这一带,有公

寓式的小房间出租,每月租金二十块到二十五块,比每天三至五元住旅馆便宜得多,如果吃

饭,按顿计算,另外还有佣人照顾茶水。不过,那个时候,住得起这种房子的人,却并不多;

而喜欢住在外国人家里的更是少数中的少数。

对我们来说,除了在花费上便宜之外,还有更大的方便之处,那就是用不着向谁登记姓

名,随你张王李赵,只要先把房租付清了,随意去留,没有人管你是姓什么干什么的。

住进去的时候,言明限住一个人,如果偶尔多一个人过夜,也不会受到干预,只要对佣

人意思意思,他还会加一条毯子给你。

经营这类分租房间的人,不是犹太,便是白俄。他们租一幢房子原为自己住,雇一个中

国籍的佣人打杂带烧饭,用不着的房间分租出去,就多一笔收入,供给客人的饭食,也是在

他们伙食里匀出来的,这些都是精打细算。他们租一间给我住,那就更合算了,因为我三天

两头不回来,连电灯都不用开。

我在天津的时候,王子襄大夫常接我到他家去,其实,他的家也就是他的诊所,反正也

只有他光棍一个人。招待客人起坐的客厅,有病人前来就医时,自然就成为诊室了。客厅裹

有几只玻璃柜,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些个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玻璃瓶子,不用问,瓶子里

一定都是药。

看到药,引起了一个意念,不期然,就把话题转到毒药上面去了。我对这个问题,非常

敏感,且兴趣浓厚,因为总有一天用得着这类东西。说到这里,不是我辅导他,是我在向他

请教。

谁都知道一点皮毛,最「理想」的毒药,具备的条件是:无臭、无色、微量、水溶等,

也就是说,要没有味道、没有颜色、一点点,放在汤里、茶里、饮料里立卽溶解而不留渣滓,
喝下去马上就翘辫子的那种东西。

我们谈到这里,大家都笑了,到现在为止,全世界还没有这样的药。不过,据王大夫说,

他知道有种白色粉末的 X 霜,很接近这个标准,它的缺点,就是稍微带一点杏仁味道,有

机会,无妨找个兔子或猫狗作一次试验,效果很不错。我就趁此机会,请王大夫给了我一小

瓶。

王子襄大夫,常常一个人拿他自己作试验,我看这总有几分冒险,可是他却处之泰然。

有的人不了解,误以为他是给自己打吗啡针,他听到这些闲话,也不作分辩,依然我行我素,

试验如故。

我和王子襄兄相处日久,建立了感情,我觉得他的确是个纯眞的人,所以我们有什么说

什么,已经到了不拘形迹的程度。

因为我在天津耽搁的时间太长,心理非常着急,我要求子襄兄催一催吕一民,看他进行

的怎么样了。等把吕一民找来一问,仍然是连点影子都没有,令人大失所望。想制裁吉鸿昌

一事,虽无期限,但自接到命令那天起,计算一下,也有好几个月了,论职责,实在难以交

代,而何况吉鸿昌日渐嚚张,更要早一点把他消灭掉,以除后患。

于是,动了一个念头,不如打破往例,把几个有关的工作同志都请到一起,大家集思广

益一番,也许会商量出一个好主意来。我把这个意思就教于子襄兄,他自然同意。其实,参

与此事的,也只有子襄、王文、吴萍、吕一民和我五个人而已。

大家的确都很热心,虽情绪高张,苦在毫无头绪。王文提出来的意见,我认为是最切合

实际了。王文说:「吉鸿昌的活动范围,离不开西北军,我们只要顺着这条线下功夫,相信

必有发现,比如,在我们的亲朋故旧中,说不定就有现在的关系。」大家听了,颇以为然,

可是并没有人说一声「我有关系」。

我心想,王文旣然这么说,也许他已经有了线索,可是,他跟我跑来跑去这么久了,为

什么没听他提起过?
吕一民组长也提出,他曾经接触过这样一条路线:他们是两个人,过去都任高级军职,

一个是保定军官出身,一个是老行伍,思想都相当保守。当初,原想应用他们搜集情报,可

是他们却不屑为。他们虽一再提到军政两界熟人不少,可也提不出什么具体的事实。因而就

搁置下来了,论此二人的出身经历,与西北军并无渊源,不过,其中之一的郑君,却与吉鸿

昌是河南同乡,说不定还相识。吕一民打算再找他们周旋一番,也许会能打开目前的僵局。

我们五个人的这次集会,所得到的结论也不过如此。因为可资运用的社会关系不够广泛,

所以在工作开拓上,颇有无能为力之感。

集会散后,我单独的问到王文:「你说从西北军这条线追索下去,总可以找到头绪,是

不是在你的亲友中,已经有了这种关系?」

王文解答说:「前些日子我们在火车上谈天,我提到在石友三身边,有个好朋友当他的

副官,当时,我看你没有理会,所以我未便再说下去。」

我不解的问他:「这又有什么不便?」

「因为我的朋友是帮石友三做事的,和我的立场不同,如果多作主张,恐怕招致误会。」

我听他这么说,一时颇有感触,干我们这种工作,分寸严谨、处处小心,实在太费心机

了。

其实,我倒没有顾到那么多,只是因为当时在火车上不便说话,原想找个机会再详细谈

论这件事的,一直找不到机会罢了。

我告诉王文,我是个直性子的人,今后与共,顶好是互掬眞诚,用不着作什么保留;也

不必要有甚么忌讳,大家实实在在,才能构成「合作」。

王文唯唯。我还是请他说出此一关系的详细情形,也好纳入我的考虑范团。
王文告诉我说:「有一个从小就是同学的好朋友,又是小同乡,我家和他家,相隔不到

半里地。此人姓先,先生的先,这个姓很少,容易记。他是石友三的随从副官,自十九年起,

从开封到大连,再从大连到天津,他一直都跟着石友三。现在,就住在天津日本租界石友三

家里。

「我最近一次和他见面,还是两个月以前,在宝坻县老家串亲戚遇上的。」

我跟着问了一句:「如果你要找他怎么办?」

王文顿了一下回答说:
「一个是到日本租界石公馆直接找他;一个是请他家里捎信给他,

叫他出来找我。」

我听王文所说的联络办法,都不大妥当;直接去找他,有形迹;托他的家人捎信,不知

要等到那一天,我询问王文说:「能不能打电话把他约出来?」

王文像似很有把握的说:「只要决定争取他,这件事无妨交给我办,至于如何联络的问

题,我有办法解决。等接上头之后,我马上报告你就是了。」

好,争取先鸿霞的事,等王文提出报告,再作计议。不过,这与制裁吉鸿昌事,还连不

到一起。

我不能在天津逗留过久,北平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决定再回去一趟。同时也希望能在北

平搜集到有关吉鸿昌的动态情报。

回到北平后,我去找直属通信员范行。在第二节中提到过,范行是「北平站」的情报梁

柱,此君神通广大,颇有神来之笔,的确是有办法,不出三、五天,他就陆续的有了回报。

综合来报,可供参考以及提示线索的,共有数点:

一、吉鸿昌的活动目标,是企图联合所有的反政府的势力,结成一条「统一阵线」,甚
至于包括日本人支持下的汉奸在内。这就是共党所谓的「统战」。主其事者,除吉鸿昌本人

外,尚有宣侠父、南汉宸、张慕陶等共党份子。

二、通过吉鸿昌的人事关系,正千方百计的在我军政部门中,从事煽动、蛊惑与游说。

三、不因吉鸿昌所属部队之瓦解而放弃军事武力之重建。故仍在冀、鲁、豫、察、绥各

省份收编小股散兵游勇中。

四、目前,正以天津法租界「民族战旗」发行所为据点,展开各项活动。此一处所,有

「大红楼」之称。

就我们目前的需要来说,当然是第四点「以法租界民族战旗发行所为据点称为大红楼」

的这一则最为有用。先不论这个「大红楼」究竟在法租界什么所在,但总算提供了一个最具

体的线索。如果循着「民族战旗」这本公开发行的杂志追索下去,很可能会发现吉鸿昌的踪

迹。

我从天津回来不及一周,刚刚得到一点线索,正准备再赴天津之际,突然接到戴先生由

南京打给我的「十万火急」电报,眞是晴天霹雳,做梦也想不到的事,竟尔发生了。电文的

内容是:
「顷悉,津站王子襄兄离奇死去,迅卽查明眞相具实见复为要。
」这是从何说起!我

来不及当面知会世维、王文他们,留了一张便条,马上就奔往天津。

在火车上这两个小时,我什么都没想,一心萦系着王子襄突然去世这件事。如果是从其

它方面传来的消息,我一定不会相信这是眞的,现在是戴先生亲自打来的「十万火急」电报,

那就丝毫无可置疑了,怎样会发生这种事?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有如此结果?

我一下火车就叫了一部车子直驶英租界王子襄诊所,进门径登二楼,起身迎出来的正是

吴萍。而我所要见到的也就是他。只见吴萍兄在西装袖子上套着一圈黑纱,满脸凄苦之色,

他不待我坐定,就鼻涕眼泪的泣不成声了。我看吴萍恸哭,心里也难过,不过还是抑制着自

己,劝他止恸处理善后要紧。吴萍擦了一把脸,一五一十的把经过情形说给我听:
「是昨天傍晚发生的事,大约五点半钟光景,我从外面回来,看见子襄大哥一个人躺在

沙发床上,起初,我还以为他在休息,低声喊他一声,却不见动静,走过去,光线暗淡,看

不大清楚,扭亮电灯,再仔细一瞧,他侧身朝里,双眼紧闭,脸上白腊腊的一点血色都没有。

摸他的手,冰凉,搭一搭脉抟,还有,几乎微弱的觉不出来。我又在他耳边连叫了两声大哥,

盼望着他能睁开眼睛看看,可是,依然没有反应。

「我心里慌了,不得了啦!这是怎么回事?该怎么办?「抬头左右寻视,发现床头小凳

子上,摆着几个小瓶子,旁边还有一个打针用的玻璃针筒,剎那间,我起了疑心,是不是他

自己打过了针?

「我越想越怕,心里越急,大声喊烧饭的老郭,叫他立刻上来。我顺手把那些小瓶的针

筒抄起来,往口袋里一塞,我和老郭两个人,一个从后面抱着子襄大哥的头,一个在前面抬

着他的两条腿,也来不及和老郭说什么,一直下台阶朝停车的地方走,我和老郭把子襄大哥

平放在车厢里,然后再让老郭先上去,用手把头搬到腿上,我自己开车,疾驶最近的马大夫

医院急救。

「一开头,医院不肯收,后来,说了半天好话,又提到『病人』也是行医的大夫,才算

推入了急诊病房。

「我随手写了一个电报稿,叫老郭赶快送到电报局发了,先知会北平的王老太爷和二小

姐一声,再看诊治的情形如何而定。

「我打发老郭走了,也挤进急诊病房去听消息。眼看医生护士们忙乱了一阵,由他们的

表情和子襄大哥仍然动也不动的情况来看,恐怕救不回来了。

「我问医生,他却频频摇头而不作答复,又着耐性子等了一会子,只见医生拉起白被单

盖上子襄大哥的头部,这才肯定已经回天乏术了。

「我原想把口袋里那些东西拿出来给医生看看,也好查出致命的原因,可是又一想,子

襄大哥旣然已经无可挽救,那几个瓶子和针筒,应该留待上级处理才适当。」
吴萍兄说到这里,我情急的插了一句嘴说:
「医院里有没有查询什么?」他接下去又说:

「医生判断,如果不是自杀,便是药物中毒,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他杀的成份。

「因而,医院已经向工部局报案了,据说,要等法医检验通过之后,才能决定以后的事。

是否有麻烦,此刻还不知道。

「我想,子襄大哥绝不会自杀,也不致受人暗算,仍以药物中毒的成分居多。」

我听完了吴萍兄所说的情节之后,内心不胜哀痛,旣然和子襄兄同事一场,相处得非常

投契,而又奉了戴先生的指示,说什么也应该到医院里太平间去见他最后的一面。可是吴萍

兄劝阻我千万不能去,他认为要等警方的问题应付过去之后,再到灵前一祭,痛痛快快的哭

他一场,岂不更为得当。

我问吴萍:
「王老太爷来了没有?」他说:
「二小姐玉梅(王子襄之妹)瞒着老太爷一个

人先来了,等她知道子襄大哥已经去世的消息后,把我大大的责备了一番,她说是被我耽误

了。二小姐现住利顺德饭店,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她?」

「理应前去拜会,一则商量如何料理后事,也要代表我们组织予以慰问。」我说。

利顺德饭店在天津是第一块牌子,讲派头、摆谱儿的人,才会住这种地方,价钱贵得吓

人,住在里面一点也不舒服,可是生意始终都维持一定的水准。

吴萍陪我到了利顺德楼下,由柜台上先问过了二小姐后,我们一同乘电梯上了五楼。茶

房引导我们走进房去。

王玉梅小姐素妆,含嗔未发。我向她道过「烦恼」,她站也不站起来,只扬手示意让我

坐,吴萍却站在一旁不敢就坐。玉梅小姐开口便说:「子襄死得不明不白,而且不便声张,

这可是完成为了你们的工作。你应该转告你们戴先生,这是王家识大体。工部局的麻烦,我
去一趟就可以了结啦,不必你们多操心,至于子襄的丧事,也由我来办,不需要你们一文钱。

等一切料理停当,我要到南京或是杭州去找你们戴先生,他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使我家子

襄死而瞑目。」

我好象在听训,又不便说什么,可是我心里明白,子襄兄的死,八成是为了配制和试验

毒药不慎,出了差错,果眞如此,那眞是「我虽不杀伯仁」了。事后证实,那几个小瓶里以

及针筒中的剩余物,都是有毒的。

据以判定:王子襄站长是「以身试药」发生了意外,也应该列为「因公殉职」。

言念及此,我谨以永远不能抹灭的愧疚,向子襄兄告罪,你的忠勇、你的热诚,已铭刻

我心,你是我们组织中的前驱,也是我最崇敬的无名英雄!

过后,这位玉梅二小姐果然到了杭州,不知道她在戴先坐面前说了些什么,戴先生把吴

萍召到南京禁闭了一个月,实在冤枉之至。三 搜寻吉某的踪迹 总算有了着落

「天津站」一年出了两桩大伤元气的事,实在不幸之至。自王天木兄他们出了纰漏之后,

相隔只有半年,继任站长王子襄大夫又以意外事件遽然亡故,尤为特殊。上级虽力图养息整

补,一时也调配不及,所以「天津站」站长一缺,空悬了好久都派不出适当的人前来接任。

据我所知,除了「天津站」属下的一个「情报组」和两名「直属员」拨归「北平站」暂

行联系外,其余均由南京局本部直接领导,这也是一时权宜之计。至于派由吴赓恕任「天津

站」长,又是过后很久的事了。

不过,我奉命进行中的几件行动工作,并未因此而中辍。「天津站」故站长王子襄指定

配合工作的吕一民组,也奉令配属于「北平站」,暂时由我直接指挥。

此际,
「军统局」系统,全面的建立了「督察制度」。北平方面,派来王平一任督察,其

地位与「站」平行,实际上就是为监督「北平站」而设。
王平一,山东人,留俄学政治,参加邓文仪学长所主持的南昌行营「调查课」。
「调查课」

拨并「军统局」后,改由戴先生领导。他短小精干,虽然有一点「口吃」,但仍不掩其才华。

我个人基本上就反对这种制度,可是并不表示不与王平一合作,而事实上也不容许我反

对在北平设立督察。我反对的理由很简单,我认为这种督察制度徒增内部困扰,与事并无补

益,因为旣鞭策勇者前进,又自设绳索加以羁绊,是相当矛盾的一种措施。当然,支持这种

制度的人,自有一套美丽动听的说词。不过,我仍然固执的反对了几十年,一直到我在台湾

之后。卽使到了不在其位的今天,如果有人征询我的意见,我还是会干脆的回答「反对」、

「反对」。

反对尽管反对,那是我个人的事,而「督察制度」却存在了几十年,旣然能够保持几十

年不变,其中定有个道理,究竟是什么道理,说起来离题太远,此处不宜多谈。

在北平接到天津「情报组」吕一民由南京转来的电报,邀我卽速赴津一晤。这表示由他

负责对吉鸿昌的侦察活动,可能有了进展。想必是关乎再度联系郑、傅二人的事。

这还是王子襄大夫未去世之前,我们五个人集议,决定由吕一民进行的那件事。关系人

虽有两个,所洽谈的却是一回事。其中年事稍长,主张较多的一位郑恩普先生,河南人,早

年参加樊钟秀的「建国豫军」,十九年曾任新编第三军军长。另一位傅丹墀先生,河北人,

曾任襄樊镇守使等职。如果说他们正在赋闲中,亦无不可,不过他们并不急于谋个差使,或

是找一碗饭吃。

郑、傅二位服职军政多年,以在河南的时间较长。据说,在河南各处尚有许多旧属,分

散于各部队以及草莽之中。在过去,往往都以存在中的部属,作为个人进取的本钱,他们两

位亦不例外,言谈中也常以能召多少部众以自重。我这样写的确是实情,绝无唐突二位的意

思,看以后的发展就可以了然了。据吕一民组长的个人体会,他们两位的眞实意愿,还在寻

找门路,效命中央。前一回,吕组长与郑、傅二位曾谈过两次,因不得要领就冷淡下来了。

近来恢复接触,再看看能否在他们两位身上找到吉鸿昌的线索。这一着,居然被料中。在谈

话时,郑、傅透露他们曾与吉鸿昌见过一次面,而且对吉鸿昌的观感还相当不错。
这就是吕组长邀我到天津来的惟一原因,当我得知侦察吉鸿昌的行踪有了头绪之后,实

在太兴奋了。吕组长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原委是这样的:在郑、傅二位和吕一民谈话时,郑

恩普先生在无意中露了一句:
「前几天在旅馆里和吉鸿昌接谈过一次。」郑恩普对吉鸿昌的观

感与我们不一样,他说:「吉鸿昌在察东收复失地,与日本鬼子周旋数月之久,称得上是抗

日英雄,像这种人,中央应不念旧恶,予以自新机会,畀以重任才是,为什么反而解除其武

装,加以扣押法办?」

吕一民反问郑恩普说:「吉鸿昌果眞是在抗日吗?还是另有图谋?您知道他是受共产党

指使的吗?」

郑答非所问的说:「吉鸿昌认为中央不抗日,一味的搞妥协,所以『抗日同盟军』才应

广大人民的要求孤军奋斗。吉表示,只要是中央政府一旦发动抗战,他第一个站出来请缨打

先锋。」这两句话道地的是共党的传授。于是吕一民钉了一句:
「吉鸿昌现在到底听命于谁?」

郑回答说:
「吉一再表白,他目前要做的,就是联合一切抗日力量和爱国份子共御外侮。」

如此听来,郑、傅二位可能过于老实,竟被吉鸿昌的糖衣毒药所麻醉了。他们那里晓得,吉

鸿昌目前正在共产党的阴谋指使下从事叛乱活动。

我觉得在这种情形之下,要争取郑、傅两位先生的眞诚合作,还得多下功夫才成。接着

就和吕组长商量,可否找个机会,介绍我和郑、傅两位见个面。不必顾忌什么,先不管他们

相信不相信,就明白告诉他们我是中央派来的好了。看看他们的反应如何,再决定今后的步

骤。此刻,我已打定主意要从正面说服他们。

郑恩普先生单身在津,傅丹墀先生携有家小,他们都住在法租界,两家相隔不远。经过

吕一民联络,约好在傅丹墀府上会晤。我和郑、傅二君甫一交谈,首先就修正了视为「老实

人」的看法。

郑恩普先生一丝不茍,有高逸的道德修养,他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经过思考、选择、

审慎而出的,这并不是代表他的「深沉」,或藏而不露,应该解释为「稳重」才比较恰当。
傅丹墀先生老于世故,属于饱历风霜的那一类型,不像我们入世未深所表现的那么肤浅。

以阅世未深的我与他们二位打交道,应该承认还要磨炼若干年,除了实实在在、诚诚恳

恳之外,没有其它的方法可以使他们两位心悦诚服的。

在这种场合,我如果仍然把掩护身份抬出来,说是南京「军事杂志社北平分社」的主任,

或是南京「中国日报」的特派记者等等,旣不够份量,而他们也未必见信,所以我表明了我

的眞实身份。本来这是在工作守则中所不许可的,不过,为了达成任务,我也就便宜行事了。

郑、傅对于我们的组织,虽早有耳闻,但无论如何也搞不清楚「军统局」、「特务处」、

「复兴社」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第一次见面接谈,自然不能说得太露骨,但求他们

能够相信我不是一个冒牌货也就够了。此外,能以赢得郑、傅二位入信的,也许因为我是一

个「黄埔学生」。

我们从表明身份,各述立场,乃至互道尊重后,渐次转入了符合我方主观愿望的正题。

郑恩普先生与吉鸿昌是河南同乡,虽未同过事,却是旧相识,最近一次的会晤,是如何

连系上的,郑先生略而不谈,我怕引起郑的多心,也未便追问。听郑恩普先生语气,他对于

吉鸿昌始终寄以同情,此刻如不加以纠正,对于我们未来的合作,将大有阻碍。

为了这一点,我郑重的表明态度说:「无论吉鸿昌为人如何?或是他具有何等本领,甚

且同情他以学兵出身能混到省主席、总指挥的『不容易』,我们都应该站稳自己的立场,以

国家利益,民族荣辱为前提才是。」并率直的间郑、傅二位道:
「若是把吉鸿昌近年来的所作

所为,作一个简略的说明,你们两位可有兴趣一听?」郑、傅齐声:
「愿闻。」我把过去的一

些事实,稍微组合了一下说:「民国十九年,吉鸿昌参与阎、冯之变,失败后,所部接受中

央改编,竟不服从剿共命令,居然撤兵罢战。中央宽大,末予究办,派他出国考察。

「吉鸿昌回国后,不图报效国家,以赎前愆,胆敢潜赴湖北,策动旧部叛乱,事败逸去,

政府始下令通缉。
「冯玉祥组『民众抗日同盟军』,乃吉某之主谋,冯辞去,吉鸿昌与方振武别树一帜,

改称『抗日讨蒋军』,不但不抗日,反而掉转枪口打自己中国人。

「请问两位先生:这些行径,是所谓『抗日英雄』应有的作为吗?若是我说他是个共产

党党徒,你们二位信不信?」

郑恩普和傅丹墀沉默了一会子,并不回答我的问题,我猜,他们绝不相信吉鸿昌是一个

共产党。

我紧接着再明白的指出,「吉鸿昌之流,打着统一抗日战线的幌子,实际上却分化全国

团结而反抗中央,这该是有目共睹的事实罢?」

我说到这里,他们两位面面相觑的彼此微微的点了点头,似乎已有所领会,可是并未表

示态度,我不想逼得太紧,也就到此为止,应该留个空隙,好让他们两位有时间交换一下意

见。

在相当严肃的气氛中,结束了这次谈话。当我们约妥下次会面的时候,我有意的留下一

个因头,请他们两位无妨与吉某保持接触,看看他们到底玩的是什么花样。

我和吕一民辞出后,在路上,我问一氏:「你看郑、傅他们和吉鸿昌真的见过面吗?因

为你只是听他们如此说,而我们也无法证实这一点,所以还要想办法求证才好。我想,在我

和他们二次见面之前,你可以再去一趟,一来听听他们和我谈话以后的观感,更重要的,还

在他们与吉某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此后的一个星期中,我虽然时常往返于平津,但仍然与郑、傅二位接触过四次,我们之

间的距离接近了。他们正式的表示,愿意参加工作,我也答应立卽建议我的上级,在天津成

立一个「军事组」,由郑、傅共同负责。不出数日,戴先生有覆电,批准了我的建议,并交

由「北平站」指挥监督,其人事经费亦由「北平站」承转。
我们这种工作,它的公文程序和作业程序,与一般机关大不相同,这都是格于现实环境

与活动方式之不同而形成的,绝非故意的标新立异。事实上,我们的「请示」与「批覆」,

全凭一纸「电文」而已。所谓的「电文」只是从电台上抄录下来的「密码」,看上去,都是

些阿拉伯数字,再经由「密电本」译成明文,才能显示出文字所含得内容。通常,我们只用

一张小纸条誊写出来,这就是关系国家大事,个人生命,我们自己认定的「公文」了。如果

把这张小纸条交给一个没有参加实际工作过的人去看,他会相信这与盖过印信的公文书具有

同等效力吗?说出来也觉得非常出奇,多少年代过去了,从来没有遇到一个对此「公文」提

出疑义的人!

关于郑恩普、傅丹墀二人奉准参加工作的事,我通知了他们两位,虽然「军事组」与「情

报组」的地位相等,因为我不能经常停留在天津,所以仍交由吕一民代表我负责联络,也就

是仍然维持现状,所不同的是建立了正式的工作关系。

郑、博二人,对于单凭一句话就算建立了工作关系这一层,也很自然的接纳了,并没有

提出其它任何问题。我当然还是和从前一样的保持着对他们两位的尊敬。

不过,我有一点保留,那就是目前还不能把我负有制裁吉鸿昌的使命一事,明白的说给

他们知道。一来是惟恐他们有所顾虑,其次是我们之间还没有建立完整的互信。

郑恩普先生的为人,非常「四海」,他在友侪中普遍的受到尊敬,所以很多朋友都称呼

「郑三爷」以示推崇。尤其是在天津这个地方,无论士农工商那一行,二人相遇寒暄,开口

便都称「爷」,比仿张爷、李爷,而且这个叫一声「爷」,那个便还称三声「爷、爷、爷」,

这也是一种社会习俗。因是之故,我也改口称郑恩普为「郑三爷」,一直到八年抗战胜利后,

我们重逢于北平时,才又改称「大哥」。这是后话。

目前,为了对郑恩普、傅丹墀交赋工作任务之事,倒使我踌躇起来了。此刻,我们迫切

需要的,是与吉鸿昌有关的任何情报,可是在郑恩普的观念中,他总认为做情报并不是一件

堂皇的事。当初,就是为了吕一民组长要求他搜集情报,弄得很不愉快,几乎因此而决裂。

这一次所以建议上级为郑、傅二人成立一个从未有过的「军事组」,也都是为了迁就事实之

故。至于「军事组」的基本任务,类如策动伪军反正、联络民间武力等,并非刻不容缓之事,
在执行步骤中,仍应以侦察吉鸿昌的活动,列为优先。为今之计,除了避免使用搜集情报此

类术语之外,实际上还是要求对吉鸿昌的行动与活动,进行充份的了解。在我对郑恩普、傅

丹墀表达了考虑过的修辞后,郑、傅两位立即点头答应了。

郑三爷不愧是个一诺千金的人,因而我们对吉鸿昌的行踪,已略有所知。虽然还不能据

以有所行动,可是已较以前进展了一大步。由于郑、傅所提供的了解,我们知道了吉某之所

以时与郑、傅约晤,其主要的目的,是企图指使郑先生回豫西,傅先生去冀南,各自策动其

旧部,以及已成形之小股军事力量,进行所谓的「统一抗日战线」,而实际上只是作为共产

党开路的马前卒而已。

我们正在密切注意吉鸿昌活动之际,郑三爷突然告诉我说:「明天下午三点钟,吉约我

和丹墀兄到法租界交通旅馆见面,说是要给我们介绍两个新朋友,大家研商出发前后一切有

关的问题。」

我问道:「新朋友是谁?」

郑说:「不知道。」

我又问:「三爷,他们说明是在那个房间?」

郑说:「来人通知是在五楼三十七号,还特别叮嘱,记住「四三七」这个号数就成啦。」

不必再多问,这已经够了,我也牢牢记住「四三七」这个房间号码,看郑三爷的神色,

他尚未察觉到我们将会做些什么。四 这就是一般所常道的 临机应变

这是郑恩普先生亲口对我说的,他说:「吉鸿昌打发人来约我和丹墀明天见面,说是为

了介绍两个新朋友见面。
」我判断:所谓的新朋友,一定是共党调派来的「干部」,很可能就

是准备陪同郑、傅二人分别前往豫北、冀南一带搞武装活动的人。
我十分相信郑先生绝不打诳语,所以这眞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我们已经期待很久了。

旣然有了机会,当然要紧紧掌握,万不可轻意放过。我在郑三爷那边得到消息后,立卽召集

吕一民、吴萍、王文等会晤,希望商定一项简而易行的执行计划。

首先,我扼要的把已经了解的情况,作了分析报告:

消息来源,就是我们先前谈过的郑恩普、傅丹墀二人,他们均已奉准参加我们的工作,

此次提供的线索以及吉鸿昌的落脚点,照我个人判断,有高度的可靠性,可勿庸置疑。需要

特别说明的,就是我们卽将进行制裁吉某的这件事,郑、傅二人并不知情。

预计,在我们有所举动的时刻中,郑、傅二人很可能与吉某在一起,因此,我们必须分

清敌我,一定要负责维护他二人的安全,不得稍有差池。

我们的对手,不单是一个成了精的军阀,在他背后,还有一帮诡计多端的共党份子,面

对强敌,我们固然无所畏惧,但亦不可掉以轻心。

我个人有一项假定,认为对方(包括吉某及其左右)不会携带武器,我所持的理由也非

常简单,因为他们旣然敢于约在公共场所会面,就证明他们在心理上根本未曾「设防」。

地点是在繁华的闹区,时间正好在万人活躣的下半晌,一般环境有如天设,对我们非常

有利。

我们的行动目标,只有一个吉鸿昌,此人叛国有据,通缉在案,目前正在共党嗾使之下,

进行反政府活动中。他的罪行,远超过一般汉奸之上。

综合以上所提各点,全般局势皆在我掌握之下,如能各尽其职,当然有很高的胜算。

我的分析报告作完了之后,接着征询各人的意见,并请他们不拘形式的提出问题。

王文认为这件事易如反掌,只待发现了目标,他便能「手到擒来」。吴萍也认为:最难
的是在找不到确实的线索,现在连内线都有了,以后的事,自然顺利而乐观。听王文和吴萍

的说话,大有初生犊儿不畏虎的气势。

吕一民没有表示什么意见,他只表明了他份内应做的事。他说:「已经指定组里的工作

同志杨小姐与郑恩普他们保持联系,随时都可以传达消息。」

我们谈到这里,我再重复的请在座的三同志提问题,大家沉默了一会,都表示没有什么

可提出来的了。于是,我郑重的分配了每个人在此次行动中的任务。虽然处境不同,这与部

队作战下达命令有类似的作用。我所提示的要点如下:

制裁目标:吉鸿昌;

执行地点:法租界交通旅馆及其附近;

预定时间:十一月九日下午三时前后;

执行者:王文同志;

接应及掩护者:吴萍同志;

现场侦察:由王文、吴萍二同志自行负责;

本人则协调吕一民同志及情报来源,将在交通旅馆附近选择固定地点,随时与王文、吴

萍二同志取得联络,以便应付临时变故;执行任务结束后,自行撤退,除发生特殊情况外,

我等四人,晚上八时正仍在原地集合;特别注意事项,是必须维护郑、傅二人的安全,倘有

失误,当报请上级以违抗命令议处,如因顾全郑、傅而影响工作之进行,其咎不在诸同志,

当由本人负其全责。工作分配完毕,大家皆无异议,就此作为最后决定,着卽依照各项规定

分别进行。

有一件直接与工作有关的事,非立卽解决不可,但不能由我以指挥者身份作硬性规定,
无可如何中,只好和吴萍私下里打个商量了。因为王文从北平来,并未携带武器,回去取,

时间上虽然还来得及,可是万一出点意外,岂不误了大事。我知道吴萍一向喜欢玩枪,种类

很多,他在我面前曾显弄过好几次,所以打算向他借一枝使用。吴萍非常爽气,他慨然答应

立刻带王文到他的住处去挑选,只要事情成功,就把那枝枪赠与王文做纪念。三言两语就解

决了一个大问题。

我们四个人的一场集议,决定了不少问题,随卽分头进行,各司其事 ──吕一民先走,

回他的居所听候联络;我和王文搭吴萍的汽车到他家去取枪。王文习惯用「驳壳」,这种枪

在平津一带都叫「盒子」,也有叫「木壳」的,以德国造的为最好。王文挑了一支三号的,

除了枪膛里有子弹之外,又多配了一梭子弹夹,装满可容十粒备用。照王文的心意,顶好现

在就带在身上,免得再跑来跑去。我心里颇不以为然,可又不好意思拦他的高兴,只有任他

插在裤腰里。好在是冷天,衣服穿得多,如果不特别注意,也看不出来。

我们从吴萍的住处出来,准备一齐到法租界交通旅馆,先开一个房间,熟悉一下可能成

为现场的实地环境。

吴萍把汽车停在「劝业场」后面的夹道里,没有走多远,穿过大马路就到了交通旅馆。

由吴萍领头,我们乘电梯直上五楼,柜台上一问,说是全层一间空房都没有了,让我们到四

楼再问问看。走下一层,来到四楼,由吴萍一个人和柜台上打交道,没听清楚他们嘀咕了几

句什么话,只见茶房拿着錀匙,就往前走替我们开门了。

一推门,黑不隆咚,什么都看不清楚,扭亮电灯,仍是光线暗淡,这可眞是一个见不得

天日的地方。吴萍兄告诉我们说:「这一家旅馆,已经大不如前了──三、四两层楼,全是

些个花里呼哨的事,眞正想休息休息歇歇腿,或是住一宿的,实在太少了。刚才我就是说我

们也是来寻乐子的,所以才会开到房间。」

我的性子急,很希望王艾、吴萍先把上下的出路勘察好,再到五楼「四三七」号去看看:

那间他们预定会晤的房子,到时候就可以从容行事了。吴萍和王文的意思,这点事太简单了,

他们随时都可以做好的。他们建议让我回去,这里的事交给他们办,绝不会出什么岔子,一

切请我放心好了。
其实,他们说得很对,这些事,也的确用不着三个人一齐来。于是,我听从他们的意见,

决定一个人先回去,如果能够冷静的多勾划一番,也许在全般设计上会做得更周全。

第二天上午,吴、王二人来到我小白楼的临时住所,当面提出他们的侦察报告,并说明

已进行的一些布置。吴萍说:「交通旅馆五楼四三七号房,昨天晚上一点动静都没有,房里

的灯也不亮,像似没有人住在里面。这间房,说不定压根儿就没有订出去,或者是有人预定

了还不曾住进来。

「也许还有我们想不到的事情,如果不是怕引起猜疑,到柜台一打听就明白了。

「我们试过,从楼下搭电稊到五楼,走出电梯到四三七号门口,只不过十几步路;再从

四三七号门口走到下楼的阶梯口,也是十几步路,这两个出入口和四三七号间的距离差不多。

「上上下下轮番有两部电梯,管理电梯的都是身着制服的男服务生。

「从五楼沿着楼梯走下来,共有八个阶段,七十四梯级,每一阶段都是九级,只有最下

层的那一阶段,是十一级。快步往下走,一分钟可到达地面。要特别当心的,是光线太暗,

一脚踏不实在,就有栽觔头冲下来的危险。

「底层楼面的地方不大,每逢下半晌,上下电梯的人总是络绎不绝。下了楼梯,三、五

步就到了大门口。一出大门,下午三点钟这个时候,满街都是人,无论朝那个方向走,或是

跨过马路到对面去,转眼之间就不见人了。

「马路上站岗的巡捕,忙于指挥交通,某距离交通旅馆最近的岗位,也在五十尺开外。

假如旅馆内五楼上有枪声,以人声嘈杂、电车叮当作估量,很可能听不见,或者辨不出是什

么声音。

「若是岗警发现旅馆内发生事故,立卽奔跑过来的话,顶快也要一分钟以上,因为他要

拨开密密麻麻的人羣。
「至于偶尔一见,两个人一班的巡逻警,什么时间巡逻到什么地方,那倒难以预计了。」

吴萍总结以上各项已了解的情况说:「这就是我们俩的侦察所得,相信,我们已做得切

切实实了。」

王文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昨天我们在四楼开的那一间房,已经退掉了;后来,多给了

茶房两块钱酒钱,我们又在五楼开到一间四二二,现在还保留在那里。这一间,在四三七斜

对面,相隔不远,如推开房门,从门缝里朝四三七那边望过去,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我仔细的倾听吴萍、王文把话说完了,根据他们所说的,再加上我思维中想得到的,提

出几点意见请他们多加斟酌。我说:

「第一个是什么时间采取行动的问题,若是在三点钟之前,趁着郑、傅二人还没有到达

之际就发动,固然可以顾全郑、傅;可是此刻有许多事尚不能肯定,比如用什么方法赚开房

门?行动目标吉鸿昌是否一定在里面?这些都要考虑,不如等郑、傅他们进去、谈过、出来、

下楼之后,我们就有机会在上列的这些过程中,切实的观察到许多情况,届时,卽可选择一

个最适当的时机发动。

「有一种偶然发生的机会,当然是可遇而不易求的事,比方说,当你们上楼的时节,刚

巧和吉鸿昌搭的是同一部电梯,那还有什么好迟疑的,自然是当机立断了。

「还有事后撤退的问题,原则是安全为上,我以为乘电梯不如走楼梯,因为电梯要等,

其时间无法控制,而且在电梯中将受制于人;走楼梯可以主动,时间上不比电梯慢,万一遇

有阻挠,还有招架的余地。

「至于走出交通旅馆,会不曾遇上巡逻警的事,虽然可能性很少,可是也不能『碰运气』,

所以我准备和吕一民商量,请他选派一个体格粗壮的人,在今天下午两点半至四点半这段时

间,游动于交通旅馆附近,专责监视巡逻警的行动,以防万一。」
此外,还有许多预想不到的事,随时随地都会发生,那全靠执行的同志临机应变了。

吴萍、王文二同志对于我所提供的意见,咸认为皆在情理之中,也都欣然接受。

我一看时间,此刻已是上午十一点三十分,他们约我一起去吃中饭,我想趁这个空挡到

吕一民家里去一趟,一来是听听郑三爷那方面有没有新的消息,还有就是要求吕一民支持一

份人力,也好为了对付巡逻警一事,作万全的准备。我们三人分手前,约好下午两点半在紫

竹林咖啡室会面。

我到了吕一民那里,郑三爷并没有什么新的消息。请他派一个人协助的事,他打算介绍

一个名叫陈国瑞的小伙子,请我作决定。吕说:「陈国瑞是本组联络员杨玉珊小姐的胞弟,

不喜欢念书,有点野性,一直想要参加我们的工作,可惜他什么都不行,如果有机会,加以

训练,倒是一块好材料。」我请他召来见个面,一看,高大黑粗,混身全是力气,问他天津

可熟,他满口说的都是天津话。此刻没有时间多谈,请他先帮一次忙,等事后再向上级推荐。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可是我心里仍在纳闷,他姐姐姓杨,他为什么又姓陈?

我拟了两件电报稿子,自己送到电台上发了。然后再去紫竹林与吴、王会面。我到达时,

他们已经吃过东西正在等我,我叫了一客三明治充饥。旣然没有什么新情况发生,需要准备

的事项又都做了,应该交代的话也都说了。于是他们起身回交通旅馆,我就留在此处作为联

络枢纽。

这家紫竹林咖啡室,就在交通旅馆同一条街上,相隔只有十几家门面,坐在里头朝外看,

可以见到熙来攘往的行人,果然,夹在行人当中,就有一个临时帮忙的陈国瑞。

时间还不到三点,心里已开始在紧张,此刻,除了安安静静的等待之外,一点力气也使

不上了。三点五分,毫无动静,当然不会这么快。三点八分,又看到陈国瑞在人行道上,慢

慢的踱过去了。三点十二分,小便很急,想强制一下,不好,可又怕正在这个时候出点什么

事情。三点一刻,从厕所回到座位上,再叫了一杯热咖啡,吩咐店里煮得浓一点,越苦才越

够刺激。我猜测,吴萍他们也许正在等候机会。
又是几分钟过去了,心里忐忑难安,我把一盒火柴倒在桌子上数单双,并不在卜吉凶,

想藉以稳定情绪。

差两分钟就三点半了,越来越急,连数火柴也数不下去了。正在这个当口,吴萍一个人

推门走进来,一幅怅然若失的神情,莫非有了变故?吴萍坐下来低声说:
「房间始终是空的。」

我问:
「王文呢?」吴萍回答我说:
「他留在上面听候下一步的指示;同时他还不死心,想再

等等看。」

事态有了变化,情急转为懊丧,不得不镇定下来应付目前的一些难题。我请吴萍先把刚

才的情形说给我听听,是怎样才知道房里是空空的?吴萍说:「我们从两点五十五分起就从

门缝里朝三十七号看,两个人掉换着看,却始终不见动静。照想,就是房里没有人,郑、傅

两位也该在三点钟前后到达,可是一直到三点二十分钟他们二位都没来。作主人的不在,被

邀请的「客人」不来,当然有了蹊跷。我们两人一商量,不得已只好单刀直入问茶房了。」

吴萍接着说:「我们把茶房喊来,以两个人一间房不方便为由,想再开一间房间,那间

三十七号旣然没有人住?就给我们用好了。」茶房回答说:
「那一间房虽然没有人住,可是柜

上己经收下人家的订钱,您如果要用,我和伙友们合计合计,可以拆对一两个钟头给你老用,

时间长了,恐怕不好办。」

「我知道茶房是想捞外快,可是也证实了那间四三七,确是有人订下了而没有来,至于

为什么订好了不来,那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了。我哄弄茶房说是到外面去接一个人,等接到

了回来再说。所以请王文待在旅馆里,我先下来报告并请示。」

我眞琢磨不透其中的道理,而郑三爷也绝不是故弄玄虚的人,可是他总要赴约才对呀?

正在解不开这个谜团的节骨眼上,吕一民偕同杨玉珊小姐一同进来了。杨小姐手里还牵着一

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这正是吃下午茶的时刻,我们也叫了几样点心,又专为带来的小妹妺要了一杯可可茶。

在表面看来,这不是一家大小出来逛街吃点心吗?谁又看得出我们正是肩负重任,铲除邪恶

的执行者呢。不过,若是眞要有人坐在一旁冷眼观察我们的神态,那就不对了,除了孩子之
外,我们几个人都表情凝重,形色紧张。

我注视吕一民,期待他赶快说出究竟有了什么变故,他却让杨玉珊先说。杨小姐这才放

低声音解释情由,说:「我是奉吕先生之命,负责联络郑、傅两位的,今天中午过后,不到

一点钟,我就带着外甥到了傅家,他们两位在傅家会齐后,在下午两点半钟前去赴约,四点

差五分才回来的。

「郑、傅两位先生回来后,他们对于临时变更约晤地点这一层,也不了然,郑先生说:

『本来约好在交通,临时又改到国民,眞弄不懂玩的是什么花样』。」

我等待杨小姐继续说下去,她接着说:「我问过郑先生,从交通改在国民,那又是谁通

知您的呢?郑先生叙述当时的情形说:
『我们两点五十分光景就到了交通旅馆,刚要上电梯,

忽然从旁闪出一个人来,我们不认识他,他却知道我们的姓名。这个人一面道歉,一面摆手

让我们跟着他朝外走,嘴里轻声念叨着,请二位多多辛苦几步,吉先生他们在对面二楼恭候。

就这样,我们跟着他又到了国民饭店。』」

我心里在想,好家伙!临时转移阵地,这种狡狯手法也只有共产党最惯于玩弄。这样一

来,说不定他已经反客为主,而我们的行动,或许落到他们的调排之下了。

杨小姐说到这里,我不经意的看到陈国瑞站在玻璃窗外面向我们探望,我赶快请吕一民

招呼他进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也许还有更重要的事想要借重他呢。

我一面心里在勾划,一面请杨小姐再说下去。杨小姐仍是转述郑先生的话说:「我和丹

墀来到国民饭店二楼,是正对楼梯口的一间,号头好象是一三八,带我们上来的那个人推开

门,让我们进去,哇!满屋子都是人,除了吉鸿昌之外,我还认识一个任应岐,吉也不替我

们引见,又把我们让到套间里面,跟着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矮瘦子,吉鸿昌介绍这就是我们

提到的新朋友。」

我听到这里,耐不住插嘴问了杨小姐一句:「房间的号数是一三八,你不会记错吧?」
她说:「我听得很清楚,是一三八,如果不对,那一定是郑先生自己记错了。」

我看了看表,此刻已是下午四点四十五分了,距他们见面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不知道吉鸿昌是否还在饭店里?想到此处我内心自责,负疚良深,因为在工作部署上这是一

个大漏洞,当初应该派人紧钉在郑、傅二人的后面,就不会失去这次机会了。为今之计,只

有亡羊补牢也连忙转移阵地,紧追不舍。说干就快,我扫视了一下邻座的人,像似并不注意

我们的举止,为了争取时效,也顾不得许多,就在这咖啡店里,作了以下的紧急措置:

请吕一民同志卽刻绊住郑恩普、傅丹墀二人,在未接获通知前,切不可与他们分离,以

策全体安全。请杨玉珊小姐偕同陈国瑞以及杨的外甥女,充作小家庭模样,在近处置办随身

携带物品之类,卽速住进国民饭店,以「一三八」为目标,着卽进行侦察。

吕一民和杨小姐,陈国瑞可一同出去,责成吕一民将吉鸿昌的身材像貌特征等,对杨、

陈姊弟讲解明白,以资辨认。

请吴萍同志先回交通旅馆,把王文同志召来此处与我会晤。然后再去劝业场后面夹道内,

把车子开出,停在此处的对面,也就是国民饭店大门外马路边上。

吴萍同志尔后的任务是接收陈国瑞从国民饭店传来的信号,并将此信号再转达给和我在

一起的王文。

当王文同志进入国民饭店后,仍请吴萍同志停留在原位置的车上,随时准备接应。

杨小姐的现场侦察工作最难,因情况不明,我不能妄作主张,还请杨小姐运用智能,便

宜行事。如果证明吉某仍未离去,卽速由陈国瑞传达给马路边上的吴萍。届时,杨小姐卽可

偕同小甥女自行撤退。

分派完毕,卽示意诸人离去,分别或共同执行其任务。大约过了五六分钟,王文来了,

他一向沉默,不该讲的,从不多一句嘴,这一次可显出急躁来了,他说:「郑三爷说的活龙

活现,到现在怎么连一点影子都没有,莫非其中有诈?」这也难怪王文,从昨天起,他就高
高兴兴磨拳擦掌的准备一显身手,想不到临时有了变化,眞个是满腔热血浇了一盆冷水,任

凭是谁,也会觉得老大的不痛快。

我安慰王文,同时也在振奋他的情绪说:「机会还有,就在眼前,能否如愿,片刻间卽

可分晓。吴萍兄就会把车子开到马路对面,我们注意他作出来的手式,就可以知道那个人在

不在了。因为我们的对象已经转移到对面的国民饭店,所以又重新部署,并且已经分别执行

任务去了。负责进入国民饭店侦察虚实是杨玉珊姊弟,如果吉某还在里面的话,机会未失,

得手的公算还是很高,那就全看你的表现了。若是他已经离去,我们的工作线索依旧存在,

以后仍然大有机会。」

正说着,吴萍的车子已停靠在马路对面,距离国民饭店大门,只不过二、三十公尺。他

把车子锲入一个空档里,前后保持着相当距离,一看就知道,这是为了开动时不致影响出路

的一项安全措施。他停好了车,拿出一块麂皮擦挡风玻璃,这表示他已经准备妥当了。

我和王文二人焦灼的守在咖啡室里,吴萍一个人闷在他的车子里,我们就这样遥遥相对

的渴望着国民饭店那边传来的讯号。

此时此刻,一个人的心情如何?感受如何?也只有身临其境者,才能体会。而且,每一

个人因其立足点之不同,又各异其趣。有人问过我当时是怎样的,我实在描绘不出来,只记

得喝了佷多水,仍是感觉到口里发干,可又不断的内急。五 失之毫厘与乎收之桑榆

吕一民、杨玉珊他们在事后向我提出的口头报告中,曾详细的描述了当时的经过。摘记

其大致的情形是这样的:

他们一同离开紫竹林咖啡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五十七分。在路上,吕一民把吉鸿昌的

长像及特征描述给杨玉珊听,并重复的指出,高身量、大块头及满脸络腮胡子的,就是此人。

交代完毕,吕一民就到傅丹墀家里去了,他准备把郑恩普约出来一同到外面吃个小馆子,

也好绊住他们,否则也想不出一个很自然的理由。
杨玉珊和陈国瑞拉着小孩,先到劝业场二楼买了一个帆布手提包,然后又买了半磅毛线

以及一些零零碎碎东西拿在手上,路过玩具摊的时候,小孩吵着要买皮球,就给她买了一个。

来到大街上走了几步,总觉得手提包轻飘飘的不太象样,重又上楼买了些旧书塞在里头,这

一回,沉甸甸的像是那么回事了,就这样,他们走到相距不远的国民饭店进去开房间。

姐弟二人扮成一对小夫妻,外甥女权充小女儿,看起来眞像是一家人。他们说是从海下

葛沽镇来天津探望亲戚的,铺盖行李暂存在码头上,另外还有很多送给亲戚的礼物,等开妥

了房间再去搬来。结果他们在二楼开到一间房,这不是凑巧,因为这家饭店租给行旅客商用

的,也只限于二楼这一层几十个房间,再上去的三、四楼,大部分都给养姑娘的头家们包去

了,剩下来的是留给客户们作为「阳台」用的。

登上二楼左转拐角处,就是他们开到的一三○,杨玉珊照着编号的顺序算了算,那间一

三八应该在楼梯口的右首斜对面。他们等招呼茶水的茶房走了,姐弟二人一商量,侦察工作

的第一步,应该是怎么样赚开一三八号的房门,看看里面的究竟,才能确定吉鸿昌到底还在

不在。直接问茶房吧,有欠妥当;假装叫错门,会打草惊蛇。那么怎么办呢?杨玉珊正仰着

头看天花板,心里在想主意,一瞥间,发现门框上有一个敞开的气窗,灵机一动,杨玉珊有

了办法。

为了求证,杨玉珊打开房门,向左右两边的房间一看,不但这一间有气窗,原来间间都

是一样,所不同的,有的关着,有的已经撑起来了。

就在这个当口,只看到三个人一羣,两个人一伙,转入对面的走廊,至于是到那个房间

去的,可就看不见了。杨玉珊赶忙叫陈国瑞从这一头绕路迎过去,看看他们究竟是到那个房

间的。

此刻,杨玉珊再注视一三八号,门闭得紧紧的,一点动静都没有。陈国瑞转了一圈回来

告诉他姐姐说:
「刚才那帮人全是一四五房的,里面好象还有人。」他们姐弟拉着外甥女再回

房里,专心盯着一三八号的房门,看看是否有人出入,大概过了七、八分钟,依然毫无动静。
杨玉珊沉默了一会,她下了决定:立卽嘱咐陈国瑞开始注意她的举动。玉珊对陈国瑞说:

「我现在先去侦测一下一三八号的虚实,如果其中有人,就想办法赚开房门,看看有无那个

人(吉鸿昌)的踪迹;假若其中一无动静,那么,不是已经走了,就是换了房间。要是眞的

换了房间,以一四五号的最为可疑。所以我还要到一四五号弄个水落石出方成。等我侦察实

在了,他果然还在房里的话,我就带看孩子下楼先回吕一民家,听候上级指示;你看我朝楼

下走,就尾随我下楼,不必凑上来问什么,火速按照规定的信号,示意停在路边汽车上的吴

先生就好了。」

陈国瑞问杨玉珊:
「如果一三八和一四五两个房都不对呢?」玉珊说:
「我会回到我们的

房间再打主意。」

杨玉珊办事很扎实,她惟恐陈国瑞没有什么历练,也许有些毛躁,所以又问了一遍;也

就等于复核了一次,等陈国瑞表示完全明白之后,这才拉着小外甥女,拿着刚在劝业场买来

的小皮球,哄着她在甬道里玩。玉珊有意的引着孩子往前面拍,越拍越接近一三八号的房门,

侧耳一听,房里头鸦雀无声,又故意的把皮球朝着门板拍撞了几下,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至此,杨玉珊几乎可以确定一三八号已经没有人了。

甬道里偶尔也有茶房或旅客经过,可是看到一个女人哄着小孩玩皮球,大家都没有在意。

杨玉珊带着孩子又往一四五号那个方向接近,忽然听见房里有希里哗啦的麻将牌声音,

好奇怪,难道有人在打牌?是我们要找的那一伙?还是弄错了?

杨小姐意志坚强,她想:「不管怎么样,也要叫他们打开房门,让我瞧个清楚,才不负

使命。」她抬头看房门上的气窗,刚好是开着的,上面有一条长约六、七十公分,宽有三十

公分的一条空隙,她扫视一下左右无人,赶快从孩子的手上把小皮球拿过来,往气窗上一扔,

不准,这一球并未掷入,皮球掉了下来,幸而不曾惊动房里的人。接着,她又调匀了呼吸很

小心的把皮球扔了上去,好了,拍皮球拍到人家房间里去了。

她不待里面的反应,毫不迟疑的,轻轻的敲了两下门。稍停,只见缓缓的拉开一条门缝,

从里面露出多半个脑袋来,也许是只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带着一个小女孩的缘故吧?冲淡了
警戒心,打开了半扇门,扔出那个小皮球,有一个气呼呼的大汉站在那里两眼直瞪杨玉珊,

看样子,可能原要发作几句,一见杨小姐满脸堆笑,不停的赔不是,也就软下去算了,随卽

掩上了房间。

趁着推门、掩门这一霎间,杨小姐看到房里灯光明亮,的确有四个人在打牌,刚才开门

扔皮球出来的那一个,是所见的第五人。

打牌的桌子斜摆着,坐的方向都不正,除了对面的那一个可以看得到大半个面孔外,其

它三个人都只能看到半边脸或是脸上的一小部份。坐在对面左首的那一个,显得特别突出,

虽是坐在那里,也比其它三个高出半个头。此人细眉单眼,方脸大下巴,嘴上留着两撇胡子

满腮都是青青的胡子根,看上去显得很不顺眼。杨小姐心里判定:这些人就是郑三爷见过的

那批人,其中高出半个头的大个子,不是吉鸿昌又是谁?

杨玉珊叫孩子捡起皮球,牵着小手走向楼梯,嘴里哄她说是到院子里宽敞的地方去玩。

一边走着,又偏过头去看了看站在远处的陈国瑞。陈国瑞看他姐姐拉着孩子下楼去了,什么

东西也没拿,赶前几步,紧跟着也走下楼梯。出了国民饭店的大厅,向左小转弯,十来步,

是饭店外面的铁栅栏,也就是大门。这一道门,经常都是开着的。他看见杨小姐弯腰抱起孩

子,举步安详的朝北而去,可又不住的回过头来看看。陈国瑞出了大门之后,反向朝南,沿

着人行道快步疾行,来到吴萍的停车所在。

吴萍把车上的玻璃窗子摇低,招手叫陈国瑞近前问道:
「好消息?」陈国瑞说:
「那个人

还在,已经从一三八号搬到一四五号去了,快跟我来,我在大厅楼梯口等你们。」他说完了

也不待吴萍的反应,掉转身子又走进了国民饭店。想是要钉牢那帮人,惟恐他们会跑掉似的。

吴萍下车,检视前后轮胎。坐在紫竹林咖啡室大玻璃窗里面的王文和我,都看清楚了。

王文站起身来,紧了紧裤带,不经意的摸了摸腰里别着的手枪。他望着我,看我还有什么事

叮嘱他,我没有说什么,含笑欠身祝他此去成功!

我眼看着王文夹在人羣中穿过马路,头也不回的走进国民饭店的大门。此刻,我心跳得

好厉害,坐下来,定了定神,这才叫伙计结了帐,付过钱,走出紫竹林咖啡室,站在一家西
服店的橱窗下,假意的看样子,一心在等消息。

停留在国民饭店大厅里的陈国瑞,一看王文满脸通红的从外面进来了,有一种形容不出

的兴奋。他以近乎跳跃般的步伐前导上楼,王文撩起长袍,手按枪把随于后。到了二楼,陈

国瑞直奔一四五号门口,站稳了脚步,看看王文也跟着来到门口,就伸手轻轻的转动门球,

门球纹丝不动,他退后半步,举起右脚,用足气力一踹,硬把房门给踹开了。陈国瑞跨开半

步,闪在一旁,让出路来,王文乘势窜进房门,在离着麻将桌子尚有大约三公尺处停下脚步,

破口喊了一声「吉总司令」,但见那个大高个子猛一抬头,刚要站起来发话,王文举枪便射,

一连三响,眼看着有两个人软绵绵的溜到桌子底下去了。其它几个人也吓得目瞪口呆,不知

所措。

王文料已得手。掉转身子奔向楼梯,就在这时候,眼角上瞄到甬道上已有人打开房门探

头观望。他也顾不了许多,手里提着枪飞跃下楼,三步两步就到了国民饭店大厅,一个转身,

在毫无阻拦的情况下,顺顺当当的脱离了现场。

王文到了街上,还看到陈国瑞的一个背影,因为这时路人太多,转瞬间已经找不到了。

王文并没有往南走,可能走不预备搭吴萍的车,不一会儿,也挤入人羣中不见了。

我在马路对面眼望着他们两个前后出来,都朝北走去了;再注视国民饭店门口,与往常

一样,什么异动都没有,我非常纳闷,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王文他们没有「动」?我正在

充满疑虑之际,不留心,王文却笑咪咪的出现在我身边,他一句话也不说,径自往南走去。

噢,我明白了,他是把我引开这块地方,然后再和我交谈,他朝前走,我跟在后面,走了大

约一百多公尺,路上的行人略微少了些,王文放慢了脚步凑近我低声说:「做完了,响了三

下,有两个人躺下,其中一个我认得就是那小子。」我问他:
「你为什么不上车,早一点离开

此地?」他说:「我是顾虑到有人钉我记下车牌子,那不就留下痕迹了吗?」对!他比我想

得周到。

此刻,已是满街灯火,看时间,是晚上八点四十分。

我们走着,好象听到马路对面有不太响亮的「笛笛、笛笛」的汽车喇叭声,扭过头去一
看,没有料到吴萍正开着车子,缓缓随来,想必他是一直在照顾着我们。于是,我和王文穿

过马路,上了车,往前驶去,过了两个街口,已经到达英国租界了。

这是当年天津租界地的一大特色。因为各国租界毗连,各有各的法律规定,只要跨过一

条马路,就能改变一个环境。我们也就利用了这一点点方便。

我们为了多加一份小心,可在马路上兜了一个大圈子,这才开到吴萍的住处。他们先把

身上带着的枪枝放好,然后洗了一把脸,原想休息一下,我的意思还要吴萍跑一趟,先去通

知吕一民,再请吕一民火速转告郑三爷他们,赶快找个地方避一避,以免受到牵累。

吴萍答应立刻就去,王文打算到河北大街同乡开的杂粮店里暂住一宵,明天一清早就先

回北平去了。我虽急于回北平去,可是也得等个确实的结果才好动身。当晚,还是回到小白

楼过了一夜,一切等到明天再作决定。

此际,急于想知道,就是今晚的行动结果,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如果王子襄兄不死的

话,他在天津熟人多,法租界工部局也有朋友,一个电话就能打听到确实的消息。目前,
「天

津站」的工作布置旣不够普遍,如个人的社会关系也极为有限,照这种情形,也只有等到明

天早上看报纸了。

记得那个年代,还不曾建立广播电台一类的传播系统,一般的新闻报导,也不如今日之

快速,事情旣然发生在晚间,晚报自然来不及刊载,所以非等到第二天看日报不可,这也是

无可奈何的事。次日清早醒来,打开报纸一看,凉了半截,死者只有一人,可不是行动目标

吉鸿昌,却是一个名为刘绍勷的陌生人。

刘绍勷,何许人也?我们事先一无所知,也绝对料想不到,竟会挂误到这么一个人,不

要说是他的底蕴,就连他的名讳,也是在报纸上首次看到的。此后,经过多方查证,才确定

他的身份是「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西南执行部」的代表,前来参加「中国人民反法西

斯大同盟」的。于此又可以发现共党的分化活动,是如何的恶毒了。其实,卽使我们事先晓

得他是「西南」方面的代表,也不会损及他一根毫毛。再若说得明显一点,我们根本就没有

奉到此项命令,虽然他们也在从事反中央的分裂活动。
论起来,此公之死,非常不值,虽然近乎池鱼之殃,总觉得有点冤枉。谁知道天下之事,

就有那么凑巧的──六年之后,我在上海马路上遇见一位朋友何君,他在王芃生主持下的「国

际问题研究所」工作,我们在重庆相识,今日异地重逢,总得多谈几句,于是我们找了个喝

咖啡的地方,叙一叙契阔。想不到,我们一聊,才知道在天津打死的刘绍勷先生,就是何君

的老泰山,这有多么窘人,亏得何君明达雅量,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如果换一个易于冲动的

人,那就不堪设想了。

像这种尴尬的事,我遭遇到的并不是只此一遭,虽然可用「完全为了工作,绝非个人恩

怨」这两句话聊以自慰,但在内心深处,又何尝得以释然。

这且不谈,此刻,我们最关心的,还是吉鸿昌的生死下落。

根据我们所获情报的综合,大致的情况是这样的:事发后约十分钟,法租界捕房接到国

民饭店报案后,卽由法籍警官率领武装巡捕及便衣侦探分批抵达现场,随卽将一四五号房间

里的一干人等带回捕房问话。并召来救护车将死者刘绍勷的尸体运走。

带回法捕房的人,不是四个,便是五个。内中除吉鸿昌、任应岐外,其它姓名不详。至

于是否有共党份子宣侠父、南汉宸、张慕陶等用化名夹在其中,亦无法判断。

一份报告中指出,吉鸿昌确已受伤,已由法捕房转送天主堂医院医疗。复查的结果,所

报属实,吉鸿昌的确在天主堂医院治疗中。

法国天主堂医院,在法租界绿牌电车道的终点站后面,是天主堂附设的慈善医院。平日

探视病人,出入都很随便,可是现在已加派警探驻守,有一排病房不许接近,显然是有了特

别原因。我们判断,就是为了吉鸿昌住在里面。

吉鸿昌伤势如何?又成为我们急于要知道的问题:据说,伤在肩膀,并不是被枪直接击

中,而是弹回来的子弹擦破了一块皮。证诸事发后的第二天,法租界工部局传讯在押人的眷

属亲友,吉鸿昌本人亦在提审之列,这一点来看,吉的伤势一定是轻微得不足道了。
再就新闻报导而言,据二十三年十一月十日天津大公报刊载:标题是「昨晚国民饭店发

生离奇枪杀案」,内容大意:
「八时余,忽闻屋内砰然数响,继卽闯出一人,手持勃郎宁手枪

急向外逃走。行时口喊『屋里有匪』!继复奔出一人,二人齐向大门急逃。因大门附近行人

众多,又因洋车夫麕集门前,值岗巡捕当上前阻拦,彼竟连放数枪,又向三十二号路逸去,

并将手枪扔在电报局门口,向东南而去。」此外,该报另有一小段:
「闻屋内六人均系军人模

样,外间传说不一,有谓系出于仇杀者,有谓系共同经营毒品所致者。究竟眞象如何?尚未

可知云。」

另有十一月十一日上海申报所载──「天津十日专电报导」:
「法租界国民饭店惨剧,系

九日晚八时半四十五号房内,有四个人搓麻将,一人伫立旁观。门外茶役此时忽闻室内数声

枪响,旋有二人夺门下楼,且奔且呼有匪,至前门,因见饭店内人多,遂折返侧门逃出,转

三十号路,为当街巡捕所阻,饭店中也有人追来。该二人遂开两枪,转入二十五号路,经三

十二号路逃走,过电报局门前,将其手枪拋弃,内有子弹四粒,为巡捕拾去云云。」

此外,天津出版的英文「京津泰晤士报」也略有记载,其与众不同处有这样一句:「据

信,这场枪击是出于政治性的动机。」

总而言之,无论是根据情报资料或是新闻报导,这一件以吉鸿昌为目标的制裁工作,用

单纯的任务观点来说,当然算是失败的,但就政治观点而言,却产生了一定的效果,不仅给

予共党一次严重的打击,而且粉粹了共党策动的一次反政府的阴谋。

于此附带一提的,是有关本案新闻报导的可靠性。按本案的经过情形,在我们这一方面,

一如前文所述,毫无虚伪,在若干小节上,或有遗漏;因年代久远,也说不定小有舛错,但

却用不着神乎其神,故弄玄虚,连工作失败的责任,我们都承当了,还有说谎的必要吗?

报纸上说:「因巡捕阻拦,当街连放数枪」。没有这回事,王文和陈国瑞均未遭遇阻拦,

当然不会开枪,又何况陈国瑞的身上也没有带枪。报上又说:「将手枪扔在电报局门口」或

「过电报局门前,将其手枪拋弃」等。王文用的枪带回来了,并未扔掉。如果巡捕眞的拾到

手枪,那也不是我们的。从这一点可以发现,一件事情的眞象,往往与事实相差甚远。从而
可见一部人类的活动史又将打了多少折扣。

再说这件案子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结果?其失误部份,到底是怎样构成的?我们自己也曾

作了检讨。照常理判断,执行者王文同志,原本就认得吉鸿昌,他跳进四十五号房门站定脚

步之后,曾大喝一声「吉总司令」,这含有「镇慑」与「识别」的双重作用,当时,吉鸿昌

且立卽有了反应,所以才准备站立起来想要反扑,可见绝不致认错了人。

其次,吉鸿昌与刘绍勷二人,在体形像貌上,也有很大的分别,当然更不会因视觉上的

幻象而产生误差。

可能的是:在牌桌上,四个人的头部及胸部,彼此间相距咫尺,而且每个人的坐姿都有

点「内倾」,所以头胸部相距更近。在此情况下,射击者稍微有一点点偏差,或在射击时因

把持不稳而使枪口稍有轻微摆动,都会射击到目标两边的人,若是牌桌上的人,恰巧「适时」

的有些摇幌,也会碰上射来的子弹。此外,可就提不出合乎理解的说词了。如果有人责备执

行者王文的枪法不准或临场慌乱,那也无从答辩,就让我代他受过吧。

关于这一点,在共党于一九七九年在北平出版的一本「吉鸿昌将军」中,倒有一段描述,

但仍有故意歪曲事实,出于意测之处,兹照原文摘录一段如后:(简体子均已改正)

「鸿昌回到国民饭店,把存折交给组织派来的人,就又开始到牌桌上消磨时间,等候另

外来接头的同志。这个时候,特务份子正在准备下手害他,已经在三十八号房间对面,另外

开了一个房间。他觉察到对面这一帮人不对头,临时换到四十五号房间去住。

「他们在傍晚开灯时换了房间,四十五号间门上,当时就被特务用粉笔划了一个十字。

很快发现,这个房间外面的走廊上不断有人走来走去。这时吕一民出主意买了一个皮球,拋

进四十五号房间,叫女特务杨玉珊以取球为名进房侦察鸿昌的座位。皮球取出来了,弄清楚

了鸿昌所坐的位置,便由吕一民等巡风,王文持枪闯进屋去。

「原先女特务进屋看的时候,鸿昌坐在暖气管子近旁。因为太热,他脱去了棉袍,只穿

着一件白小褂。事有凑巧,外面特务决定行凶的时候,屋里,他们打牌正好四圈结束,换庄
换门,鸿昌改坐到对面去了。因离暖气管子远了,他又穿上棉袍。另有一位刚到天津的广西

代表,就移到鸿昌先前坐的位置上。这位广西来的代表也脱掉了棉衣,恰巧也穿的是一件白

小褂。

「行凶的特务闯进门来,就朝穿白小褂的连发数枪,立时就打死了,倒在地下,因为子

弹发射距离很近,力量很大,子弹穿过死者的身体,又从洋灰地上蹦了回来,擦伤了鸿昌的

肩膀;任应岐手上也受了伤。鸿昌顾不得伤痛大喊一声,站起来就揪凶手,凶手发现打错了

对象,在恐慌中又举起枪来,早被鸿昌哗的一拳打飞了。闯进来的另一个特务,看到这番光

景,怕被抓住,唬的把头一缩,拉着第一个凶手慌慌张张地扭头就跑。他们怕凶手再开枪,

没有出房间追赶。凶手从楼上西餐部的房门跑出国民饭店。当时正在餐厅吃饭的人们,都看

到一个穿长袍马褂的人和一个穿西装的人,一前一后,慌忙跑了过去,但是谁也不敢拦阻他

们。

「霎时,整座饭店乱成一团,都跑出来追查枪声的来源。茶房推门进来,看见鸿昌坐在

沙发上面,鲜血正顺脖子直淌。可是他还像没有什么事似的,笑了笑说:『这是找我来的。』

这时候,有许多人不顾危险,跑到鸿昌的房间里而来探视他,有的还抢上来帮助他包扎伤口。

鸿昌连忙嘱咐茶房:『请大家赶快躲开这是非之地呵!』」

从以上这段文字来看,不妨分为两部份加以评述:先就为什么会打错了人这一点而言,

照他们所说的,是因为打麻将调换了位置。以及靠近热水汀脱了棉袍只穿白小褂,因而误认

了目标所造成的一种巧合。至于眞眞正正的原因为何?恐怕很难求得答案了。

再就该书夸大其词,胡说八道这一点而言,我们可以很容易的指出,好几处全都是瞎话:

第一、吕一民根本不在现场。

第二、小孩玩的皮球,在杨玉珊他们住进旅馆之前就买了,原意就是买给孩子玩的,并

没有料到会派上用场。

第三、谁在四十五号门上用粉笔划了一个十字,我们不知道有无其事,我们也不予论断,
至少我们是不会这么做的。王文和陈国瑞也没有注意到门上有个粉笔划的十字。我们更不理

解划十字的用意何在?怕找错房间吗?

第四、吉鸿昌一拳就把「凶手」的枪打飞了,而事实上,王文用的枪确确实实已经带回

来了。如果王文的枪被打飞了,又不是飞到天上去,等警探来了之后,应该捡到这枝枪才对。

这就是共产党惯常使用的伎俩──无中生有、颠倒是非。

本案至此,单就工作本位来说,已经告一段落,但尚有许多案情上的发展,值得一记。

六 原是个魔鬼附身命中带煞的人

说实在的,我们「北平站」和「天津站」联结一起,出动了好多人,为了侦察吉鸿昌的

行踪及其活动,的确付出不少心机。可是除了吕一民所发展的郑恩普这一条路线之外,始终

连吉鸿昌的住址都不知道。无可讳言的,那个时候的我们,不但社会关系有限,而且也不够

深入;在工作技术上,更是幼稚之至。说到科学设备及其应用,那更不够程度了。

不知道是吉鸿昌活见鬼,还是个张冠李戴表错了情,他硬说和「蓝衣社」在斗法,这真

是一个大笑话。在「吉鸿昌将军」这本书上,有两页专谈这件事,还似是而非的提到「军统」、

「天津站」、
「北平站」、
「行动组」以及戴笠先生、郑介民先生和笔者本人如何策划部署等等。

这一段的原文是这样写的:

「他把特务整得很惨,弄得不少钉梢的特务都害怕他。但是,国民党特务机关的追索,

却是一天紧似一天,最后决定用无耻的暗杀手段来谋害他。军统特务头子戴笠亲自策划,并

派郑介民、陈恭澍专门来到天津,带着大批爪牙布置暗杀工作。参与暗害工作的还有军统华

北行动组白式维、黄泗钦,军统天津站行动组长王文,军统直属通讯员吕一民,军统津唐小

组长吕问友(吕一民的侄子),及军统北平站、天津站情报员杨玉珊(吕一民的情妇)等,

他们直接对鸿昌跟踪监视,待机行凶。」

照以上的说法,共党的确知道的不少,虽然并不完全正确。但总算有点影子。共党之所
以有此了解,想是写书的那个名为穆欣的,于事后若干年代中,在许多文书资料中整理出来

的。若不然,就是匪伪窃据大陆后,由陷匪被俘的军统人员口中听来的。二十三年的当时,

万难得知。

下面,再根据事实指出其中的错误颠倒:

第一点:戴雨农(笠)是军统局的实际负责人,也是发号施令的最高指挥官。关于本案,

他只下达命令,并未亲自策划。

第二点:郑介民先生其时已奉调回南京任职,并不在华北负责。前文已有详细交代。

第三点:由笔者本人奉令以「北平站」站长身份,专责到天津实地策划、指挥。其原由,

第四点:
「北平站行动组」组长白世维,并非「华北行动组白式维」
。先是参与策划,而

后则在北平代理本人职务,并未来津。至于黄泗钦是何许人也,百思不得,亦不知其人为谁?

第五点:王文当时是「北平站」新进的行动员,不是「天津站」行动组长。前文均有交

代。

笫六点:吕一民是「天津站」情报组长,所谓「军统直属通讯员」,也不对。

笫七点:吕问友是「天津站」直属通信员,驻在塘沽,并未参与制裁工作。

笫八点:杨玉珊是「天津站」所属「情报组」的联络员。后来与郑恩普先生结成美满姻

缘。

以上所摘录的一段两百多字中,就有八点不确实。可见他们所了解的只不过是个大概而

已。现在再谈谈吉鸿昌他们的疑神疑鬼,两面戳穿了也非常有趣。
吉鸿昌在惠中饭店开了一个长房间,作为对外的联络站。这一点,我们毫不知情,我们

还在想尽办法侦察吉的下落中。书中说:「惠中饭店的特务骤然增加了,他从饭店回家的路

上,经常发现有特务跟踪。」不知道这里所指的「特务」是那里来的?如果不是法捕房派的,

那么就是幻觉中的「草木皆兵」。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家在何处,这个「踪」又如何跟起?

书中又说:

「有一天,他在黄昏时候回到家里,笑嘻嘻对夫人说:『今天我可吓了那小子一跳。一

出饭店,我就瞧见他跟着我。我故意到烟摊上去买东西,他躲在那边装作看广告,一边用眼

盯着我。我心里想,跟他开个玩笑吧。我就过去问他:喂,朋友,你干嘛老跟着我呀?你每

月挣多少钱哪!吓得那小子扭头就跑了。』

「夫人问他『那人是谁?』

「那还有谁,蓝衣社呗!」

这两句话如果眞的是吉鸿昌说的,那眞是放他的狗臭屁。我们如果发现了他,还要跟踪

做什么,早就结果了他以除后患了。共产党惯于望风扑影,造作谎言,并拼命的往自己脸上

贴金,说来不值一笑。

以下再说吉案的意外发展:

二十三年十一月十四日,也就是国民饭店枪击吉鸿昌未果的第五天,法租界当局将在押

的吉鸿昌、任应岐二人,「引渡」与我国政府。此事一经传出,大大的出乎一般意料之外。

这件事究竟是怎样交涉成功的,以及由那个单位主办?由何人负责主其事等。军统局属下的

「北平站」和「天津站」均一无所知。数十年后查考档案,亦无点滴记载。据猜测,很可能

是由北平军分会秘密进行的。

表面上,法租界工部局是应河北省政府的要求,而事实上,当然不会如此简单。据笔者

查考资料得知,引渡的经过情形是这样的:
十一月十四日上午十时许,法租界当局用铁甲车(以铁皮为壳的囚车)将吉鸿昌和任应

岐二人押送到天津巿公安局,当卽收押归案。到下午五时,由公安局解往第五十一军军部审

讯。旋卽关进蔡家花园陆军监狱。当时的五十一军军长于学忠兼任河北省政府主席。

吉鸿昌和任应岐在天津陆军监狱囚禁了九天,至二十二日,于学忠接奉北平军分会命令,

将吉、任二犯解至北平接受「军法会审」。当天下午五时到达北平,随卽羁押于东直门内炮

局胡同陆军监狱。

二十三日提审,吉鸿昌承认他是共产党员以及叛国的各项罪行。他口供说:「对,我是

中国共产党党员,由于党的教育,我摆脱了旧军阀的生活,转到工农劳动大众的阵营里头来。

我能够加入革命的队伍,能够成为共产党的一员,能够为我们党的主义,为全人类解放事业

而奋斗,这正是我毕生最大的光荣,这正是我不同于中国一般流俗军人的所在。」

吉鸿昌说他摆脱了旧军阀的生活,且不同于中国一般流俗军人,这话说得多么冠冕堂皇。

事实上,我们可以在共产党自己炮制的「吉鸿昌将军」这本书上看到:吉鸿昌在天津英、法

两租界各有房产一处,拥有汽车一部,在银行中有为数过万的存款,经常在饭店里开房间打

牌。不知道这又作何解释?

经过军法会审,吉鸿昌和任应岐,当卽判处死刑,于二十四日下午一点卅分二人同时执

行枪决。北平军分会公开宣布了吉鸿昌和任应岐的罪状。并布告周知。布告中有云:「案据

第五十一军呈解通缉未获之迭次称兵构乱,并加入共产党要犯吉鸿昌、任应岐二名到会,当

经讯据供认意图扰乱治安,并加入共党属实,爰卽依照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第一条之规定,

将吉、任二犯判处死刑……」

笔者个人觉得布告中:「共党要犯吉鸿昌、任应岐二名」那一句稍嫌含混,因为任应岐

并非共产党员,只是受共党利用的一名从犯而已。

据传说吉鸿昌在行刑之前,曾在地上写了一首诗,是否眞有其事,且不去管它,那首五

言诗写的是:
「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看了之后,有人觉得
壮烈吗?我猜这是共党在吉鸿昌死后为了美化他才装上去的,未悉然否?

可是却把任应岐给丑化了,据说:任应岐一进刑场就满面泪痕,连走路都走不动。相形

之下,不是显得吉鸿昌更「好汉」吗?

吉鸿昌已矣,死时只有三十九岁。他如果不是误入歧途,像他这种颇具才干,肯于上进

的人,应该大有一番作为。只可惜遭遇到魔鬼附身,加入了共产党,结局是身败名裂,竟作

了共产党的马前卒子,临死还在迷醉不醒中。假如吉某多活三年,身历全面抗战,他也许有

所改变;若是活得更长远,眼看着共党倒行逆施,把大好中国搞得一团糟,陷亿万人民于水

火的时候,他一定会悔恨当初了。

有关吉鸿昌这个人的过去,自从十九岁投入军伍起,全部经历也只有二十年。不过,他

这二十年却也不算平凡,兹略述于后:

吉鸿昌,字世五,大概是取义于「五世其昌」的意思,一八九五年生于河南扶沟县一农

家。

十四岁当过首饰店的银匠学徒。十六岁又在杂货店当小伙计。十八岁那年,冯玉祥在河

南偃城招兵,投入冯部左路备补军左翼第二团当兵。十九岁挑选调入学兵连。

二十二岁当连长,二十七岁升营长,三十岁任绥远都统署骑兵团长,三十一岁任第十八

师三十六旅旅长,在甘肃曾与吴佩孚的「直系」作战。

民国十五年,国民革命军攻抵武汉时,冯玉祥在绥远五原发表誓师宣言,宣布参加革命。

三十六旅扩编为第十九师,吉鸿昌任师长。

在此以前,吉鸿昌是个没有政治思想的军人而已。

十七年冯玉祥整编西北军,吉的第十九师编散,后又改编为第三十师任师长。
十八年,吉鸿昌任第三十军军长,七月间在宁夏赶走门致中,自行兼任宁夏省主席。这

已经是军阀行径了。

十九年,阎、冯叛乱,吉鸿昌仍听命于冯,改任第九军军长,在豫东一带对中央军作战。

阎、冯失败,冯下野,西北军受中央收编,吉部被编为第二十二路,任总指挥,驻河南

潢川。

十九年冬,吉部奉命进攻豫鄂皖中共匪军,却在暗中与匪军通款曲。

民国二十年,吉鸿昌装病赴上海就医,与共党首要有所接触。

吉被共党份子甜言蜜语诱惑,竟化装潜往豫鄂皖匪区「参观」。

至此,其思想大有转变,如果说他已经有了政治认识,恐也未必。

吉鸿昌回到防地后,竟然撤兵罢战,拒绝剿共。八月,被撤职,但未查办。

二十年九月,政府派他出国「考察」。回来之后,写了一本「环球视察记」。

二十一年二月底,回到上海,旋又去天津。不久,再从天津到上海,参加「东北抗日救

国后援会」工作。

同年八月,受共党嗾使,潜赴湖北宋埠策动旧部第三十师官兵叛变,完全失败,被搜捕

时竟然逃脱。政府下令通缉吉鸿昌。

吉鸿昌经大别山潜回上海,此刻的形象,他有描绘:「我在一个朋友家里出现的时候,

身着一件不合身的破大褂,脚穿一双破布鞋,满脸络腮胡子,头发是又长又乱。」看上去,

自然像个上海的小瘪三。
此刻的吉鸿昌已经被甜衣的毒药麻醉了。他说:「这次起义虽然失败,却使我的脑袋瓜

子开了窍。有许多事情,过去自己觉着已经明白,可是明白里头还有胡涂。虽说干革命的决

心早就下了,做起事来还是只想到自己的部队,忘记了人民的力量,这回才算眞明白了,才

算认识了救国的眞正道路,只有服服贴贴地跟着共产党走,被压迫的贫苦人民才能出头,中

国才能得救,光要个人英雄是不行的。往后我要从头做起,献出我毕生的力量去干。」

这不像是吉鸿昌说的,因为他已经中了邪。

就在这个时候,共党为他在静安寺路找了一个隐蔽地方,天天和共党派来的人见面。我

想这就是「洗脑」式的训练了。前文中已有详细说明。

经过「申请」、「审查」、「批准」那一套形式后吉鸿昌正式成为共产党徒。

时在民国二十一年九月间。

在当时,我们不知道有这样的事。不久,共党派他回天津联络旧都,进行假抗日、眞反

蒋的活动。

吉鸿昌搭津浦铁路火车经过山东省境时,潜赴泰山游说冯玉祥「团结抗日」。

二十一年十月,冯玉祥下山,果然来到张家口。

二十二年二月,吉鸿昌由天津至张垣,与冯玉祥同谋筹组「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

冯玉祥当然明了吉鸿昌打的是什么主意,可仍然迷了心窍般的甘心当起傀儡来了。于此可见

冯玉祥与共党之间一定取得某种程度的谅解,甚至于订下了一些条件也大有可能。

以上是吉鸿昌的一段经历。

若干年后,在笔者处理大陆匪情资料时,又星星点点的发现了一些有关吉鸿昌生前和死

后的片段。
原来吉鸿昌在天津有两所房产;一处在法租界花园道一号。三层楼房,红砖砌墙,他们

自称为「红楼」,有双关的含意。
「北平站」范行曾提供「吉某以大红楼为基地」的情报,抱

歉的是当时未解其意。另一处在英租界四十号路牛津别墅三号。吉鸿昌先是住在法租界「红

楼」,后来才迁至英租界牛津别墅,在当时我们却茫然不知。

他在银行里有存款,总数几何?不得而知,却曾多次供给共党作为活动费用,所以他才

说「毁家纡难」。

当吉鸿昌引渡之后,羁押于天津陆军监狱时,吉妻胡洪霞多方奔走营救,并专程跑到山

东泰山去见冯玉祥。可是冯玉祥也没有办法。

吉在北平得悉判处死刑后,写了三封信分致妻弟朋友,作为遗言。在给他太太的信中有

云:「夫今死矣,是为时代而牺牲。人终有死,我死你不必过悲伤,因还有儿女待你照应。」

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北平军分会批准了吉妻胡洪霞的请求,准许她领出吉鸿昌的

遗体,暂厝于北平南长街长春寺庙内。一年后,运回故里安葬。

常言说:
「入土为安」
。共产党不讲这一套,它不但玩弄活人,尚且摆布死人;据悉:民

国五十三年四月五日,共党又将吉鸿昌的遗骸,从河南扶沟县移至郑州「烈士陵园」。

吉鸿昌如果真能就此长眠于地下,成为共党一项摆设,也就罢了。谁知道他命中带「煞」,

入土也难安──一九六七至六十八年间,郑州大闹「红卫兵」之乱。派系火并,毛婆江青的

「红卫兵」与林彪属下的野战部队,混战于这座「烈士陵园」,历时数昼夜之久。结果不但

死掉了四千多名「红卫兵」,而且把整个陵园毁坏得七零八落,成了一片乱葬岗子。当然,

吉鸿昌的坟墓,也难逃此劫。
内容提要

这是一件澈底失败的行动案件,我们受到惨痛的教训!

事情发生在民国二十三年冬天,正值吉鸿昌一案过后不久。地点在天津日本租界,制裁的对

象是反复无常、朝秦暮楚的过气小军阀石友三。

本案的进行,因求功心切,操之过急而遭败绩。

其结果:行动目标石友三安然无恙;而实施执行者先鸿霞、老褚二人,却当场失事,被解送

到日本宪兵队刑究。从此一去无回,想必早已罹难。另一义士史大川,因机智得以脱出樊笼,

但又以出乎常情的误会愤而离去,为我们留下了追悔莫及的永世遗憾。

关于本案之策划与执行,颇有欠当之处,笔者实不能辞其咎。对牺牲者先鸿霞、老褚及义行

可嘉的史大川等,无可讳言的,最少也有应有尽未尽的道义责任。最大的恨事是:由于笔者

不谙作业程序,乃至事先未向上级报备,事后又提不出完整的信证,有此一失,其为国捐躯

的先鸿霞、老褚二忠烈,竟落得无案可稽,史册无名。

迨至办理本案善后时,又节外生枝,诸多舛错,因而辛苦建立的工作基础,也被拖垮了。

至于那个侥幸一时的石友三,经天津日本驻屯军前后两任司令官多田骏、田代皖一郎之对我

华北当局频施压力,在不可思议的微妙情况下,竟取消了通缉令,并畀以「冀北边区保安司

令」政府要职。

照说,石友三总该痛澈前非,矢忠献身抗战,以图报效国家,才是正理。谁料他狡猾成性,

故态复萌,在八年抗战之初期,卽以叛乱罪明正典刑,而自食恶果。
第四节 急功躁进铸成大错一 争取到对方的亲信作为内应

吉鸿昌一案的未竟全功,独有王文郁郁不乐,他对我表示过多次,一定想办法要把「丢

掉的找回来」。我认为这不过是一时的激动,慨乎言之而已,殊不知他却是非常认真的。

王文要求我派他到天津去,将制裁石友三的任务交给他办,这是应该做的事,难得他有

这份热诚,我未加考虑的就答应了。

王文就是为了这件事,专程到天津联络内应先鸿霞去了,进展情形如何,他将随时向我

提出报告。

这且搁下不说,上一节所述吉鸿昌一案,还有些没有交代明白的事,就便在此一提。

十一月九日那天下午,指派杨玉珊小姐到国民饭店侦查吉鸿昌行迹之同时,我之所以请

吕一民组长赶快回去绊住郑恩普、傅丹墀二人,是因为事实的发展,与他们所报称的内容不

相吻合,所以在信任上发生了动摇。也就是说怀疑他们所言不实,甚至或尚有对我不利处。

如果覆查的结果吉鸿昌已不在国民饭店的话,不仅误会加深,很可能因而坏了大事。幸而后

来证实了的确是事出有因,这才算消除了一场误会,不过又显得我们未免太多疑了。

杨玉珊小姐精明干炼,勇敢沉着,由于本案的杰出表现,成为我们工作上的优秀干部。

因为她是天津「情报组」的联络员,经常与郑恩普接近;在郑恩普负责的「军事组」建立之

后,「天津站」仍派杨玉珊与「军事组」联络,因是之故,郑、杨之间日久情生,遂结为夫

妇。其后,他们夫妻患难与共,恩爱逾恒,是一个美满的家庭。三十八年郑恩普大哥只身来

台,夫人杨玉珊因故滞留北平未能随行,谁又料到从此一别,竟成永诀呢!

笔者四十七年海外归来,与郑恩普大哥把握时,是在阳明山一处寺庙中,相对唏嘘之余,

才知道他已茹素诵经,避谈往事。数年前,更剃度出家,法号「兴慈」
,住持大慈寺为方丈,

如今已是望九之年了。我有一愿望,总要重谋一聚,作竟日之谈。可是总因俗务牵绊,日复

一日因循至今。(写到此处,时在六十九年七月底)。
我的愿望达不成了,六十九年八月十四日,大慈寺兴慈老和尚竟以圆寂闻。我尊敬的郑

恩普大哥与世长辞了。这又是因循误事,为之追悔莫及。郑大哥!谨先告罪于灵前,在我有

生之年,容我有以自赎。

再说傅丹墀先生,他在以后的制裁殷汝耕,以及策反冀东伪保安总队长张庆余、张砚田

的工作中,大有表现,详情留待下节再写。

至于那位勇于相助的青年,也就是杨玉珊的胞弟陈国瑞小弟弟,保送到南京受训去了。

一年后,我们将在一个很尴尬的场面中相遇,这也是巧事。他们亲姊弟不同姓,是因为承祧

过继的缘故。

上一节曾约略提到过,吴萍在吉案结束后,卽奉调去南京,据悉被关了一个月禁闭。究

竟为了什么,也只有瞎猜:若不是为死去的前「天津站」站长王子襄禳解,就是替王子襄的

妹妹王玉梅出气,因为王子襄之死,王玉梅总认为吴萍躭误了送医急救,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吴萍坐满禁闭后,戴先生推荐他到行政院任科员,二十八年在重庆已升任总务科长,三十八

年来台仍任原职。廉洁自持,颇多嘉许。可惜天不假年,已不幸于四十年因三轮车过桥翻覆,

伤重不治,年仅四十余岁。

二十五年,当笔者再任「天津店」站长时,原「天津站情报组」组长吕一民已不在职了。

是另调他处,抑或已解除工作关系,迄今数十年,再也听不到有关他的消息。

说到上级对吉鸿昌一案的反应,已不如张敬尧一案那么热烈了。就事论事,张敬尧案做

得干净俐落;吉鸿昌案总有些拖泥带水,不受责罚,已经是上级的宽厚了。

若拋开任务观点,单就一个工作人员的心理状态而言,执行者之所以敢于冒险犯难:往

大处说,完全是基于国家观念与政治理想;其次,才是好强心和责任感。至于名利报酬,当

然不会摆在心上了。此外,另有一个境界,那就是成功在我的一种满足。

吉案发生后,实在远较张敬尧一案的影响为大,因为张敬尧只是一小撮没有组织而又过
了气的军阀余孽而已,旣缺乏政治意识,更不具计划作为,在声势上也没有一套动听的说词,

以资号召,很难获得一般人的同情。吉鸿昌则不然,他不但有政治背景,在幕后替他撑腰,

而他本身也正是此一政治组织的成员,余如共党份子宣侠父、南汉宸、张慕陶等,也都不简

单。所以他们谋多智广,才能想出许多为非作歹的鬼点子。最重要的还在编造一些美丽动听

的谎言谬论,施以宜传伎俩,愚弄人民大众。可是经过国民饭店这一击,只打得这羣牛鬼蛇

神禁若寒蝉,龟缩不出,就是在外国租界里,也不敢再明目张胆的活动了。所以实际效果上,

最少也迫使共党放弃了它预定的阴谋,并改变了他们的活动方式。

此后数十年,中共宣传及文化部门,为了吉鸿昌之死,曾前后出版了五、六种书刊并且

拍成一部电影「吉鸿昌将军」,用以标榜吉鸿昌是个如何了不起的「革命」人物。这都足以

反映出吉鸿昌的失策偾事而死,对他们是如何的重要了。

二十三年天津法租界国民饭店枪击吉鸿昌一死数伤一案,历时四十余年,这还是首次揭

露内情,作公开的发表,敬请予以珍视。

接下来,再写制裁通缉有案、叛国蟊贼石友三一事的经过。

「北平站」新进行动员王文,自告奋勇,为了争取石友三的侍从副官先鸿霞的合作,已

经往返于平津多次了。最近一次,王文从天津回北平,郑重其事的提出口头报告:「我已经

和先鸿霞见过面了,这件事很有希望,但不能依照规定的程序进行。目前的情形是这样的:

先鸿霞是我的生死弟兄,论大义,他应该弃暗投明,讲私交,也理当顾全道义,所在事先一

无所求,坦白的说,也就是什么条件都没有,第一能不辱使命,幸而达成任务,今后的一切,

也悉听上级的安排。不过,却有一椿,那就是他不希望在没有任何表现之前,说出他的姓名。

我知道这是有困难的,可是我已经拍胸脯答应他了,关于这一点,还请陈先生有个担当。」

我揣度:先鸿霞不愿意道出他的姓名,可能自有他的顾虑,大概不是怕影响到他的安全,

也许会想到万一事情不成,又何必留下一个把柄。其实,这都是人情之常,王文旣然要我担

当,那么干脆就答应他。

再一想,可不行,最低限度也要向上级备一个案,方才妥当。我把这个意思告诉王文,
王文认为等他再与先鸿霞接触一次,商定了具体做法之后,再报告上级备案,仍不为迟。

进行制裁石友三这件工作的开始,大致的情形就是这样的。其时间约在二十三年十二月

间,也就是吉鸿昌案后不多久。

这个时候的「北平站」,并没有什么大变动,一般的工作情况已较前上了轨道,主要的

任务,还在「情报搜集」和「行动锄奸」两大项目。

「北平店」设于西城卧佛寺街,房子很大,有四进院子,大门临街,进大门左转,还有

一道二门,进入二门才是第一进院子,白世维兄全家四口,住三间南房,我们夫妻俩还有一

个女佣居用四间北房北平人也叫正房。其中一间作为卧室,一间客饭厅两用,最大的一间辟

为办公室,其中一间最小的则由佣人住。另有东厢房三间,作为厨房、储藏室等。穿过甬道

是第二进,也有院子,可是只有北房四间,由戚南谱夫妇和他岳家同住。第三进也有四间,

分别由交通员陈国栋、司机陈国治及大司务李怀章等居住。到了第四进,又是一排房子,除

了堆积煤炭杂物之外,用不着的就空在那里。虽然有这么多房子,但不成格局,租金仍需每

月四十元,在当时并不算便宜。

写到此处,需要揷几句说明,因为这与情节的发展有关。前面有过「我们夫妻俩」这一

句话。不错,这一年我已二十五岁,有了家室。戴先生对于我的成家,很不以为然,可又不

好意思正式表示什么,结果只有装作不知道算了。照我们的规矩,也就是内部纪律,婚姻之

事,无论嫁娶,必须呈请获准后,始得举行。因为在当时执行的并不严格,而我的婚姻又不

太寻常,所以也没有事前提出申请。不过,这对我个人与我的工作都发生了影响。

「北平站」所处的环境非常幽静,过往行人稀少,也很少有人在近处驻足。左邻卧佛寺,

是一所冷庙,平时不见香火;右舍住家户,各扫门前雪,从无往来。最大的缺点是没有后门。

在第二进和第三进之间,有一堵矮墙,为了防范小偷,曾要求房东装一道铁丝纲,可是房东

一直都不肯装。矮墙之外,是一条冷僻的小胡同,拐两个弯才能通到大街。

办公室像个不大考究的书房,有许多文件也不掩藏,有时就放在抽屉里或是摆在桌面上,

谈秘密,实在够不上。因为当时大环境是由何部长主持华北军政,所以就没有做到秘密工作
的严格要求,这的确是不应该的。

经常在办公室里处理文牍的,只有「北平站」书记王云孙一人,比较重要的他才拿给我

看。其实,所谓的文件,也不过是大小不齐的几张小纸条而已。有时,也在此处会晤内外勤

同志,对外联络,除临时约定处所者外,大多仍在我们的发源地──北长街十八号进行。

北平区督察王平一先生,另有办公处所,他难得到卧佛寺街「北平站」来一趟,我们甚

至很少见面。他表面上似乎不大过问「北平站」的事,背后是否向上级报告些什么,那就不

知道了。说实在的,因为我根本不赞同这种「督察制度」,所以在心理上也连带的不大重视

驻在北平的「督察」,虽不致被认为傲慢无礼,但总会予人以冷漠之感。当时年轻,不懂世

故所致。

要说一个团体免有闹派系纠纷的问题似乎已司空见惯,可是戴先生在世时的军统局,却

不曾发生过,这可以说也是戴先生的本事。兹举一例证:

北平区督察王平一,是留学俄国的,原系南昌行营调查课邓文仪先生的属下,自戴雨农

先生兼任,乃至军统局笫二处兼并南昌行营调查课后,军统局笫二处内顿然增加了一批新人。

其中以留俄学生及脱共份子居多,平均水准,比戴先生以军校同学为骨干的老班底为优秀,

这可不是客气,更不是恭维,事实的确如此。所以多获戴先生之重寄。

照说,在这种情况下,新旧之间,难免有畛域之分,也很容易发生排挤摩擦。不过在戴

先生的高明领导下,却处理得水乳交融,安然无事。自然,个别事故不是没有,但在整体上,

应该说是确已做到合而为一,合作无间的程度,至于我个人之与王平一的不合作,那是「督

察制度」所引发的小节,绝非门户之争地。

以上是「北平站」在二十三年底的概况,也是「北平站」自建立组织以来最安定的一刻。

自此之后,因不断发生事故,乃至大大的影响了工作的开展与基础的稳固。如果检讨责任,

这就要归咎于我的失职与失策了。这还要从制裁石友三一事说起:

王文又从天津回来向我提出详细报告说:「制裁石友三的事,已有大幅度的进展;我方
所欲争取的对象──先鸿霞,已经取得切实的联系。」

王文继续说:「先鸿霞是个小心翼翼、思考周密的人,任事绝不莽撞。原则上他虽然接

受了我们的要求,但在做法上,也就是对于执行手段的选择,他希望顶好由他斟酌情况,便

宜行事。」

我听到此处,急于想知道是否已与先鸿霞商定了具体步骤,便问王文:「还有困难和阻

碍吗?」王文接着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具体决定,并非是他犹豫不决或踌躇不前,最

大的原因,在于他深切的感觉到单枪匹马,孤掌难鸣。

「先鸿霞惟恐我方不予谅解,他很真挚的对我表白:在他所处的环境下,就是豁出去拚

上一条命,也未必能完满达成任务。所以他打算在同事之中,再下点功夫吸收一个搭挡,如

能从愿,就可以划出道来了。目前,正停滞于此一状态中,下次接触,可能就更具眉目了。」

我对王文所报告的,自然是深信不疑,但为了审慎以及便于推动起见,仍有一些应该作

深入了解的必要。于是很郑重向王文提出了若干询问。其中最关注的仍在王文如何与先鸿霞

取得联络,和他门之间的联络方式,关于这一点,王文交代得很明白,他说:

「天津西开有一家杂粮店,兼营棉花土产,老字号三益成,已开设有年。是我们家乡宝

坻人经营的。有时候,同乡们都托这家杂粮店带信捎钱,日子久了,也暗底下做小额汇兑生

意,同乡人称便。这家买卖的老掌柜,年长我们一辈,都称呼他刘老伯,大管事是老掌柜的

亲侄儿刘兆南,和我们年纪彷佛,小时候在一起念过书,每逢提起往事就觉得格外亲切。我

和先鸿霞的接触,都是通过他从中联系的。

「因为我们三人之间有这么一层关系,所以留两句话,带一个信,也就都托刘兆南替我

们办了。我知道,这样一来,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在不致于脱节断连,不好的地方也就是我

们的事他多少也知道了一个大概。相信,他不会张扬出去,一旦露出风声,这对于他也不见

得有什么好处。」

我听王文这么说,这也算是机缘凑巧,像这种联系方式,真有如天造地设再可靠没有了。
至于说中间人有些个知情之处,那也是无可避免得事,并不构成重大顾虑。

接着,我又问到先鸿霞在石友三家的身份地位,以及石家的一般警戒状况。王文表示,

他知道的根据先鸿霞前后在言谈中所透露,大致的情况是这样的:

「石友三的住宅,在日本租界一条僻静的街道上,如果没有弄错,那是秋田街。石家就

在这条街上的东首。石家的左邻右舍,全是深宅大院,彼此不相往来。大门外面,一天到晚

都是冷清清的!连串胡同沿街叫卖的小贩,也难得打此经过。临街一道高墙,黑漆大门总是

关得紧紧的,门上除了门牌之外,连个标志都没有,不晓得底细的人,谁又知道就是石公馆。

进了大门,左右各有门房,左边驻有穿便衣的警卫,右边是传达室。隔一层狭长的小院子,

还有二门,门虽设而常开,也就是所谓的穿堂门。二门以里,有个长方形的大院子,东房三

间,驻有两名日本宪兵,西房三间,共有五侍从人员,包括先鸿霞在内。坐北朝南是上下两

层楼房,大小有八、九个厅房,石友三本人和他的眷属就住在这里。现在,在他身边的有三

个太太,最得宠是老三,点子最多,无事不过问。楼房后面还有后院,男女佣人、厨子车夫

都住在这一排房子里。后院旁边原来有个小角门,为了严密,已经锁上不用了,所以佣人们

出入也一律走大门。

「先鸿霞他们五名待从人员当中,有一个头目,在部队里的官阶是中校,现在石友三并

无官职,在石公馆里都称呼他贺参谋。这五个人都和石友三有一段渊源,无妨说个个都是石

友三的亲信。在前面门房的警卫,只有两个人;传达室的传达,也只有一个人,他们都归那

个贺参谋指挥,这只能算是对外的触角而已。

「日本宪兵对石友三,可能是保护、监视兼而有之,他们的作风是闭关自守,很少与石

的部属相往还。或者说他们对那几个侍从者还有些轻视。日本宪兵在石友三家服勤,采不定

期轮调制,每隔一两个星期就调换一次,其中军阶最高的只不过是一名曹长。

「石友三,抽大烟,睡得晚,起得也晚。平时很少外出,到访的人客也不多。每逢出门,

预先都不说到什么地方,等车子开动了,这才指指点点的往东往西,连开车的司机都不知道

要到那里去。石友三出门也只限于租界以内,中国地界当然他是绝对不敢去。他自己明白,

政府有一道通缉令要捉拿他归案。」
我仔细的耐着性子听完这段话,觉得越来越难了。照这种情形,要想找个动手的机会,

无论是在他家里,或在行进途中,乃至选个固定的地点候他,都需要缜密精细计划不可。若

单靠先鸿霞一个人的力量,卽使逞一时之勇,拚他个你死我活,恐怕也难于成事。二 枪击

与毒杀两者之间的取舍

石友三,生性反复无常,多疑善变;惯于投机取巧,看风使舵,多少年来,总不离开拥

兵自卫这一手绝活。不过,论其作为,则属于「小抖乱」之流,终不能一登庙堂也。

且看石友三于事有据的一些下作行为──

民国十八年,冯玉祥部笫二集团军叛离政府,于五月十五日由其部将刘郁芬领衔通电反

对中央,推举冯玉祥为「护党救国西北军总司令」,但冯部另两名将领韩复榘、石友三却通

电话拥护中央,抽了冯玉祥的后腿。冯因而打了退堂鼓,宣称「入山读书」去了。

十九年,阎钖山、冯玉祥联手背叛中央,史料中称为「阎冯之变」。石友三又归附阎、

冯,被任命为「山东省主席」。

未久,阎、冯失败,石友三再向中央洽降,中央再任命为笫十三路军总指挥,驻防河北

顺德,归张学良节制。

二十年,西南方面大搞分裂活动,反抗中央。石友三与其它华北军事将领于学忠、王树

常、刘翼飞、李培基、宋哲元、孙殿英、庞炳勋等,联名发表通电,谴责西南方面之不当。

这又分明是不出代价的投机行为。

二十年七月二十日,石友三在顺德率部叛变,中央遂于七月二十四日明令通缉。石友三

循至大连,依附日本沦为国贼。

二十年十一月八日,天津市治安当局接获情报指出,兹有军阀余孽石友三、张璧、李际
春等人,受日本军人土肥原贤二之指使,在日本租界组织「便衣队」,意图进入天津市区制

造暴乱。

当天晚上十时半,果有便衣暴徒约两仟余人,在日本租界海光寺(地名,日驻屯军兵营

所在地)集结待命。十一时许,首先出动便衣暴徒百余人,试图向华界警察袭击;随后,又

有数百人自日租界冲出,分头进击河北省政府、天津市政府以及天津公安局等处,一路之上,

开枪乱轰,随手投掷手榴弹。一阵混乱中,有多人受伤,无分敌我,都是中国人!

延续至九日上午,由日本租界射来三十余发炮弹,无目标的击至华界大街小巷中,中国

同胞又有多人死伤。检视炮弹破片,上有「大正十五制造」字样。天津保安队及警察,缴获

「便衣队」所携的枪械,也是日制的三八式及日本占领东北后,掳自沈阳兵工厂所制的步枪。

根据逮捕之暴徒供称,每人领到四十元现大洋作为报酬。

此一暴乱事件,自八日起至十八日始行敉平。

迨至十一月二十六日,在土肥原主使之下,由张璧、李际春、石友三等再度掀起暴乱。

日军竟调遣海军陆战队支持,而驻在东北的日本关东军,也立卽出兵呼应,迅卽占领新民,

进窥锦州。此一行动,因受日本陆军首脑部之反对而暂时中止。石友三等却甘心为其鹰犬,

实已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

二十一年,日方利用石友三召募散兵游勇,编组成军,先后在热、冀边区从事扰乱性的

军事活动。

二十二年初,日本关东军副参谋长坂垣征四郎在天津所策划的「华北联治政府」中,也

把石友三列入名单之内。

二十二年三月,石友三重施故技,又在天津召集流散旧部,收买地痞流氓,编组「便衣

队」,骚扰地方治安,以配合坂垣的行动计划。
二十二年五月十八日,石友三集结旧部一小股,在河北滦县宣布独立,但以俏成俏败,

旋卽瓦解。

二十三年四月,日本关东军在沈阳的「奉天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假借「华北人民

爱国协会」名义,向东京日本参谋本部提出「挽救华北的政策」条陈,其中主张「为避免在

远东爆发大战,及争取东亚和平,目前最迫切的需要,便是建立一个新华北政权。」

土肥原所称的「新华北政权」,尚在酝酿之中,名称未定,参与其事的,则包括李际春、

石友三、白坚武一干人等在内。并拟定「新政权」的军队,称为「定武军」。

以上,就是石友三反复无常、投机取巧和认贼作父的一般劣迹,丧心病狂,寡廉鲜耻,

小头小脸,丢人现眼无以复加。但并不只到此为止,以后的事,还有许多变幻。此刻,石友

三正潜伏在天津日本租界里又阴谋叛乱,故而设防甚严。我们也恰好在这个时候,由行动人

员王文主持,说服了石友三的侍从副官先鸿霞,相机予以制裁中。

就在工作难易而言,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可是正因为他的作恶多端,最好是早日予以

铲除,才能遏止乱萌。所以我们是以非常积极的态度,来推动这件事。

我约集主管行动工作的白世维兄,和执行此一任务的王文同志,多次研讨,意在决定一

项执行的方式,也就是在运用先鸿霞作为内应的情形下,用什么方法比较合适。

我所主张的,还是采取硬性的武装制裁,明白的说,就是使用枪械干掉他。因为这样做

并不在于仅仅消灭一个叛国者而已,同时还能使那些执迷不悟或误入歧途的人有所警惕,也

可以产生杀一儆百的镇慑作用。

关于这一点,白、王和我并没有什么不同的见解,他们所计较的,则在于究竟具有多少

可能性,乃至成算高低的问题。照先鸿霞对王文当面表示过的,卽使他不顾一切舍命硬拚,

也未必能达到目的这一点看来,这件事一定要大费周章,所以我们要切切实实的研究出一套

办法才成。
先鸿霞固然希望能酌量情势,便宜行事,可是我们却无妨作出若干假定,必要时可以提

供给他选择,最少也能帮助他打开思路。

我们三个人研商后的共同结论,可以分为两方面作假定。

其一:假定是在石友三家里待机而动,光靠先鸿霞一个人作为内应,恐怕势孤力单,就

是遇有机会,在重重障碍之下,亦将无从下手。显然的,先鸿霞只能提供他自己的意愿,却

不可能说服或争取到所有的人。可是在石友三的五名侍从人员、二名警卫和三数佣人之中,

想办法下功夫拉拢到一两个与者,不是说毫无希望的事。

石友三睡觉在二楼,抽大烟在二楼,起坐吃饭及偶尔会客则于楼下的正厅,日常,如果

不经他的呼唤,或是老妈子传话,伺候在西厢房里的侍从,除了那个贺参谋之外,其它的人

是不可以随便径自走进正厅的。因是之故,所以先鸿霞单独一个人接近石友三的机会并不多。

纵然临时有机会接近石某,也不一定能够开枪便射,掉头就走。可以想象到的,如果不在事

先安排妥当,事后很难脱离现场。甚至连石家的大门都出不去,卽便闯出石家,由于时间的

延宕,也逃不出日本租界。

我指挥策划下的行动工作,始终把持着一项基本原则,那就是「工作当先,安全为重」,

这句话的意思是:虽然要尽一切可能达成任务,但必须为行动人员设想而保有生机。没有「生

路」的行动计划,在我的拟订审核中,断断不能成立。

固然,执行一项行动计划,没有不涉险的,旣然有危险,当然免不掉牺牲。我认为这是

计划不够周密,或是情况发生突变所产生的结果。所谓抱「必死」决心,那是一句代表精神

力量的激励之词,假设事先料到此去「必死无还」的话,我宁肯修改已定的计划,甚至于放

弃此一计划,另谋他图,绝不「命令」我的属下前去「赴死」。

不错,我也用过「硬干」或「拚了」一类的手段杀敌致果,在这种情况下,我所持的理

据是:拚得「你死」,才能「我活」,如果「玉石俱焚」,甚至拚不过敌人反而把命拚掉了,

那是打了「败仗」,绝非遣人「送死」!
我之所以这么啰嗦,是在表明:我们固然希望运用先鸿霞的关系,成功且顺利的除掉石

友三,但与所谓的「以毒攻毒」、
「以夷制夷」的说法回然有别,我们认定先鸿霞是一位深明

大义的爱国志士,把这一类的手法引用到他的身上,那是违反道德规律的,也是不公平的。

先鸿霞在尚未参加我们的工作行列之前,他固然是石友三的侍从副官,但一旦加入了我

们的阵线,不论有无表现,都不能稍有歧视。所以我们绝对没有导致先鸿霞与石友三同归于

尽的蓄意。也就是说,为达成任务,玩手段,设圈套,陷人牺牲于不知不觉中的那种做法,

在我规划下的工作,从来就不作此考虑,这不但有失于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卽使做成了也

会一辈子不得安全。

在本书的「卷头长白」中,曾论及特务工作的道德规范问题。以上这段情事,恰好可以

作为例证。我们更愿意于此郑重昭告于世人者,中华民国模式的特务工作,行「道德制」,

完全符合中国固有的文化传统。逞霸权、玩统战的那些不值一提的东西,且不去理它;就是

大事标榜「人权」的那些国家,他们的特务工作为,如果用我们的道德标准去衡量,说真的,

并不及格。

这虽是题外的话,可都与工作计划中应该考虑到的安全问题有关,我们寄望于先鸿霞的,

旨在力歼顽敌,但绝不愿先鸿霞无端牺牲。所以我们的结论是:如果靠先鸿霞一人之力,想

在石友三家里有所行动而又能安全撤退的话,根本难作期待。

其二:假定趁着石友三外出的时候行动,看看有没有机会?

石友三最近很少外出,但偶尔也到外面走动。我们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到中国地界

去──就连过一道桥到河东义国租界都不敢去。他去的地方,除了日本租界以外,也只限于

英、法两租界。因为有过张敬尧、吉鸿昌以及其它类似事件的发生,

所以他在心理上已有防备,他自己明白,很有可能就会轮到他。每逢外出,事先绝不告

诉人家要到什么地方去,以及会见什么人,在外出停留多久,什么时候可以回家等等,像这

种情形,当然无法预测作部署。比方说,假如预先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可以布置好,拦刼

他;假如预先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可以安排好,袭击他;假如预先知道得更多些,还可以
使用里应外合、内外夹攻等各种方法对付他。

可惜的是,我们应该知道的,却一无所知,而先鸿霞事先所能了解的也非常有限。先鸿

霞虽是石友三的侍从副官,但不一定每次都随同石友三外出,惟有那个姓贺的参谋,才是少

不了的固定跟班。如此说来,假设能够把姓贺的争取过来,岂不就好办了吗?可是这又是近

乎一厢情愿的如意算盘,经先鸿霞反复考虑,他认为绝无可能,不敢作此尝试。

因而在外面找机会,乘石友三外出之际设计对付他的构想,在我们现有的条件下,恐怕

还办不到,必须多下功夫才成。

我们三个人研商的结论,如此而已。总而言之,就是有了先鸿霞作为内应,目前还不能

轻举妄动,如若贸然躁进,徒然偾事。

为了推动这件事,王文将再赴天津一行。王文行前,我说出要和先鸿霞见一次面的希望,

并解释说:
「我认为和他见个面,代表上级予以鼓励,也许更能增强他的信心。用意止于此,

并无其它不放心之处。」王文很了解我的意思,他表示:
「这样做,当然好,不过这要看先鸿

霞的态度如何了,他如同意,我就安排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这一次,王文在天津只停留了两天就回来了。王文面有得色,显示着已经有了实质上的

进展。他在口头报告中,说得相当具体,真是值得雀跃。

他说:「这一趟大有收获,先鸿霞已经说服了和他在一起的同事,也就是石友三公馆中

五名侍从人员之一。据先鸿霞告诉我,此人姓史,是否真的姓史,旣无从查考,也不便过问,

我想这并不重要,只要增加一份内应的力量就好了。

「史副官和先鸿霞的私人感情很好,五人之中他们俩最接近,平时互通缓急,各道私衷,

虽够不上知己,也算是好朋友了。此人颇有牢骚,对于石友三的所作所为,和他待人的刻薄

寡恩,尤其不满,在暗底下,他曾多次对先鸿霞表示,不想再干下去了,高高大大一条汉子,

做什么养活不了自己。有一次史副官当面向石友三请长假,却被臭骂了顿,强制不许他离他

半步。
「说他因而怀恨在心吧,也谈不上,可是如果趁着史副官心情不佳的当口,加以诱导,

就很容易发生摇动。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先鸿霞说服的。

「起初,先鸿霞还没有十分把握道出我们的最终目的,惟恐他不答应反而会把事情弄僵

了。后来,不知费了多少唇舌,总算在与民除害、为国锄奸的大义下,打动了他,他点头应

允了。

「先、史二人以什么是最有利的环境和最适当的时机为主题,曾交换过多次意见,他们

认为:在石家动手还是顾虑太多,得手之后也不容易安全撤退。顶好是遇到他们两个人同时

随从石友三外出的时候,那就可以乘机利便了。卽使还有贺参谋护卫在旁,贺参谋那种人绝

不肯再为石友三卖命,他会看风使舵,袖手不管,至于汽车司机,从来都不带枪,照石某之

平时待人,他也不会揷手,何况他也无可奈何。

「这是在许多可行的办法中,最有利的一项选择,旣能达成任务,亦可安全撒退。其唯

一的缺点就是无法采取主动,也就是只能等机会。所以在时效上很难予以预估,可能是明天,

也可能等上几个礼拜。如若勉强制造机会,就有可能露出破绽。

「就是因为不能采取主动,又惟恐夜长梦多,所以先鸿霞另外提出一个建议:他说,他

正在下功夫拉拢那个烧饭的厨司务老褚,万一能说通了,在饭菜里下点东西,不仅容易下手,

增加安全,而且也一样的可以达到目的,不过这需要我们提供绝对有效的药物给他。先鸿霞

的想法虽与我们当初所要求的有出入,但也不失为是个可能再考虑的办法。」

王文说到这里,他又提了更多的个人意见,他认为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达成任务,毒

死他或打死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我们无须乎非一定怎么样不可。

王文又说:
「我们不能忽略一项事实,那就是执行者的实际困难。」他这句话的含意我非

常明白,可是我不能正面和他争辩,为的是惟恐引起不必要的误解。还有一层,我谅解到他

是完全出于善意。
不过,在这里我要表达一下我的心意:我总认为制裁一个人,是代表国家执行,如果是

响铛铛把那个叛国者干掉,总比阴阴悄悄的害掉强得多,一来声势不同,其效果也不一样,

也就是我们所常说的,可以产生杀一儆百的镇慑作用。历史上不乏前例,凡是毒死的事件,

大多都成了谜样的悬案。

对于这件事,我没有坚持己见。基本上,上级并没有指示我们应该如何去做,王文和他

的朋友旣然都有这种想法,我个人又何必一定要固执下去。于是,我答应了王文把故「天津

站」站长王子襄大夫生前送给我的那瓶药,交给他带到天津去。

我想到,这瓶药已经保存四、五个月,大概还不会失去药效,可是为了慎重起见,我嘱

咐王文一定先要弄只兔子或狗试试看,如果有问题再想办法。

我问起王文,上次交代他征求先鸿霞的意见,准备和他见一次面的事怎样了?我这一问,

才把王文忘了的话勾起来了。王文说:「先鸿霞很愿意和您见面,只要他能出来,随时随地

都可以。可是那位史副官对先鸿霞表示,也想和您碰个面。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想问您一

句,是要见一个,还是见两个?等我这次去了,好作安排。」

我说:
「还是先和先鸿霞见面好了,那位史副官,见了先鸿霞以后再决定。」王文告诉我:

「先鸿霞的意思,等我和史副官见过面,今后将轮流着出来和我联络,以免往外跑的次数太

多,引起猜疑。」我认为他们设想的实在相当周到。

王文不打算多作停留,等试过那瓶药的功效之后,如果没有问题,就径自赶到天津去。

当我临行分手之际,王文又提到天津三益成大管事刘兆南是如何的热心协助,等这件事做成

功,也应该对他有点表示。这是当然的,不过,我担心此人知道我们的事太多了,总不大好,

因为王文对他信心十足,所以我就没有再说什么。

我在管钱的林会计那里,暂时挪了两千块钱,交给王文作为旅用费以外的准备金,我想

先鸿霞他们也许有需要钱的地方。如果那位厨司务肯的话,当然更有此需要了。

我放心不下的,还是用药不用药的事,所以又特别对王文解释了一番。我说:「对于用
药,我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一来对药物懂得的太少,其次根本没有经验,虽然用小动物试验

过,可是那毕竟不是人,究竟它的真正效果如何?只是想当然尔,未必百分之百的可靠。你

想,我们又怎么可以把这番意思明白的对他们说呢?如果说出来,势必立卽影响他们的信心,

那就更糟了。」我之所以对王文不厌其烦说了这么多,是希望王文能有一个心理上的准备,

能够不用药,仍以不用为妙。说实在的,我还是倾向于砰然一响,痛快了事!

王文答应斟酌情形而定。照他的估计,这一次去,有许多问题都会得到解决。大约最多

三、四天就可以回来复命了。

王文去后,我犹豫了好一阵,是现在就据情报告上级呢?还是等到这次王文回来有了原

则上的决定以后?猛然提醒自己,还是等到见过先鸿霞之后罢。三 过甚操切所造成的惨痛

后果

再没有比这件事更出乎意料了。

王文预定三、四天就会回来的,从笫三天晚上就盼望起,一直盼望到笫五天早晨,仍然

没有任何消息。虽然不曾约妥几天必定回来,照往常的情形,说三、四天,就是三、四天,

绝不会延误到笫五天。这意会着可能发生了问题。

令人急躁的是,除了等到他自己回来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和天津取行联络。其实,「北

平站」可以差遣之人甚多,如当时指派一位同志随同前去,应该是轻而易举也是理所当然的

事,为什么不这样做,自然要归咎于我的粗心大意。再说王文与天津的工作单位,并无横的

关系,卽便他能够找到「天津站」的人,也没有和「北平站」直接通信的联络办法。此外,

打长途电话虽不便于说些什么,可是报个平安也是好的,或许他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到了笫六天,中午过后,王文总算回来了。神情颓丧,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察颜观

色,已使人感觉到事态的不寻常,似乎是未见真章就已经败下阵来的模样。我们相对的沉默

了一晌,还是我性子急先开口发问:
「事情怎么样了?」王文结结巴巴的说:
「先鸿霞和那个

大司务老褚,都出了事,已经解送到日本宪兵队,事证俱在,我看这两条命一定完了!对公
对私,叫我如何交代!又将何以善其后?」王文说到这里,眼圈都红了。

我劝慰王文先冷静下来,不要激动,最好先把经过情形告诉我,等我了解之后,也好尽

我们的责任。目前,但有可能,最紧要的是如何去营救被补者,同时也需向上级提出全案的

报告,若是不幸被补者已经为我们的工作而牺牲,那我们应该做的可就更多了。

我注视王文,看他双目深陷,疲惫不堪,连说话好象都有气无力了。这显然是睡眠不足,

精神上饱受折磨之故。这种事,摆在任何人的身上,能够承受起的,想也不多。

我以为谁都是一样,得意的事,多说几遍无妨,失意的事,顶好是不说也罢。可是现在

不是谈心理、讲情绪的时候,总得先弄出个究竟才行呵!我原想陪着王文出去洗个澡,解解

乏,定定精神,然后再说比较好些,王文却不肯,他的意思先把事情都交代明白了,才会觉

得心安,而且还有许多未了解的事,急需商量,决定下一步骤该怎么办。

我知道王文烟酒不动,斟了一杯浓茶递给他,他嫌茶太苦,顺手自己斟了一杯白开水,

只沾了嘴唇就不喝了。真到了茶饭无心的程度。

王文这才开始道出了事实经过和工作失败的始末。他起头说得很慢,声音也很低,语调

中充满了无限悔恨,笫一句就说:

「由于我求功心切,再加上操之过急,才把事情弄砸了,鸿霞的一腔热血,只怕是白洒

了!

「我到了天津后的笫二天早晨,就和先鸿霞联络上了,他是趁着石友三睡懒觉尚未起床

这个空档,向贺参谋请了一个钟头的假出来的,我们仍在老地方三益成碰的面,因为先鸿霞

的时间不多,顶多只谈了十几分不到二十分钟他就走了。想不到这可能就是我们最后的一面。

「先鸿霞策动厨司务老褚的事,已经成了。老褚答应在饭菜里动手脚,先鸿霞承诺事成

之后,替他凑点本钱开个小饭馆。我当时就问先鸿霞大约要多少本钱,先鸿霞也提不出个具

体的数字,后来还是我问四、五千块够不够?先鸿霞认为这一节并不重要,为了满足老褚多
年来的心愿,只要我们不亏负他就是了。

「我把那瓶药交给了先鸿霞,并慎重的交代他,这种药有剧毒,注射到猫狗身上,大约

三十秒钟卽可死掉,人吃下去,两三分钟亦可致命。我们要消灭的只有石某一人,千万不能

累及无辜,尤其不可煮在锅里害死一羣人。

「先鸿霞说了好几遍知道了、记住了。他表示一定和老褚商量,想办法掺到石某最常吃、

最爱吃的东西里面。我又提示给他,顶好摆在杏仁茶里,那就更加天衣无缝了,因为这种药

稍微带点杏仁味道。

「我再三嘱咐先鸿霞,请他和老褚说明白,瓶里的药,就只能用一次,用过后,空瓶子

切不可随手一丢,顶好是打碎了埋在土中或倒在阴沟里,免得留下痕迹。

「先鸿霞忙着要走,他应允明日此时陪着史副官一同来和我见一次面。如果环境不许可,

就改在后天早上来,仍然办不到,也会有电话打来。

「当先鸿霞临走的时候,我又想到带去的那笔钱,我问鸿霞,这一次我带了点钱来,你

们如果需要,现在就可以带回去。鸿霞摇头,他说就是需要也不能带钱回去。他说到这里,

我也就明白了。

「我们结束了这次谈话,他匆匆的走了,我连送也没送。不料就在他去后一夜之间,竟

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王文语调加重,节奏也快起来,情绪也越显得激动了:

「当天晚上,也就是到天津之后的笫二个晚上,我仍旧住在三益成杂粮店里,因为身上

带着两千块钱,有点不放心,一想不如交到柜房里保管,等用的时候再取。于是,我踱步柜

房交给了大管事刘兆南,因为大家都是熟人,也没有索取什么字据。

「这天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心仍悬系在先鸿霞他们身上,并且不断的惦记着明天早
晨和先、史二人见面的事。如果诸事顺利,大抵布置定了,我就先回北平复命,然后再回来

等消息。到了半夜,还听见有人出出进进,心里好生怀疑,我想这又不是客栈,怎么会到了

这个时候还有这么多人来来往往?趁着起身小解,走到门外一看,西厢房里灯火摇曳,人影

幢幢,有一堆人麕集在那里赌钱。旣然弄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因事不关己,仍回房睡

觉。

「一夜睡不实在,上午八点已过,计算时间,他们如果能来也该来了。我聚精会神的期

待着他们的到来。一直眼巴巴的望到中午,连一个影子都没有。先鸿霞说过的,如果环境不

许可,也许会延迟到明天。事实如此,两个人一同出来,恐怕没有那么方便,还是耐着性子

等罢。可是到了晚饭时间,怎么连个电话都没有呢?这就奇怪了。

「空等了一天,毫无消息。先鸿霞是个非常讲信守的人,如果他再不来,也一定会想办

法传达消息,这样一来,也就比较安静而不急躁了。

「次日清晨,是这次来天津的笫四天。一睁开眼睛,心情就是紧张的,可是除了盼望之

外,一点好办法都没有,有力气也用不上。又从早上候到中午,想到他们随时都会来,连出

去吃点东西都不敢。中午过了,心旌摇荡,耐心全失,我实在沉不住气了。

「过去,先鸿霞和我约晤过五、六次,每一次都在上午,而且相差都没有超过十五分钟

的,他昨天上午没来,还在情理之中,今天上午仍不来,而且连个电话都没有,那就不对劲

了。往好处想,是有事把他绊住了,也许随同石友三出门而不得分身。不过,这种可能性不

大,因为不会在几十个小时中,连打电话的机会都没有,往坏处想,八成出了毛病,鸿霞一

向有板有眼,若是没有特别事故发生,绝不会让我吊着一颗心干等。

「越想越不对,我猜很可能已经发生了变故,这可怎么办?原来预定最迟到今天回北平

的,如果今天不回去,北平方面必然为我延期而躭心。如此一来,北平等我;我等他们,这

好象被一样东西卡住了一样,一节不通,节节不通。可是除了等到有了结果,也想不出有什

么更好的办法了。此刻,我决定先写一封快信寄回北平,以报平安。不过,说是快信,今天

发出,顶快也要明天才能收到。
「这一天晚上,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坐立不安,信步到院子里走走。忽然想到不如到柜

房找大管事刘兆南聊聊,就便再问问他可曾接到鸿霞的电话。明晓得这都是多余的一问,可

是也不妨碰碰运气,容或听到一点端倪,而且在这样闷损之余,找个人说两句也可以破除寂

寞。一进柜房,看到刘兆南正靠在椅子背上打瞌睡,听见有人进来,这才无精打采的站起来

让坐。他不像往常那么有说有笑,好象是有好大的心事正困扰着他。我想逗他说话,他显得

好不耐烦;我问他先鸿霞可有电话来,他只是摇摇头,然后又加了一句:『有电话来不是早

就叫你来接了吗!』我觉得好没有意思。算了,还是等下去再说罢。

「我心里越发的气闷,想到不如出去走走。于是我郑重其事的嘱托刘兆南,请他无论如

何也要替我留意,我不在的时候,万一有人来找,不管是谁,就说我立刻回来,务必请他稍

等。若是有电话,请他在一个小时之后再打来好了。我把那封快信送到邮局寄了,取了回执

(二十三年时投递快信,须到邮局取回执,与现在的限时专送不同)。然后叫了一辆有日租

界照会(行车执照)的胶皮(人力车)到日本租界旭街。下车走了一段,再换了一辆到秋田

街。其实,我另有个主意,只是想从石家门口经过一下,看看有什么动静而己。坐在车上从

这一头拉到那一头,拉车的问我找几号,我叫他往回走,往复之间,只见石家的黑漆大门闭

得紧紧的悄无声息,并无异样。

「白跑一趟,毫无所得。回程中,一心只盼着已经有人在店里坐候了。」

笔者几次想打断王文的话头,预备揷嘴请他赶快先把失败的经过,以及先鸿霞、史副官

和老褚他们三个人的死生下落作个说明。可是欲言又止,总觉得那不太好,应该是慢慢的听

他说下去才是。等到王文提到寄来一封快信的事,好象不由自主的冒出一句:「没有收到你

的信呵。」于此看来,可以说一点修养功夫都没有,有时候一激动,自己也控制不住。我不

待王文答,又补充说:「天津来的快信,也要一天多,大概今天会收到。我们还是继续刚才

的话,请继续说下去吧。」

王文的精神已渐恢复正常,但是说话的声音仍然颤抖。眼睛里含泪光,却始终不让它滴

出来,于是他加速了节奏,道出了这段惨壮烈士的事迹。

他说:「我从秋田街赶回三益成,那里有什么人等我,侥幸心作崇罢了。不过,走出后
活动了一下,已不似先前那样窒息得透不过气来。

「笫六天,到天津后的笫六天,看日历是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日。早上起来洗完脸,正

在吃早点,柜上的伙计带着一个陌生人来找我。我上下一打量,此人和我差不多年纪,高身

材、大眼睛,长得很粗壮,惟有穿戴上不大相衬。看神色,满脸愁容,一片迷惘,我料想,

他可能就是先鸿霞的伙伴,一心想为我们出力的那位史副官。在心急口快的状态下,我脱口

问了一句,你可是史老弟?果然,他立卽有了反应,开口便叫了一声『文翰大哥』!接着他

自道姓史名是史大川,他郑重的说:『我是特地来向王大哥报信的。』

「我拉着他的手紧紧握着,请他坐下来,先喝口热茶,暖和暖和。并诚摰的承应他,我

就是王文、王文翰,也正是先鸿霞的好朋友,更称得上是生死弟兄。有什么话,请尽管说,

无须乎顾忌什么,可也用不着隐瞒,请一切放心。我提醒他:我们说话的此地,是我们中国

政府的辖区,日本人的势力达不到这里,有话尽管说,没有什么好畏惧的。

「史大川点了点头,他似乎并不在乎那些。于是他把亲眼目睹的一幕悲惨情景原原本本

的告诉了我。」

下面这一大段话,就是史大川说的:「那天,大概是十点钟左右,鸿霞从你这里回去之

后,还从口袋里掏出那瓶白色的粉末拿给我看,他当时笑逐颜开非常高兴,并且说过,有了

这个就用不着我们多费事了。

「鸿霞和我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一个人溜到后面去了。我心里明白,大司务老褚每天

买菜总在这个时候回来,他必定去找老褚无疑。不一会,鸿霞从后面回来,正赶上房里有人,

我俩不便交谈。一直等到午饭过后,他才说给我听:已经仔细的交给老褚,老褚也满口答应,

说是:『只要他(指石友三)点出来(指饭菜),我就给他下上(指的是那瓶药),如果今天

趁手,我今天就干。』鸿霞还说:
『平常倒看不出老褚这么有种,听他这两句话,有多么硬朗,

我看他信心十足,决心坚定,这件事想是大有希望了。

「鸿霞说完了这个,接着便和我商量,为了已与文翰大哥约定笫二天上午见面,所以必

须找个题目才能一起到此地来,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适当的理由。而那个贺参谋又是
个鬼灵精怪的人,又怕弄假了瞒不住他,反而会败事,后来我们决定等到晚上仔细研商。我

之所以来这里找文翰大哥,就是这么知道的。

「谁料得到,等不到晚上就出了事,从此我和鸿霞再也不会有商量的机会了。」

我听到这句话,为之一征。怎么?鸿霞他出了事!史大川目不转睛的瞪着我,脸上毫无

表情。我追问他说:
「鸿霞究竟怎么样了?他的人呢?」史这才眨眨眼睛回答说:
「还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不过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史大川继续说:「石家每逢吃晚饭,因为人多而又不同桌,所以有如流水席,一拨吃完

了下一拨再吃。等到前前后后都吃完了,才由老褚侍候石友三和姨太太吃晚饭,这时候通常

总在九点钟光景。

「往常,只待石某吃完晚饭,也就是我们几个人的一天的事情终了,大多不会再呼唤我

们了。可是照规矩谁也不许外出,更谈不到在外面过夜了。我们无所是事,多半都是摆上桌

子打几圈麻将,然后才去睡觉。这一天,还没有等到开局,正在你兜我,我兜他,谁来谁不

来的当口,怱听石友三高喊:『贺参谋,他们都在吗?』贺参谋连忙应声:『全在。』石友三

吼叫着:『你把他们全带来!』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鸿霞和我交换眼神,同时,我攒起了拳头,食指钩了钩,

意思是想动枪,鸿霞会意。可是时间不容许我们作更多的商量,而且也不一定就是为了那件

事。此刻,贺参谋催促大家赶快朝外走。

「我们住的西厢房,离着正房大厅只有十几步路,一出房门左一转就到了。贺参谋领先,

我们四个随后,贺参谋进入大厅,我们四个排一排站在厅外。朝里面一望,不得了!只见石

友三气势凶凶的手里拿着枪,手指头扣在机头上,作随时发射状;大司务老褚跪在地上打哆

嗦,说他是跪着,其实,已经瘫在地上吓成一团烂泥了。

「石友三嘴里大骂不休,右手持枪不断敲打老褚的头,一边用脚踢椅子背,一边又抬起

枪管指着我们紧逼老褚说:『你给我说实话,他们都在这里,到底是谁,马上给我指出来,
要是有一句瞎话,我就毙了你。』

「但见老褚抬起头来,朝着站在大厅外面的人,瞄了一眼,像是要指认,还没有举起手

来的一霎间;我发现鸿霞正手向后伸,预备去去摸他别在腰里的枪。只因犹豫了一下,而动

作又不够快速,已被盯住我们的贺参谋发觉了,他飞起腿来,就是一脚,踢向鸿霞的下部,

嘴里大喝:「你想干什么?」接着对我一呶嘴:「你们还不赶快下了他的枪。」

「石友三看在眼里,青筋暴露,气得发疯。先撇下老褚不理,窜前两步,拿枪指着鸿霞

直叫:
『你这个小兔崽子,想要我的命,好!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一面叫嚷,一面冲着贺参

谋说:『你们还不把他捆起来。』「

当时我的脸色一定不对劲,多亏廊檐底下灯光不亮,才得遮掩过去。刚才这幅光景,看

了实在心痛,我脑子里也转过,身上旣然有枪,就应该拔出来拚掉这个姓石的王八蛋,可是

又一想,在这个节骨眼上,除了冷不防来他个乘其不备之外,如果打算拔出枪来,在众目睽

睽,存有戒心的情况下,恐怕也未必能顺利的一击中的。如此一来,不但杀不了石某,救不

了先鸿霞,反而又白白饶上一条命。相信鸿霞绝不会把我供出来,所以我想不如忍痛一时,

也许还有机会。」

「我在发征,石友三直喊把鸿霞捆起来,贺参谋已经从窗子上撕下一长条窗帘布拿在手

里,他念念有词的对我说:『这种事,都是自找的,谁也顾不了谁,你还不赶忙动手,还怔

在那里干什么?』我心里吃惊,情势所迫,又不能站在一旁不动,可是良心上又怎么能够下

得了手。这个时候,赵、崔二副官一边一个,反扭着鸿霞的双手,贺参谋叫我和他一齐动手

把鸿霞捆了个结实。」

「鸿霞不愧是条汉子,他破口大骂,两脚乱踢,我的大腿上也连挨了好几脚。」

「石友三转过身去,用脚尖踢老褚,又用手枪点着鸿霞对老褚说:「你抬起头来看看,

把毒药拿给你的是不是他?除了这小子以外,你说出来,还有谁?

「老褚吃力的抬起头来,就是不敢正眼看鸿霞,这么一来,可就更糟了。他越不敢看,
越表示确有其事,也等于指认了一样。石友三发出残酷的冷笑说:『噢,我明白了,你不敢

看他,是你觉得对不起他,是不是?我再问你一遍,除了他还有谁?』老褚半趴半跪的一直

在摇头。」

「我心里明白,就是把老褚打死,他也指不出笫二个人来。因为只有先鸿霞一个人和他

接触过,压根他就不知道还有笫二个人。」

「这段时间,好象过得很长很长,其实,只不过几分钟而已。事情已经非常明显,剩下

的都是些枝节问题了。于是石某交代贺参谋,立刻把鸿霞和老褚送到西厢房,交给日本宪兵,

就说这两个是蓝衣社,是南京派来的抗日份子,请他们带回日本宪兵队,不论死活,也要问

个水落石出。」

「此刻,贺参谋在石友三耳边悄悄的讲了几句话,石某摇头又点头,至于他们搞的什么

鬼,我听不见也猜不透。同时先鸿霞也在低声对崔副官说话,我觉得很出奇,可是听不清他

说的是什么,也不敢留神去细听。不过,尽管鸿霞一个人说,而崔副官却表情木然,始终不

曾开口。我想,鸿霞也许是尽他最后的一次努力,冀求于万一。

「贺参谋指挥着我们三个人架着鸿霞,他自己拖着老褚往东屋里走;我在后面用力在推。

走了几步,并且有意的在鸿霞背上擂了几下,鸿霞也提起腿来朝后踢了我几脚。这就是我们

的『告别式』。」

「王文转述史大川的话,说到这里,不由的哽咽起来。他又回忆说:「我听史大川这么

说,心里难过极了,可是史大川比我更难过,他已经把持不住的哭出来了。我想天下凄苦事,

没有比这一幕更悲惨的了。」

王文稍微停顿了一会,笔者又为他倒了一杯水,才又接续转述史大川的话说:

「在我们后面,贺参谋拉着老褚跟拖死狗般的把老褚硬拖到东厢房门外,就摆在地下了。

这个老褚可真也有点窝囊,他整个人都瘫痪了,好象就没有看到他站起来过。
「一向驻守在东屋的两名日本宪兵,听到正房里的呼叫声,早已站在门口张望了。听不

懂贺参谋和他们咕噜了几句什么,就把鸿霞和老褚都带进屋里去了。我们站在门外看不清楚,

只听喀喀了两声,想必是上了手铐,从此以后,日本宪兵在什么时候把鸿霞和老褚弄走的?

以及他们受了多少非刑?受了多少污辱?或是如何惨死的,就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再

也看不到了。

「我们几个刚要回到西厢房自己屋里去,那个王八蛋又叫贺参谋带我们到他那里问话。

当时,我心里头嘀咕,也许有什么地方露出破绽,引起他的怀疑,再一想,如果他真的对我

已经有了疑心,那里还会等到现在?贺参谋二次又把我们几个带到大厅上,上次是四个人,

这回剩下三个人;上次是站在厅外廊下,这回是站在大厅里面。石友三仍在怒气不息,大骂

先鸿霞、老褚丧尽天良,又挨个的盘问我们平时都听先鸿霞说过些什么话,以及和外界的来

往等等。我一听原来是无凭无据,他是为了解除怀疑随意问问,所以也就放心了。

「就在石某问话档口,我一眼看到饭桌上的火锅还在冒热气。有一副碗筷好象没有用过

的样子,另一双筷子还揷在锅子里没有拿出来,而桌子上东一堆西一块的布满了挑出来的菜

肴。桌子腿上斜靠着一个木头托盘,地上有从托盘里流出来的汤渍,弯弯曲曲的蜿蜒有一两

尺长,看得出来是由大锅里溅到托盘里,再由托盘里流到地上的。我心里已然明白了,这椿

祸事就是失败在这里!」

「石友三问过话之后,又连哄带诈的讲了几句收揽人心、安抚情绪的谈话。临完他又特

别嘱咐贺参谋找个家伙把锅子里剩下来的汤菜装起来,以便交给日本宪兵拿去化验,这就是

先鸿霞串通了厨司务老褚在锅子里下毒的『证据』。」

根据王文转述史大川的话,本案失败的症结,思过半矣。检讨全局,应归咎于求功心切,

操之过急。要不然,像这种不可多得而又非常深入的内线关系,只要稍微有点耐性,从容布

置,早晚有一天会遇到更良好的机会,不仅可以圆满达成任务,所有的关系人也能够安全撤

退;而在「情报工作」的运用上,或许还能收到超越「行动工作」所期待的更多效果。

论及本案当时是如何被识破的经过情况,因为包括传述本案内情的人在内谁也没有亲眼

目睹,而参与实地工作的人又当场被逮,所以已无法详确的描绘。依理推断,必然是老褚把
毒药下到火锅里之后,当他把火锅以及其它餐具端上去的时候,因心情慌张动作失常而露了

相,很可能是双手发抖,连托盘都托不稳,乃至连火锅里的汤水都摇幌洒了。石某又是何等

机警的人,他一看情形有异,只要吆喝一声,老褚就会吓得魂不附体,如果石某再来一筷子

东西命令老褚立刻吃下去的话,那也就不问可知了。

等史大川看到老褚跪在地上打哆嗦的时候,那已是这种情况的延续了。五 不敢面对现

实作了一次边塞流亡

聪明人才会做出胡涂事;自以为聪明的我,毕竟还是胡涂人。像我这样一个在革命阵营

中担当地区责任的高级干部,居然也会贸贸然做出违法犯纪的事而不自知,实在是天大的笑

话;写出来又是多么难为情。

说真的,在我默认王文做了这件事的当时,觉得理直气壮,颇有替天行道之概,却没慎

重的考虑一下,这件事合不合法律程序,其后果又将如何?如果多想想,也不会惹出这么大

的麻烦来了。

这一跤着实跌得不轻,不仅打掉了五百年道行,还几几乎断送了事业前程。检讨下来,

这也是咎由自取,无可怨尤。最遗憾的,莫过连累了许多无辜部属,连绝不知情、毫不相干

的妻子都吃了冤枉官司。

前面提到过,「北平站」的办公处所就是我的家,也可以说用我的家作为「北平站」的

掩护。这是一所很大的宅院,从大门到后院,前后有四进之深。自从王文轻而易举的把那个

刘兆南自天津弄到北平之后,就把这个人安置在后院的一间空屋子里,旣没有绑,也没有捆,

房门上也没有加锁,更不曾指派专人负责监守。这就是说,人是弄来了,可是根本就没有把

这件事摆在心上,只想叫他如何把史大川吓唬走,老老实实的说出来,并将吞没的钱有个交

代,顶多教训他一顿,劝他以后正经做人,不可再乘人之危也就算了。至于这么做,手续和

方式合不合法,将来又如何把他「放」回去,都未加思考。我以为王文一定早有准备;而王

文又以为我必有安排,结果两下里一脱节,别的人可不知个中底蕴,竟而出了大纰漏。
别看这么大的一所房子,因地处偏僻。却没有自来水。吃的用的,全靠送水的水库,每

天按时供应。提到推车送水,这也是故都北平的一景;水是井水,由人力推动的独轮车载运,

车是木制的,左右各有一只大木桶。井水从井里用「辘轳」打上来,先倒在一个蓄水的大木

水槽里,然后再用长把的木杓子,一杓一杓的舀在独轮车的木桶里。费力气又费功夫,可是

这种笨法子,就这样保持了几十年之久,一点都没有改变。推水车送水的哥儿们,要有一臂

好力气,所以都是年轻力壮的人。

水车一进胡同,老远的就可以听到「吱扭、吱扭……」的声音了。这种声音是独具的,

也可以形容为一种奇特的乐器,只有推水的独轮车,行走在不大平坦的土石路上,才会奏出

那种旣悦耳而又挑动心弦的乐章。送水的来了,很少有等门的,就是因为一听到那种「吱扭、

吱扭」的声音,家家户户早就把门打开了。

说到水费,在习惯上,都使用「水牌子」。所谓「水牌子」,是用小竹片做的,有大有小,

上面烫得有记号,我们认不出那是代表多少,送水的自然有数。照他们的老规矩,水是按「挑」

计算,一挑就是两木梢,也就是两桶。最令人难忘的,是他们在木桶内钉了不少木片,这么

一来,木桶的外形看上去很大,但水的容量可就相对的减少了。我们家里人多院子深,所以

每一层院子都设有蓄水的缸,每次挑水的来了,都以倒满为止。因此之故,他一挑一挑会出

入很多次,习以为常,谁也不去在意,可是那个被关闭在空房子里的姓刘的,却处心积虑的

在「挑水的」身上下了功夫。结果他利用「挑水的」出入之便,暗中带出去一封说是遭到「绑

架」的信。对我而言,这真是贻笑大方的事,我写到这里也禁不住笑了,这和警察局遭了小

偷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始终不知道他这封信是寄给谁的,可是却发生了效用。

这是寒冬腊月,那一天早上七点多钟光景,我已经醒了,因为太冷,还赖在被窝里不想

起床。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院子里有嘈杂人声,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我连忙起身,

也顾不得穿衣裳,就在睡衣裤外面披上一件皮袍子,光着两只脚,拖着一双布鞋,连窜带跳

的往院子里跑;刚一出客厅的门,迎面碰上一个身穿着便衣,手里拿着一根小铁棍的人,我

并不认识他。此人劈头就问道:「你姓周?」我的脑中彷佛灵光一闪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祸事,我一听来头不对,摇摇头指着屋子那边老妈子睡的屋子说:
「姓周的住在那一间」,一

面说话,一面比划,慢慢的移动脚步,往后院走。趁着这个人进屋找人的一瞬间,我已经来

到了二、三进之间,右首一弯,有个小跨院,院里是茅厕,茅厕毗连着一垛矮墙。前一向,
曾经要求房东在矮墙上面加一道铁丝纲的话,我便跳不过去了。

这堵墙,说矮也不算太矮,总然要比我高出半个头,我走到此处,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见,

往后退了一两步,伸手往墙上用劲一攀,不知道从那里来的一股力气,居然轻易的攀了上去。

一看里外一样高,就轻飘飘的跳了下去,真好象有一身武功的一般,这也许就是人的潜能吧。

这原来是一条窄胡同,往日里从未经过此处,也不知道这条胡同叫什么名字。左右一看,

没有人,加速脚步走了一截路,已经来到胡同口,口外,刚好有辆洋车,我坐上去,叫他拉

到按院胡同。我再回头看看,连个过路的人都没有。

「北平站」的书记王云孙,家住按院胡同,离着我住的卧佛寺街,坐洋车,顶多五分钟

就到了。我拉铃叫门,出来开门的是云孙的太太兪雪侬。我们很熟,一面请她替我付车钱,

一面径自往里走。王云孙穿戴整齐正预备到「站」上去办公,他一看我这副狼狈像,简直楞

住了。我也顾不得和他多说什么,先抄起电话打回「站」里问问怎么样了。那边接电话的是

烧饭的厨子林怀章,他一听是我的声音,颤颤巍巍的对我说:「二爷,刚才里里外外来了几

十个,已经把白先生,和后院的那个姓什么的带走了,现在还有不少人守在这里,不许我们

出去,也不准走动,您赶快想办法呵!」我又问他:
「太太呢?」怀章喂了一声,电话已经被

挂断,再叫只有嗡嗡声。此刻,我已经猜想到毛病出在那里了。这才觉得事态严重,闯了大

祸。

我不大好意思和王云孙明说,他又是何等聪慧的人,就单看我大冷天不穿袜子这一点,

也可以料到个八九了。我托王云孙到估衣铺替我买一件小棉袄、薄棉裤,另外再买一双黑洋

袜子、黑毛窝(毛制的冬鞋,极厚重)。有了穿的,才能出去料理善后,不过,这就等于告

诉王云孙,我已经不能回到「北平站」去了。只有不大一会儿,王云孙就全都办回来了。我

请他在家里等我的消息,可以不必到「站」上去,预计在中午前后,不回来也一定会打电话

来。

我离开西城按院胡同,先到东四牌楼北大街德元成棉花店去找刘老伯,他是先父的知交,

也是家兄的岳父。在我姨母去世前,由我经手将我姨母的一点积蓄两千元存在他柜上吃利息,

现在我非钱不可,所以想把这笔钱提出来应急。待我说明来意后,刘老伯并没有多说什么,
就关照掌柜的把钱拿给了我,他嘱咐我得便把折子带出来再结算利息。

这两干块钱,都是十块一张的钞票,我把它分成好几叠分装在几个口袋里。就便在德元

成打了一个电话给王云孙,响了半天,接电话的是他太太,我问她:
「云孙呢?」她说:
「你

走后不到五分钟,王平一先生就把他接走了。」我一听,显然这与今晨我家里发生的事有连

带的关系,事情可就弄得更大了。我再问王太太:「王平一先生有没有问起我?」

她说:
「问过,我们告诉他说你刚从这里走,一定还会有电话来。」我提到过,王平一是

北平地区的督察,代表上级执行团体纪律。我们之间一向很少接触,因为我个人不赞成特务

工作实行督察制度,所以无论在心理上或实际行为上都不大与之合作,这一点他也非常了解。

今天的事,旣然连他都知道了,可见事态已扩大到不可收拾。

王平一旣然问起我,显然是主体就是我,他们也当然的要找到我。计算时间,王平一他

们也该回到他的督察室。于是我又报号叫了一个电话给王平一。接电话的不是他本人,对方

问了几句,听说是我打来的时候,王平一这才接过去说话,他结结巴巴的说:
「你是恭澍兄,

好极了,我正在找你,有人向治安机关检举你绑架勒赎。刚才到你们北平站去的,就是北平

市侦缉队和宪兵三团的人员,并且在你们那里当场起出了受害人。事情是糟透了,现在不便

到『北平站』去,请你赶快到我这里大家先谈谈,要不然我们约在外面会晤也可以。」

我略略的考虑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他,我问:
「王云孙在你这里?」他说:
「是我接他

来的。」我又问:「白世维和王文呢?」他说:「都在宪兵三团。」我再冒问一句:「他们把内

人也逮了去是什么理由?」王平一说:「我们见面时,你就会明白了。」最后我问道:「你报

告戴先生没有?」他嗯了半天,并没有明白回答我,想是已经报出了。电话中,王平一还在

等我的答复,我决定暂时不去,我需要冷静的好好考虑一下。于是我告诉他说:「你听到的

绑架勒赎那句话,我可以告诉你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等我略事安排,自然会作一次澄清。」

因为我心里对他说话时的语气,觉得非常不舒服,所以说到这里就把电话挂断了。

我鞠躬谢过了刘老伯,告辞出来,就在东四牌楼附近找了个小馆子,随便吃了点东西,

心里也打定了主意。
顶着风沙,步行到隆福街估衣铺,挑了一件半新不旧的皮大氅,又添置了一些御寒的东

西,最要紧也是缺不了的那顶旣可挡风、又可遮面的「三块瓦」的皮帽子。我决心出走!非

走不可,不走不成!

在表面上,现在想起来,这件事的确像似「绑架」,至于说是「勒赎」,那未免歪曲事实

也太夸张了。不过,现在去「投案」,环境对我不利,很可能有理难辩,跳到黄河洗不清。

何况我们的戴先生很爱面子,这种事旣以张扬出去,毕竟令人抬不起头来。如今,他,想必

正在火头上,碰上去岂不是火上加油,非得冷却一下,避避锋头不可。

当晚,我一个人出了西直门,在平绥路的车站上,买了一张带卧铺的头等车票,乘夜去

归绥投奔我哥哥去。在火车尚未开动前,心里总有点嘀咕,等到列车一出站,已是午夜,想

是不致被「缉获」了。

这一天,究竟是在二十三年十二月,或是已经到了二十四年元月,实在想不起来了,不

过,我可以确定,那时还没有过农历年。车厢内外,气温悬殊,玻璃窗上已经冻了一层薄冰,

灯光下,反映进来的是一片白霜;里面,有暖气,脱了大氅、皮袍,光穿棉袄棉裤还觉得有

点热,可是稍微把窗子打开一条缝,飕的一股冷气,如同飞箭般就射了进来,车厢里暖气顿

时全消,立刻又冷了,只得又把它关起来。一夜未得安睡,黎明前经过大同,日出后不久已

经到了从前称为「归化城」的归绥市。

我哥哥在骑兵部队营军需,因为他的部队有流动性,所以我们的通信是由一家马店代转

的。我这次投奔他,就要先到利源增马店去打听他的住址。

利源增马店在归绥市旧城,离着繁华的商业区不算太远,雇洋车可以直接从火车站拉到

门口。马店是专供客商采购马匹的专业店,不是客栈,但也安置采购马匹的客商。马店和骑

兵部队打交道,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利源增马店的经理姓艾,是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新人

物,绝非市侩之流。我们一交谈,彼此的观感都不错。他请我在店堂里歇息,遂卽打发一个

伙计去到骑兵笫一师师部找家兄。

等到中午时分,家兄来了,他对我突然远道而来,大感意外,可是又不好当着艾经理的
面问我什么。他说:
「我们先回家看看你嫂子,等吃过饭再研究住的问题。」于是我把行李暂

存在马店里,跟着家兄徒步走了五、六分钟就到了。原来是一所大杂院,兄嫂只分租了两间

北房和一间西厢房。他们住北房,另一间西房堆东西。

我不见嫂嫂已整整十年,是在民国十四年冬天我和嫂嫂吵过一次架之后,就此负气去了

广东。如今相见,还是嫂嫂先开口喊二弟,我也亲切的叫了一声大嫂,对于当年的孩子气,

只有心怀歉意了。

家兄在上,我不能相瞒,就把出事的经过全都说了。家兄认为马店里的人品流复杂,临

时住几天还可以凑合,日子长了,恐怕不妥。如果搬回家来,暂且先把西厢房炕上的破烂东

西收拾干净,挪出一块地方摊开铺盖睡觉。家兄提议:「倘若你一时不离开绥远,过一天就

找房子搬家好了。」

我在利源增马店住了一个晚上,笫二天就搬回大哥的家。虽然一炕是书,心里倒也踏实

了。有一天,我一个人上街去洗澡,怕碰见熟人,特意洗的是单间盆堂。我正在那里小睡时,

忽然听见隔壁房间有两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个,一听就听出是谁来了,还有一个,因为声音

太低,开始辨不出来,再细心倾听,原来也是我的同学老朋友。头一个先听出来说山东话的

「结巴」,那是北平地区督察王平一;另外一个操绥远口音的是「绥远站」的站长高荣。我

和高荣从小念初中的时候就是同学,他比我高一班。民国十四年同道去广东进黄埔军校,又

在同团入伍,现在我们又是同事。待我确定了是他们二位之后,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真

的大大的吃了一惊!不管怎么说,一定是为我而来无疑了,心里暗暗的叫:「来得好快呀!」

此刻,我要谨慎小心的应付这个局面,无论如何也不能出问题。我略为镇定后,首先需

要判明的,是他们已否发现了我?仔细推敲,断定这只是一个巧合,如果他们确已知道我就

在隔壁的话,那还有什么好等待的,早就毫不客气进来和我打招呼,甚至于已经邀请我到「绥

远站」「谈话」去了。

再推演下去:王平一当然为我而来,高荣则是尽地主之谊。现在,他们是来洗澡的,不

会停留太久,洗完了必定离去,为了万全而不被他们发现,我必须要等他们走了之后再走,

而且要耐到他们走后的半小时以上。
我打定主意,先睡上一觉,尽量避免茶房进来和我说话。可是睡也睡不着,静静的听他

们说些什么,声音太低,又听不清楚。就这样秏了一个多钟头,他们才走。我叫茶房买了东

西吃,故意的又待了一个钟头,在天色灰暗中离去。

当天晚上,就把这件事讲给家兄听,他认为此处不可一日留,并坚决主张立卽离开归绥。

否则,只要有线索可循,不出三、五天,说不定就会找上门来,到了那个时候,可就越发的

不可收拾了。家兄仁厚,绝非怕事,他之所以如此,完全出乎对我的友爱,可是仓促之间,

又叫我何去何从!

家兄沉吟了片刻,他劝我稍安勿躁,容他出去找个同事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把我护送

到一个偏远的地方去,如果问题不多,能以解决的了,或许当夜就可以动身。

家兄的同事好友就是他们师部的参谋主任,只要得到他的谅解与支持,写一封亲笔信给

防地的甘团长,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了。结果,进行得非常顺利,韩主任派了一位少校参

谋,备了两匹马,携带着他写给甘团长的信,就在蒙蒙亮的黎明前,快马加鞭,中午打了一

次尖,后半晌太阳高高的,已经到达了一百五十里行程的乌兰华。

这正是数九寒天的腊月,朔风透骨,气温约在零下廿度至三十度之间,呼出的热气,沾

在皮大衣的领子上,转瞬就结成一层白霜,白霜之上再加热气,不久便是一条条的冰箸。三、

五年来,过惯了都市生活,更兼平日缺乏运动,这一趟可把我折腾苦了。起头,轻松愉快,

还不觉得怎样,三十里过后,开始觉得吃力,可是年纪轻轻,又不便慢下来,勉强支持到打

尖,倘如再不下马,就要夹不住跌下来了。休息了一阵,上马再行,好勉强。不得已请那位

少校参谋将就一下,稍微把马拉慢。又挨了好长好长的路才算挨到了。还多亏过去有个入伍

的底子,否则也许会爬不起来了。就这样,我的两只膀子好几天抬不起来;两条跨骨也拉不

开了。

临行之时,家兄关照,到了乌兰华之后,甘团长会待以宾朋之礼,住上一两个月都没有

关系,因为他和韩主任的交情太深了,一切均可放心。至于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跑到这种荒僻

的地方来,大家尽在不言中,而韩主任的信上则必有交代。为了打发掉这段枯涩的苦日子,
不妨多带几本书去看看,等到过了年,最迟在灯节前后,看情形我会派人来接你回来。手足

之情,溢于言表,令人感动。

甘团长果然待我很好,难得的亲切实在,绝无虚情假意。他顾到我生活太单调,天寒地

冻又没有什么地方好跑,三天两头找几个人陪我打几圈小麻将。除此之外,谁也料不到这种

地方竟然也有「破鞋」(土娼),至于抽两口(雅片),更属平常事。可以说吃喝嫖赌,一应

俱全。

一住就是一个来月,糊里胡涂的过了一个晕头打脑的旧历年。猛一清醒,想到身上所带

的钱,连输带花,已所剩无几。照这样下去,亦非长久之计,于是写了一封信托他们部队里

的人,带给在归绥的家兄。信上说,不必来接我了,容卽与甘团长一商,俟有便人便马,立

刻就回归绥。

照我的估计,我离职出走已历时七十多天,事态也该冷却了。理应趁此机会,谋求解决

之道才是,所以我打算回到归绥之后,再潜返北平一行。看看风头如何,再定今后的行止。

逗留在乌兰华这段日子,多蒙甘团长照应,除了诚恳的致谢外,我把自己的身份以及做

错了事乃至前来避锋头的真情,全盘托出,毫无保留的全说了。惟有这样,我才会觉得心安,

而不负朋友的好意。

回到归绥,家兄陪我谢过韩主任后,暂时仍留在原先的住处。家兄告诉我,自我去后,

利源增马店那方面并没有人前去查询过;家里也从未来过生人。我一听这倒奇了,无论是在

人事资料的「自传」里,以及多次填写的「人事调查表」中,都有家兄「陈恭治」和他服务

单位的记载,一查便知。前此,王平一都来过归绥了,为什么毫无动静呢?如果要找我,这

不是最可靠的线索吗?关于这一点,怎么样也得不到答案。不过,这却证明了事情并不如想

象中的那样紧迫和严重。

家兄劝我多住些天,等各方面都考虑周全了,然后再去北平不迟。可是我心里急如星火,

巴不得立刻就走,也好早一点寻个出头之日。
兄嫂为我置备了一些将要换季的衣服,又筹措了一百块钱,在千叮万嘱的关切中径赴北

平。想不到在火车上偏偏又遇见了熟人卢君,他在部队担任政训工作,也是「复兴社」的同

志。我的事他是否已有所闻,无从臆测,体察他对我的态度,似无惊异之色,不过,一路之

上却大不自在。

下了火车,彼此招呼一下,各走各路。我先到东城弓弦胡同王锐铮先生处落脚,王先生

是同学老友张作兴的姐丈,他是眼看着我们长大的,情谊深厚,无话不谈。他见到我笫一句

话就说:
「你好大的胆子,到处找你还找不着,怎么还敢回来!」王锐铮先生尽他所知的告诉

我说:
「听说和你有关系的几个人都解到南京去了。其中我认识的有白世维、王文、你太太:

不认识的可就说不上来了。再详细的情形,我们局外人,很难了解。」

这些,我并不感意外,而我想要知道的,王先生当然也无从得悉,所以非设法另辟途径

不可。我问起张作兴兄现在何处?王先生告诉我他现任河北省鸡泽县公安局长,短期内不会

到北平来。我有意暂且在王家住几天,未待开口,王先生已表示说:「我这附近一带,学生

住的公寓很多,一个月也不过八、九块钱,你可以先租一间住下来,早晚到我这里吃饭,换

洗衣服交给你大姐洗,这样,我想大家都方便。」我不能辜负他的一番诚意,就照他的意思

做了。其实,肯于这样照应我的,已经很够交情了。

于是,在弓弦胡同近处东皇城根租了一间公寓,供给灯火茶水,每月九元,半月一付,

先把自己安顿下来再说。

从王家打听出我们一起在军校入伍同学江田兄的住址,又在江田兄那里找到他的二妹江

宜清:再承江宜清告诉我,她三妹江汰清现在西山疗养院养病,一半时不会出院。我又跑了

一趟西山,总算在江汰清那里,才探听出范行的住址。

范行,在以上两节中都提到过。他是「北平站」的直属通信员,专事搜集国际情报,不

仅神通广大,尚且留下了许多解不开的疑团。范行有两个女友,一个彭雅萝,一个江汰清,

我全认识,但始终弄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也许其中还夹杂着政治因素。这些,我都

当面报告过郑介民先生,郑先生指示的要点是:
「放得长长的:拉得紧紧的,以观后效。」目

前,因为我的出走,不知道这条线断了也未?
工作是工作,范行和我的私人感情很不错,我之敢于找他,深信他不致为难于我,而我

想知道的事情,只要他知道,更不会瞒我。江汰清三妹告诉我:范行已经不住在艺专附近,

早就单身一个人搬到米市大街青年会去了。

我选在晚上去找他。先在青年会楼下光陆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大约在八点三刻光景才

散场。我沿着楼梯登上四楼,这一层全是青年会的宿舍。在灯光暗淡中找到他住的房间,轻

轻敲门,停了一下,再敲,并没有人应声。下意识的扭动一下门球,旣未上栓,亦未落锁,

竟然一推就开了。窗外射进来的灯光,看得见屋里并没有人在。

嗳呀,弄错了吧!本来已经背上「绑架勒赎」的罪名,如果再来个「黑夜摸窃」的嫌疑,

那就更「好看」了。我连忙门敞开,顺手扭亮电灯,瞧见墙上挂着一幅小型油画,署名「纪

曼」二字。没有错,这正是范行的别号,可是为什么出去而不锁门呢?索性坐下来等他一会,

也许是临时走出去就会回来。

等了将近一刻钟,耐不住了,写了一张便条是:「纪曼兄:来访不晤,怅甚。明晨八时

当再来,务请稍待,如有约在先,亦请留言约时一晤。」我没有写名字,因为他认识我的笔

迹。

把纸条压在桌子上,关了电灯,带上房门,循楼梯往下走,刚走到楼底下转角处,恰巧

碰见范行从外面回来。他猛然看到我,颇为惊讶,遂卽伸出双手紧握着我手不放。他问道:

「是来找我的?」我点了点头,他拉着我上楼,重又进入他的房间。

我也顾不得闲话寒喧,笫一句话就问:
「你还维持着工作关系?」他回答说:
「我现在是

代理『北平站』站长。上级派来张炎元先生任『北平站』区长,毛万里先生任区书记。如今

的『北平站』完全是在『北平区』指挥之下,与局本部没有直接关系了。据我所知,除我一

人之外,还有一个在北长街看门的老尹,其它的都调走了。」

我又问他:
「离开北平的那些人,目前的景况怎样了?」范行说:
「我不完全清楚,耳闻,

白世维和王云孙正在受训,戚南谱已另派工作,不在华北;杨英调去天津电信局;王文和那
个姓刘的,仍在禁闭中。还有嫂夫人在一处接受优待,只是不能自由活动而已。」

我听罢范行所说的这番话,已大致明白了他们的概况。接着又半真半假试探着问他:
「我

现在来看你,完全是私人行为,基于你的职责,该怎么办?」他听后愕然,大惑不解的说:

「怎么办?老大哥你还不信任我,我们的关系不同,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不够朋友,而何况你

也没有犯下什么不可赦的滔天大罪。」

范行非常关切我今天后的动止和意向,他劝我宜于早日澄清此事。当然,他也拿不出一

个好办法来。我坦率的对他说:「我来此的目的,是在打听消息、了解情况,在没有澈底弄

清楚之前,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范行善意的提出:
「老大哥你没有考虑过直截了当的去南京见戴先生?我想经过解释后,

他会谅解的。
」我毫不掩饰的说:
「这件有失体面的事,的确是我处置失当,除了愧对于戴先

生之外,我对他实在有点怕,如果说是畏罪,我也并不否认。所以我想等到情势淡化了之后,

再行决定。不过,我迟早非回去不可。说到这里,我对你透露一句,这件事的发生,是由于

有人为工作牺牲而激起的,当初绝对没有不良的意图。」

我们所谈的也就到此为止。范行给我一百六十块钱,他根本没有问我住在什么地方,以

及今后的行止。我有了这笔钱又可以维持一阵子了。四 处置失当步调与进退失据

当时,笔者听完了王文的口头报告之后,知道制裁石友三之事已告失败,且已无法补救,

这也是「北平站」建立工作以来的初尝败绩。而最感关切的还是先鸿霞和老褚的死活,以及

史大川的现状等问题。据王文说:
「先鸿霞的生死下落,迄无半点消息,苦在缺乏查证路线。

至于史大川本人,则因此次事情败露之后,自觉在石家的处境大大不妙。先鸿霞、老褚

旣已被拘,未来发展,未可逆料;如果石某要继续追究下去,或有什么蛛丝马迹被他抓住,

前途危险,不问可知。同时史大川对于在石家的这份差事,早已十分厌恶,早就想不干了。

所以坚决表示不愿再回到石家去。
因此,我嘱咐史大川暂时住在三益成杂粮店,听候我们安置。

我请王文先事休息,稍安勿躁。容我冷静的考虑几分钟,以便作一决定。我想,目前急

待处理的事项,应该派遣王文卽速去天津把那位义勇之士──史大川接到北平来,妥为安顿;

亦尽一切可能,侦察出先鸿霞他们在天津日本宪兵队的情况,以便增进了解,而便于采取适

切的营救步骤。

另一方面,卽刻将本案详情呈报上级备查,同时提出三项请求:其一、对先鸿霞和老褚

二人,生则进行营救,死者从优抚恤。其二、保送史大川赴京受训。其三执行本案已支付之

各项费用请准于实报实销。拟罢,又经斟酌,自认合情合理,最后就决定这么办了。

于是,把我所作的决定,全都对王文作了说明。这一回,为了紧密联系,免得再次脱节,

派司机陈国治与王文同行赴津。

关于费用的事,除了上次从会计那边挪借的两千元,已交代王文带到天津备用,而今仍

暂存三益成。我嘱咐王文,先把这两千块钱发给史大川,以示慰藉。另外,又在站里凑足了

五百元交给王文作为一般活动费用。

谁知道事情的进展,是大大的出乎意料之外。王文和陈国治笫二天晌午就由天津又回到

北平,但史大川却没有回来。

次日傍晚,满京的覆电也到了,电文的大意是:「所称各节,查无前案可稽,希检具实

证再核;可酌发史大川旅费来京报到。」这就等于说:事先旣未备案,单凭事后这份报告,

不仅难于处理,也不能使人入信,所以要「北平站」提出证明再议,这不是戴先生亲自批覆

的,因为覆电没有他的署名。那当然是由主办单位照一般事例办理的了。这么一来,「北平

站」可就为难了。而主持其事的笔者,不但啼笑皆非,且又将何以善其后!

更糟的事:是王文这次赶回天津三益成,原本约定等在那边的史大川却不见了!而且连

个字条都没留。王文去柜房询问大管事刘兆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说,史大川支取了存

在柜上的两千块钱,就此一去不归。王文再追问刘兆南,史先生是什么时候支用的钱?又是
什么时候出去的?出去的时候留下话没有?有没有交代说什么时候回来?可是王文看到兆

南的神色惶惶,所回答的话又是支支吾吾,连抬起头来看一眼都要回避的样子,王文已察觉

到其中必有隐情,而毛病也许就出在刘兆南身上。

王文分析此中的情理说:
「史大川没有不遵照约定而擅自离去的理由,除非他别有作用,

连他所说的那段失事的情节,也都是编造出来的,否则,决不会发生这种意外的结果。可是

先鸿霞到那里去了,我相信先鸿霞绝对不会欺骗我,或是指使史大川前来耍什么花样,又何

况也无此必要。再说,假设是史大川出卖了先鸿霞,是由对方派他来侦察我方内情的;那也

不合逻辑,果真如此,就应该另外派一个前来,因为出卖先鸿霞旣是他,查证事实的又是他,

岂非等于不查。不过,我认为不会有这种事,连有这种想法似乎都对不起人家。」

我问王文:「自称向你报消息的史大川,究竟是不是先鸿霞所争取参与我方工作的史副

官,又怎能予以认定,有什么根据足以证明这一点?」

王文回答说:「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史大川说话时的神态。尤其是说到他当时拳打先鸿

霞,而先鸿霞又踢了他几脚,由于二人内心伤痛至极,而又不能明白表示,故作此默契绝非

出于做作。所以我确定这是史大川,就是先鸿霞争取到的史副官,一点都不会假。」

王文再补充理由说:「他们──包括先、史、褚三个人,并没有从我们这边得到任何物

质报酬,更没有在我们身上获得任何有利于他的情报资料。如果内中有诈,其动机何在?为

的又是什么?而且是由我主动,屡次三番的去找先鸿霞,并不是先鸿霞来找我。因此,我更

敢于加肯定。」

王文又回溯前情:「当我听完史大川所称:由于大司务老褚慌张败露,因而牵连到先鸿

霞失事的那段经过,并坚决表示不再回到石家后,就请他在店内暂住。我曾经到柜房关照大

管事刘兆南,说我立卽回北平办事,刚才来找我的那位史先生,要在我住的那间房子暂住一

宵,我今天夜里不回来,明天一早必定回来。如果那位史先生需要钱,或买东西,尽管在存

柜的两千块钱里支付好了,等我回来再结账,刘兆南也一再点头说是。我临走之际,又叮咛

史大川,没有什么要紧的事,顶好少出去;若是需要钱,添点穿的用的,可到柜上找刘兆南

大管事取用,我已经交代过了。我还清楚的记得,史大川拍拍口袋,表示他并不需要。」
这个问题的必须澄清,是为当务之急。王文为了赶时间,免得等火车,他要求用站上的

汽车,由陈国治驾驶直奔天津,我同意了。

王文到了天津,径自三益成杂粮店。果然凑巧,想不到竟在电话声中,揭穿了史大川出

走之谜。其经过情形是这样的:

王文原就对刘兆南起了疑心,只因刘兆南是三益成老掌柜的亲侄儿,总是自己人,而当

初他又曾多次协助王文达成与先鸿霞的联系,所以不疑有他。可是这一次每逢与刘兆南相遇,

他表态总是忸忸怩怩,与以前有说有笑的情形大不相同,而且他的眼神,总是避开王文对他

的注视。

就在这天晚上,王文为了套取刘兆南的话音,有意坐在三益成柜房里不走,没有话也找

话和刘兆南瞎聊,并且不断的提到先鸿霞和史大川的名字。王文仔细观察他的反应,刘兆南

显得非常不自在,回答的话也是言词闪烁而不着边际。王文和刘兆南正聊到一个心里冒火,

一个故作镇定之际,电话响了,刘兆南顺手拿起话筒一听,说了声「不在」就挂断了。此刻,

王文并未在意。隔了一两分钟,电话又响,刘兆南不待对方说什么,好象不耐烦似的,说了

一句「你打错了」,就把电话挂上了。王文看在眼里,觉得好奇怪,心里的话:莫非这是史

大川打来的?想到这里,王文这才提高了注意力。三益成的电话,装在靠柜台的墙壁上,他

们两个分别坐在柜台两边,刘兆南离着电话比较近些;王文坐的地方要伸长了臂才拿得到耳

机子。因而,王文把坐的櫈子向前挪了挪,心里打算着,如果电话再响,不管是什么人打来

的,先把电话抢过来,听听到底是谁再说。

果然,竟被王文料中了!

过了两三分钟电话铃声又响了,这是十分钟内的笫三次。王文比刘兆南的动作快,一把

就把电话耳机抢到手,只听电话里说:「喂!我没有打错,请你千万不要再挂上,我知道你

是谁,你旣然好意通知我避开这椿祸事,又为什么不肯听我多说两句话呢?」王文模仿刘兆

南的口气回答对方说:「那么你就说吧。」电话里说道:「那个姓王的回来过没有?他是不是

带着人来的?他看我不在有什么表示?」王文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大半,不等他再说下去,
连忙向他解释说:「史老弟,你再仔细听听我的声音,我就是你的文翰大哥,你想想,我们

怎么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呢?这里面一定有很深的误会,你赶快回来,我们当面说说,你再

走也不会有人拦你,你说对不对?你看好不好?」

这位史大川,一听是王文,情感非常冲动,他在电话里说:「你就是王文翰吗?好!鸿

霞瞎了眼交上你这个不仁不义的朋友,他为你送掉了命,我冒着危险来给你报信,你不但不

听,反而认为我是日本人派来的奸细,你还打算把我送到军部里去整治,你们就是这样待人

吗?」

王文一听,真是冤枉透顶,这些话又是从何说起,急于想解释明白,就未加考虑口不择

言的说:「你在那里?若是不愿意回到店里来,我来看你也一样。」史大川说:「你不要诳我

回去,我不会上当的,我一个人干什么都活得了,你就摸摸你的良心吧!」话只说到这里,

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喀嚓一声,就把电话挂断了。

王文手握听筒呆了半天,心里实在委屈也诧异极了,回想自从参加情报工作以来,从未

「不择手段」,甚至于觉得有此一念也是一种罪恶。他为什么竟会说出这些话来呢?

此刻,王文面对刘兆南,只见他面如死灰,连头都抬不起来了。于是,王文气愤的当面

指谪刘兆南说:
「你听着!这都是你搞的鬼,把事情弄砸了,你到底为了什么?我们是朋友,

一向没有过节,更没有对不起你的事,况且我和先鸿霞的来往,也多亏你从中协助,而我们

的所作所为,他也知道得不少,莫非你不赞成这件事?若不然那又为了什么?」

刘兆南头也不抬,尽管王文逼着他提出解释,可是他连一句话都不回答。王文火大了,

又急又气的催促说:「史大川到这里来,是一种道义行为,你懂不懂?我们竭诚欢迎犹恐不

及,你为什么要危言恫吓把他唬走?你实说,史大川真的从你手上拿走两干块吗?」

刘兆南依然埋首不答。王文气急了就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一向口吃,一生气更结结巴巴

说不清楚了。王文在想:「刘兆南这个人本来不坏,他为什么忽然变得这样可怕?其中一定

有个原因在。」王文沉思了一会,想起有一天夜里看到店里聚众赌钱的事,因而又联想到刘

兆南很可能输了不少钱,不但把他存在柜上的两干块钱输掉了,甚至于连柜上的钱也亏空了。
如果所料不差,他把史大川吓走,就是为了吞没那笔钱,而来个两无对证。

王文直截了当的就把这番意思对刘兆南明说了,可是刘兆南仍不答话,却大摇其头的不

肯承认。王文说:「旣然不是那么回事,你也要解释明白,不开口总不是办法,那怎么能了

结呢?」

刘兆南恼羞成怒突然站起来用手比划着说:「我们开的是杂粮店,不是杀人的指挥站,

你旣然提到朋友二字,那就各不相干请便罢,以后不必再到店里来了。」

王文听到刘某的这两句话,肺都快气炸了,顿时真想揍他一顿。可是刘兆南比王文强壮

得多,动粗不行,也解决不了问题。王文闷声不响的走去了柜房,去找司机陈国治,意在商

量一个怎样对付这个混帐东西的好办法。

陈国治年轻力强,又蛮又楞,听王文一说,伸手抄起一根摇动引擎用的弯曲铁棍子,就

要到柜房去揍那个姓刘的,王文一看不对,说不定一棍子下去真会打死人,岂不更糟。于是

赶忙拉住陈国治,劝他千万不可莽撞,应该商量好了再动手才对。他们二人商量了一回,结

果是想法子把刘兆南弄到北平去!

好好的弄个水落石出。

停在院子里的这部从北平开来的老爷车,性能还不太差,如果夜间行驶,从天津沿公路

回北平,大约三个多小时就到了。他们决定把刘兆南诳上车,改由王文前座驾驶,陈国治的

力气大,在后座看住刘兆南就行了。可惜他们没有带武器,陈国治在车厢里找了一个修车的

「搬子」,拿手巾把它包好,倒过来拿在手上看上去很像是一枝手枪。真要用起来,重重的

敲在头上,也可以把人击昏。陈国治检查油箱和水柜,又加了一点机油,想了想又把后座的

车门锁上一扇,只留另外一扇上下。如此就算准备完成了。

王文回到房里,收拾好零碎东西,手里提着帆布旅行袋,陈国治跟在后面,到三益成杂

粮店的柜房里向大管事的刘兆南去辞行。王文来到柜房,陈国治站在门外,王文对刘兆南说:

「你旣然不欢迎我待在你店里,也用不着等到天亮,我就连夜赶回北平去了。我们旣然朋友
一场,什么都不提了,那就后会有期吧!」王文说完了,去和刘兆南握手,慢慢的拉着他朝

外走,刘不好意思也就握着王文的手送了出来。一出柜房,离着停在院子的汽车不远,他们

边走边谈,各自敷衍,来到车前,刘兆南客气的替王文打开车门。就在这一霎间,陈国治乘

其不备,从后面用右肘冷不防夹住他的脖子,乘势往后一拖;左手又使劲从他腿窝里朝上一

抄,一下子就把刘兆南举起来扔到车子后座里去了。虽然免不了有些碰撞,可是并没有使刘

兆南受伤。

此刻,车子已起步。刘兆南在车里又踢又叫,陈国治用铁棍子抵着他的膀子说:「你再

闹,那可是你自己找死,你朝外面看看,三更半夜,旷野无人,放躺下你,往下一推,谁也

不知道。还有,前面无论遇见什么,你都要老老实实的坐在这里不许动,你若是打歪主意,

那就怪不得我了。」王文在前座接续说:
「兆南!你放心!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你说真

的,把经过情形交代明白就成了,我们可以掉转车头,立刻送你回天津,你如果执意不肯说,

那可不一定了。」

其实,这椿事情非常简单,可是,刘兆南这个人别扭之至,他就是不肯说,所以才把他

拖到北平,安置在「北平站」最后一进院子里的一间空房子里。

且说王文把刘兆南从天津带回北平之后,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先鸿霞他们的营救路线因

史大川之一走而中断了,又将如何另辟蹊径,从事营救。其次是如何回复上级的查询,提供

可资采信的真凭实据,以结此案。本来,史大川就是最佳的人证,可是又到天津什么地方去

寻找他呢?问题多多,此时此刻都难以求得解决之道。

至于刘兆南这个人将如何处置,一来不怕他不说实话,再者也可以留为参证。因是之故,

就把他安顿在后院,好吃好喝好待承,根本就没有当作一回事。

好了,就是为了这么一点小事,竟而闯下了一场大祸!六 像石友三这种人自然不会有

好下场

在北平住了些天,有如失魂落魄。是否提足勇气去南京领罪,始终难下决断。所以又二
次出去归绥,依然投靠家兄。半年下来,日常生活失去重心,经日游手好闲,情绪又不稳定,

可以说濒临堕落边缘。

在这段期间,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在新结识的一般朋友怂恿下,由原来的「一脚门里、

一脚门外」,举行过「摆香堂、开山门」的神秘仪式后,成为青帮「二十二」的「通字辈」。

当时,青帮在西北一带,还相当活跃,所谓的「辈份」也比东南地区为高。我原想藉此关系

介入社会中某一阶层,或许能产生结合羣众的作为,殊不知这种想法,不仅幼稚,而且天真。

事实上,如果没有「可恃的靠山」予以支持;或者说,除非「使用非常方法」作手段,根本

上就不会发生作用。而我呢,什么条件都没有,也就当然止于空想而已。所以自此之后,再

也没有露过这个身份,在尔后的工作过程中,从来也没有运用上这种关系。回忆在班受训之

际,曾有「社会秘密结社」一课,其中讲的就是这些,可惜理论终归是理论;要把理论运用

到实际上去,还得配合更多的现实条件。

二十四年十月旬,农历九月初,时令已是深秋,在绥远,不但是已凉天气,且颇有寒意。

我在百无聊赖中,又遇到这种季节,心情上难免有些落漠。想起来就会使我不安的,是因为

我一个人的不争气,而牵连到很多人受累,这算什么,卽便能苟活,也见不得天日,与其长

此负疚,不如早日挺身而出来谋求补救,只要「绑架勒赎」的罪名不成立,就不致于有死罪,

至于违纪部份,充其量坐几年牢是了。

我和家兄一商量,他也鼓励我这么做,这才提高勇气,不再迟疑,收拾行装,再度遄赴

北平。

到了北平之后,原想找到范行,通过他的联系,先与「北平站」区长,同时也是我的知

交老友张炳华(炎元)先生见一次面,请教他该当如何,再决定以后的步骤;可是到他住过

的青年会一问,据说,范行已在数月前搬走了,结果扑了一个空。

非要想办法找到范行不可,否则就和「北平区」联系不上了。上一次是从江汰清那里打

听到范行居址的,这一次,再去找江汰清试试看。殊不料找了四、五天才把江汰清找着,一

打听,她说已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范行了,听说已经去了上海,是真是假,可就难以猜测了。
旣然找不到范行,再想别的办法找「北平区」。差不多把从前在我担任「北平站」站长

时所知道的地方,都询问遍了,仍然没有找到。

这大概就是「走投无路」吧?也曾经有过买张车票一路回转南京的念头,可是总有些踌

躇不前,想来想去,终于有了主意,于是不顾「泄密」之嫌,竟然写了一封简短的信,投入

邮筒,直接寄给南京鸡鹅巷五十三号戴雨农先生。信内的措辞,已记不清楚,大意是:「我

愿意回来接受处分,唯一的要求,是请派连谋(良顺)兄到北平接我,如蒙允诺,良顺兄抵

平后,在世界日报上登一小启卽可。」我写这封信给戴先生,实在斗胆之至,谁都知道他是

绝不容许犯了错误的部属接受处分前还要讲什么条件的,尤其是指定报纸公开登广告,以及

写信不留通信处等等,更会惹他生气。可是我终于作了一次尝试。

说到为什么单派连谋来接我回去这一点,也是我的小心眼,因为我和连良顺兄的私交甚

厚,他之参加军统局工作,是我介绍给戴先生的,戴先生对他也相当器重,如果他在当中再

多说几句好话,对我必然有利;更深一层,万一情势对我太坏,比如说要处以极刑的话,我

相信他会放过一马,叫我不要去,而且也只有他有此魄力,而敢于这么做。我懂得,人家会

说这是徇私,可是我内心却认为是他的义气。

信寄出之后,心情开始不安,患得又患失,惟恐招致更严重的后果。平常都用「煎迫」

二字以为形容,诚然。

大约过了八、九天光景,世界日报果然出现了一则小广告,登的是:「仁风兄;弟已抵

平,现住花园饭店,盼速来晤,良顺。」不错,「周仁风」正是我用过的化名。

老连果然来了,我好高兴,不会是假的吧?马上打了一个电话到花园饭店,接过了一听,

果然是良顺的声音,那还有什么可顾虑的。我说:「立刻就来。」

东城离着西城辟才胡同好远,坐人力车差不多走了四十多分钟才到。这四十多分钟实在

太长了,它给了我一个反省的好机会,假如当初稍稍慎重一点的话,何至于弄得如此狼狈!

好几年不见,良顺兄还是那么明快爽朗,他拉着我的手告诉我说:「我现在任职于武汉
警备司令部,接到电报才赶到南京,戴先生把你写的信拿给我看,原来是你叫我跑一趟,在

公在私,义不容辞,所以我就来了。」

我急于想知道的,是戴先生的态度如何?有过什么具体的表示没有?良顺兄说:「一切

都没有问题,你放心好了,如果有问题的话,我就不会来了。」我听了感到好一阵轻松,不

过,一块石头没有落地,心总是悬着的。

当天晚上,良顺兄邀到「北平区」区长张炎元先生、区书记毛万里先生,共同请我吃了

一顿晚饭,这是一次非常难得的叙旧之聚,可是因为我的心事重重,很少开口,使得这个场

面热闹不起来。他们三位,好象有默契似的,也绝口不谈正题,其最妙的法子,也只有多喝

几杯了。我是有酒就喝,居心喝个痛快,醉倒了更好,就此狂饮起来。

当我神智尚清的时候,曾有意的把话题引到「北平站」的一般状况上面去。尤其是关于

人事调动的情形。可是不待我多说,他们又把话题叉到别的地方去了。可能是有意回避也说

不定。后来,已经喝得糊里胡涂,大家都说了些什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笫二天,连良顺兄陪我撘津浦路蓝钢车径赴南京。我门坐的是头等卧铺。对我「礼遇」

之至,征其实,无妨说是一次「起解」却也恰当。

到了南京,凑巧戴先生杭州公干去了,良顺兄又陪我在安乐园酒店开了一个房间,等了

两天戴先生才回来。连良顺兄再陪我到鸡鹅巷去见戴先生。

这是一个非常尬尴的时刻,一个决定命运的时刻,也是一个无可逃避的时刻。戴雨农先

生依然和往常一样,先握过手,让我们坐了,然后等他发话。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我估计

他会大发脾气,可是没有,他很和蔼的对我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个团体,自必有

它维系存在的团体纪律,我如果不处分你,不但别人会说闲话,对一般同志也没有交代……」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还准备再说下去,良顺兄揷嘴说:「恭澍兄,你借这个机会修养一

个时期也好,我想戴先生宽大,顶多也不会超过一年。」戴先生听了连良顺所说的,显得很

不高兴,他转对良顺兄说:「是你决定的一年?」良顺兄笑了,可是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我为了表示一点气慨,打开缄默说:「事情本该由我来负责,我回来就是诚心准备接受

处分的,一切请戴先生决定好了。」有一句话我想说,可是没有说出口来,那就是为受累的

朋友说情。我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我觉得这未免太做作了,又何况我也没有置啄的余地。

戴先生没有再多说什么,过去的事,他只字不提,他站起来指示说:「你自己去和刘乙

光联络好了。」

我一个人先走出客厅,只听到良顺兄又和戴雨农先生在说话,说什么,听不清楚。过了

一下,良顺兄赶上来在我背后拍了拍,安慰我说:「多多珍重,绝不会超过一年的,到了时

候我一定前来接你出去,今天我就要回汉口去了。」

我们走到大门口,刚巧遇见刘乙光同学,也许他正在等我也说不定。我们不仅是军校同

学,在洪公祠受训也在一起,结业后这是笫一遭相遇,可是却在如此情况之下,这是万万料

想不到的。等我把戴先生的意思转述给他时,他答应让我回去整理整理东西,洗个澡,剪短

头发,明天上午他会陪我一块去报到。

这个地方叫羊皮巷,是一所旧式的矮平房,看外表,和一般的住家没什么分别,走进一

道黑灰色的木板门,里面站着一名便衣警卫,向右一转,有两间狭窄的办公室,此处的负责

人早已站在门口接待我们了。

待我抬起头来仔细一看,站在门口接待我们的那个人,正是侯子川,他是「北平站」最

早吸收参加工作的通信员,因为他提供行动线索,致不能再在北平立足,所以调回南京另派

工作,想不到今天「管理」我的就是他。

侯子川一看见我,脸都涨江了,其实,应该脸红的是我,可不是他。他让我坐了,倒了

一杯白开水,嘴里想说什么,可是当着刘乙光的面又觉得碍难,所以期期艾艾的没有说出来。

刘乙光是侯子川的上司,他特别关照侯子川尽可能的对我加以「优待」。所以为我在大

统间里辟了一个单间,也就是一个人独居斗室,真格的,这似乎倒有点「虐待」,因为我太

孤单、太寂寞了。
侯子川告诉我,按规定不许道出真名实姓,每个人都有一个代表姓名的编号,我的编号

是「一六二」
。因是之故,在洗脸盆、濑口杯子上也都注上了一个「一六二」的号头。其实,

这仅是一个形式而已,过后,同窗好友们在私底下全都自我介绍了真实身份。

当天晚上,值勤的警卫在交班清理人数时,推门进来了,他对我笑了笑,把一包东西摆

在桌子上,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我看此人长得高大黑粗,非常面熟,一时想不起是在那里

见过的。待我打开那包东西,里面有一小包茶叶,一盒点心,另外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

着「旧属陈国瑞恭候」七个字。噢,他是我在天津制裁吉鸿昌一案中出过力的临时人员,事

后保送到南京来受训,追忆前尘,真是不堪回首。

没有人召我「谈话」
,也没有人开庭「审讯」
,更没有人叫我写「自白书」之类,这是此

番坐牢的一大特点。

还有,最使人承受不了的,是不宣告刑期,不但我一人如此,在押的人个个如此。所以

在押的每一个人,都在为他的刑期百般的猜度,也是每日必修的一项课题。有人说,这与守

法期间的行为表现有关,但考验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侯子川日常巡视时,总对我作一个礼貌上的微笑,可以看得出故意避免和我说话,我也

很谅解他的苦衷。有一天,是星期日,管理人员轮班休假,侯子川趁此空档,把我「提」到

他的办公室小坐,我们这才有机会比较畅快的谈了一次话,我从他所透露的情况中,知道了

不少事情。

此处的非正式名称叫「乙地」,关的都是自己工作同志,也就是执行违反团体纪律的地

方,大体而言,刑期都不重,可是谁也不知道那一个人会在什么时候释放出去。

在「乙地」之外,尚有「甲地」,是个特别优待的地方,完全采行家庭式,除了不许出

门之外,其它的禁制一切从宽,听说杨小姐就关在那里。侯子川口中的杨小姐也就是我妻杨

xx。
除了甲乙两地,另在老虎桥陆军监狱中,划出一个单独的部份,专为羁押重刑犯而设,

称为「丙地」,据说,王文和那个祸根刘兆南都关在里面。

我问侯子川,如果想和我家里的通个消息可有办法,侯子川指点我,等陈国瑞当班的时

候,你跟他商量,他一定有办法,因为他轮班值勤,有时候也会派到「甲地」去。

侯子川表示,他对我的事实在无能为力,也不敢特别的照应我,等选个适当的日子,由

他安排在办公室里叫几个菜请我吃一顿。

我们这次谈话,我想了解的几个重点问题,都有了答案,同时,他也给了我一个希望,

希望着偷偷摸摸的吃一顿。可别小看这顿吃,除了一份很重的人情之外,在坐牢的人来说,

当他失去自由,想什么都想不到手的时候,能有「一口」吃的,也可以满足一下子,又何况

是大嚼「一顿」呢!

盼了好几天总算盼到陈国瑞夜里当班,我提起带个信给我家里的事,他满口答应了。于

是赶快写了一张小纸条,交给他带给关在「甲地」的内人。其内容无非是告诉她我已经回到

南京,不会太久就可以出去了。还想多写几句安慰话,可是又怕教别人看了不好意思。

说到坐牢,已经坐过多次了,可是以这次最为平静,虽然对刑期是否为一年还有点嘀咕,

可是心里总觉得绝不致超过一年。有时曾领悟到:刑罚之所以判处坐牢,其含意就是要在全

部人生中,抹掉这段空白的时间,至于「反省」一类的说法,动听而已。

二十五年夏初,照「乙地」的记录,一共关了我五个月零七天。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

那天中午过后,侯子川突然隔着木栅栏呼唤我,他悄悄的对我说:「陈先生,请卽刻收拾东

西随我来,张炎元先生在办公室里等着呢。」

我心跳得好厉害,也可以说是喜出望外,抱着一些东西随着侯子川来到他的办公室,张

炳华兄笑眯眯和我握手,他打趣的说:「去年我在北平送你上火车,今天我又要送你上火车

了。」他接着又说:
「戴先生有手谕,派你到天津去负责,他因有事,已经到杭州去了,临行

前交代书记长张毅夫兄代表他请你吃晚饭,为你饯行。一切详情,到了晚上毅夫兄自会相告。
现在,我先陪你去开一个旅馆,有什么话到了旅馆再说。」

并没有办什么手续,就这样随同张炳华兄离开了羊皮巷「乙地」,算是恢复了自由。

在路上,炳华兄告诉我,他已奉调回到南京局本部任职,今天来接我,并非奉派,因为

看到戴先生手谕,才特地请求前来一尽友情的。我们到了中央饭店,炳华兄出去打电话,我

趁机会先洗了一个澡,不大功夫,有人敲门,推门一看,欣喜若狂,想不到我妻来得那么快,

我们分别差不多一年半,她为我吃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官司,说来实在愧对之至。

炳华告辞去了,他嘱咐我们暂且不要出去,等一会就派军接我们去赴宴。

这顿饭吃得并不自在,最大的原因是饭后就要起程,我一再要求多在南京停留一天,目

的是在看看老朋友,也好对过去这段抱憾的事有个交代,可是说什么也不答应。代理书记长

张毅夫交给我一包东西,其中有到了天津之后的联络办法,与戴先生通报的密码本,以及两

张头等卧车票,和一笔治装用的特别费。对今后的任务等等,说是到达后另会指示。

这等于官复原职,只不过换过了一地方而已。最特殊的一点:这一椿公案自始至终,没

有人公开议论过,或是当面批评过。

笔者脱离工作一年半,有许多事情都无从知晓,又何况隐居在偏远地区的归绥城。复职

「天津站」站长后,才渐次的星星点点的文书情报参考资料中,看到一些有关石友三的记载,

时在民国二十五年七月间。

当时,华北局面特殊化,由华北政务委员会宋哲元将军独撑大局,并且在极不寻常,备

受压力的情况下和日本军方打交道。实际上,这已经算不上「外交折冲」了,只是敷衍、应

付、拖延时间而已。

接下来再说那个反复无常的石友三:

二十四年十月,日本人在华北策动「华北自治运动」,石友三仍然受日本人的驱使,往
返于天津、大连之间,为组织「华北军团部」而奔走。但以逾越了日本方面所定的活动范围,

乃被日人驱逐至津,不许再去大连。

石友三并不因此而稍戢,遂又向天津日本驻屯军活动,企图再起。二十五年二月,天津

日本驻屯军司令官多田骏要求宋哲元畀以名义,但以石友三之通缉令仍未撤销,宋无法予以

任用。

二十五年七月,日本方面又有「扶助石友三成立华北自治军」之说,惟未成事实。

二十五年十月,宋哲元由平抵津,与天津日本驻屯军改制升格后首任司令官田代皖一郎

会晤。田代曾当面再度要求宋哲元任用石友三,并畀以军职。宋哲元遂于十月十九日明令发

表石友三为「冀北边区保安司令」,其司令部设于北平安定门外黄寺。并划昌化、顺义、通

州边缘地带(通县城内为殷汝耕伪冀东政府所在地)为其防区。宋更拟由察哈尔调保安部队

一团至平归石指挥,并预定在黄寺开始编训,以助其成军。宋哲元为什么要这么做,当然还

有许多幕后的原因。至于如何报请中央撤消其通缉令的,我们没有再作进一步的探索。

石友三「归正」后,宋哲元曾密令石部收复冀东。石表示请宋再借调二十九军一部武力,

用他个人名义进攻冀东,成则请宋转请中央位以「冀东区行政长官」;倘或失利,亦可拋开

二十九军暗中策动的关系,由他自己担承,以免日军有以借口而不利于宋。宋尚在犹豫中,

此一消息又为日军获悉,仍加强戒备,提出质问,此一收复冀东计划,因而胎死腹中。

在当时,笔者很想透过人事关系,去问问石友三看,究竟他把先鸿霞、老褚二人怎么样

了?可是就连这点照说可以办得到的事,都因格于大环境而没有做到。我们──包括整个工

作组织在内,实在愧对忠烈的牺牲者,而笔者本人当然要负更多的责任。

七七抗战后,石友三所部随同二十九军南撤,为时未久,石又生歹念,终于明正典刑了。

平心而论,这也是一个反复无常、投机取巧者的罪有应得。
「河内辱命」

「河内汪案始末」自序

「河内汪案始末」是拙著「英雄无名」全书中的第二部。

「河内汪案始末」与第一部「北国锄奸」有不可分解的连续性和绵亘不断的一贯精神。

此外,在撰述方面也有益求改进之处,那就是希望能够写得更谨慎、更踏实;并尽量避免在

文字上产生不必要的后遗症。

「河内汪案始末」的主要内容,固然着重于制裁汪精卫失败的全部工作过程,其中包括:

飞调越南、传达任务、人事调遣、情报搜集、侦察部署、紧急受命、一日三击、误中副车、

奉调同渝、特派去沪、再接再励、四度牺牲等许多繁复的情节;但也配合上关系各方面的珍

贵资料,作为参证。比照看来,言来语去,大有三头对案之妙,读者诸君,亦可自动参详其

中所蕴藏的无限契机。

无巧不成书,笔者本人就是身临其境、主持其事、亲尝败绩、自食恶果,四者兼具,而

今仍在人间的劫余者,也可以说是一个最有力的见证人。这部富于传奇性的真情实录,如果

不嫌笔拙,想必自有它的可读性,和一定的历史价值。

书中,对于这位「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当年也曾制

裁过满清摄政王的开国元勋、革命先进——汪兆铭(精卫)先生,也作了一番简略的介绍,

以俾读者认识这个人。因为老一辈的固然人所皆知;到了现在年轻的一代,可就对他有些陌

生了。况且汪精卫是首要的关键人物,必须交代清楚才好。

为此,特地商请博学多才的刘原深先生,另从汪先生的诗词文稿中,以客观的立场,分

析了他的天赋性格、心理状态,藉以反映出他是为何失去自知之明,终于晚节不保,乃致遗

恨无穷的脉络轨迹。这一段,也等于是他的自供,总比别人的月旦,表露的更为贴切。

河内制裁汪精卫一事,发生于民国二十八年三月二十日至二十一日,距今已有四十余年
之久;在此期间,即不断有人用为写作题材,评述案内案外的人与事,真真假假、各式各样

的说法都有,因缘附会,乃又产生了不少的枝枝节节。这部「河内汪案始末」,也就针对着

这些问题,提出了合乎情理、符合事实的正确解答。当然,河内一案,早已事过境迁,既无

顾忌,也不需澄清什么,就事论事,只不过肯定一项事实罢了。

写到这里,笔者再多吐露点心里想说的话:我一直都在想,虽然我们这些人大半生都从

事于特务工作,而这种工作的性质,又是那么的神秘与特殊,尤其是表现在理智方面的,看

上去,好象个个都是铁打的心肠,六亲不认的样子,总显著和一般人不大相同。其实,无论

干那一种行业,同样都是人,人就必然有人性、有感情,所以笔者在记述故事的文字中,就

紧紧掌握看这一点,以强调人性与感情之处处皆在。

关于撰写河内制裁汪某一事的经过,其间也有许多曲折,为了先拟定一个书名,便大费

斟酌,早先用的是「奉使河内记」,认为有欠妥当;后来才改为「河内辱命」,可是仍觉得不

甚响亮。经友好点出,易如称为「河内刺汪」或「刺汪辱命」,笔者认为这两个书名固然不

错,也很醒目,惟独其中那个「刺」字,实在难以接受。按「刺」字的释义,是乘人不备而

杀之,不但有背于光明磊落,而且旨义含混,这与我们的伸张正义、执行国法者,大相径庭,

故而不取。

后来,我们又几经琢磨,仍然没有一个当意的,不得已,只有暂且先写上「河内辱命」

这个书名。等到这篇序文排版看大样时,这才决定改用「河内汪案始末」。

谈到肯写不肯写、能写不能写,以及如何写法等等,说起来也是感慨系之。

早在民国三十年十一月,当笔者在上海失事,陷于敌伪之手的消息证实后,我们的对头

冤家汪妻陈璧君,偕同其族弟陈春圃,连夜专程从南京赶到上海,非要亲自审问不可;她心

存报复,盛气凌人,跺足狂吼的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硬逼着一定要当场写口供。我瞪

着她,真想咬她一口才解恨,无可如何中,决心扭头不理,任凭她处置好了。后来,还是李

士群之妻叶吉卿从旁做好做歹,解了一时之围,结果我是片纸只字都没有给她。

翌年,也就是笔者被浦后的数月,日本在华三大特务机关之一的「梅机关」,有个任职
「嘱托」(等于顾问)的中岛信一,代表「梅机关」代理机关长晴气庆胤大佐(影佐祯昭的

后任),又千方百计的诱哄我写「河内工作」经过,我口头敷衍着他,可也始终未曾动过笔。

此后若干年,报纸杂志刊载笔者与河内事件的文章,断续可见,尽管有的说得离了谱,

笔者还是保持缄默,未置一词。

迨至民国五十五年笔者自军中退役后,才打算自动的写这段故事;不期又有朋友善意的

劝告,仍似不写为宜,于是就搁置了下来。这么一停顿,悠悠岁月,又过了十二、三年。

六十八年十月,国防部情报局出版了「戴雨农先生传」、「戴雨农先生全集」(非卖品、

不对外发行)。其中刊有「明辨顺逆、河内锄奸」为标题,占有五页半的一段专文,至此,

才算非正式的公开了这事件。

笔者看了之后,不由见猎心喜,经过考虑,索性就原原本本的写出来吧!其实,这件事

早已成了公开的秘密,而且师出有名,堂堂正正,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呢!

最后,笔者私下有个愿望——祈求写好这本书,一在能为史学家提供信实的资料;二则

也让好奇者欣赏故事;另方面,我个人还是一本初衷,用忏悔的心情,纪念我们为抗战而牺

牲奉献、为锄奸而杀生成仁的无名英雄们!

内容提要

日军在卢沟桥掀起「七七事变」。在此之前,这种日军挑衅的类似「事件」行为,平津附近

地带,时常发生,所以我们当时根本不曾想到这就是演变成为八年长期抗战的序幕。

事实上,二十六年七月十三日戴先生电报中才通告戎们:「此间认日方无和平解决之诚意,

自应与之抗战。」

至七月十九日,蒋委员长发表演说,正式宣布中国抗战决心说:「我们既是一个弱者,如果
临到『最后关头』便只有拼全民族的生命,以求国家生存!……万一,真到了无可避免的『最

后关头』,我们当然只有议牲,只有抗战……」

可不是我们自己夸夸其谈,军统局的同志们,早在民国二十一、二年,就已经展开积极的抗

日活动了。到了二十七、八年的抗战初期,不祇是仅仅做了几件制裁汉奸的行动案件而已,

我们还在配合政府的整个决策,尽其心力于默默之中!如果用「浴血议牲」说明我们的实际

作为,应该是当之无愧的!

二十八年初,笔者奉令南调,经上海转香港抵河内,又将要担当一件连自己都无法预知的大

任。

缘因身为中国国民党副总裁、国民参政会主席的汪兆铭(精卫)公然背叛党国,脱离抗战阵

营,于二十七年十二月十八日潜离重庆、经云南往河内,复于十二月二十九日为响应日本首

相近卫声明,居然发表「艳电」,在百般屈辱条件下腆颜求和,国族命脉所系,那还了得!

戴先生偕笔者、王鲁翘至河内后,当初,交赋给我们的任务是:「严密监视汪某的行动、多

方侦察汪派的活动。」

两日后,戴先生返回重庆,他把这副沉重的担子,交给了笔者。

第一章 浴血杀敌奋勇抗战一道急急令飞渡万里关山

民国二十八年元月,中日战争在剧烈进行中,我军政指挥与领导中心,已移至四川重庆。

有一天,实在想不起是那一天了,突然接到戴雨农先生拍来的电报。时限等级,列为「十

万火急」,是发自香港而由重庆转到天津来的。报头上的保密区分,注明「亲译」二字。待

我亲自译成明文一看,却只有「克日来港电话 XXXXX 联络」这么几个字。电报来得的确

突然,事先一点征候都没有,实在估不透是什么事情。
我把电报拿给书记曾澈同志看,意在征询他的看法,他沉吟了一会子,又把那张小纸条

翻来覆去的想了老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别以为只是一张小纸条,这就是上级给我们

的「紧急命令」,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也不容稍事迟延,既然命令我克日赴港,我得立即

摒挡就道。

「天津站」的站务,理应交给曾澈同志代理,因为站书记就等于一般机关的主任秘书或

副首长;至于「滦榆游击总部」的事,不用我操心,自有总座王天木先生主持。照我们的习

惯,遇有人事调动,连辞行都没有必要,一来是上级会另行通知,另有一种情况是也许不要

让别人知道。

此外,在私人感情上,却很想和「行动组长」王文、
「滦榆总部」参谋长齐庆斌,和「滦

榆总部政治部」主任张作兴三人见个面,可是他们都在宝坻新安镇乡下,一时之间已经来不

及了。

当我即将离津赴港之际,原以为还会回来的,所以连家眷都没有安顿,就像往常到北平

去一样,匆匆就走了。谁知这一去,竟有八年之久,才得重返平津。至于妻儿,还是他们母

女三人听说我已经到了重庆,才自行决定搭船到了上海。

在我去后的一年中,北平、天津的工作,发生了重大的变故,必须在此提上一提,也可

以看到一个人的遭遇,真的是「死生由命、祸福无常」。

「天津站」书记曾澈同志在代理「天津站」站长后,因人事调动频仍,工作日趋繁重,

乃又擢任为升格后的「天津区」区长,并直接领导日益强大的「抗日杀奸团」。最不幸的是

为时不久,于民国二十八年九月二十七日,在天津市区河北大经路失事被捕。

曾被捕后,惨遭日本宪兵非刑蹂躏长达三百多天,终于二十九年九月九日在北平慷慨就

义、壮烈成仁,时年仅二十七岁。也并未能与那位白小姐成婚。

写到这里,不禁回忆起曾澈对我的称呼来了,他不称呼我站长,也不叫我的名字,无论
公私,他都喊我一声「二哥」,如今,闭上眼睛深深的想一想,往日情景,果真是历历在目。

曾澈弟,安息吧!你的灵位已经供奉在我们的「祠堂」之上,让后死者永远怀念着「忠勇足

式」像你这样的英雄人物。

接着,还有「天津区行动组」组长兼「滦榆总部」直属大队大队长王文同志,他在平津、

冀东等处痛击敌伪,已着声威,敌伪宪警,畏之如神煞,但又恨之入骨,早欲得之而甘心,

乃至公开悬赏缉拿「归案」。二十八年九月间,王文同志再次奉令冒险潜入北平工作,因身

份暴露失事被捕,受尽种种酷刑,坚贞不屈,卒在遍体鳞伤、骨折肉糜、不复人形的状态下,

从容就义于北平,适年满三十岁。

王文和我共事,都有一番共同的抱负,我们当然希望有一天都能在事业上出人头地,所

以他不时的规劝、针砭我的缺失,他也是肯于当面责备我的第一人。我懂得,也谅解,他是

「恨铁不成钢」,只怪我不成器,终于辜负了他的盛意。

曾澈同志!王文同志!我们是战斗中的伙伴、工作中的同道、情谊中的朋友,只因我们

生于动乱的大时代中,而且又从事于我们这种工作,一死一生也就成为平常事了。如果论及

我们的境遇,自然也有幸与不幸,不过,从长远看来,幸运属于你们,而不幸的应该是我!

你们正当英年有为之际死去,固然是一大憾事,可是你们的杀身成仁,名垂史册,已得到烈

士的尊崇,英雄的供奉,这就是生命的代价!而我呢,虽然又苟活了四十多年,一至于今,

原本信心十足,总认为一定能把失落的找补回来,可是在逝去的几十个寒暑中,我并没有什

么了不起的作为,更谈不上有什么成就,相形之下,这也就是我的不幸了。再进一层而言,

社会法则从来都不会有偏差,事后的忏悔,内心的空虚,是镂心刻骨的,再看得开些,充其

量求得个自我安慰而已。过些时,等我一盖棺,社会评价如何,殊难逆料。倘邀天佑,则将

默默的与草木同朽,若不然,还不知道把我说成个什么样呢?

曾澈、王文二同志前后失事,笔者已在上海,当时毫无所闻,记得是齐庆斌同志到上海

之后才听说的。

据说:在我调走之后的八月间,与冀东一带同时,天津也发大水,三、四十天才退去。

正在人们恢复正常活动之际,天津就出了事,我们平津两地组织从此就接二连三的遭受到敌
伪的破坏,其牵连失事的单位负责人,还有从「北平第一站」调任「天津站」站长的陈资一

同志,由副站长升任「北平站」站长的周世光同志,以及「抗日杀奸团」干部同志等多达数

十人。陈资一、周世光诸同志,也都先后为国捐躯了。这一次的确是牺牲惨重,死事壮烈,

如云惊天地而泣鬼神,亦不为过。

我由天津到香港,没有空中航线,自然无从搭飞机;照说该有直达的航海船只,却又没

有,除了乘海轮先到上海,换船转道之外,别无其它途径可循。天津至上海,很多船公司大

都停航了,其维持航行于津沪之间的,也只有英商太古公司和怡和洋行代理的两家。天气暖

和的季节,可以从天津英租界岸边上船,经海河到塘沽口出海,此刻时值严冬,地冻天寒,

海河早已冰封,全靠一艘小型破冰船,轧开一条水道,勉强搭乘驳船到塘沽才得登上大海轮。

这么一折腾,安全上可就有了顾虑,因为一离开英国租界,所经过的地方全都是日军占

领下的陷区,虽然日本当局对英国尚不无顾忌,可是跋扈成性的日本军人,有时候却任所欲

为的不管那一套。

驳船在河道中航行了两个多小时,这一段时间有如身在冰窖中,既寒冷,又憋闷,好难

受。驳船上设备简陋,虽然上面有遮篷,依旧是四面透风,冷风如刀从隙缝中飕飕袭来,不

禁冻得浑身打别嗦。一眼从模模糊糊的玻璃窗望出去,只见两岸摇曳着稀稀落落的枯黄芦苇,

衬托着一大片灰暗。

一路上担心害怕,好容易挨到了塘沽,殊不知所有的旅客仍然要上岸。原来还要步行一

段路才能登上那条大船。陪我同行的胡永荃兄朝我使了个眼色,呶呶嘴,意思是放心走罢,

不会有什么问题。旅客一共有几十人,列成单行,鱼贯前进,不远处,有一道哨卡,身着武

装的日本兵和卑鄙猥贱不成其样的翻译,早就等在那里了。经过搜身检查行李,有的也盘问

几句,总算安全过关,有惊无险。

在第一部「北国锄奸」第五节中提到过,「天津站」有一位义务工作同志胡永荃,他是

戴先生亲自介绍来的。听说他负有重要任务,其内情如何,我是始终都不知道。这一次「护

送」我去上海,是应我之请求,同时,他也有事需要到上海走一趟。
我们从天津到上海这一段,搭的是英商太古公司的客货船,不是叫「盛京」,就是叫「顺

天」,已经弄不清楚了。这条船吨位不大,头等的「大餐间」只有四个到六个舱位,早已预

定一空;剩下的是二等房舱,四个人一间,分为上下床位,我们就分到了一边,胡永荃兄让

我在下铺,他屈居于上层。一日三餐,吃的不错,如果不晕船,日子很好打发。最出奇的;

船上的茶房随时在兜搭子,谁有兴趣,都可以入局打几圈麻将,永荃兄说其中有「腥」,不

要多找麻烦。

胡永荃兄热心之至,一路上多亏他照料,到了上海之后,只停了一夜,从开旅馆、买船

票,一直送上船,眼看着启碇开船,才挥手珍重而别。在这里附笔一提:此时的大上海,也

已沦陷了,惟独上海的租界,景象依旧,连一点战时的气氛都看不出来。这一回,就在租界

黄浦江边上船,驶出吴淞口,并没有看见日本兵。

上海到香港这一段,搭的是荷兰渣华公司的芝沙丹尼号。虽称为邮轮,在品格上却不算

高尚。我的船票是头等,两个人同舱,另外一个空位,始终没有人。船上饮食起居,完全西

化,实在不大习惯。茶房是广东人,和他聊天,才知道下层的大舱里五花八门,吃喝玩乐,

一应俱全。这也是闻所未闻的新奇事。不过外国人在另方面却管理得相当严,上下之间有一

道大铁门隔绝,有意来往,也概不通融。

这是我第二次到香港。记得第一次是在民国十六年十二月中旬,并不是到香港去投奔谁,

只是打此经过而已。其印象深刻难以忘怀的,莫过于那一次狼狙不堪的情状了。那时我们有

三人同行,集中身上所有的一点钱,买了三张去上海的统舱船票,已经所余无几。眼看着泊

在岸边的船,非要等到把货物装卸完了才许上去,一打听,顶快也要第二天早晨,说不定也

许会拖到下午。这是一种对统舱客的歧视,也是一项事实,因为所谓的统舱,就是货舱,一

定要装卸完毕,才能上客,所以不等也不行。住一夜小旅馆,一定要化费,而那仅有的十来

块钱,又不知道还要作多少开销。没有办法,只好耐着饥寒和疲倦,就在码头近处的干诺道

一带,东走走、西荡荡,坐在廊檐底下歇一歇,好容易才磨到钻进那间气味熏人的大统舱。

像这次来,一路上吃大餐,睡毛毯,一登岸就跳上出租汽车开到旅馆,其境遇之不同,

真有天壤之别,两者相形之下,怎不令人难忘!不过,有一点却大致相同:上一次是前程茫

茫,不知所适;这一回是迷迷惘惘,又将何之?
胡永荃兄曾告诉过我,跑马地有一家半大不小的山光饭店,既清静、又便宜,要比湾仔

那一带乱烘烘的好得多了。我住进去一试,果然不错。这一次来香港,电报上只告诉我一个

联络电话,我不免有些耽心,万一打不通,那可要大费周折了。其实,耽心是多余的,就在

当天晚上,约我到半山区薄扶林道会见了戴先生。

「半山」
,就在山坡上,早已成为香港的高级住宅区,指定叫我去的地方,只是一幢独

立的楼房,半新不旧,和附近的几家邻舍,没有什么显著的差别,平平常常,一点都不神秘。

殊不知这里面却奥妙无穷。

戴先生和我总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我们虽照例的握了手,可是淡淡的却缺少久别重逢

的那股热情。这并不表示他对我的冷漠,应该谅解到他的心事太重,顾不得多事周旋,也许

有好多问题正等待他解决?

我们默默相对,彼此都没有开口,我想他正在考虑另外的一件事。就这样又过了一两分

钟,我心里虽急,也只有耐着性子等他先开口。我兀自出神,他突如其来的对我说:「我们

一起去,该办的手续,香港区他们正在办,你和王鲁翘联系就可以了。」这两句话听得我不

明不白,而我最关切的是不远千里到底来干什么?

和他一起去那里?我正待发问,他说还有好要紧的事情,非要马上处理不可,竟而一转

身走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去了。我心里好不舒服,这算什么!

笔者和王鲁翘同志在南京见过一次,握手寒暄,并未交谈,如此而已。王鲁翘山东人,

警校毕业,原任戴先生侍卫,此刻正从广西完成了一件重大工作后,留港待命中。他对笔者

礼貌恭敬,笔者也很欣赏他那股挺拔的帅劲,其实我们的年龄相差不过五、六岁,我这么说,

好象又有点妄自尊大了。我率直的问他:「刚才戴老板说和他一起去,你知道到什么地方去

吗?」鲁翘爽朗的告诉我:「到河内去,这几天正在办签证,订机票,大概明后天就可以走

了,我也跟你们一块儿去。」

鲁翘送我回到跑马地山光饭店,我们聊了几句,多半都是闲话。我很想多知道与我有关
的事情,因为那时候我们还够不上谈心事的交情,有些话也不便多问。在他,无论知道不知

道,更不敢多说,如果我问了,他是知道的而又不便告诉我,岂不使他为难。

鲁翘临去,嘱咐我多休息,少出去,以免有事通知找不到人。鲁翘去了,留下我一个人,

有机会叫我想,而事实上我也不能不想。首先最使我放心不下的,是我说走就走一无安顿的

家,与此同样系念的,是天津工作站,以及我能否回任天津,这两个问题自然有连带关系。

至于到河内去干什么?我想,这当然与汪精卫之背离重庆有密切关系,王鲁翘不是说他也一

同去吗?他不是刚从广西对付了一个「职业打手」之后,调到香港来的吗?我不是在华北指

挥或参与过许多次行动工作吗?据此推论,思过半矣。

我再想,也不尽然,因为汪某的身份地位特殊,与一般的通谋敌国者又有所不同,当不

致于对他怎么样吧?

无论怎么想,总是想不明白。既然来都来了,当然只有唯命是从了!

第二天,时在二十八年元月中旬或下旬,戴雨农先生偕同笔者和王鲁翘三人,由香港直

飞安南首邑──河内。同机者尚有十多年后出任某国大使的陈君,因他另外办了手续,且声

称另有公干,很可能与本案无关。此处之所以提及,作为信证罢了。陈君在河内只停留了一

夜,即匆匆离去,在此短短期间,有迹象显示,他给戴先生引见了一个人,一个与「河内工

作」大有帮助的人。不过,这仅是一项观测,因为迄无左证,不能完全当真。

再说我们几个人在飞机上:戴先生和我坐在一排,他靠窗,我近甬道,鲁翘是后面一排,

和一个外国人坐在一起。我心想,一路上有的是时间,总可以告诉我一点端倪了吧,可是他

始终不开口。我也曾数度引起话题,他仍然嗯嗯两声,不肯多说。这也许因为飞机引擎的声

响太大,小声说,总不清楚,如果放开喉咙,在这种场合,又恐被人家听了去,因而泄露了

事机,当然不好。

先我们到达河内的,是方炳西先生。炳西兄他是参加「河内工作」如今仅存于世的三人

之一。据曾经欧游的友人传言,炳西兄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经商,并且还见过面,景况尚

佳。计算年龄,他比我大两岁,已经是七十四岁了。我们自从二十八年三月河内分手后,四
十多年迄未再晤一面,人生聚散,好难讲呵!谨藉此遥祝他健康愉快,多福多寿。

不对!以上这一段是几个月前改写的,到了今年十二月初,有一天晚上和一位晚辈的亲

戚聊天,他提到方炳西先生的事。这才知道炳西兄在两三年前就去世了!我还问他:「确实

吗?」他回答:「没有错。」这么一说,参加「河内工作」而今在世的人只剩下两个了!

在此必须写下的,是炳西兄虽届七十高龄,却仍在不计名位的为国效力,称得上是有始

有终的了。炳西兄,我将忠实的记述你的事迹,作为我对你的永久的怀念。

炳西兄比我们早到河内十多天,他已经遵照戴先生的指示,做好了相当的布置。他在河

内市区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方,租赁到一幢房子,所有的手续,也都由炳西兄办妥。这幢房子,

格局不大,两层上下的一楼一底。楼上有两间卧室,中间夹一个厕所,不像现在所谓的套房;

楼下是客厅连饭厅,院子里另有厨房和工人房。这里,是我们下榻之处,也就是「河内工作」

的指挥部。

不是我记不得,从那个时候起,一直到离开河内,我就不知道这条街叫什么街,至于标

示路名的路牌,究竟在街头还是巷尾,也一点印象都没有。

为了工作上的需要,也可以说是为了出入方便,炳西兄作主买了一部二手货的福特小轿

车。这部车只有两个门,人多了上下不大自如,用以代步,减却许多麻烦。车子虽系二手货,

可是机件良好,两个多月来,从未修理过。它最大的优点是起步灵活,一发动立刻就走。

我们到达河内机场时,炳西兄就是驾着这部福特小轿车来的。他能说一口流利的法文,

这比会说安南话更吃得开,所以一切通关手续,非常方便,他接我们三人来到这幢租来的新

居,同机的那位陈君另到别的地方去了。

戴先生在河内前后只停留了两天,计算起来还不到四十八小时。头一天晚上他外出未归,

我们不知道他到那里去了,当然没有机会接触工作问题;第二天,快到中午他才回来,总算

大家坐在一起吃了一顿中饭。原以为饭后总可以谈工作问题了吧?谁知道他又和方炳西兄一

起出去办事,我想,他是成竹在胸,而我们却在心神不定之中。
晚上,戴先生招呼方炳西、王鲁翘和我四个人一同出去吃广东小馆子,菜肴平常,自然

比不上香港,最便宜的是法国酒,无论是红白葡萄酒,或高级白兰地,都比国内低廉好几倍,

只要有量,敞开的喝好了,花不了多少钱。这一晚,我们都浅斟即止,一来没有喝酒的兴致,

主要的是被索然的气氛给局住了。回想二十一年在南京,我和剑秋、炳华两位老大哥也是与

戴先生一起下小馆子,像那种轻松的情景可就不大一样了。

晚饭吃过,戴先生偕同方炳西兄坐三轮车他往,嘱咐鲁翘和我回去等他。我打发司机先

回去,然后和鲁翘二人也叫了两辆三轮车,打算兜兜风,看看街景。那个时代河内的三轮车,

看见人家坐,非常有趣,自己坐上去,又有点怕兮兮;那是前坐后推式的「孔明车」,只有

单人的,所以才每人一辆。乘客坐在前面,蹬三轮车的在后面手推脚踏,因为轻便,跑起来

飞快,乘客坐在上面,就好象一只虾米弯曲在畚箕里,而前方又一无遮拦,倘如遇有碰撞,

首当其冲第一个倒霉的将是乘客无疑。想想看,坐在上面,除了风光,也会心慌。

鲁翘和我兜了两圈,迷了路,又和蹬三轮车的言语不通,东指西划,越弄越胡涂,又兼

天色已暗,更分不出东西南北来了。如果像这样做侦察工作,那可真是一桩大笑话。我们好

容易才找到了中国总领事馆,问明了该走的方向,这才回到了我们的住处。

戴先生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静更深了,当他即将离去前的数小时,这才集合方炳西我

等三人在楼下客厅里,开始把此行的任务交赋给我们。只限于行踪监视与活动侦察

戴先生为了说明此行的任务,他首先提示了汪兆铭(精卫)背离重庆的经过概略,并特

地寻出一份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汪某指使林柏生等在香港所发表的那一通「艳电」的

剪报,给我们几个人看。惟独对于汪某在离渝出走之前,就与日本方面有所勾结的情形,却

绝口不谈。

说起来也很难令人置信,在此以前,不知道方、王他们二人对汪精卫这件事了解多少,

单以我个人来说,顶多在耳朵旁边刮到一点点,根本上就没有加以特别的注意。这倒是很简

单,基本上自己已经有了许多做不完的工作,实在无暇旁顾;其次是我们在沦陷区,距离太
远了,有些消息也够不到;还有,那就是像我这般职位的工作者,如果说在问题没有明朗之

前,关心国事到那么高的层次,也是不经之谈。如今事到临头,关系重大,又岂能再掉以轻

心。况且多日以来,一直盼望着打开这个闷葫芦,现在当然要全神贯注的倾听戴先生继续说

下去。

戴先生这才点出主题说:「我们这一次到河内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目前,汪某仍在不

断的与日本方面保持接触中。最近这两天,我虽然和此地的几个关系人碰过面,也多少了解

到一些实际情况,可是总觉得还不够充分。希望大家共同努力,务求发挥我们的工作效能,

以不负上峰对我们的期待。」

戴先生说到这里,又沉默下来,特意的注视了我一下,才开口说:「这是一次非常难得

的机会,不但要好好的掌握「也应该做出表现,否则,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我懂,这是说给我听的。当然也是说给大家听的。话里,含有责备和告诫的意味,指的

是我在平津工作的不力;最少也对我的工作成绩不大满意。另外,他要在交赋任务之前,为

利便工作的进行,而在无形之中加重我们的责任感,同时也有意暗示在座的同志能同心协力,

服从指挥。

戴先生接着说:「希望大家能体认到这件事的特殊性和严重性,这不是一件普普通通的

工作,假如我们处置失当,将会惹出麻烦,甚至产生反效果;你们可要特别小心谨慎。」他

的话说说停停似乎是言不尽意。

我和炳西、鲁翘交换过眼色,谁也不明白问题的中心究竟在什么地方。其实,只要耐心

的听,他一定有个明确指示的,像这么重要的事,岂能单凭臆测。他之所以说得这么婉转,

想必也是一种领导方式;要不那就是事态尚未明朗,还不便畅所欲言。

戴先生起身去开了一瓶酒,鲁翘拉开抽屉找出四只玻璃杯,每人面前倒了一杯。想是边

喝边说,好把凝结住的气氛冲淡一点,而且夜深了,也该提一提精神。这杯酒,在灯光照耀

之下,黄澄澄的金光闪烁,煞是好看;端起来闻一闻,有一股怪怪的气味冲鼻子;先用舌尖

舔舔,不甜不辣,实在形容不出是什么味道。这种酒从前没有喝过,我猜大概是一种很普通
的水菓酒吧?酒的味道既差,像这种喝法,也非常的不自然。

大家勉强喝了一杯,戴先生一转口锋,这才具体的作了以下的决定,他说:「我今天上

午七点半的飞机就要赶回重庆,这里的事,由 XX 兄负责处理,我在短期之内是否能够回来,

此刻还不一定,希望炳西兄和鲁翘尽心尽力的协助 XX 兄。

「在任务方面,我现在可以决定的有两点:第一、严密监视汪某的行动;第二、要多方

注意汪派份子的活动。此外,我回到重庆之后,当会随时有电报来。电台和报务人员,日内

即可赶到,马上就通报。我们经常保持联络。」

戴先生又当面对着我说:
「XX 兄,希望能集中全副精神主持这件工作,有关一般事务,

可由炳西兄去办,无须分心;鲁翘的工作,看将来情况需要,由你来分派。我很了解实际中

的困难,等我回去之后,会立即抽调得力同志,火速前来协助,一切放心好了。」

说到这里,大体上对我们都已有了交代,此刻天色已近黎明,大家也需要休息一下了。

鲁翘回房小睡,炳西兄预备就在椅子上坐一会。戴先生招手唤我到他房里去,大概是有事单

独和我谈吧?

其实,我有一肚子的话,已经憋了好几天,早就想找个机会问问他了。而且他就要离去,

有必要再和他多订规几句,无论在公在私,心里也好有个准则。我问戴先生:
「对汪的工作,

除了刚才所指示的那两点之外,是否还需要作进一步或是应变的准备?」戴先生两眼望着我,

但不作答。于是我又追问了一句说:「是不是把天津的王文他们调来?」戴先生略作考虑,

他回答说:「发电报、候船期、办手续,耽搁太多,无法控制时间,我看不必了。等我回去

之后,我会作适当的人事调排。」

我明明知道无须多问了,可是耐不住性子仍然再问了一句,我说:「此地的工作告一段

落后,我是否还回天津去?」因为我的职务在天津,家小也在天津,理当有此一问,殊不料

却惹出几句闲话,他扳起面孔瞪着我说:「你结婚为什么不照规定报告团体许可?」这又从

何说起?事实上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孩子都生了两个,怎么到现在还提这些?我心里好

气!
我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认为我想回天津,是眷恋家小,干我们这种工作的,又际此

战时,如果没有家室之累,免去许多牵挂,那该多好!不过,这是属于理智的、工作上的谅

解,谈到私情和人性,摆在谁的身上都会感到不快;何况我又是一个不大有含蓄的人,既然

答非所问,索性就什么话都不说了。

他也看得出我的态度不自然,于是他又展开一丝笑容,鼓励我认真工作,等到告一段落,

一定会考虑今后的出处,在有所决定之前,也会征求我的意见。至此,我们又把话题引回到

当前的实际工作上去。

戴先生交代说:「这几天接触到一位对我们大有帮助的人,他的地位非常特殊,我已经

和他的爱,指定由你亲自和他联络,不能交由第三者去找他。最主要的,是他可以提供高级

情报,同时也可以供给我们行动线索。」他说到这里,从口袋掏出一张名片,看名片上的姓

名,我根本不识其人,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想或就是那位神秘人物了。戴先生把那张名片交

给我,我问:
「这就是那个人?」他摇摇头:「你只要拿这张名片去找他,他一定会接见你,

你和他洽商一切就行了。以后如何连系,你们自行约定就是。还有,请你留意,他不是我们

的工作同志,对他要有礼貌,也要保持分寸。」

过后,我们又说了几句私话,他叮嘱我千万可不能轻举妄动。其它的在这里就不多写了。

戴先生临走之前,我要求他把那份剪报留给我看看,他拿给了我。为了避免暴露身份,

只有方炳四一人送他到飞机场,我和鲁翘都没有去。我们原以为戴先生还会再来的,可是他

实在无法分身,几次说来,都未能成行。戴先生去后,我和鲁翘分别各睡一间房,静下心来

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再仔细的看看汪某所发表的「艳电」。不看则已,看了之后,真是令

我们这些毛头小子有点为他可惜,像他这种舞文弄墨,牵强无理的说词,亏他写得出来,就

凭这一纸电文,他就不配做一个政治领袖,如果藉此号召天下,那就忒意的藐视群众了。这

绝不是主观,也不致于故意的诬蔑他;现在,我们先不作任何评鉴,就请看看这份「艳电」

的原文:

重庆中央党部,蒋总裁,暨中央执监委员诸同志均鉴:
今年四月,临时全国代表大会宣言,说明此次抗战之原因,曰:「自塘沽协议以来,吾

人所以忍辱负重与日本周旋,无非欲停止军事行动,采用和平方法,先谋北方各省之保全,

再进而谋东北四省问题之合理解决,在政治上以保持主权及行政之完整为最低限度。在经济

上以互惠平等为合作原则。」自去岁七月芦沟桥事变突发,中国认为此种希望不能实现,始

迫而出于抗战。顷读日本政府本月二十二日关于调整中日邦交根本方针的阐明:第一点,为

善邻友好。并郑重声明日本对于中国无领土之要求,无贴偿军费之要求,日本不但尊重中国

之主权,且将仿明治维新前例,以允许内地营业之自由为条件,交还租界,废除治外法权,

俾中国能完成其独立。日本政府既有此郑重声明,则吾人依于和平方法,不但北方各省可以

保全,即抗战以来沦陷各地亦可收复,而主权及行政之独立完整,亦得以保持,如此则吾人

遵照宣言谋东北四省问题之合理解决,资为应有之决心与步骤。第二点,为共同防共。前此

数年,日本政府屡曾提议,吾人顾虑以此之故,干沙及吾国之军事及内政。今日本政府既已

阐明,当以日德义防共协议之精神缔结中日防共协议,则此种顾虑,可以消除。防共目的在

防止共产国际之扰乱与阴谋,对苏邦交不生影响。中国共产党人既声明愿为三民主义之实现

而奋斗,则应即澈底拋弃其组织及宣传,并取消其边区政府及军队之特殊组织,完全遵守中

华民国之法律制度。三民主义为中华民国之最高原则,一切违背此最高原则之组织与宣传,

吾人必自动的积极的加以制裁,以尽其维护中华民国之责任。第三点,为经济提携。此亦数

年以来,日本政府屡曾提议者,吾人以政治纠纷尚未解决,则经济提携无从说起。今者日本

政府既已郑重阐明尊重中国之主权及行政之独立完整,并阐明非欲在中国实行经济上之独

占,亦非欲要求中国限制第三国之利益,惟欲按照中日平等之原则,以谋经济提携之实现,

则对此主张应在原则上予以赞同,并应本此原则,以商订各种具体方案。以上三点,兆铭经

熟虑之后,以为国民政府应即以此为根据,与日本政府交换诚意,以期恢复和平。日本政府

十一月三日之声明,已改变一月十六日声明之态度,如国民政府根据以上三点,为和平之谈

判,则交涉之途径已开。中国抗战之目的,在求国家之生存独立,抗战年余,创钜痛深,倘

犹能以合于正义之和平而结束战事,则国家之生存独立可保,即抗战之目的已达。以上三点,

为和平之原则,至其条例,不可不悉心商榷,求其适当。其尤要者,日本军队全部由中国撤

去,必须普遍而迅速,所谓在防共协议期间内,在特定地点允许驻兵,至多以内蒙附近之地

点为限,此为中国主权及行政之独立完整所关,必须如此,中国始能努力于战后之休养,努

力于现代国家之建设。中日两国壤地相接,善邻友好有其自然与必要,历年以来,所以背道

而驰,不可不深求其故,而各自明了其责任。今后中国固应以善邻友好为教育方针,日本尤
应令其国民放弃其侵华侮华之传统思想,而在教育上确立亲华之方针,以奠定两国永久和平

之基础,此为吾人对于东亚幸福应有之努力。同时吾人对于太平洋之安宁秩序及世界之和平

保障,亦必须与关系各国一致努力,以维持增进其友谊及共同利益也。谨此提议,伏祈采纳!

汪兆铭,艳。(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汪的「艳电」,抬头是:
「中国国民党中央党部蒋总裁,暨中央执(行)监(察)委员诸

同志均鉴」,而事实上,这时候汪精卫自己的身份就是国民党的副总裁。既然有这份切己的

组织关系,大可以在党的集会上表明态度,也可以纠集其它同志提出意见付诸公议,又何必

如此自外,一定要潜离重庆,跑到海外去发通电呢?于此可见,他是别有用心的。

那么,他的用心何在呢?这可以说是尽人皆知──他是在响应日本首相近卫文麿于二十

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所发表的第三次声明,亦即所谓的「和平三原则」,汪在「艳电」中,

他道过开场白之后,就提出:「顷读日本政府本月二十二日关于调整中日邦交根本方针的阐

明」作为标示,他这头一句就不大对劲,我们来看看他用「顷读」二字,好象是他刚刚在新

闻报导中看到的一样,其实,近卫声明中的主要内容,他早就知道了;在汪某发表艳电以前

的四十天,也就是二十七年十一月十九日至二十日,代表汪精卫与日本勾搭的高宗武、梅思

平等和代表日本军方与汪某密斟的影佐祯昭、今井武夫,以及从中穿针引线与日本外务省有

微妙关系的满铁株式会社嘱托伊藤芳男等,秘密在上海虹口新公园附近,一所空屋中商谈的

结果,草拟了三个文件,那就是「日华协议纪录」
、「日华协议纪录谅解事项」、
「日华秘密协

议纪录」。同月二十二日,高、梅二人离沪经由香港飞回重庆,同汪精卫报告会谈经过。并

将「协议纪录」提交汪某予以认定,各无异议,日本方面便发表声明,而汪就立即响应。这

都是有凭有据的事实,他还装出一副尚不知情的模样,岂不是撒谎作态,想一手遮尽天下耳

目吗?

再就是「艳电」开场白中,那一句自充门面的「调整中日邦交」。此刻,中日战争已进

行了一年半,日军占领了中国的大部份土地;残杀了百万计的中国人民,虽然没有正式宣战,

但早已陷于战争状态中,那里还有什么「邦交」的存在?既然没有「邦交」,又何从「调整」

起,这简直是自说自话,自欺欺人。

还有那个「根本方针阐明」的「阐」字,此处用「说明」二字已经足够了,用「阐明」
二字,总觉得有一点「为贼张目」的媚外味道。这决不是有意要咬文嚼字,更不该存有成见,

故意挑剔,我们单从他的一句话里就可以指出三点瑕疵,由此可知,他这一纸通电,实在是

不识大体,有欠高明。

「艳电」的中段,他竟而把「近卫声明」给美化了,先捡好听的说,其戕害中国的主要

内容却略而不谈,像这么严重的国家存亡大事,岂能以绍兴师爷的笔法随意曲解,遮盖了事?

「艳电」中,汪特别强调:「今者日本政府既已郑重阐明尊重中国主权及行政之独立完

整…」,这又怎么讲呢?日本果真尊重中国主权的话,那就不该悍然发动这次侵略战争;不

该在我东北领土土制造一个「满洲国」,甚而还强迫我们予以承认;不该要求在中国的领土

土「允许驻兵」。所谓的行政之独立完整,又从何说起?

汪在「艳驾」中表态说:「兆铭经熟虑之后,以为国民政府应即以此为根据,与日本政

府交换诚意,以期恢复和平。」他岂止经过仔细考虑,事实上他正与日本暗通款曲从事丧权

辱国的勾当中。我们看,连他的口气都改变了,他私底下和日本人秘密协议的事项,反而要

自己的政府应以其卖国条件为根据,亏他昧若良心说得出口!

有根据的了解到──汪精卫在发表「艳电」之前,原以为大可获得一些实质上的反应,

而这些反应颇堪以举足轻重,其中包括:在党政部门中,会得到一部份首长们的附和与支持;

在地方政府中,最少有一个省份,会提供地盘拥戴他称王自立;在前力的作战部队中,也自

有一个战区以上的实力军人,将为他罢战媾和。可是汪某这些一厢情愿的想望,终于全部落

了空。

汪精卫于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发表「艳电」后,他所得到的第一个教训,就是被开

除了党籍。二十八年元旦,也就是「艳电」后的第三天,中国国民党召开临时中常会,讨论

汪精卫的「艳电」,蒋总裁虽希望宽大处理,予以悔悟的机会,但中常委林森、张继、吴敬

恒等均极端愤慨,讨论最后终于议决:
「永远开除汪兆铭党籍」,并通过由吴敬恒(稚晖)起

草决议文。

决议文如下:「汪兆铭承本黛付托之重,值抗战紧急之际,擅离职守,匿迹异地,散发
违背国策之主张。艳(二十九)日来电,竟主张以敌相近卫根本灭亡我国之狂悍的声明为根

据,而向敌求和;一面腾之报章,广为散发,以建议中央为名,逞摇惑人心之技。而其电文

内尤处处为敌人要求曲意文饰,不惜颠倒是非,为敌张目;更复变本加厉,助售其欺。就其

行为而言,实为通敌求降……」。

决议文中指出:汪某「处处为敌人要求曲意文饰,实为通敌求降。」就此一句,已足够

判定汪某的罪行了。

至此,我才算完全明白要我从一个遥远的地区飞渡关山的唯一原因了。同时,我也深感

肩负之重,敢不小心翼翼,黾勉从事。

内容提要

当戴先生从河内遄返重庆的十多天后,也就是二十八年二月间,由各地调遣到达河内的工

作同志,仍祇有五、六人,虽然我们的任务仅限于「严密监视汪某的行动、多方侦察汪派的

活动」两项,可是我们还是施展不开。

在重庆局本部方面,为支持河内工作的顺利执行,仍不断的在各地抽调得力的同志陆续首途

中。

由于新近到来同志们的传达,藉以得悉日本首相近卫提出所谓「和平三原则」之内容,其与

汪氏「艳电」避重就轻的那些说词,却大有出入,谁都看得出来,这当然是在玩弄手法。

同时,我们也详读了蒋总裁针对近卫声明,并以「揭发敌国阴谋阐明抗战国策」的演讲全文,

其声铿锵,明澈透底,不但启示了全中国的军民,同时也使得日本军阀的丑恶面目、侵略野

心全部暴落于世人之前,而无所遁形。应是中日战争中最具历史价值的文献。

附后,陈布雷先生对于这篇演词的缔成,更有所说明。以见总裁之目光如炬,及抗战决心之

坚定不移。当我们看过二十二日的近卫声明;二十六日蒋总裁演讲词;以及二十九日汪氏艳
电后,主战言和,泾渭分明,不容有任何误解,其中也绝无半点奥秘。可是一般政治敏感与

舞文弄墨者多事,致有种种穿凿附会的传说,实际上绝没有那种不可思议的事。对于这一层,

笔者将尽其所知,在文内作极其细致明白的交代。

第二章 人心叵测别有肺肠(一)尚未察觉汪氏已与敌国 暗通款曲

自从戴先生回重庆去后,到达河内的工作同志只有方炳西、王鲁翘和笔者三人。我们这

个工作单位,既无正式番号,亦无一定编制,只能算是一个临时派遣的特别组合而已。至于

在我们内部文件中所记载的「工作组」和「工作组长陈 xx」那些称谓,很可能是便于内部

作业的一项假定,实际上,笔者本人始终不知道这个临时从各地调派的工作单位称为「工作

组」。我们真的没有像什么「第四特遣队」、「六三六特攻组」那一类的名称,如果有的话,

用在「河内工作单位」上,倒也说得过去。比如参加河内工作的,前后共有十八个人,称为

「十八罗汉」,似乎夸大了自己,叫做「十八小金刚」如何,大概除了我不配之外,其它的

人应可当之无愧。

戴先生行前,当面交赋给我们的工作任务也只有:「严密监视汪某的行动、多方侦察汪

派的活动」两点。虽然这两项任务看上去似乎很简单,可是事到临头,做起来可就不容易了。

例如「监视」:在一般环境许可下,还需要人力、技术以及多项工具的相配合,单靠一

两个人站在远处望望然,那是无济于事的;再说「侦察」:贵在能以深入,真正掌握对方的

动态,光做表面文章,当然不够。可是如何才能打入对方的内部,就必须要有可靠的工作路

线不可,而一条工作路线的获得与乎培养和掌握,那就要看机运与本领了。此刻,我们只有

三个人,力炳西先生忙于他的业务和事务;有如觅址架设电台,加速与重庆通报;替即将到

来的许多同志,办理各项手续,租房子、买东西收支记帐;有时,还要静下心来一个字一个

字的翻译密电码,他经办的事情太多了,当然无暇再分担「监视」、「侦察」的工作。不过,

除了他之外,我和鲁翘二人苦在人生地不熟,再加上言语不通,实在做不出什么来,也可以

说是无能为力。
我和鲁翘可也不能空耗时间白等,前文不是提到过吗?我们有一部两个门的福特小轿

车,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在河内市区内,到处一兜,就此熟悉一点路径也是好的。我们虽然

不会安南话,也不懂得法文,可是天下无难事,遇有问题,用手一比划,再做点表情,照样

可以解决,惟独一样,就是口袋里必须要有钱!

这是我们几个人到达河内后,最初期的情况一斑。好在为时甚短,随着工作同志们的陆

续到来,以及工作关系的次第拓展而逐渐改观。

在这里,再次介绍一下,「河内工作」的「先锋」方炳西先生。

有关方炳西先生的事略,在第一节中已经提到过,原以为他仍健在,不意已在两三年前

去世了。炳西先生生得方面大耳,敦敦实实,一看就是厚道相;举止应对,彬彬有礼,待人

接物,诚诚恳恳,如与笔者相较,那就更持重得多了。他在比利时留学,攻读政治外交,回

国不久,即为戴先生所罗致。派到河内来,被指定专司事务性的工作,的确是大材小用了。

他办事认真,一丝不苟,应该列为君子型的人物。

写到这里,回忆前尘,顿有所悟,方炳西先生他莫非是负有秘密任务的「督察」?如若

多想想,是越想越像了。果尔如此,他倒是适得其份的理想人选。因为他持正不阿,有什么

说什么,是什么就是什么,绝不是个制造是非、颠倒黑白的人。

不过,在当时我也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他是管钱的,我是花钱的,可是他并不是赚钱的。

他的钱,唯一来源是由上级拨汇而来,任何支付,有一定的项目;而我却支用无度,不分缓

急,虽然都是为了工作,但也多亏他调动了。

未几,经由滇越路到达河内的,又有岑家焯学长、余乐醒博士两位同志。

岑家焯,军校三期老大哥,广东人,沉默、稳重,有指挥才能。当笔者还在南京「特务

警员训练班」第一期受训时,他便是该班教育组的副主管了,主管教育组的是郑介民先生。

岑家焯学长是由重要岗位上调派而来,他的职责上级并没有明确指示,依情度理,很可能是
襄赞一切工作的。只因笔者当时年轻气浮,世故不深,还参不透其中的妙用,虽然事事就教

这位老大哥,那是不切实际的,应该分一部份权责给他,才是正理,可是当时我还不懂得这

么做。可见无论干什么,都必须要有一定的尺度才好。

余乐醒先生,湖南人,法国留学,化学博士。他在军统局的地位很高,当时的职务是「临

澧训练班」副主任,班主任就是戴雨农先生。照军统局的制度,余先生就是这个训练班的实

际负责人。

余乐醒先生在奉调「临澧」之前,曾任军委会(或军政部)技术室(或技术研究室)主

任,专门负责化学兵工的研究发展。

余乐醒先生之到来,戴先生曾另有电示,指定他参赞机要与技术指导,用一句易于了解

的话作说明,他将是我们这个临时派遣的工作单位中的「参谋长」;同时也是「技术顾问」。

余先生高高瘦瘦,两目如灯,年纪不大,头发却白了不少。一枝香烟常常在手,是一个

喜欢动脑筋的人。只因他思虑太多,心胸也显得不够开阔,可是他那份敬业精神,却是很少

有人及得上的。

本书的校订者刘原深先生受训于「临澧训练班」,据告:「余先生在训练班,以身作则,

私生活十分严肃,人前背后,绝对不抽烟。可是有一次我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曾亲眼看见他

抽烟,当时诧为奇事。同学们平日很少见他笑,偶然发起骡子脾气来也不得了。他学问湛深,

无论教学、管理都非常认真,所以学生崇拜他,队职官敬畏他。民国廿六年年底戴先生来班

代表领袖主持结业典礼,曾当场批评他训练失败;他木然而立,毫无表情。不过,事后我又

不止一次地听到戴先生说:
「临澧的训练是很成功的。」其实失败与成功原无一定的界限,工

作上的勖勉与策励也往往因人而施,照笔者对余先生的体察,他应该是一位有相当成就的人

物,才算公道。

岑、余两位同志到达之后,并不和我住在一起,由炳西兄另外替他们安置了住所,应列

为「河内工作」的第二个据点。
家焯学长和乐醒先生带来了几份参考资料,可以说是上级给我们的一项「政治训练」,

其中有两件是与「艳电」有关的;一件是日本首相近卫文麿的第三次声明;一件是蒋委员长

针对近卫第三次声明的一篇讲话。这里让我们先看看近卫声明的原文,并由笔者附加解释如

后:日本首相近卫文麿在他任内,对解决中日之战,前后共发表过三次声明——

民国二十七年年初,敌军在华中方面已攻陷我首都南京,次及杭州;在华北已夺取山东

济南,占据山西太原;更积极部署意图攻略我军政中心的武汉。于是,近卫发表第一次声明

宣称:
「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也就是说,我国政府已失去和日本政府的对等地位,甚至连

「谈和」的资格都没有了。这种态势,在日本,过于狂妄;在我国,受尽屈辱。

日相发表第一次声明后,即不断在沦陷区制造傀儡政权,但却解决不了「中国问题」。

二十七年四月六日,我军在山东台儿庄打了一个大胜仗,击溃敌军第五、第十两个师团,歼

灭敌军三万人(日军承认死亡二千三百六十七人,受伤九十六百一十五人),给予日军一次

重大的打击,同时也大大的杀了日本人的那股骄气。

虽然在此后的几个月中,日军又陆续占领了几个大都市,但由于战争区域之扩大,战线

之拉长,却使日军陷于困境而无法达成速战速决之预期目的,所以不得不仍在玩弄谋和的手

段。

二十七年十一月三日,日本首相近卫文麿又发表第二次声明,略称:「日本此次战争的

目的,在建设『东亚新秩序』……,以日『满』『支』三国相提携,在政治、经济、文化等

方面树立互相连环关系,……倘国民政府能转换政策,变更人事,参加建设『新秩序』,日

本并不拒绝。」

先前的第一次声明,说是「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这一次在「转换政策」、
「变更人事」、

「参加建设『新秩序』」的条件下,日本政府仍然可以和国民政府打交道的。我们要特别指

出,此刻,汪精卫与日本政府的暗中勾结,已有了眉目。当代表汪某与日本秘密接触的梅思

平于二十七年十月二十二日飞抵重庆后,即将:「日本希望汪某脱离重庆,另组政府,谈判

和平条件」的对方意向,报告汪精卫,汪商之于周佛海、陈公博等,不能决,惟汪妻陈璧君

力主与日本合作。此项回复,遂辗转于十一月二日传达到日本,而近卫首相即于十一月三日
向国内外发表了第二次声明。由此看来,我们就可以明白「声明」中所提到的「转换政策」

指的是「不抗日」,「变更人事」,当然是「蒋委员长下野、汪精卫上台」了;至于「参加建

设『新秩序』」可就大有文章了,其中包括承认「满洲国」以及「经济提携」等,也就是使

中国沦为日本的附庸体罢了,只在名称上说得好听一点而已。

近卫第二次声明发表后,汪曾公开表示:「应该根据日本政府的声明,和日方开始和平

谈判。」

写到这里,笔者要插一句旁白:在当时,我政府当局尚未察觉到汪精卫已与日本暗通款

曲而有了背叛国家的活动。绝非一般所臆测的对他有所纵容!

汪某之离开重庆,其间也经过了许多周折,这与一般公开报导的情况,大致相同,此处

不再赘述。且说汪某飞到昆明之后,云南省主席、拥有武装实力的龙云,却避不见面,并劝

他即速离去,否则将有不便。这可能是出乎汪某意料之外的事,至于汪某是否早与龙云取得

默契,虽然有此一说,可是搜集不到有力的证据。

十二月二十日汪抵河内,东京获得此一消息后,近卫即依照「日华协议记录」中的约定,

于二十二日发表声明,也就是近卫第三次声明,其原文如下:

「帝国政府始终一贯依照今年来屡次声明之方针,澈底击灭抗日之国民政府与新生之政

权相提携,建设『东亚新秩序』。中国『新政府』之基础,已愈趋巩固,
『支那』各地拥护『新

政府』之运动,亦澎湃不已,『新中国』建设之机运已成熟,帝国政府爰乃就此机会,向中

外宣明我政府与『更生中国』国交调整之根本方针,以期帝国政府真意之澈底。日『满』
『支』

三国应立于同等之立场上,协力于『东亚新秩序』之建设,实行共同防共、经济提携。『新

中国』应清算过去一切谬误之政策,而与『满洲国』携手。质言之,即日本所希望者为率直

希望中国进而承认『满洲国』,与『满洲国』开始国交。东亚不容许有第三国际势力之存在,

中国应认识此点,仿照日、德、义缔结防共协议之精神,与日本共同防守,而缔结日『支』

防共协议。在未达成此项目的之先,日本为谋获取十分之保证,日军将在华北及内蒙地区驻

屯相当数目的军队。然此举并非日本欲藉此独占或排斥限制在华第三国人之权益,盖非此不

足以实现『东亚新秩序』之建设也。我驻军之目的无他,仅欲求日『支』两国完全无缺之提
携合作,中国应理解帝国政府之真意,对帝国臣民在其领土内应予以居住、营业之自由权,

尤其是在华北及内蒙地区,对日本臣民予以特别开发上的便利,俾促进日、『支』历史的、

经济的关系而早日完成两民族之融和。上述数点之实行,实为日本所最希望于『新中国』者。

此等要求,实为日本对中国最低限度之要求。日本之目的,绝非希求『支那』之领土或战费

之赔偿。上述要求,乃为建设中国之秩序上日本所必不可缺乏之数点。日本在助成『支那』

为一完全之独立国家之必要上,他日即撤废其在华治外法权,亦所不惜。」

待我们看过日本首相近卫第三次声明后,首先就有一种感想:此一声明的基本态度,一

如其所说的「始终一贯依照今年来屡次声明方针」,保持了它的狂悖与睥睨;绝不是汪精卫

昧心所说的调整两国之间的「邦交」。试想,天下那有为了「敦睦邦交」而明目张胆的大叫

「澈底击灭」对方政府的道理?

近卫三次声明所叫嚣的那一套,谁都难以相信像汪精卫那么有学识有修养的人,都会「不

解其中意」竟而生吞活剥,津津有味,这才是一大奇事;虽然他口口声声说是「为国家谋」,

在我们看来,这才是实实在在的「通谋敌国」。(二)明澈透底的揭露了敌国阴谋

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日本首相近卫文麿发表第三次声明。

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蒋总裁出席国民党中央党部所举行的总理纪念周。席上,蒋总裁

以「揭发敌国阴谋阐明抗战国策」为题,向党内各部会高级同志发表演讲。

讲词内容,为针对日相近卫迭次声明以及日本朝野的诸多唱合而发,应是历史上最重要

的宝贵文献。

此际,汪精卫已背离国家,到了河内。蒋总裁演讲中,对汪事并未提及。

原词长达九千余字,对日本的野心,看得太透澈了,所以一个字都不能简略,兹照原词

恭录如下:
我们抗战已进入一个新的阶段。我最近屡次指出,过去十八个月可名为第一期的抗战,

就是抗战的前期。从今以后乃是第二期的抗战,亦就是抗战的后期。我们现在无论南北各战

场上前方士气和战斗精神的旺盛,实为自开战以来所未曾有的好气象。一般官兵都明了这一

次中日战事,在敌人是要整个的灭亡中国,在我们是要从根本上救起中国,所以意志都异常

坚固,精神更是十分积极;而一般国民,也都能认识敌人非贯彻他侵略毒谋不止,非灭亡了

中国不罢手,我们非从死中求生,就无幸存之理。所以环境尽管苦痛,而各地军民的意志愈

趋坚定,祇要前方后方一致认识国家的危机,万众一心,向着最后胜利的目标,刻苦努力,

牺牲奋斗,不懈怠,不屈服,深信必能达到抗战的目的。

在敌人方面,因为看到我们抗战的坚决和全国意志的团结,他就于军事行动之外,出以

种种威胁利诱的方法。自从十一月三日敌国政府发表宣言,接着他的首相及陆海外务当局陆

续发表了许多离奇怪诞的谬论。五光十色矛盾百出,意在内欺其国民,外欺世界友邦,更对

中国国民妄想肆其迷惑麻醉恫吓之毒计。一方面他们的公私舆论,软硬兼施的在旁吶喊助威,

到了最近十二月二十二日,乃有其首相近卫文麿所谓与「更生中国」调整国交的声明,可算

是敌人玩弄玄虚的一个总结局,使我们整个的明了他的阴谋的全貌。

近卫的这个声明本来不外是陈腔滥套,在我们一心抗战的期间,不但没有驳斥的必要,

简直也没有理会的价值。但是综合敌方这几个月来的所言所行,略为分析一下,就知道他表

面是空泛支离,而骨子里实在是暗藏着机械利刃。我可以说一句,这是敌人整个的吞灭中国、

独霸东亚,进而企图征服世界的一切妄想阴谋的总自白;也是敌人整个亡我国家、灭我民族

的一切计画内容的总暴露。原来搬弄字面,巧计诡辩,放出烟幕,贻害世人,本是敌国擅长

的惯技,试看他发表了谈话之后,接着又有所谓日本政府发言人二十四日的谈话,简直说这

就是必须向中国提出的条件,但又自命为温和派的见解,这是如何狠毒的手段,又是如何滑

稽的姿态,我深恐世上或者还有一小部分人,不明了他这种烟幕所包藏着的祸心,还以为他

所提出的不怎么样苛酷,所以特地将敌国日本的用心整个的揭露一下,让国民知道警戒,也

让世界友邦明了日本的野心阴谋,充其极量行将搅乱世界贻祸人类到什么地步!

我要促起大家注意的,是日阀的凶悍,日阀的狂妄,日阀的自欺欺人,和日阀的愚昧无

知,而最急要的要大家认识日本目前有整个吞噬中国的决心。现在就以近卫十一月二十二日

声明为中心,再追叙日本这几个月来舆论所盛倡和实际所进行的各种阴谋和口号,以分析的
方法,提供一种综合的认识。

为说明的方便,首先要请大家注意下面的四点:

(1)建立东亚新秩序,这是日本人最自命得意的口号和作法,照他的外相有田十二月

十九日的解释,「东亚新秩序云者,即在『日满支三国』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之密切连

络与互助,以阻止赤祸,拥护东洋文明,撤除经济壁垒,而使中国脱离半殖民地,以期东亚

之安定。」而近卫在十四日之谈话亦谓:
「中国事件之最终目的,不仅在军事胜利,乃在于中

国之新生与东亚新秩序之确立,此项新秩序系以中国新生后日满支三方面合作为基础。」大

家要注意他所谓新生中国,是要消灭独立的中国,另外产生一个奴隶的中国,世世受其支配,

而此新秩序,则是根据于中国已变为奴隶国家后与日本及其造成之「满洲伪国」紧密联络而

成的,目的在什么呢?以防止赤祸的名义,控制中国的军事;以拥护东洋文明的名义,消灭

中国的民族文化,以撤除经济壁垒名义,排斥欧美势力,独霸太平洋。再以日满支经济单元,

或经济集团的工具,扼制中国经济的命脉。大家试想「建设东亚新秩序」这七个字之下,包

藏着怎样的祸心。简单一句话,这是推翻东亚的国际秩序,造成奴隶的中国,以遂其独霸太

平洋、宰割世界的企图的总名称。

(2)所谓「东亚协同体」与「日满支不可分」及「日满支互助连环的关系造成东亚协

同体」;又是敌国朝野在过去数月中所多方鼓吹的一个口号。他这个口号是比以前什么「经

济单元」「经济集团」云云,更广义,更普泛,也更进一步了。他是要以他们的「日满支不

可分」论为理由,而主张在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整个的将中国及东北吞噬并合为一个

单一体,他们的杂志并且公言东亚协同体下的日满支,应该是立体关系,而不是平面关系。

又说应该是家长制,日本为家长而「满支」为子弟。换一句话说,前者为治者为主,而后者

为被治者为奴,大家想想这不是吞并是什么?这不是整个消灭中国是什么?而且近卫在上一

月还散发一种荒谬的传单,中间一句极惊心怵目的话,就是「树立日满支政治、经济、文化

互助连环的关系」。这连环关系是什么?大家不是看到枷镣上的锁炼吗?这一个连环关系,

就是像锁炼般牵曳着我们整个民族,降到十八层地狱之中,而永远不能自脱。

(3)所谓「经济单元」和「经济集团」,这是日本倡导多年了,最近此论依然盛行,而

且也猛力进行。这是东亚协同体中间的主要环节。他们随时改变着口号,有时称经济提携,
有时称经济合作,而其政府十一月三日宣言则称为「经济连系」。十一月底的敌国报纸载着

「日满支将成立经济单位,今后将祸福与共。」接着十二月十九日有田谈话中有这样一句话:

「日本决定开经济会议以谋日满支经济密切的结合,而强化『经济单元』。此类经济关系,

世人称为『经济集团』。
」在事实上,他作为经济吞并工具的「华北开发」和「华中振兴」两

公司,早已成立了,日满支经济恳谈会开了不止一次了,他的所谓企划院,也于近卫发表声

明之第二天,作成「日满支生产力量扩充计画案」了;他这个所谓经济集团,不仅是要操纵

我中国关税金融,垄断我全国生产和贸易,独霸东亚的霸权,他逐渐推演下去,势必至于限

制我们中国个个人民的衣食住行,都得不到一些自由,生杀予夺,唯其所欲,整个的使中国

民族做奴隶做牛马,在鞭笞吮吸之下,整个消灭我们民族的生存!

(4)成立所谓「兴亚院」,这是承接着敌国闹了许久的对华机关而产生的,过去曾经一

度计划设立「对支院」,最近乃改为兴亚院,对支院已经是够侮辱够可怕的一个名称了,改

称了兴亚院,简直是给全亚洲人以一个重大的侮辱。他这种做法,是要使整个中国支离灭裂,

不止亡中国,也要危及整个的亚洲。这兴亚院是本月十五日正式成立的,先一日近卫发表谈

话说是「要筹组新的行政机关以建设东亚新秩序,这个机关依国外各机关与中国保持联带关

系,将成为执行对华政策之枢纽,以实现日本对中国事件之最后目的。」大家对于这个机关

是什么?应该有明自的认识了吧,这是执行一切灭亡中国计画的总机关,也可以说是集日本

从前在中国到处制造罪恶的种种特务机关之大成的一个总特务机关。不过从前是他们认为时

机未至,只是偷偷摸摸的干,现在索性揭破面幕,悍然不顾的全盘托出来,正式的成立起来

了。由于兴亚院的设立,大家更应该明白日本当我们中国作什么看待?他所要的是甚么?他

的所谓中日事件最后目的是什么?我们说「长期抗战」,他们就说「长期建设」。他所要建设

的是什么?明白说了吧:就是他长期执行灭亡中国的计画,不达目的,永不停止,现在他的

办法也有了,机关也有了,这也可算是图穷匕见,丝毫无隐了吧!

明白了上述几个概念以后,再来看近卫十二月二十二日的声明里有些什么内容,就可以

得真确的认识,不致为字面上的烟雾所蒙住,我现在再列举其可注意之点:

第一、他这篇声明的骨干,依然是所谓「日满支」协同一致努力于「建设东亚新秩序」

的一套,他说是向中外宣明他的政府之真意,目的当然要诉诸欧美与世界,所以他在辞令上

安排得特别谨慎,似乎说他所要求于中国的,既非领土,也不要战费赔偿,并不为他一国之
私,而是为着东亚大局,并且还说是要中国成为完全独立之国家,所以更表示考虑取消治外

法权与归还租界等等,似乎他不但是对中国无所取,而且还要对中国有所与。他这种打算,

好象世人都没有明了他的所谓「东亚新秩序」的真谛,以为随便可受其迷惑。其实他所谓「日

满支」协同一致,所谓「东亚新秩序」,野心昭然,已如我上面所说明,他扼住了这个灭亡

中国、独霸东亚的主轴,在他的心目中,所谓领土当然是他所支配的领土,资源也就是他囊

中的资源,既然席卷以去,还要求什么枝节的割地和赔款?他所要求的,既在整个土地和人

民,大欲在前,自然乐得以此不要领土不要赔偿的狡言欺世了。实际在我们中国的立场说,

要谈战费赔偿等等,当然要先弄清楚战争的责任所归,这次明明是他发动兵力来到我们的领

土内作战,侵略责任,灼然在人耳目,他这种说法,当然不值一顾。至于治外法权,如果让

他掌握了中国整个的主权,那更是皮毛上的皮毛。所谓归还租界,也等于外府之寄,不但对

其他国家的租界,他的舆论已经鼓吹代为管理,要收中国的租界成为日本独有的租界。而且

实际说来,中国若承认了他的「东亚新秩序」和「日满支」协同关系,就是将中国全部领土

变成日本所有的大租界。这样一来,中国若不是变为他的奴属国也就降为保护国,而且实际

上就是合并于日本。他说要使中国为完全独立国家,岂非就等于马关条约中的朝鲜么?我可

以断言,在这篇声明发表以前,世上或者有人希冀日本能悔过,自他这个声明发表后,就再

没有一个明大义、识时势的中国人,再存和平妥协之想了!

第二、他的声明中主要之点,除了日满支协力以外,便是经济提携和共同防共。经济提

携的内容,在我上面讲明经济集团已充分说明,不必复述。所谓共同防共,是要中国和他缔

结防共协议,是要在华北驻兵并划内蒙为防共特区,姑无论他所谓共同防共的涵义如何,而

在我们全国一致实行三民主义的中国,若再谈共同防共完全是无的放矢。我们可以说他不过

是要以共同防共的名义首先控制我国的军事,进而控制我国政治文化以至于外交。这一点便

是七七抗战以前,他历年要求不遂而怀恨的一个主因。我们因为不愿上他的圈套,宁使忍受

着千辛万苦,到了最后关头,宁可以举国牺牲来抗战。如果这个共同防共的要求,可以应允,

还待今日吗?世上一般舆论,或者以为日本所谓防共其真意在防苏俄,实际日本所谓缔结协

议共同防共者,目的本不在防共,也不在于防俄,而实在于借此名义以亡华,即使有对俄的

意味在内,也祇占一小部的成分,而其大部成分则在于灭华。不然他如果为了国防或真是对

俄关系,那么今年七八月间当张鼓峰军事冲突时,何以他的驻苏大使重光葵向苏俄外长如此

卑视却步而最后终于屈服,就可见他今日对我国提出所谓共同防共云云,祇不过外欺世论,

内欺国民,而要向中国要求得华北内蒙驻兵的一个幌子罢了。老实说,如果华北驻兵可以允
许,内蒙可以划为特区,我们也不会有七七的抗战;如果中国因害怕日本而允其兵力支配华

北,那么在民国十七年田中出兵济南时,我们国民革命军也不会不顾一切的继续向前挺进到

北平,早可以被他阻止下来,内蒙华北亦早就可以拱手让他宰制了。唯其中国在革命期中,

而革命势力一经发动,三民主义一经发展,无论如何是必然会要排除万难以奔赴于目的地,

决非任何力量所能阻挡的。所以他提此要求,实在对现代中国认识太不充分,他既不知己,

更不知彼,更不明现在时代是什么时代?现在中国是怎么样的中国?同时他声明书中公言非

驻兵华北内蒙不足以实现「东亚新秩序」之建立。那么所谓「东亚新秩序」是什么?世界友

邦和我国人士不更可以了然了吗?

第三、声明书中后段要求在华北、内蒙与以特别开发的便利,这是他借共同防共名义而

垄断中国经济并且要扼制我经济心脏的企图的自白。此外他更提出中国应给予日本臣民以内

地住居营业之自由权。这一点,看去似乎是很平凡,可惜他没有知道中国人对日本过去在华

所造的罪恶,是留有怎么样一个深刻的普遍的印象。老实说:中国的老百姓,一提到日本,

就会联想到他的特务机关和为非作恶的浪人,就会联想到贩鸦片、卖吗啡,制造白面,销售

海洛英,包赌包娼,私贩军械接济土匪,豢养流氓,制造汉奸,一切扰我秩序,败我民德,

毒化匪化的阴谋。所以开放内地的居住和营业自由,在中国将来法权完全独立以后,对其他

国家不是不可以讨论的,而对于日本,除非我们愿意受其毒害和扰乱,除非我国愿意放弃维

持治安的权利,除非我们愿意将我们的善良风纪被其败坏,将我们的经济膏血受其吮吸,就

没有人会应允的。日本人应该不会健忘,所谓内地住居营业自由,不就是和当年所请东北商

租权有同样的性质吗?当民国十八年的时候,他现在的外务大臣有田以东亚局长的资格奉他

内阁总理田中之命来南京交涉,当时我们就力加拒绝,不肯答应这个商租权的要求,宁使让

他拿军事来占领我们东北,而决不肯与他订立这种祸国丧权的不平等的条约,为什么?就为

的日本给我们的印象太可怕了,居住所到之地,警察权经济权都要随之丧失,日本人如果有

居住营业自由,同地的中国人就要没有自由,甚至不能立足。但是当时的商租权问题犹不过

是东北一隅局部的事情,我们尚且不能应允,现在他更扩而大之,及于我们的全领土,而且

在所谓「东亚新秩序」的口号之下,试问我国民尚能有考虑之余地吗?

其四、除了上面的几个具体要项已经依次说明而外,更要促起大家注意近卫声明中两句

极狠毒的话,这就是(1)「完成两民族的融和」,依我们的理想,民族与民族间平等亲睦,

达到谐和的共存,这当然是正轨,可是日本所要求的是融和,这与他的所谓「日满支不可分」
「日满支紧密连系」「树立互助连环关系」等话相对照,就可知道他所求的是什么?再证以

「东亚协同体」是「立体关系」的话,则其所谓「融和」,明明是要我中国民族「消融」或

「镕化」于日本民族之内,而与之「合并为一体」,这不就是要永远消灭我民族的独立存在

吗?(2)「完全无缺之提携合作」,他所要求的提携和合作,是怎么一个意义,听了我上面

的解释,已可以明了,但他还要求「完全无缺的合作」,就是说不完全的合作是不行的。什

么才是完全无缺呢?譬之吞噬,要连皮带骨的整个吞咽下去,才快其所欲,亦就是要中国人

完全处于奴隶地位,奉献一切所有,乃至于人身劳力,一辈子供其役使罢了。

这上面就是他声明内主要各点。其毒辣如此,而近卫则总结以一句「此等要求,实为日

本对中国最低限度之要求」,这样还说是最低限度的要求,试问超过这最低要求以上的,更

还有什么?这和以前广田的三原则相对比,不知要广泛毒辣到多少倍,敌人还妄想劝诱中国

接受,试问在开战以前,我们尚且不能接受广田三原则,到今天还能妄想中国接受此等亡国

条件吗?扼住了人家的命脉,要得邻邦整个国家民族的生命而甘心,敌人的毒计阴谋,都由

这一纸声明中整个显露出来了。而且还不止如此,敌人从前一向百计遮掩的所谓「明治遗策」,

和「田中奏折」的内容,都给证明了。田中说:
「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近卫十二

月一日在他们枢密院报告,说是「决以中国建设工作情形为根据,确定事件结束之时限。」

所谓中国建设工作情形,就是灭亡吞噬到了什么阶段的意义。我们的国民,这就可以完全明

白了。中国不减,日本的侵略工作是不停止的。世界各友邦这也就可以明白了罢!日本的政

策,现在已经是由他的大陆政策,扩充到海洋政策;由他的北进政策,推进到南进政策。简

言之,日本现在的侵略政策,是大陆与海洋同时并进双管齐下了。在吞并中国的企图中,同

时更要推翻国际秩序,独霸东亚,驱逐了欧美的势力,这一步站定以后,将要更进行什么,

已不啻肺肝如揭!总之,日本是已经将几十年来秘而不宣的一套野心狂想和计画整个的摆出

来了。我们从前提一点警觉日本野心的话,大家或者还认为耸听的危言,以为日本不致于如

此,从今以后,敢言自国家以至于世界,对日本的野心,没有人不洞若观火了。

综观近卫的这个声明,我们可以断言,日本真正之所欲,乃在整个吞并我国家,与根本

消灭我民族,而决不在所谓中日合作或经济提携等等的形式,至于割地赔款,在这个大欲之

前,当然更非侵略者之所重。拆穿来说:他们的所谓经济集团,就是要将中国整个的财力资

源受日本统制以代替其所谓不要赔款;他们要求内蒙华北驻兵,要求全中国土地内自由居住

和营业,就是要使中国全部土地受其统制与支配,中国全部人民任其压迫和奴使,以代替其
所谓不要割地。我们记得朝鲜未被吞并以前,日本人也常以日韩一体日韩不可分等等语调麻

醉眩惑朝鲜的人民,今日他又盛倡「日满支不可分」的「东亚协同体」,我们给他明白揭穿

了罢:什么是「东亚协同体」干脆就是「中日合并」,就是把整个中国归并于日本,就是「日

本大陆帝国」之完成;而他还有一套「建立东亚新秩序」的理论作为掩蔽阴谋的烟幕,以为

世人皆愚,唯他独智,想以一手掩尽天下耳目,这真是日本帝国主义者亡人国家,灭人民族

的新发明新方法!

现在他灭亡中国之计画与工具已经一切齐备,其侵略并吞之手段与心事,已毕露无遗,

所缺者祇待中国受其欺蒙,受其威胁,而向之屈服上其圈套罢了。事势已经明白显露到这个

地步,如果我们还要想在虎颔之下,苟求余生,想以和平妥协的方法,求得独立平等的生存,

那就无异于痴人说梦,精神一经屈服,就将万劫沉沦,锁炼一经套上,百世不能解脱。我还

可以说一句,日本的阴谋妄想,虽然到今天才完全暴露,但敌阀的这种毒计和深心,却是衣

钵相传,不是一朝一夕。日本这十几年来,重臣宿望,相继凋谢,就没有一个明白存亡至理

的政治家,坐听一般军人,坏法乱纪,支配一切;危机愈增加,野心愈狂妄,他早就安排好

了整套的罗网,使中国无法自脱。我们全国同胞,幸而在去年七月,奋起抗战,使他不战而

屈的慢性阴谋,不得而逞,并且一步一步的暴露出他的阴谋,到如今他就不得不尽揭凶恶的

肺肝以陈于世界之前,如果我们去年还不起而抗战,让他步步蚕食,那么在世界固然受其欺

蒙,在我们中国更将如慢性痼疾,隐而不发,体力则逐渐消蚀,神经也麻木不仁,不出三年

五载,也必沦爸以亡。试看他当时灭亡韩国的手段,还不是一方面以亲善提携,扶持独立的

美名;一方面用胁迫引诱,麻醉分割的毒计,最后收之囊中于不知不觉。既在我们既从一年

半的抗战中,提高国民的敌忾心和警觉性,更由于前方百余万将士,后方数百万民众的死伤

牺牲,坚强奋斗,始终不屈,使敌人不得不整个暴露他狰狞的面目。这一来,不但中国没有

被吞并灭亡的危险,而且也使世界及早警觉到这一个野心难治的国家,任其猖狂将要危害世

界和平到什么地步。我们固然是牺牲很大,但我们的这一战,不但救了国家灭亡的危机,也

消弭了世界的惨祸与浩劫。我们惨酷的牺牲,实在是有重大意义,我们始终不挠不屈的精神,

已为我国家民族生存,建立了坚强的保障。同志们必须认清这一点,更进一步尽到我们的责

任。

我们由于对日本阴谋的总检讨,发现敌人的凶狠,也发现了敌人的狂妄,我们真不明白

敌人何以失去理智到这样地步,世界上岂有七千万人口的民族而可以消灭一个有五千年历史
四万万五千万人民,一千二百余万方公里土地大国?岂有一个有主义的革命政府,而可以轻

易受人威胁,以至于放弃其革命救国的使命?敌人欲以共同防共的名义,来控制我们的军事,

以经济集团的工具,来消灭我们的资源,更以「东亚协同体」的工具,来控制我们的政治文

化,以消灭我民族生存,打算是精密极了。敌人一再声言「日满支」三国要建立政治、经济、

文化不可分的关系,乃至互助连环关系,换言之,就是要从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消灭中

国民族性的独立存在,从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来支配东亚,其设计也算是周到极了。但

实在说来,东亚之文化,除了中国文化之外,尚有何种独立的文化?东亚以中国为重心,如

果中国丧失了独立生存,还有什么东亚的经济可言?即以东亚的政治来说,五千年来,也唯

有中国亲亲善邻,忠孝仁爱和平信义的政治思想,足为东亚的支柱。到如今则是我们总理的

三民主义,才是平等自由独立共存的原则,也是永久和平的保障;日本又有什么政治可言,

试问他日本今日的政治,是怎么样的一种政治?日本不知道自己反省,反以世人为可欺,以

灭亡中国为建设东亚与复兴东亚之手段,这简直是背理悖义,倒行逆施!试问没有中国,何

有东亚?又何有日本?日阀灭亡中国的行动,结果必然促日本于灭亡。在我们中国,一年半

的抗战,已经奠立了复兴基础,我们不怕艰难,我们也不患危险,我们祇可惜日本这一个国

家,经过当年维新志士,牺牲了多少心血和精神,才造成了这样一个强盛的国家,到如今民

众无力,朝廷无权,政治家没有节操和识见,任令少数少壮军人倒行逆施,妄用了国力,动

摇了国本,尽往损人利己残人以逞率兽食人的路上走去,在这辈军人的心目中,不但没有中

国,也没有世界;不但没有纪纲法律,也没有他们的政府,贪残暴戾,为所欲为,长此下去,

日本这一个国家实在是危险万分,不堪设想。我们和日阀虽是势不两立的敌人,但我们和日

本民众,究竟是邻邦同文的民族,由他的历史,想他的前途,岂但觉得可危,实在也替他们

可惜。

各位同志要知道:敌人现在已经是猖狂冥行,愈走愈趋于迷途绝路,他们现在已经忘却

自己历史,忘却自己地位,外看不见世界,内看不见自己的危机,对面又不认识革命时期的

中国,他们只有两种的思想,不是昧于事实,妄想以残酷的条件迫我屈服,就是要想以简便

取巧的快捷方式蒙住世界攫取便宜。这真是自己愚昧,而以世人皆为愚蠢可欺,自己残暴,

而认为世上只有暴力支配一切。即如近卫这一次声明内所列举的几个条项,他就是要「建立

东亚新秩序」来关闭中国门户,打破九国公约。以「东亚协同体」与「经济集团」来排斥欧

美在远东的势力。以「华北驻兵」与「内蒙特区」复活他向袁世凯要索的「二十一条款」。

整个的说起来,他所谓「建立东亚新秩序」等等的这一套,就是要强迫我们中国自己来破坏
门户开放,机会均等的原则。要我们中国自己来破坏国联盟约、九国公约,以至于中苏不侵

犯条约等一切国际条约。既要缚我手足,扼我血脉,还要我中国跟着他背信蔑义助成他独霸

东亚以至支配世界的迷梦。试问我们中国立国五千年,一向以信义为立国的基础,岂能受他

威胁而拋弃我们的立场吗?

我们中国的立国精神就是不侮鳏寡,不畏强暴,尤其是不肯背盟弃信,以破坏人类相与

维系的正义。曾记得民国初年田中义一到上海会见我们总理,那时节正是欧战发生时期,田

中说我们东亚应该摆脱一切与外国既存关系而别造一个新体势,总理就问这样岂不要破坏国

际条约?田中说:「破坏国际条约,打破不平等关系,不是于中国很有利益吗?」总理毅然

回绝他道:「废除不平等条约,也要堂堂正正循合法的正当手续来做,如果不合法的破坏条

约,这种举动,虽于我国有利,亦所不为。」诸位同志,这就是中国的精神,这就是三民主

义的精神,我们凭这个精神来抗战,我们凭这个精神来抵抗一切霸道强权和暴力,我们更要

凭这个精神,来恢复东亚秩序,以贡献于世界永久的和平。

总之,这一回战争,在日本是精神道德整个崩溃没落的暴力横行,在我们是毅然担起世

界正义责任的义战。日本现在的军阀,正是失了理智,逞其兽性,奔骤驰突,可以冲破一切

轨范,摧毁人类的一切文明与福祉。本来世界上负有条约责任的各国,为要打开黑暗,重复

光明,都应该有制裁强暴。维持国际条约的责任;但大家都相顾逡巡,中国就祇有不惜一切

牺牲来担起了这个正义绝续、公理存亡关头的大责任。我们这一次抗战,在本国是为完成国

民革命之目的,求得中国的独立与自由平等,对国际就是要拥护正义,恢复条约尊严,重建

和平秩序。我们这一次抗敌战事,是善与恶,是与非的战争;是公理与强权的战争,是守法

和毁法者的战争;也是正义和暴力的战争。我国古语有云:
「德不孤,必有邻。」世上公理的

力量,终必抬头,一切善良的人类,终必为正义而合作,我们只要守定立场,认定目标,立

定决心,愈艰苦,愈坚强;愈持久,愈奋勇:全国一心,继续努力,最后胜利,必属我们。

只希望我们同志和全国军民格外黾勉,以底于成。

关于蒋总裁这篇以「揭发敌国阴谋阐明抗战国策」为题的演说词,在「陈布雷回忆录」

中,可以了解到当时的真实情况,兹节录其中片段,以资参证。

「在桂林日(笔者按:时在二十七年十二月),蒋公稍暇即召往谈话,所谈均第二期抗
战中精神致胜之要点,对敌相近卫所倡之东亚同体与连环互助关系,痛斥之尤力,谓此种桎

梏,将断送民族命运于永久,较诸军事占领为尤烈,万不可中其奸计,宜愈战愈奋,与之作

精神斗争。凡口授四、五次,命记于别册,准备撰一长文。(陈布雷先生注:此种言论惜不

及令汪精卫、周佛海于当时得闻之,否则彼等或不致失身作汉奸。)

「蒋公又命电告汪、朱(骝先)准备一月中召开五中全会,并指示应拟提案之要目,皆

党政建设之急务也。

「十二月七日由桂林至重庆,…………傍晚始抵渝。到渝知佛海已于五日赴昆明,余即

暂寓其新租之住宅,夜九时往访汪先生,再三询余战局意见,事后觉其容止不甚自然,然,

当时不甚觉察也。

蒋公以八日抵渝,九日在黄山约孔、汪、王(外长)、叶、张等谈今后抗战要计,孔等

屡以国际形势为言,蒋公止之曰:「勿问国际形势如何,我国必须作独立更生、独立奋斗之

准备。」汪亦未有他语,仅谓『敌国之困难在结束战争,我国之困难在如何支持战事』而已。

其后蒋公有小病,汪于十六日单独请见,蒋公犹扶病与之详谈二、三十分钟,始终未提和战

之意见,不谓未及一周,即潜行入滇而离国也。

「蒋公病愈后即赴西北视察,余未随行。二十三日,赴北碚省家人,住三日而归渝……。

「二十六日为蒋公撰拟驳斥近卫东亚新秩序之讲词,此文以一日之时间草成,张季鸾(笔

者按:大公报总主笔、名政论家。)君谓为抗战期中第一篇有力之文字。经蒋公再四审阅,

于二十八日发表,次日汪精卫即在河内发表其响应近卫声明之艳电矣。」

上文,陈布雷先生所记的时间是「二十六日撰稿」,「二十八日发表」,与一般所记载的

时日略有出入。我看,这稍许的时差,并不重要,所以地无须乎多事考据了。

笔者写到此处,不禁产生一种感想,表达出来,也是一项交代:按时间顺序,近卫第三

次声明是在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蒋委员长讲话是在同年同月二十六日,汪精卫的「艳

电」则在同年同月二十九日;而本文第一节中先提「艳电」,第二节才披露「近卫声明」和
恭录蒋委员长的讲话。这是笔者有意的编排,希望读者诸君对「艳电」先有个概念,等看完

了「近卫声明」和「蒋委员长讲话」之后,再把汪精卫的「艳电」重阅一遍,就会发现他是

如何的辱没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精神而屈从了日本的狼子野心!(三)绝对不会有那种不可思

议的事

我们详详细细的恭读了蒋总裁发表的这篇演讲词,除了深深了解到日本军阀处心积虑的

意图并吞整个中国,消灭中华民族的狼子野心外,也更增强了我们抗战到底绝不中途妥协的

决心,和最后胜利必属于我的信心。

不过,我们不明白为什么绝口不提汪精卫背离出走的事?

此刻,我们派到河内来的已经有了六个人,那就是方炳西、王鲁翘、余乐醒、岑家焯以

及笔者,另有一位报务员同志是由炳西兄负责与之联系的,我虽和他见过一次面,可还不知

道他的尊姓大名。在我们的工作性质来说,这是常有的事,并不足为奇。

前面约略提到过,「河内工作」只是一个临时编组,也就是抽调各地的工作同志出一次

勤务而已。我们虽有集会,却无形式,既非「会报」,亦非「演示文稿」,更没有一定的议程,

如果用「座谈会」或「谈话会」来代表,才较为适当。不过这是很重要很严肃的事,可不是

几个人凑拢来瞎扯一通。

余乐醒、岑家焯二兄新近才从重庆来,他们的接触面比较广阔,对一般敌情以及大后方

的见闻自然多些。有关前方战况的,时有变化,此处不谈;对于汪精卫之如何得以毫无阻拦

的离开重庆与日本方面的对华基本政策究于胡底这两大问题,成为我们谈话的主题。

我想,余、岑二位是「上了一课」之后才来的,也可能是上级有意使他们把这种了解传

达给我们也未可知,惟并未明白见示。

首先,乐醒兄分析了日本的对华基本政策。当时,乐醒兄所传达的只是一个大意,文字

上,笔者又重加组合了一下。
民国二十七年四月一日,中国抗战后的第十个月,日本政府已经尝到无法轻易赢得战争

的滋味,于是实施「国家总动员法」。

同年六月十日,日本近卫文麿内阁改组,以主张侵略中国最力、阴谋百出的坂垣征四郎

代表日本「军部」出任陆相。由新任陆相的坂垣倡议,也可以解释为「操纵」,设置「五相

会议」。所谓的「五相」,包括「陆相」
、「海相」
、「外相」、
「大藏相」和「首相」。这「五相」

相等于我们习惯上认定的陆军部长(日本称「部」为「省」
)、海军部长、外交部长、财政部

长以及内阁总理。

这分明是内阁中的「权力中心」,也说明了日本军人的跋扈。可是日本军部(日本陆海

军及参谋本部之总称)却美其名为「最高国策研究机构」。事实上岂止研究而已,它是计画

并吞中国意图侵略全世界最具权力的决策机构,而以表露在欺侮中国方面的尤其恶毒。

自「五相会议」设置以来,先是于二十七年六月二十四日、七月十二日、七月二十二日,

举行过三次会议,会议中制定了三个方案,那就是:

一、
「今后支那事变指导方针」。据已了解的内容,其中有:集中国家(日本)力量,于

一九二八年内,达成战争目的。也就是要战败中国。在战事进行中,如有第三国出面调停,

得视条件情形,当予考虑。就是说,如能合乎要求,也可以谈和。

二、
「因应时局的对支谋略」。日本人很喜欢玩弄谋略,无论干什么,动辄就用谋略,这

就是我们印象中的「小日本诡计多端」。据了解,「五相会议」中所定的「对支谋略」,主要

的在于如何瓦解中国的抗战能力,其内容约可分为政治、经济两方面。在政治方面:是分化

中国政府的内部和协,勾引「有名望」的人物炮制伪政权;在经济方面:是破坏法币的制度,

攫取中国海外资财以及阻断国际间对中国的物资援助。

三、「支那政权内面指导大纲」。这里所谓的「支那政权」,是指由日本在占领区所扶植

的伪政权而言;「内面指导」一词,换句话说,也就是幕后的操纵。担任此一任务的,则完

全通过日本军方所派遣的各种「顾问」。
日本的对华政策,大部份是基于以上的三点,迄无重大的改变。嗣后「五相会议」复于

同年九月九日的会议中,决定了一个「中国联合会树立要纲」,这是专为各个伪组织而订立

的。其目的,则在于如何个别的掌握各个伪组织,并使之步调一致而又不产生共鸣作用。

迨至二十八年一月四日近卫内阁垮台,而坂垣征四郎仍在平沼骐一郎内阁中,留任陆相,

这个「五相会议」则依然存在。

以上,就是我们当时所了解的一个大概,不过惟独对于汪精卫与日本方面暗中来往的情

形却不甚了了。至于前文中所提到的高宗武、梅思平等多次出入重庆的事,那都是后来才知

道的。

我们这个不拘形式的座谈会,也涉及到汪精卫如何能顺利的离开重庆,以及事先为什么

没有发觉他另有图谋这个问题。

照我们不成文法的一项守则,本不该谈论这个问题,也就是我们的工作活动中并不许可

作此项探究,可是我们个个都还年轻,谁都有一股浓烈的好奇心,又何况这与我们所负的任

务,有着不可分解的连带关系。所以我们也就在背地里谈论开了。为什么不许谈论份外的事,

主要的原因是为了避免牵扯到其它的工作单位,如果上级认为有必要,那会采取各种不同的

方式令我们知道,否则应该是每个单位各干各的,而由上级提纲挈领总其大成。

在未谈到问题的本身之前,先要作个说明:二十八年当时的军统局,尚处于「成长」期

中,它的工作地位,以及人们对它的价值观念,不像在抗战后期以至胜利后那么显要,虽然

也兼领若干工作岗位,但仍有不上不下之感。我这么说或许还不够明白,那么就再进一步说

得透澈一点:所谓的「不上」,是表示还不能获得最高当局的充份信任,因而也得不到高度

的授权;所谓的「不下」,则是没有向下扎根,顶多只不过一层薄薄的社会基础而已。

当时军统局在重庆,其与情报治安有关的单位,据了解:计有军统局直属的「特务团」、

军统局局本部直属的「渝特区」、由军统局推荐的「重庆市警察局」局长、由军统局推荐的

「航空检查所」所长等。「特务团」的编成,大部份系武装部队,其任务偏重于内部保卫及
监护,对外并不直接搜集情报;
「渝特区」,就是「重庆区」,系军统局属下的「正规」单位,

为什么加上一个「特」字,也许因为重庆是战时的首都,其组织与其任务比较特殊的原故。

再说「重庆市警察局」,局长虽然由军统局推荐,可是却有它的一定职掌和工作范围,基本

上当然还在维护地方治安,很少牵涉到政治问题上面去。「航空检查所」隶属于那个机关?

笔者还不清楚,可以确定的,绝不是军统局所属的分支机构;是否隶属于重庆市警局?航委

会?或是「卫戍总司令部」或其它机关?都不敢肯定。据笔者所知,那个时候「卫戍总司令

部」的「稽查处」还没有成立,所以不可能隶属于「稽查处」。这一点为什么如此肯定?因

为笔者就是正式发表过的首任「重庆卫戍总部稽查处」的处长,虽未到差,可是记得非常清

楚。最近承友人见告,「航检所」成立后,先是隶属于军委会下的某处。此外与军统局有关

的单位,如「缉私处」、「警察总队」等等,还有许多,想来都与「汪案」扯不上关系。

以上是我们的一些了解,接下来无妨先说我们座谈的结论,然后再分析所据的理由。

军统局自戴雨农先生以下,没有人知悉汪精卫与日本有往来的任何情报;如果有半点消

息,谁也不敢隐瞒,即使在判断上认为是「无稽」,但也不能搁置不办,且必需加以认真的

「处理」。这里所说的「处理」,是情报术语,假设当时收到一件情报,内容说的是:「国民

党副总裁汪精卫通敌」,那该怎么办?仅就「情报处理」而言,类如这么重要的事,在意识

上根本认为是不可能的事,就不能照通常的处理程序来办,如果我是主管,我不会再从文字

上兜圈子,批交原报单位复查,我将立即把原报人找来,当面问个明白,假如他言之有据,

应该偕同原报人马上晋见上级,当面提出口头报告,请示上级作出今后的进行步骤,才合乎

情理。不过有一点则必须说清楚,所谓的「有据」,指的是真凭实据,试想,像这种事情,

如欲取得真凭实据,那又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以上说的是「作业」,只不过是一项假定,实际上根木没有产生这样的情况。

总括我们几个人谈论的结果,就我们所知道的,当时军统局所属的各单位,包括重庆地

区以及上海、香港各情报组织在内,没有任何一个单位乃至个人获致汪精卫有关通敌叛国的

任何消息;就连我们的最高负责人戴雨农先生和郑介民先生,相信他们也都毫不知情。除了

我们几个人在河内谈论的之外,后来笔者个人也曾问过其时局本部主管情报的老朋友们,他

们也说从未收到过此类的报告。再进一步说,绝没有见到此类情报后,因情节重大而不敢遽
下判断,乃致予以搁置的情事。

事实非常明显,如果事先知悉汪精卫有了勾结日本的活动,甚且通谋敌国已见诸行为的

话,那么其后所写下的一切史迹也就完全不同了。

接着再说汪精卫之脱离重庆。这不是我们在河内的几个人私下谈论所及的,为了便于读

者了解,也无妨后话先说:

据曾任职于中国航空局的王云孙兄(笔者在二十二、三年任「北平站」站长时,王云孙

兄是「北平站」的书记,已在台湾去世多年。云孙兄是否在「重庆航空检查所」另有兼职,

我不清楚,可是他和「航检所」的人却是相熟的,且有工作上的联系。)生前告诉我说过,

大意谓:

「对于像汪精卫这么地位高的人,在通常情况下,他的行止是不会受到干预的,我们事

先既未奉到任何指示或有关事项的提示;事后也没有追究责任的举动,至于说到检讨,那只

是将经过情形加以整理作成纪录而已。

「记得是在十二月十八日上午九时光景,先是陈璧君偕同曾仲鸣及另外不知姓名的两个

人,共四人一行,到达珊瑚坝飞机场,汪精卫并未同来,事后想想,这当然是有意的安排,

不过,在局外人看来,先来后到平常事,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陈璧君在候机楼中,不时的朝外瞭望,一会儿低头和曾仲鸣交头接耳说几句,一会儿

又指手画脚的像似在调排什么,看样子显得好心急,猜上去当然是为了期待汪卫卫早一点来。

「在飞机起飞前几分钟,汪精卫才由一名侍卫人员陪同赶到。原本预定起飞的时间已到,

该起飞了,不知什么原故,却又延迟了好几分钟,是加油?是机件故障?还是等候另外的要

人?始终未明究竟。

「在等候起飞尚未登机的这段时间中,陈璧君依然相当活跃的和熟人招呼,而汪精卫则

格外沉着,且大踱其方步。听说陈璧君对机场的管理人员(不是航验人员)扬言,他们是陪
同汪先生去成都中央军校作一次讲演,停留一天就回来。

「汪等此行,一共有六个人,在机场里面前后停留了半个小时以上,在这段时间内,如

果稍为有点风声的话,无论作任何措置,就算辗转分层的向上级请示,都还来得及,可是谁

也没有这么做,因为谁也料不到他们暗中有鬼。所以汪精卫他们一行六人,就这么顺顺当当

的飞离重庆了。」

以上这段话的大意如此,是王云孙兄当时亲眼目睹的实况,虽然隔了几年才谈起,我想

总不致离题太远。

就是因为汪某在毫无阻拦的情况下轻易离去,所以到后来才有「故意放行」的传说。不

仅是说说而已,其形之于笔墨而见之于书刊者亦复不少,例如金雄白用朱子家笔名所写的有

云:

「……而事实上汪氏之行将离渝,不仅参与密议之周佛海等均知其事,汪氏亦且并不讳

隐,汪宅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汪氏因主和而有离渝的计划。

「一直等到十二月中旬,他就决定趁机于十八日启程。清晨汪氏还为家中佣人老宋、阿

王等讲了一次话,最后再说明他的态度,并征求各人去留的意见,所有全宅的下人连潘俊、

阿六等,都表示仍愿跟随为汪氏继续服务,于是其秘书佣仆等匆匆携带了行李,分乘了四辆

汽车,循公路出发,先汪而径赴河内。

「汪的出走,事先既并不秘密,定机票且还在两周之前,交通部中除彭学沛(交通部次

长)而外,岂无他人知之?他人知之,如汪氏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又安有不向当局报告之理?

机场上军警密布,汪的出现,众日共睹,如当局格其成行,则只需一个电报,三小时的飞行

中,仍可以令原机折回。在昆明的二十四小时中,且可以令龙云扣留。为什么在那样的充裕

时间中,竟会一无动作呢?

「此外另有一个旁证,汪氏在离渝前曾对陈公博说过:『我在重庆主和,人家必误会以

为是政府的主张,这是于政府不利的。我若离开重庆,则是我个人的主张。如交涉有好的条
件,然后政府才接受。』
(见陈公博「八年来的回忆」一文中)据此而观,最后两语,意义太

明显了。是由汪氏出面去与日本交涉,条件不好,由汪氏独任其咎;有好条件,政府才出面

接受,这不是也可能真是一出双簧吗?」

在过去几十年中,有这种臆测和作这种说法的人,绝不只一个两个,单以笔者个人所接

触到的而言,实在不在少数。就是一直到七十年代的今天,虽然事实真象早已论定,可是依

然有人信而不疑作如是观;民国七十年冬月,有一次私人性质的小型聚会,在座的,其中不

乏过去的风云人物,笔者则以最低龄敬陪末座,席上就有人侃侃而谈,好象真有其事一般,

你说怪不怪?

有人曾经单刀直入的问过笔者:「关于汪氏暗中谋和的活动,难道你们军统局事前一点

情报都没有?」笔者也直截了当的回答说:「据我个人所知,的确是如此;不过,我只是军

统局的干部工作人员之一,当然我不可能什么都知道。」我虽然这么说,可是听的人却表示

不大相信。

无论相信不相信,事实总是事实。接下来再摘录「汪精卫脱离重庆始末记」中的几段文

字,以资参考。

「汪精卫脱离重庆始末记」一文,刊载于香港出版的「掌故」杂志,以「用五」为笔名,

发表于六十一年七月间。我不但不认识「用五」先生,连这位先生真名实姓都不晓得,虽然

也考据过、打听过,可是仍不敢肯定为谁?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和汪氏的关系

绝非泛泛。

以下就是文中可资参考的片段:

「十四日(二十七年八月)上午到重庆,今日下午,到上清寺对面小山上的新洋房里见

汪先生;那里面临川江,风景甚好;汪先生由汉口到宜昌,转坐小兵轮到重庆;见面后,略

谈旅途风景,因他预备明日前往警官学校演讲,不便多坐。

「八月十九日:汪先生约到寓所晚饭,到张平群、甘乃光、徐景薇、曾仲鸣、林汝珩、
冷杰生等人,席中谈川省景物为多,汪先生兴致亦甚佳。

「九月七日:汪先生邀晚饭,客人多外交职员,行政院秘书处仅余及端木恺两人,席间

谈到最近国际联盟大会,及其它有关抗战问题,汪先生酒量好,意兴亦甚豪。

「十月四日:敌机第一次袭渝,投弹上清寺花园附近,时为上午十时左右。警报解除后,

往见汪先生,谈二十分钟。汪先生说,孙哲生从欧洲归来,分析欧洲局势殊欠清楚,以为英

国将因捷克问题而发动战争;又说,蒋廷黻有关外交的见解,却有独到之处。

「十月二十五日:给曾仲鸣打电话,适汪先生接听,问时局有什么消息,听他声音似极

烦苦。

「十一月二十八日:下午三时,见汪先生,忽赠最近大型照片一帧,并提笔签名其上,

不解有何用意。晚间,平群兄和未婚妻请宴,汪先生亦参加、饮酒甚豪,似亦有些反常。

「十二月十二日:上午八时,到行营参加纪念周,各机关人员奉命前往的很多,林主席

做主席,蒋委员长演讲,历时一小时。……散会时远远望见汪先生也来听讲,穿的是藏青色

中山装,也很少见。

「十二月十八日:上午到行营听蒋委员长特别演讲,他迟到了一小时,不知何故。

「十二月二十一日:汪先生于星期日(十八)突然秘密离开重庆,到昨日,消息纔渐渐

播传出来。今早特别到中央党部问乃光兄,彼亦茫然。两礼拜前,内人告诉我,我家女佣说,

汪公馆雇用了多年的女佣,现已一律遣散,因汪先生不久便要到海外去,不再居住重庆了。

当时我听到这些话,尚认为无稽,不知竟是事实。昨日魏伯聪(道明)问我,汪先生是否到

了成都?我竟不知所对。今日下午,傍晚的时候,汪先生的侄儿彦慈兄电话约我到美专校街

十七号,汪先生的寓所谈话,见面后,才知道汪夫人和曾仲鸣以及汪先生的私人办事人员都

一律跟汪先生走了,他明早也要前往昆明,除少数卫队外,全家只剩他一人。问他汪先生出

走的原因,据他推测,因为对共党问题有意见冲突,内容怎样,他自然说不出来。彦慈又说,

汪先生这次行动是极端秘密的,没有几个人知道,请勿向外漏泄。我们在暮色苍茫中,黯然
握别门前,互道珍重,不知何日再见。

「十二月二十三日:上午再到上清寺花园和甘乃光兄研究汪先生出走问题。据乃光兄意

见,汪先生的出走,恐不止因共党问题意见冲突,一年来,汪先生在政府里没有什么权力,

在党里也是一样,他虽居副总裁地位,祇是虚名,许多重要措施,从来不曾与闻,这一点大

概最使他难堪。

「十二月二十四日:汪先生出走消息,今日报纸已公开发表,但说他因旅行昆明,旧疾

复发,已赴河内就医,一时不能回渝。昨传已到香港,亦未能证实。

「十二月二十七日:又和乃光兄谈汪先生离开重庆后的影响,一时似乎还看不出究竟来。

据乃光兄谈,陈树人说,汪先生出走,有两大原因:一是共党问题,又一是对日和谈问题;

陈树人对汪先生出走的内幕知道多少,虽属疑问,但汪先生对抗战的悲观和主张对日和谈,

则确是由来已久的,政府尚在南京的时候,汪公馆便已充满悲观失败的空气,汪夫人和他们

的儿女,在言谈中,对于抗战即时常采取讥嘲讽刺态度,汪先生对于他们的说话也似乎表示

同意;例如战争失利,报纸不说败退而说转进,便是汪公馆里取笑的资料。

「十二月二十八日:乃光兄说,蒋先生于西安事变脱险纪念日(十二月二十五日)宴请

中央委员,席间发表谈话说:宋、明亡国,亡的仅是朝代,并非民族;元、清以异族入主中

华,但为中华所同化;宋明两代军事和经济力量均可抵抗外患而有余,只因少数当国人物精

神受外寇威胁,虽有兵而不能用,虽有抵抗的潜力而不能发挥,现在的抗战是全民族的抗战,

并无朝代之可亡,我们的精神如果能够不受敌人威胁,即可发动人力物力以支持长期抗战,

以求得最后胜利云。这一番话,很明显是针对汪先生的议论和他的出走而说的。

「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路透社香港电,汪先生已发表主张对日和谈的通电(艳电),

而且是响应敌首相近卫文麿二十二日演说的,这使各方面都受到极大的刺激;行政院的朋友,

有人说汪先生的胆量真不小,也有人说和谈是绝不能实现的,汪先生的行动只是表示他个人

的意见和主张而已。」

「用五」先生的大作很长,有关汪氏出走的事,就引用到此处为止。笔者相信「用五」
先生所写的合情合理,全是真情实话。

以上,各方面的资料都有,就是为了证明绝对不会有那种不可思议的事。(本章完)

内容提要

「河内工作」,原在应付偶发事件,预先旣无充分准备,临时也没有一定之规,这才是名副

其实的「紧急行动」。

海外追踪,好比盲目飞行,除了临机应变之外,只有横冲直撞。

如果不是有一位特殊人物在暗中全力帮助,不但难以推动,说不定还会碰得鼻青眼肿;那么

这位特殊人物是谁?书中可又不能明说,因为必须要顾全大体。不过,字里行间自有蛛丝马

迹可寻,稍一留意,就能猜个八九。

正当我们部署未周,尚待寻求「内线」之际,外间纷传汪精卫卽将离越他往,事出有因,自

非空穴来风;上级来电查证,结果是「只闻楼梯响」而已。假如他听从劝告,就此作欧洲之

游,料想此一公案,也就到此为止,当不致节外生枝,甚而恶化了。可见权力欲望,最堪迷

人心窍,又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多事婆从中作祟。

随后,上级选调各具有才能的工作同志多人,经由海陆空分批抵达河内,令人为之一震的,

是带来了大量的武器弹药。请会意,这并不表示已经作了断然的决定,乃是戴先生个人预为

布下的一子先着。他明确指示道:「希卽作必要之布置,惟在未接获命令前,切切不可轻举

妄动。」

第三章 波诡云谲 风雨欲来(一)有一位特殊人物在暗中协力

「英雄无名」第一部「北国锄奸」一书中,多次提起在沦陷后的北平,曾破格大力协助

我工作的毛万里先生,恸于七十一年二月八日逝世,享年八十岁。老朋友、好朋友原已不多,
如今又少了一个,好在迟早都要去,为祝万里兄高寿,又是善终,在我们这般人来说,应该

算是一桩喜事;所以我不管人家怎么样,在致送赙仪时就有意的选用了一个红封袋,藉以表

达我的私衷,万一于礼不合,也只有向毛夫人挹秋嫂道一声失礼了。

三月六日举行公祭的那天,在灵堂中遇见了久违的何芝园先生,前此,很想上山去拜望

他,实在是太懒了;得此一晤,也是幸会。芝园兄已逾八十高龄,虽然体弱,惟耳聪目明,

说起话来,有条不紊,依然不逊当年。我靠近芝园兄的座位,顺便请教他二十七年尾汪精卫

离国出走的那件事。

何芝园先生是现在的国大代表,当时任职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第二处处长,主管情报

业务,大凡军统局所属各单位(包括国内各战区、日军占领区及海外各地)报来的情报(资

料),统由该处处理分发,所以芝园兄得以件件过目,并予判发。据芝园兄见告:
「事先从来

没有看到涉及汪精卫通敌叛国的任何情报资料,当汪搭机离开重庆的那一天(十二月十八

日),的确说是到成都中央军校去演讲,不疑有他;至于飞机在空中转向飞去昆明,后来又

到了河内的事,是过后才接获报告的。」

话题转到传言失实的「有无默契」问题上,芝园兄也认为绝无其事。因而,这又得到一

个非常有力的铁证。

以上算是对前文的一点补充,接下去,再述说河内的事。

这里值得特别一记的,是一位特殊人物的登场。他之出现于我们的工作中,无论怎么说,

也都带着几分神秘色彩。此君也就是戴先生临走之前,指定由我亲自前去联络,不准另派其

它工作同志去找他的那个人。

此君的眞实姓名及身份地位,经过仔细考量,又和几个知交的朋友交换意见后,乃决定

略作保留,还以不明白道出为宜。其实这中间并没有什么隐私,完全是为了维护自家的体面

着想而已。不过,他的一切作为仍然是眞情实事,毫无假托。读者只须稍为留点意,文中自

有蛛丝马迹可寻。
这位特殊人物,我们假定他姓「徐」,名字可以略掉了,以下再提到他,就以徐先生称

之。

「徐先生」,江苏籍,如果没有记错,那就是无锡人,那时约莫四十多岁,曾在欧美留

学,听说是学政治经济的。此君生的是五短身材,体形粗壮,戴深度近视眼镜,操普通官话,

光看外表,不知道是干那一行的,与之交谈,气势豪迈,一点书卷味道都没有,又很难想象

他原是个文人。

可别低估了他的公关作用,他虽不是闽粤人,却在当地的华侨社会里,广受人们的尊重,

甚至于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琐碎事,也非找他不可。还有一层,徐先生不仅和法国驻在河内的

官员们颇有交往,而且与法国籍的警察总监尤为熟稔,且不时举行酒会或舞会以增进感情。

类如这些个社会关系,也正是我们借重徐先生的地方。

笔者和徐先生第一次见面,是依照戴先生的规定前去取得联络的,在我们的工作术语中,

称为「交联」;就是说在组织关系上交给某一单位或某人联络,并非私人之间有什么渊源,

也不是某一单位自行吸收发展来的。至于徐先生是怎样与戴先生建立的工作关系,笔者则不

得而知,而且在我们的惯常作业中,也不允许有此一问。我也好奇,心里猜想很可能是方炳

西介绍给戴先生的,因为他和徐先生有小同乡的关系,可是为什么不叫方炳西去和他联络

呢?这一点,始终是谜。

戴先生到了重庆又来电报询问这件事,更特别嘱咐:「事无巨细均可酌情与之磋商,任

何工作需求,亦无妨谘情办理。」由此可见戴先生对他是如何的倚重与信任了。

徐先生平易近人,随到随见,一点官架子都没有,接待上也显得特别亲切,旁的不说,

初次见面他就请夫人出堂招待,更一再留吃便饭,这么一来,缩短了彼此间的距离,便容易

谈问题了。

徐先生口头上不大提到戴先生,也不表明他与戴先生的关系如何,可是他却很喜欢用「你

们」这两个字,他以所以说「你们」不说「我们」,充分表明了他的立场,也就是说,他是

以客卿的地位协助河内工作,和我们的机构并无隶属关系。
徐先生坦率而又诚恳的说:「你们人生地不熟的派到此地来,可以想见的必然会遇到许

多不方便,我当然愿意协助你们,不过也只限于幕后而已。万一传言出去说是有我参加在内,

那就糟了,所以要请你们谅解这一点才好。总之,我做得到的一定做,还请放心。」徐先生

讲的是实情,我自然了解也应该谅解。我们商量下来,共同认为今后如无必要,以少见面为

佳,最好请徐先生指定一个人或介绍一个人从中联系,作为我们之间的传达者;其次,能够

在电话中说的,无妨打电话,非当面商量不可的,那也只有见面了。同时,徐先生也答应由

他负责物色一个人,作为他进行此事的助手。

关于我和徐先生少见面的事,话虽这么说,却并没有严格的那么做。说起来倒不是毫无

原故的,我和王鲁翘同是北方人,旣吃不惯西餐,也不喜欢成天吃广东菜,很想来一顿饺子、

馒头一类的面食,好象才算眞的吃饱了,可是此处可没有北方小馆,也只好多咽几口唾沫了。

巧的是徐夫人原籍北平,由她调教过的大司务也会弄点北方人吃的面食,就是为了这个,我

和鲁翘反而常到徐公馆去作客。

徐夫人膝前无儿女,操持家务外,又没有亲戚朋友好走动,为打发无聊,偶而在饭后也

邀我们玩两三小时的扑克牌。那又为什么不打麻将呢?一来是有响声,怕人家听到会说闲话,

再者是打麻将顶多只能容纳四个人,玩扑克牌有多种玩法,多至六、七个人,也都无人向隅,

大家同乐,岂不甚妙。

我们玩,是在徐公馆楼上的又一层阁楼,面子上说是瞒着徐先生的,其实,徐先生那里

会不晓得,不过,他很识趣,凡是遇到有这种场面的时候,就一个人躲到书房里摸索书去了。

我们打趣的问徐夫人道:
「徐先生讨厌玩牌?」徐夫人说:
「那才不呢,他是不好意思坐下来,

如果有一天他不干这个了,他也许比你们更起劲。」我们是有任务的,当然以工作为重,可

是我们还年轻,如果不装模作样,相信谁都免不了贪玩,这是眞实的一面。不过,大环境和

小天地都不允许我们任所欲为,所以也只限于我和鲁翘两个人一搭一当,连方炳西都不让他

知道。有时可又不得不向炳西兄通融一点钱,次数一多数目一大,炳西兄也会估模到我们是

非嫖卽赌。难得的是他厚道,仍然不肯伤害我们的自尊而加以道破。至于他是否把这种不大

应该的事反映到上级去,那就很难说了。
上面说了那么多「淡话」干什么?因为玩多了总会耽误正经事,最少也能耗损很多精神。

人们都说玩物堪以丧志,好在我们还不到这种程度,不过,也的确有些不良的影响。我还得

追加一句:这不过是轻描淡写而已,事实上,尚有甚于此者。

和徐先生联系上不久,他就照我们所协议的介绍了一个人,作为我们之间的传达,这位

先生姓曾,有名字,可是我想了好几年都没有想起来是那两个字了。最令人感慨的,连个查

问的对象都没有,因为当年那班老同志们不是已经作古,就是山川阻隔,音信断绝了。曾先

生,福建人,三十多岁,大高个子,瘦长条子,性情和缓,慢条斯理,是属于奉命行事那类

型的人。

在徐先生尚未介绍曾先生和我认识之前,我和曾先生已经是熟人了,因为我们在一起聚

会过。曾先生不但是徐公馆的座上客,也是徐先生的手下人,他有一样好处,就是有极强烈

的责任感,只要有事托付他办,他一定有交代。关于曾先生协助河内工作的事,我并没有向

上级报备,所以在我们的人事纪录中,不可能有曾先生的名籍。好在他的志趣并不在此,所

以迄未加入我们的工作组织。值得一提的,连我们致赠的交通费用,他都不肯接受,他说:

「这是替徐先生办事,也是为国家效劳。」

从曾先生那边,无意中又认识了一位年轻小伙,他叫魏春风,只有二十岁出头,祖籍福

建,安南长大,学历如何,不甚了了,此人聪明绝顶,异乎常人。他的身量不算太高,发育

得有点单薄,若论像貌,称得上眉清目秀,丰姿甚美。他具有四声带的特长,不仅通晓法国

语文;且能说一口道地的安南土话;福建是他故乡,笔者可分不出什么是闽南语,什么是福

州话;至于国文国语也都过得去。因为他侨居河内已久,对当地的一般社会情况,以及人情

习俗都熟的不得了,于是他就成为我们争取的对象了。

我们说不出来到底是干什么的,环境上旣不容许实话实说,任务和事态的严重性也不可

以对一个了解不深的人随便就说。而魏春风也从不问这些,每逢我们有需求,而他力所能及

的,他都做了。我记得非常清楚,河内汪案迄至完结,就没有正式的告诉他我们究竟是什么

身份;至于他,是否在曾先生那里听到了一些什么,不得而知,不过,连曾先生本人也未必

知道多少。
写到这里,笔者又要插几句闲话了:在我们早期的工作中,吸收或争取工作同志,在进

行考验或试用期间,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好象是过份的保护了自己,而忽视了对方。也就

是说,旣要人家的参与,可又不告诉人家是个何等性质的组织,和有何等的作为,实在显得

不太合理;所以有些个其个性旨趣不太适合的人,干到后来总是说当初受骗,且大呼后悔。

干过多年外勤的笔者,经历过的情形大抵如此,向同事好友们请教也都差不多。说起来眞是

不可思议,军统局从「特务处」的十几个人开始,一直到抗战末期的胜利前后,竟扩展到几

十万人,这其中必然有个道理在,是「神秘感」吸引了人?还是「爱国热」驱策了人?要不,

莫非是「上天梯」之说诱惑了人?就此打住,还是不要扯得太远。

自从魏春风非正式的加入工作后,他立刻就成为我们在河内的方向盘、地理图般不可或

缺的引导者了。有一段时期,笔者本人、王鲁翘兄和魏春风三个人,差不多每天都在一起,

就连作为指挥中心的住处也不再对他保密。如此接近的日子一多,也就不拘形迹了。

我们发现魏春风每当有事在我处耽搁久了,他总要借故离去几小时,或者是约定了的时

间也会迟到,这倒是为什么,自然要弄个水落石出才能放心。于是我请鲁翘注意这件事。没

有几天就明白了,原来是他有个女朋友。

魏春风的女友是安南姑娘,仅仅知道她姓阮,始终叫不出名字来,虽然魏春风也呼唤她,

可是我们听不懂。阮小姐美丽而娴静,我不知道怎么写才形容得出来,如果搬用一些现成的

成语,也未必恰当,过甚其词,有恐唐突了阮小姐的圣洁。

阮小姐娇柔纤细,年纪十八、九,道地安南少女打扮,她不施脂粉,眉目如画,风致嫣

然。头上梳个马尾妆,就是长长一绺乌发披在肩后,像我国乡下姑娘梳的辫子,可不扎辫根,

也不结辫梢,无以名之,称为「天女散花型」如何?身着一袭安南妇女独特的长衫,彷佛我

国的旗袍,可没有钮绊,其与旗袍最大的不同,是两边的开叉非常之高,这不仅是阮小姐一

人如此,到处所见大都一样。底下光脚不穿袜子,拖一双露着脚后跟的高跟鞋,走起路来,

果然是摇曳生姿。阮小姐和魏春风无论是并肩而立,或挽手而行,怎么看也是璧人一双。

笔者有意无意的问魏春风:「你和阮小姐认识多久了,你们现在已经到了什么程度,是

刚刚开始交朋友,或是进展到谈恋爱,会不会可以论嫁娶了?」魏春风倒也爽气,他说:
「我
们从小就在一起,如果我能有一份固定的职业,早就该当结婚了。」这且不去说它,我之所

以有此一问,并不在于闲话家常,是想藉此了解魏、阮二人的关系,看看魏春风对阮小姐究

竟有多大的影响力罢了。因为极待展开的河内工作,很需要像阮小姐这样的人,作为掩护,

以便利于我们的活动,现在旣已知道他们的关系足够,那就再好没有了。

之后,阮小姐虽不曾参加我们的工作,可是由于魏春风的掌握以及鲁翘的指导,她在侦

察掩护各方面,的确给予我们很多助力。

以上这一连串的人事关系,全都是从徐先生那里发展来的,这还只限于和笔者有过直接

接触的三、四个人。此外,徐先生和魏春风又各自拥有他们的运用关系,其人为谁,笔者可

就说不上来了。并非忘记,在当时就未加深问。

有件事也要附此一提:自从汪精卫自重庆出走后,我党政军所属各个情报治安单位,很

可能受到一次或数次的严格检讨,由于笔者职务上的感应,各方面的情报部署都加强了,而

事实上也的确较前有所进步。至于是否有一个「联络中心」或「联合会报」之类的协调组织,

作为整体的联系与合作分工,不得而知。不过,照笔者的推想,可能没有,卽使有,也没有

产生理想中的作用。

(二)奉命查证汪氏是否卽将离开河内

当我们接受任务之初,眞不知道汪精卫确实住在什么地方。得来的情报资料,因为不具

基本了解,所以也无从加以判断。有人说他是隐居在一个无名的小岛上;也有人说他在铁路

饭店或大陆饭店辟有房间,而河内的大饭店却都是用外文标示名称的,一时也无从寻起。此

外,河内也有华侨经营的中小型旅馆,那都是中国式的,不是佛照楼,就是海陆通,查遍了

各处,挂中文招牌的旅馆中,没有一家叫做「铁路」及「大陆」的,而汪某也绝不会在这种

地方。又听说汪某到了河内之后,就寄居在朋友家里,所谓的朋友又是谁,也弄不清楚;再

查,说是姓朱,一说是先烈朱执信的旧居,一说是亡友朱培德的别业,像这种有头无尾的消

息,怎么能确定汪某到底住在那里?连住在那里都弄不明白,还谈什么「监视」。
再说「侦察」,光做表面文章,毫无用场,有时候会导入歧途,因而偾事。侦察贵乎能

以深入;深入的意思,就是顶好能够「打入」到对方的内部,如若办不到,也必须要有可靠

的路线,否则都会构成失败的因素。

就在这个一筹莫展的时候,戴先生自重庆打电报来,电文早已记不得了,大意是:「据

报,汪某卽将离越赴港转日,或径行去欧,是否有此迹象,速卽查报,并希妥为布置为盼。」

这可怎么办!适才提到过,我们连汪某的边都还没有摸到,又何从查复?苦在旣不能对上级

实话实说,也不敢随便乱说,可又不能不复,太为难了。笔者曾就此事约集方炳西、余乐醒、

岑家焯、王鲁翘等大家会商,可是谁也提不出具体意见解决此一现实问题,何况这是刻不容

缓的事,马上就要有答案,我们几个都懂得,除非已经有了现成的工作路线、可资循迹查察

之外,别无其它途径。像这么重要的事,能够光凭道听途说据以回复吗?

这是自我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遭遇到的最大困难,以往,类似的情形不是没有,可是

都有办法予以克服,惟独这一次,在无可如何中,我只有决定暂时不覆。「暂时」只表示略

微的延后,或者说不是「立刻」的意思。在我们处理事务的原则中,有问必有答,绝不容许

拖拖拉拉,借故搪塞,甚或搁置不理;像这么要紧的事,那里可以不了了之。在我预定的「暂

时」,暗忖设限四十八小时以内,如果超过这个时间仍然得不到具体答案,届时也只好据实

陈明了。

万一在这个自拟的时限内,汪精卫离开了河内,那时会产生一种什么后果?我心里揣度:

上级可能谅解我们人手不齐,部署未周,予以申斥后,再视事态之发展而定今后的工作步骤。

假如汪某已经去了香港,除了将主要任务交赋驻在香港的单位接替之外,也许从我们几个人

中指定一两个跟踪到香港去;若是去了欧洲,大概就会告一段落,暂作罢休,不再追究责任;

万一汪某到了日本,监视他行踪的作用完全消失,那就不同了,我们将会调回重庆,个别加

以检讨,这当然以笔者的责任最重,实际上也应该由笔者负起全部责任。在臆断中,届时笔

者将会受到两种轻重悬殊的处分:轻,责备两句而已;重,立卽扣押,交付局本部第三处(主

管军法)以「贻误军机」罪付诸审判,照我们的「家法」,可被判处十二年、无期徒刑、死

刑之罪。

想想看,眞是不寒而栗!
请读者注意,这是笔者还没有联络到徐先生之前所发生的事,也就是说,戴先生来电查

询汪精卫是否有离去的迹象在先,我按照规定亲去会晤徐先生于后,如果把时间顺序颠倒一

下,那也就不必急得胡思乱想了。

正在为了查复汪某的行止而茫无头绪之际,戴先生又来电报催询联络徐先生的事,我想

这就是一个提示,这么多年了,怎能体会不出,所以连忙去看徐先生,当面要求设法查明此

事的端倪。徐先生回答的很干脆,他说:
「这很容易,我去问问他们就知道了。」徐先生一幅

轻描淡写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太重视这件事,我想总不致于开玩笑吧?他说「问问他们就知

道了」,他去问谁?「他们」又是谁?不会是汪精卫和他左右吧?我是以非常庄重的态度提

出问题的,相信徐先生绝不致轻忽至此,那么所谓的「他们」,一定是另有所指了。

我是在早上去看徐先生的,他在当天过午不久就有了回音。先是打发曾先生到我的住处

答复我的问题,我只恐传言或有差误,于是又偕同曾先生面晤徐先生,希望他亲口对我说一

遍,才能放心。

据徐先生说:「汪先生的确是有离开河内的意思,因为他已经向当地的主管方面有所说

明;不过截至目前为止,汪本人尚未作出最后决定,也就是说想走,可没有决定什么时候走。

至于准备到那里去,据透露,是先到西贡再搭轮转赴法国。是否去香港或日本,他们并无所

知。」徐先生说的明白,也把戴先生所问的事项,作了全面的回答。

我正待有话向徐先生请教时,徐先生却反问我说:「汪先生的动向,你们应该很清楚才

对,而且他和中央经常有联络,最近党政各方面也曾前后派过好几次人来,你们都不知道?」

这又怎么说才合适呢?徐先生是不晓得我们所处的地位,如果他略有了解,也就不会这

么说了。我诚恳的告诉徐先生说:「我个人的确不知道,戴先生之所以查询这些问题,想必

一定有他的用意,照我的看法,很明显的是在查证汪某是否眞有离开河内的意思,若果是有,

当然更需要知道他准备到什么地方去。这都是实话,毫无虚伪,以后像这种情形还多得是,

请徐先生谅解才好。」
我们谈到这里,我可要发问了,非问不可,否则,卽使得到全部答案,仍然有欠完整,

那就是「来源」问题。虽然徐先生对我们所要查询的事项,已经有了答案,可是仍要充分了

解徐先生是从那里得来的,其中包括:是谁说的、发言的人是干什么的、他怎么会知道、他

和徐先生有什么关系等等。当然,我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问徐先生,所以又不得不变着口吻

以相当委婉的措词,请徐先生逐一回答这些问题。

徐先生非常合作,把他所了解的以及接谈的大概经过,全都讲给我听了,合情合理,我

很满意。于此,我可以判断出有关汪精卫是否卽将离此他去的情况,其确实性和可靠性是勿

庸置疑的了。

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徐先生一语双关的「他们」,所指的都是一些外国朋友,也就是

提供情报资料、解答汪精卫动向的那帮人。

我回到住处,拟好电稿,呈覆了来电,此事在河内工作中,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小片段而

已,可是在重庆其它方面,倒是一个很重要的话题。见于资料的,以下再引据笔名「用五」

所写的「汪精卫脱离重庆始末记」中的几段日记,准供读者参考。

「一月二十四日(二十八年):闻汪先生将离河内前往欧洲,罗君强说:蒋先生近嘱宋

子文劝汪先生赴欧,又告外交部王部长(宠惠)电知驻欧使领妥为照料,不知确否?」

「一月二十九日:陈树人说,最近五中全会开会,王亮畴(宠惠)报告,汪先生卽将赴

欧,已由外交部发给护照,行期当不在远云;前几天罗君强的话,似已得到证实。」

「一月三十一日:在汪公馆办事的陈皋说,最近汪夫人给电报与彭学沛(交通部次长),

请他设法取回汪先生身边保镳的枪械(不久以前已为有关机关缴去),而且希望当局准许一

部分保镳前往香港,保镳的旅费,几天前已经汇来。陈皋又说,汪先生赴欧护照是外交部送

去的,并非出于汪先生的要求,这样看起来,汪先生去欧洲的消息,似不可信。」

「二月二十八日:谷正鼎兄来寓午饭,详谈到河内见汪先生的经过;据他说,汪先生始

终坚持和议的主张,对于中央开除他的党籍,以及撤销他的职务,尤极愤慨,以为中央应先
讨论他的主张,如经一致否决,仍不服从,然后予以处分,才算公允;又怪党内同志对他缺

乏信心,旣不知拥护他的主张,亦不能和他共同进退;其实汪先生不问他提议手续之是否合

理,只怪中央的处分不当,是难得同志同情的,且和议主张,除陈公博、周佛海等几个人,

在他离开重庆之前,简直无人知道,又如何可以强人信服呢?」

以上「用五」先生所记,笔者认为可信,如用处理情报的方法加以研判,一样的确实可

靠。从另一角度看,也比官方纪录客观。

基于上列各项事实──我们在河内所获悉的和重庆各方面所透露的──就不难看出,此

际(二十八年元月中至二月底)的情势是:中央方面很希望汪某能于早日离开河内转赴欧洲,

并打销他的谈和之议,先「安分」一段时期再说,以免多生事非,而影响了抗战前途。在汪

精卫这方面,他内心虽有意接受劝告离此他往,但在口头上却依然咬得很紧而坚持他的和议

主张,但在实际行为上,是处于踟蹰与彷徨之中,颇有说不出、道不明之苦。这又为什么?

最大的因素有二:一是来自日本,一是床头絮语。

二十八年一月四日,日本近卫内阁垮台,继任的首相是平沼骐一郎,此人乃所谓国粹派

首领,与汪派主和的一些人物,均无渊源,一时之间,汪某顿失凭借。而往返于日本、香港、

河内之间的日本「议和」者如影佐祯昭等,也由于来自国内的音信杳然,也不得不回国请示。

于是吊在河内的汪精卫,则大有被遗弃之感。有的说,日本新内阁正忙于调整它的内外政策;

也有的说,这是日本人对付汪某的一种手法,故意的不去理会他,这无妨比喻为买卖交易中

的「杀价」,或者形容为「欲擒故纵」。

写完了这一段,笔者个人又有感触,考虑了一下,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如果我不说,相

信就没有人可以说了;一来是局外人将无从说起,再其次也的确无可置评。

说起来眞有几分惭愧,在本书第二节汪精卫如何脱离重庆出走的那一段中,也曾明白交

代,汪的出走,绝不是政府当局有所纵容,确实是因为未加防范所致,其所以不予防范,是

因为他在党国的资格太老了,身份地位太显赫了,谁也料不到,他竟在暗中早已与敌方有了

勾搭。在上文中,笔者说过,这是情报活动的一大败着,也是一个「盲点」,不仅仅军统局

一个单位如此,相信所有负有情报搜集责任的其它单位,也都一样,此中包括专事国际情报
由王芄生主持的「国际问题研究所」在内。

前文中没有提到的,在这里应该再补充两句,想是有其必要:抗战初期在重庆,大家都

认识到团结一致的重要,也只有一心一德、同舟共济才能应付当时的艰苦局面,所以根本就

没有「防贼」之心,特别是「家贼」。其反映于事实上的,就是汪派一帮人鬼祟行径虽不甚

严密,可是情治单位根本就不去注意他们的活动,也可以说是当局从未下达此类的指示,因

而他才毫无拦阻的离开了重庆。说得更清楚一点,当时如果有人监视他的行动,就不会有以

后的那些事故了。

再说到我们奉戴雨农先生之命调派到河内工作后的一段短时期中,虽奉令监视汪某的行

动,并搜集有关汪派的活动;可是这两样事,我们一样都没有做到家,除了前文说过的之外,

其最可笑的一件事,就连重庆派来与汪某洽谈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至于来人中有谷正鼎先生

等等,那都是在其它资料中看来的。更令人发噱的,是重庆来的人可以找到汪的落脚之处,

并和他直接见面与之接谈,而我们身负秘密任务奉命监视他的人,却不知道他在那里,眞是

滑天下之大稽。这如果不是笔者道出,谁会相信!

还有一节,笔者在早年也不理解,事至今日,才算约略的懂得了一点;有人问,为什么

一方面要派人监视他,而另一方面又派人劝说他,而这两方面却是相互隔离,其间竟毫无联

系!这倒也简单,监视他的属于情报活动,明说就是特务工作;劝说他的可视为政治运用,

应列入现代的「政战」范围,两者各司其事,再由上峯提纲操纵以总其成。进一步解释,这

里面还分有高下明暗的层次,干特务工作的是基层,也是下层,是暗的;从事政治运用的,

较为高级,可名之曰中上层,是明的;然后才是发号施令的高阶层。

就事论事,那个时代有些个事务,还没有制度化,像前面所说的这段故事,也近乎各干

各的;不过,汪精卫的这桩公案,史无前例,到底应该怎样处理,相信谁也没有一个准主意,

所以还有待于事态之发展。于此看来,情报工作可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笔者说一句马后炮的话,如果当时我们情报能够深入了解汪某正处于进退失据的困境

中,再加上各类性质不同的工作单位举措协调得法,对处理汪某一事,到后来很可能就会产

生不同的结果。而事实上据笔者推算,到了重庆派人到河内对汪精卫进行说服工作的时候,
还不完全了解汪精卫已经与日本有了具体的勾结,而且也作了他置国家利益于不顾的决定。

(三)缺少一竿子到底的内线情报

自从与驻在河内的特殊人物徐先生接上头之后,情况大为改善,以前想要知道而无法知

道的,现在已经打开门路,可以说柳暗花明,从茫无头绪中,找到了一条线索。

徐先生原与所谓的汪系人物或「改组派」等,一点瓜葛都没有;目前,他和汪某留在河

内的一般左右,也毫无私人关系,他之所以能够搜集到有关汪派的动态资料,最可靠的来源

是得自「第三方面」。这里所指的「第三方面」,是一种旣未介入汪某那一方面也不属于我们

这一方面的微妙关系;「第三方面」之所以得知汪派在河内的动态,完全是基于境内管理上

的权限,也就是说,汪派在河内的活动,照规定非向当地的主管机关报备不可;因而才会掌

握到汪某在河内的行止,以及与汪某有过接触的若干人物之活动;其中又分为住在当地的和

由外埠入境的两种立场回异的人。这些都是见于表面的、有形的,所以我们在情报术语上,

称之为「动态资料」。至于汪某与接触过的人谈论了一些什么,他们就不明究竟了,这种无

从了解而又亟待了解的内容,我们也叫做「静态资料」。

当地行政暨警察主管的内部,是谁把消息透露给徐先生的,是一两个人,还是好几个人,

是甚于私人友谊,或者贪图报酬,我不打算问徐先生,免得他为难,更重要的还因为徐先生

并不是有隶属关系的工作人员。不过,按照我们的作业程序,是必须要弄个明白的,因而就

要想办法从其它角度去求证,然后才能据以判定所获资料的确实性。

虽然徐先生不断的提供资料给我们,他却从来都没有亲笔写过一个字,可能是惟恐留有

痕迹,对他或有所不便。每逢传达消息,平常的,都是叫那位曾先生转告;比较重要的,徐

先生一定约我见面亲口对我述说。其实,徐先生认为重要的,在我看来,不见得有什么参考

价值或运用价值,他以为普普通通的,有时却反而正适合我们的需要。据此观察,徐先生对

于如何搜集情报以至处理情报虽不是完全外行,可仍然隔着一层薄薄的分界。

接着,该说到魏春风了,别看他年纪轻轻的,刚刚踏入社会,干起活来倒是一个鬼灵精,
尤其是他对于我们的作为有着一份超常的兴趣,这当然不祇是好奇心而已。有时,他会坐在

旁边听我们聊天谈故事,一听就是老半天,而且听得非常入神,大有百听不厌的模样。

前面不是说过他有一个安南籍的女朋友吗,这位阮小姐,有一个亲叔伯哥哥在警察局当

密探,或者说是便衣警察。不知道是什么阶级,总归地位不高。此人当然姓阮,叫什么名字,

魏春风告诉过我,可是我忘记了,现在也不必诌一个填上去,巧的是他被派在汪寓附近一带

巡逻、守护;据判断,可能就是专为汪某而设的。他们一共有三个人轮值当班,这批人是汪

氏请求保护才派来的?还是花钱请求驻卫以策安全的?或者是河内行政当局以保护为名特

地派来监视的?一时还搞不明白。不过,无论怎么样,此人对我们的工作来说,将大有用处。

根据此一状况,我们将要采取什么步骤,就是笔者不写出来,相信读者也会替我们设计;

果然,我们就这么做了。谁都会理解得到,此时此地,用「说服」去争取一个异国人,当然

不易,而且最有效的方法,则莫过于「收买」,如若再配合上一点亲情关系,就会多添几分

信任以及许多利便。这「收买」二字,虽然说起来难听,但事实的确如此,还望那位或许尚

在人间的阮小姐予以原恕。

阮小姐和阮 XX 同一祖父,他们的父母虽早已各立门户,但总是一家人。所以他们兄妹

之间,平日常相往来。我们是透过魏春风与阮小姐的关系与他联系上的,有时阮小姐也能为

我们的事多跑几趟。

我们有了阮 XX,并不感到满足,我和魏春风商量过,顶好是能「收买」到这批人中的

头脑,也就是探目或探长,作用当会更大些。魏春风答应下功夫,可是一直没有结果,症结

在于阮 XX 不愿意多事伸展,又担心弄不好会打破饭碗。

以上就是我们在当地发展出来的工作关系,这层工作关系,虽说不是很理想,可是话又

说回来,如果没有徐先生的参与,单靠我们本身去摸索,就连这一点工作关系都建立不起来。

比仿说,非常热诚的余乐醒先生,凭他留法国多年,又能说一口相当流利的法国话,而且还

曾结识不少法国人,可是忙了好一阵子,连一个熟人都找不到,又遑论建立工作关系了。可

见有些个事情,并不像说说唱唱那么轻松容易。
大致上说,我们在河内所开展出来的工作关系,较上层的全赖徐先生维系,下层的也只

有魏春风开辟的这一条,我们就靠着以上所列举的这点工作关系,在执行上级所交赋给我们

的任务,显然,这是绝对不够的。如作切实而更严格的要求,我们最感缺乏的,还在「内线

情报」。

除非特别够刺激的重大事故,因印象深刻还能记忆,或是有纪录可资查考者外,一般的,

早已忘记是何日何时了。又例如是在那一天才确悉汪某住在高街的,又例如是一天什么时间

才发现汪精卫和陈璧君踪迹的,实在也只能记得一个大概。以下所述就是我们河内工作对汪

的初步了解,其时间约在二十八年二月中旬至三月初,就是有错误,也不致相差太远。

首先要说汪的住址:汪某一行到达河内后,曾数迁其址,过去的无从查证,也不关重要,

这里也就不提了。他的现址是高朗街(译音)二十七号。笔者亲自去观察过,而且有很多次,

遗憾的就是只限于在外面观察,却没有进去过。这是一幢西式洋房,楼高三层,一面单边,

一面连栋,正面临街,后面是小院落,围有矮墙,有后门,又有角门,如由后面进出,要经

过两道门。连房顶朝天的那一面,都去看过,不过笔者可没有这份本领,那将另有其人,这

一点留待下文再说。至于地下那一面又如何,是否有地下室一类的设置,当时却不曾注意到,

也许这就是一个漏洞吧。

正门临街,有大门,门却不大,一天到晚都是关着的。笔者偕鲁翘开车打从门前来往过

多次,却很少看见有人出入。大门进身不深,在街上就可以清晰的看到窗户,如果不是有窗

帘遮蔽,也许会看到屋里的情景。

说到这里,再插一段笑话:笔者看过金雄白(笔名朱子家)写的「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

这书,在第五册四十一页中有一段话说:「他们还租赁了汪宅旁边一所洋房,每天在楼上遥

望汪宅中的动静。」又在第四十七页写道:
「其次,仲鸣卧室的窗外是一片园地,隔园对面一

所房屋,相信是早为暴徒们所租赁。因为这卧室中有一张圆桌,汪氏于日间就经常与周佛海、

高宗武等再那里谈话,暴徒们用望远镜窥视,目击到一切……。」如今事隔四十年,早已事

过境迁,绝没有抬杠的意思,我想这种说法也许是汪公馆的一种猜测,若不然就是金先生的

一个假想,事实上,我们从没有在汪寓附近租赁什么房屋,也不曾使用过望远镜,不是不用,

是因为我们连一架望远镜都没有准备。这些个琐碎小节,原就算不了什么,对汪案的主要内
容,也不构成焦点,不过,要认起眞来,最好是什么便什么,不能悬想。

再说汪寓的环境:高朗街离着闹区并不远,但很僻静,属于高级住宅区。二十七号门前

有一片草坪,界乎人行道与车行道之间,可供儿童游戏,也可为过路人歇步,不过平常却难

得看见有人在草坪上停息或玩耍。街道宽阔,路上还植有一排棕榈,间中又突出几棵高耸的

大王椰子,若从街道对面望过去,房子都被遮没了,什么都瞧不清楚。左邻右舍,住的多半

都是外国人,其中当然以法国人居多。差不多每家都有自用汽车,所以每家的下层,或前或

后,也都有车房。若从与高朗街交叉的路上,走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子,也可以绕到二十七号

的后门,抬头往上看,每一层也都有窗户,可是秃秃墙壁上连一点攀援的地方都找不到。再

沿着巷道往前走,却原来曲径通幽,东一弯西一拐的竟然转到另外一条街上去了。

据魏春风转来的报告称:积多日观察之结果,发现住在这幢房子的人,相当多,男女老

少都有,可是除了汪氏夫妇之外,还分别不出谁是仆从、谁是亲属和谁是宾朋。关于这一点,

太令人困扰了,由始至终,就没有弄清楚究竟是谁和谁?这也是我们侦察未能深入的弱点。

同一来源报称:出入汪公馆最频繁的,就是曾仲鸣了。他每天进进出出,有时候会多达

四、五次。照一般的说法,曾仲鸣就住在这幢房子的三楼,根据我们的侦察结果,他并不住

这里,另在 PAULBERT 的「大陆饭店」开了一个长房间,以便代表汪某对外接触;一般要

会见汪某的人,得先和曾仲鸣谈洽好,再由曾仲鸣安排时间与汪相见。当然有些热也许只能

见到曾仲鸣,或被挡驾而见不到汪精卫。换句话说,曾仲鸣之所以单独住在「大陆饭店」,

乃是汪某对外的一只触角。

之外,出入公馆的常客,尚有周佛海、高宗武以及日本人影佐祯昭等等,可是提供情报

给我们的当地警探阮 XX,可不知道这些人叫什么名字、都是干什么的,所以接到这份报告

后,顶多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在徐先生那边,虽然另有进一步资料,但又苦于没有第

三条路线可资求证,最后仍旧是一知半解而且也无法认定。还有一层也是问题,比如说,笔

者个人只认得周佛海,可是一次都没有亲眼看见他在此出现过;至于高宗武我根本不知道他

是一个什么长相,卽使面对面的遇见了,也不认得他是谁。类如这许许多多的小环节,都是

构成我们不够切实的一些基本因素。
总而言之,由我领导的「河内工作」,由于我们主观条件不够,存在了许多无法克服的

先天性的困难,所以进展缓慢,越来越感觉棘手。

就在这段尚未完全进入情况的时期,戴先生更几次三番的(不对,此处要用「三令五申」

才合适),要求我们卽速查明汪精卫与日本方面的勾结情形,以及所商谈的内容,切实贝覆。

这可太难了,可是我能说「办不到」吗?「要在没有办法中想办法」,这句话乍看上去很不

合逻辑,其实是与拿破仑的字典里没有「难」字是同一意义,这一点也正是我们的工作特质。

这可不是炫耀我们万能,只在说明精神力量的存在罢了。

当前,我们唯一的途径只有多多借重徐先生,前面已经交代过,徐先生本身与汪派并无

关系,他也只好再去「麻烦」他的法国朋友了。这是可以想见的,徐先生听回来的消息,旣

不具体,也抓不住重点,当然无法满足上级的需求。不要说有什么机密内容,就连一个日本

人的姓名,我们也得花费不少工夫,经过好几种语文的变换和订正,才能把它译出来,这又

是多么的勉强。

徐先生从法国朋友那里打听来的,据说有两名代表日本军方的军官,逗留在河内,只晓

得这两名军官的阶级一名是大佐,一名是中佐,但却查不出他们的姓名,迨至事后若干年,

才从许多资料中发现,这两名军官可能就是影佐祯昭大佐(当时的官阶)和矢荻中佐。

和曾仲鸣有过接触但又不一定与汪精卫碰过面的,还有日本驻河内的总领事玲木,以及

日本同盟社驻河内特派员大屋久寿雄等。而大屋其人,又很可能具有新闻记者和情报员的双

重身份。其它来来去去的人也不少,可惜却都有头无尾,XX 不全,像这样的情报,恐怕还

不如报纸上的新闻呢,又有什么用。

不是我们不懂,更不是我们不想,动脑筋、打主意;大家集议、交互讨论能做的都做了,

可以一试的也试过了,可是就没有办法在汪某的左右布置一条「内线」。

(四)续有同志分批携带武器到来
戴先生电报通知:
「日内卽来河内一晤」,嘱为安置下榻之处,并指定方炳西兄前去接他。

这一次依然保持故有的作风,绝不说明他是为什么而来。炳西兄按时接机,直等到所有得旅

客都走光了,也不见戴先生踪迹,想必是不来了,等到下午,有电报到,知照改期,何日成

行,另电奉告。

我倒很盼望戴先生能来一趟,停留一两天,再回去,有些困难,也好当面说明谋个解决

之道;可是我也不希望他耽搁得太久,那样,我也不好受。

如此电报往返,白张罗了好多天,结果仍以不能分身而没有来。记不清是那一本书上或

杂志上有这么两句话:「二十八年二月底至三月初,一个特工首领戴笠,且曾亲自自到河内

布置。」其实,戴先生偕同笔者与鲁翘是在元月间自香港来到河内的,他停留了两天,就回

转重庆去了。此后,几次说来,都因无法抽身而不果来,一直到汪案结束,再也没有在河内

见到他。回头仔细想想,说不定他又来过,如果眞来过,那么为什么不通知我,当然理由多

多,又何况他的行径一向难以捉摸。

也有人到郑介民先生。数年前(大约是六十八年),联合报副刊上,有一篇长篇连载的

历史小说「粉墨春秋」,是高阳先生的大作,头一天刊出就说河内汪案是郑介民亲自指挥的。

还有金雄白写的『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中,也有一句说:「台湾方面传出的消息,实际指

挥行刺的则是郑介民率领了王鲁翘做的。」这当然都是传闻,是与事实不符的。

据笔者所了解,在抗战时期,郑介民先生是否到过河内,则不敢说一定,如果到过,那

也是为了别的工作。关于制裁汪精卫这件事,他却一次都没有来过,更说不上实地指挥了。

至于他在重庆是否参与河内工作的策划,倒很难说,照戴先生的个性推断,恐怕也不会和郑

介民先生商量。对于郑介民先生并未指挥过河内工作这一点,笔者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现在,再说河内工作进展

此已在河内的工作同志,除笔者外,尚有方炳西、王鲁翘、岑家焯、余乐醒四人,另一

位是务报员,我们一共是六个人。陆续调派来得又有好几批,先行到达河内的一批,有三个

人,他们是余鉴声、张逢义和唐英杰。
余鉴声,杭州警校出身,可能和王鲁翘同学,后来两人成了连襟。以前不认识,见面不

久,就给了我一个最好的印象。他是属于内向型的人,沉默寡言,性情温和,待人接物,风

度绝佳,很容易相处,如果在小团体中有这么一个人,是最能发生调和作用的了。他很少表

示意见,可是一旦有所主张,就相当执着,不肯轻易改变。我很喜欢像这样的人,我也特别

尊重他的意见。

张逢义,山东人,军校七期,在『北国锄奸』中已经出现过了。我担任「北平站」站长

时,他是「北平站行动组」的组员,在我「逃职」的那一幕中,他调京受训,改派其它工作,

这一次,是从重庆某单位抽调而来。我对他太了解了,有勇有种,浑身是胆,用枪比动笔尤

为擅长,顺着他怎样都可以,惹翻了他可就不好收拾了,因为他有一股倔脾气,要好久好久

才会和平下去。

唐英杰,又名张效良,四川籍,算得上传奇人物,惟独不够气派。我在天津任站长时,

他一度派到天津协助行动工作,不但没有什么表现,却闹了不少笑话。此番前来,我还眞有

点戒心,再一想,旣然来了,总希望他能规矩一点,不要出纰漏,认眞的工作就好了。笔者

在「北国锄奸」中曾经介绍过他,这里,再略为一表:其人身材矮小,其貌不扬,论仪表,

简直不登大雅,不过可不能以貌取人,他的确有几手眞功夫,如果把他的功夫运用到侦察工

作或行动工作上去,自然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所以我还是诚意的予以善用。

上级派他们三个人来,事先并无指示,而他们每一个人也没有携带身份证明,虽然如此,

他们能过不远千里来到异国,而且毫无困难的就可以找到我,单凭这一点已经足够,什么信

证都不需要了。可是上级派他们来做什么?莫非又要动武?

紧接着又有两个人结伴而来,他们是郑邦国和陈步云。不仅我不认识,连王鲁翘、余鉴

声他们也就都不认识,作了自我介绍,经过几次交谈,才知道:

郑邦国,安徽人,好象是行伍出身,他自己可没有这么说。身材高大,粗声粗气粗线条,别

以为看上去有点傻乎乎的,却有一种摇撼不动的镇定功夫。他善于用枪,据说连发点射;足

能打出花来,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相信他必定熟娴此道。
陈步云,江苏徐州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此人敦敦实实,就是不爱说话,有时和他打

一声招呼,或者逗留他开开口,多半只有一笑作答。我们接触不多,相处的时间不长,也没

有很细心的去了解他。

接连着来了那么多人,炳西兄忙了手脚,如果一一安排下处,一时之间也没有足够的经

费支付,相商之下,我决定就都安顿在我的住所;于是我们一共有七个人,就统通住在一起

了。这七个人是:王鲁翘、余鉴声、张逢义、唐英杰、郑邦国、陈步云和我。并指定由鲁翘

辅导、鉴声助理。

这么多的大男人住在一起,出入行动难免扎眼,好在那时河内治安当局并不注意这个,

我们也就泰然处之了。

早上,我们坐在一起吃东西,我冷眼检阅阵容,忽然发觉,怎么看都是干「行动」的!

隔了一两天,有一位曹先生透过方炳西的联系要和我见面,说是有机密大事,而且希望

我能到他住的地方去。我请问炳西兄是怎么回事?炳西兄说:「是戴先生派来的」,我再问:

「有指示?」炳西兄两手一摊,摇了摇头,我不解,又问:
「有什么为证?」炳西兄说:
「他

是这么说,你们见了面,自然就会明白了。」旣然如此,由我自己开车请炳西陪我一道去看

他。

这件事,在河内工作中比较特殊,而这位曹先生也是如今仅存于世的参与者。当然值得

多说几句:

曹师昂,湖南益阳人,民国元年生,法国军事航空专门学校毕业,曾任法国空军第三十五大

队教官、法国格纳东南航空委员会委员等职。回国后曾任参谋本部第一处航空科长,抗战时

担任法国志愿空军大队联络官(或称特派员),驾驶法国制地瓦蒂式驱逐机对日军作过战。

这个志愿大队,与美国陈纳德将军的十四航空队同一性质。

此次来到河内,是戴先生费尽心机像觅宝似的邀请来的,就现在的工作环境与工作性质

而言,他太有用了。
师昂兄偕同他的法国籍妻子,于日前搭欧亚航空飞机从昆明抵达河内,他掏出一大堆身

份证件给我看,彩色缤纷,中西合璧,我看不懂,不过,他眞的名叫「曹师昂」。

首先,介绍了他太太:中等身材,穿着朴素,大方端庄,虽然只有二十几岁,显得相当

老气,一个滴滴西方人的傲气都不带,这样,就觉得很平易了。她能说几句简单的中国话,

只有勉强达意的程度,不通之处,师昂兄暂充翻译,总算彼此礼貌过了。我急于想和师昂谈

话,可是他太太却没有回避的意思,一时之间倒给僵住了。后来,师昂兄会意,才表示尽说

无妨,因为她什么都知道,而且她还答应帮忙呢。

师昂兄出发前夕,戴先生设宴为之饯行,席上,给他的口头指示这样的:「先与方炳西

同志取得联络,再由方向同志代约负责人陈 XX 兄和你见面,此后有关工作问题,你们自行

研商就可以了。如果你有意见,最好打电报,他们一定会转给我,如有需要,也请你随时提

出。」当宴罢道别握手之际,戴先生拉着手交代说:
「有一包东西,里面是两枝手枪和一盒子

弹,请你带到河内当面交给陈 XX 兄,可千万不能有半点差池。」

我问:
「戴先生还有别的指示吗?」师昂兄怔了一下,欲言又止,他说:
「没有什么了。」

接着,师昂兄请他太太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公事皮包,摆在桌子上,指着这个皮包对我说:

「老兄一定知道这里是法国属地,他们为了提防安南人民的反抗运动,对于持有或使用武器

的,不管是谁,一律判以重刑,我和她为了这包东西,一路上提心吊胆,今天,总算可以交

差了。」说着,他打开皮包给我看,是两枝美国造的左轮,上面刻有英文字母 SW,也就一

般所称的「司维斯」,另有一个术语,又称「武装和平」,这是一种射程近,而杀伤力很大的

手枪。另外有一小盒子弹,掂一掂有分量,没有撕掉包装拆开看。我连声道谢,预备摆在车

上自己带回去。

嗣后,我们走得很近,相处得也很好,自发现他豪放豁达后,颇有意论交,可惜聚首时

日实在太短了。我揣摩得出,他有件事瞒着我,那就是他的秘密任务,找他谅解,如果不是

上级规定绝不许泄露的话,他早就告诉我了。

翌日,接奉通知,又会晤了一位谭天堑先生(堑字本音欠,可是他自称天斩),典型的
忧郁者,予人的第一印象,就好象满腹含冤带着一肚子委屈来的。彼此一交谈,才明白他果

然是刚从贵州息烽县释放出来,局外人不知道,这个地方有个去处,正是我们自己工作同志

「守法」的所在,他为什么落得关禁闭,当然不便问。

如果没有记错,天堑兄也是湖南人,年纪比我们几个人都大,法国留学生,攻财经,有

无学位,没有留意,照他自己说,回国之后是在某一个训练单位当教官,此番前来,自然希

望能戴罪图功,以赎前愆。那又为什么还是成天的愁眉苦脸呢?想必另有难言之隐。

天堑兄自己有住处,与之会晤,看到他房里有女人衣帽,想必又是携眷到此,可是他始

终没有请出来介绍过。后来听说,他那一口是一位法国女郎,并无正式婚姻关系,其中还有

些什么文章,是否与工作有连带关系,一时还搞不清楚。他的工作身份,又和其它同志不完

全一样,上级指示的是:
「密切联系,代转函电,如有情报需求,可商请该员办理。
」我想不

会那么单纯,从他往返电报的频繁,可以判定他必另有重要任务。

当时,我和天堑兄的工作关系,只限于此。其后四十多年则不知所终,不意到了七十一

年三月初,得到消息了,他以悲剧结局,落一个永远成谜的下场。关于这件事,说来话长,

等河内工作告一段落后,再写。

前面不是两次都提到过吗?自从戴先生和笔者、鲁翘自香港到了河内后,他只停留了两

天就回重庆去了。此后再也没有在河内见过他,多次说来,都来不了。是不是百分之百的没

有来过呢?如果不是在最近有缘再度与曹师昂兄相逢,我会肯定同答:
「绝对没有」;可是现

在我不敢这么说了。和师昂兄谈起往事,他说在河内见到过戴先生。我问他是什么时候,师

昂兄说是在他到达河内之后不久,当然记不起是那一天了,还不仅止于记忆而已,他更提出

了两件事实为证,他说:

「戴先生在河内遇见了西南运输处海防办事处主任黄强(慕京),曾当面警告他,无论如何

不能说出去。」

「戴先生去过谭天堑的住处,看见床底下有女人的鞋子,衣厨上的把手又有点摇晃,他毫不

留情的面叫谭天堑把那位躲在衣柜里的女人请出来,当场弄得下不了台。」

我听师昂兄这么一说,有凭有据,那不就成了眞的了吗?当年的朋友们都已老成凋谢,
知道这件事的人又不多,这叫我到那里去找反证!

戴先生果尔来过河内,他可曾和方炳西兄见过面?是否会晤过徐先生?这都是谜;最使

人不解的是为什么不通知我?莫非说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这些问题,都不会再有答案了。

无论戴先生是否再来过。河内的工作仍在积极进行,且已到了紧锣密鼓阶段。在近一周

内除余鉴声、张逢义、唐英杰和郑邦国、陈步云等五同志分批到达外,曹师昂、谭天堑两同

志又接踵而至,不仅人手多了,师昂兄还带来了两枝左输;紧跟着上级来电通告,叫我们到

海防的一个处所去洽取三枝勃克枪。

海防是港口,离着河内还有几十分钟的汽车行程,我们七个人中,没有一个是熟悉交通

情况的。这可不敢大意,商之于魏春风?又怕他沉不住气,不得已只有求教于曾先生,曾先

生也没有立刻答应,他说要问问看可以不可以。等了一天,他才回复我们:派两个人和他一

起去。

对方是一位稽小姐,这个姓不多,所以记得牢。她是受人之托,从香港带来三枝新的勃

克枪,附有二十粒子弹,交给来人,她的事就算完了,其它的一概不知道。其实,她也是我

们的工作人员,就此神龙见头不见尾的不再出现了。

河内工作,于是步入了另一阶段,不仅是监视、侦察,还有行动前的准备。(本章完)

内容提要

汪精卫一生中,前期的革命历史,光辉照耀,备受赞扬,一时成为国人崇拜的偶像;中年以

后,照说他也是奉行三民主义的人,可是他却左摇右摆,方向一直把持不定,有许多举措,

都失之于感情冲动,意气用事,动辄闹情绪,使小性子,甚至到了只在对人而不顾是非的程

度。其唯一值得一道的,是幸而没有重蹈媚共亲共的覆辙。可惜抗战期间,他又意志动摇,

临危变节,所以迨至盖棺论定,咸以其晚节有亏,议为国家罪人,终于成为历史的失败者。

有人为他才华出众,竟自毁其前期的革命历史,而惋惜不置;当然有更多的人为了他的行为
乖戾,背弃党国,而群张挞伐。但不管怎么说,大错已经铸成,是非功过自在人心,正是「九

州铸铁真成错,青史无从覆旧棋。」后世史家纵然寻遍了上下几千年的官书旧档,再予以研

考重估,也是难以替他开脱的了。

不过,如能容许谅心原迹说一句公道话,则他的为虎作伥,通敌误国,想或并非出于初心;

祇因他意志薄弱,见事不明,兼以受了领袖欲的颠倒,而且又把敌人和他自己都估计错误了,

乃致叛党叛国,愈陷愈深,而不克自拔。再根据事实回顾他的一切作为及其影响,也的确难

以博得同情。

本文就是根据汪的家世出身、天赋性格、个人经历、以及抗战前后的心理状态等,从各种不

同的角度作一详细分析,庶可找出其中的因果关系和事实发展的脉络轨迹,俾供读者作进一

步认识此一历史事件的参考。

(一)堪称绝配的汪精卫与陈璧君

趁着听候上级制裁令下的这个空档,也正值「河内汪案始末」写到一半的当口,很适合

于罢书中的主角介绍一番了。

老一辈的,年龄在五十岁以上的人,也许对他有个了解,大多知道汪精卫这个人;年轻

的一代,尤其是四十年代在台湾出生的小朋友们,除非经常接触文史资料者外,恐怕就很少

知道汪精卫是谁,谁是汪精卫了。

汪先生,是中国有名的政治领袖之一。一度当选国民政府主席、中国国民党主席,亦曾

出任行政院院长;北伐、剿匪时期,都居于党和国家的领导阶层。抗战初期,任中国国民党

副总裁、中央政治会议主席、国民参政会议长等职。可见他的资望和地位是多么重要与显赫

了。

民国二十七年,正当我国对日抗战最激烈之际,他竟尔脱离陪都重庆,出走河内,响应

日本首相近卫文麿的三原则,发表「艳电」,倡议言和,这真是惊人之举,于是全国沸腾了。
汪的生平,足可编一本大部头的书,在这里,祇能作一个简单的介绍:

汪精卫祖籍是安徽婺源,其后迁至浙江山阴,历居数世,所以他的本籍却是绍兴。汪的

父亲名琡字省斋,是个不得第的读书人。绍兴是有名出「师爷」的地方,这位省斋先生因功

名无份,也就转而习幕,熟谙刑名钱榖之事;后因游幕广东甚久,遂又寄籍番禺。元配卢氏,

生一男三女,男名兆镛(光绪举人,有「岭南画征录」等著作传世),就是汪的大哥。汪是

庶出,生母吴氏却是道地的广东人,生子兆鋐、兆钧,汪是老幺,名兆铭,因排行最幼,故

字曰季新(后来汪的亲信多称为季公)
,一字癸辛。
「精卫」则市民前七年(公元一九○五年)

同盟会在日本东京创办「民报」写文章时所用的笔名。汪于清光绪九年(一八八三)三月二

十八日出生于广东三水县署,其时父年已六十三,母亲的年龄比他父亲小三十岁。

汪父省斋,在县衙门里做师爷,儿女众多,生活清苦,但还保持着「世代书香」的传统

观念,从五岁开始就把他送入家垫就读,晚间还要抽出工夫来亲自督课。

可惜好景不常,像是注定了汪幼年孤露的命运。他十三岁丧母,十四岁丧父,乃继续受

教于他同父异母的长兄兆镛。据说兆镛生性冷酷,对他督责极严,曾不稍假辞色,真有动辄

得咎之感。可是汪的学业却因而获益匪浅,从此打下了学殖的基础。当时在汪的心理上,虽

然也知道他这位大哥如此苛待他,是因为父母双亡,纯粹是出于长兄爱护幼弟的一片苦心,

并非故意对他有所歧视。然而他尽管对长兄貌极恭驯,如对严父,实际上心里却非常忌恨,

但又无可奈何。到后来汪之所以外表谦和而心地狭窄,报复之心特重,一意要力争上游出人

头地,以及首鼠两端、反复无常的矛盾性格之形成,都是种因于幼年时期的生活处境之尴尬

所使然。

因为家境清寒,他在十七岁时就开始教书维生,同时从他姊丈袁尹白练习书法。十九岁

去应考,县试府试皆列第一。一说他在十七岁那一年就考中了广州府番禺、南海等县,文风

特盛,考生上万,他以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小童生,居然考列案首,的确是难能可贵的了。这

也证明了他的天资颖敏,而长兄兆镛的督责之功也并没有白费。

不久,他的一位堂兄汪兆辛就推荐他到水师提督李准家中当家庭教师,每月束修是十六
两银子。本来一个秀才教师照当时的常例只得八两银子,举人才有十六两。因为他是案首,

所以李家就破例比照举人的待遇给与十六两。

汪的堂兄兆辛,原想鼓励他继续去应举,为的是他的长兄兆镛是个举人,如果兆铭也能

中举,不但光耀门楣,同时也可以与长兄兆镛并驾齐驱,争得一口气。不过汪自己志不在此,

他并不以中举为荣,更不欲与长兄争一日之短长,他立志要吸收新知,扩大眼界,决心远走

日本去留学。

二十一岁(光绪二十九年即一九○三年)他终于考取了日法政大学速成科官费生,东渡

留学。一年半后毕业,又以自费生升入法政大学专科深造。这个时期,他的经济来源完全是

靠翻译书籍所得的报酬来支应。是以他的立志和勤奋刻苦,实有足多者。

一九○五年,国父到东京与黄兴会合,创立同盟会。汪与朱执信(汪的大姊丈,时在法

政同学)往谒国父,遂加入同盟会为会员。在此之前,汪曾专程到横滨晋见保皇党领袖梁启

超不遇,这才改投了同盟会的。可以说这是他一生最大的幸运,由此之后也展开了他的政治

生涯。

同年七月三十日,同盟会在东京开筹备会,由汪负责起草会章。八月二十日同盟会开成

立大会,公推国父为总理,汪为评议员。同时为了加强革命宣传并对抗保皇党的机关报──

「新民丛报」
,特创办了「民报」,延聘章太炎(炳麟)为总主笔,汪为撰述人之一。
「精卫」

的笔名就是这时候开始使用的。

章太炎是名满全国的朴学大师,最富民族思想,严于「夷夏之辨」
,力主「革命排满」,

恢复中华,一向奴视康、梁等人的保皇党。在当时他的文明和言论,对海内外的爱国人士特

别是知识分子,都具有很大的影响力。「民报」有了他来主持笔政,可谓深庆得人,因为祇

有他才堪与「笔锋常带感情」、文章最富煽动性的保皇党领袖之一的梁任公(启超)相颉颃,

同盟会的革命宣传工作实利赖之。所以自国父以下如黄克强、胡汉民、宋教仁诸先生,无不

对之礼遇有加,奉承唯谨。可是汪独不然,他不但年少气盛,而且自恃是同盟会的核心分子,

颇获国父倚界,文才也自不差;竟然存下了不甘人后的野心,觊觎着「民报」总主笔的位子,

一意想要取章太炎而代之。于是就对章百般排挤,一再顶撞,果然把这位绰号「疯子」的太
炎先生给气走了,甚至后来跑到南洋与陶成章另组「光复会」,处处与同盟会为难。无疑这

是同盟会极大的损失,也是革命工作的一大斲伤!汪的这种枉顾大体,醉心权位,为了满足

个人的欲望和一点意气之私,不惜自坏长城,分化革命阵营的劣根性,于焉开始露出了端倪。

清廷见革命党的声势日大,请求日本政府严加取缔,当时日本西园寺内阁竟徇清廷的要

求,公然驱逐党人出境。汪、胡等人乃不得不随国父转赴河内,当然「民报」也被迫停刊了。

一九○六年,革命党发动钦廉举义失败,清廷稔知其指挥中心在河内,因又要求安南驱逐他

们,汪又随国父转奔新加坡,继续鼓吹革命并筹募侨款作为购械极运动军队之需。

槟榔屿有华侨俱乐部曰「小兰亭」,番禺籍富侨陈畊基为该俱乐部主持人。陈有女名氷

如(后改名璧君)常随乃父到俱乐部交际游乐,而汪也正为了游说华侨捐款的原故,因与陈

氷如再在「小兰亭」邂逅相识。汪是有名的美男子,且值英年秀发,前途无量,陈一见倾心,

百计追求,巧的是彼此都属番禺人,又多了一层同乡之谊,所以两人日久情生,终缔夫妻之

好。其实汪在出国东渡之前,是早已定了亲的。那时陈春煊总督两广,汪的大哥兆镛正在总

督府署作幕宾,同事刘子蕃者,有妹及笄,娴淑娟好,知书识礼,兆镛就替汪作主向刘家文

定了。这事汪不但知道,也是同意了的。等后来汪到日本参加了革命党,兆镛惧祸,深恐被

株连,于是一面向督署申禀「驱逐劣弟,永绝亲族关系」,一面又找刘子蕃办理退婚。此中

经过,汪因身在海外,忙于奔走革命,自然不甚了了,就是深闺待嫁的刘女,也被蒙在鼓里。

直到辛亥革命成功,汪在北京被释出狱,准备与陈璧君结婚,但因有刘女订婚在先,事在两

难,因先后商之于胡汉民朱执信两先生,均不得要领,最后还是由执信先生疏通兆镛,兆镛

这才招汪告以刘氏已经退婚,可与陈共结连理了。

汪的婚事,牺牲了刘女自不消说,事实上他和陈璧君的结合,真可算是一段「孽缘」。

所谓「孽缘」,并非说他们夫妇之间有什么不对,其实他们一直都情好甚笃,尤其是汪之对

陈,大有感恩知己的意思;因为汪当初致力革命,陈则出钱出力,冒险犯难,从中襄助者颇

多,不无微功足录。可是到后来陈的凶横霸道,贪婪成性,而且心怀嫉妒,睚眦必报,却坏

了他好多大事。陈璧君不但挟汪以自重,且以革命元老自居;她不但对汪的部属与亲友都一

例视之为「家臣」,而颐指气使;而且妒忌所有的革命先进,更瞧不起一般后起的党国贞干

人物。由于权力欲的作崇,她和汪氏一样,甚至我们伟大的领袖蒋公也深怀成见,总变为他

是后来居上,而怨怼不平。她这种鼠肚鸡肠、妄自尊大的恶劣态度,早就是出了名的。再加
汪本人也久矣乎对自己所处的政治地位,心存觖望,因而对她表现了极度的荏弱和曲意包容。

这更使她肆无忌惮,率性而为,索兴就「牝鸡司晨」起来。于是事无大小也不分公私,样样

都要横插一手,甚或越俎代庖。另方面又不断地在汪的耳边搬弄是非,搧风点火,小而杯葛

她所不喜的人,大则与政府当局唱反调;就这样,她处处掣肘也左右了汪的意志和行动,致

使内外离心,人人侧目,卒陷汪于「三不明」的境地。「三不明」者:一是无自知之明;二

是无知人之明;三是见事不明。对汪来说,这真是一场大悲剧,本来以汪的才华与过去的革

命历史,在党国所居的崇高地位,颇为国人所景仰;可惜他被陈璧君所拨弄,到晚年却蔽目

失聪,变成了一个胡涂人。他只知道争夺权力,制造派系,自立门户;只知道斤斤于个人恩

怨,而感情用事,不再计虑后果。说起来,固可以委诸于客观因素所促致,但也充份暴露了

他的意志薄弱和矛盾性格的最大弱点。

现在接下来再说陈璧君。民国二十七年(一九三八)也就是抗战进入第二年的冬天,汪

背叛国家,离渝出走,并在河内发表「艳电」,公然响应日本军阀所提出亡我国族的「和平

三原」;以至二十九年三月到日军占领下的南就组织傀儡政权,实行与日本合作,以与我政

府及全国军民相对抗。这中间事前事后,由头到尾,陈璧君都参与策画,并且加紧鼓动,有

些事情甚且是不为汪所知晓的。也可以说,她才是这场傀儡戏的实际「提线人」。据南京伪

组织第二号汉奸头子陈公博于民国三十年三月间在香港亲口告诉他的朋友说:「汪先生并不

热心组府,最热心的是陈璧君。」他又说:
「我本不愿意参加汪先生的政府,是陈璧君用美人

计才把我拖了去的。」陈公博之好色,是素为陈璧君所深恶痛绝的,可是现在为了拖他下水,

不惜一反常态,出此下流手段诱之上钩,则其它许多人事上的拉拢与安排,就更难想象了。

至于汪在脱离重庆到达河内发表「艳电」之初,因为民心愤激,举国上下交相指斥,各方面

的反应都对他极为不利,难免人天交战,自悔冒失。同时他先在昆明顺说云龙不成,碰了一

个大钉子;接着就是日本内阁改组,顿时又把他冷置下来;一方面我中央当虽然有鉴于他的

叛迹已露,但仍迭派大员劝他早日出国到欧洲去。这个时期,他的确是内心烦苦,进退失据。

可是他原本就是一个耳朵软骨头酥的人,经不起陈璧君一力撺掇,硬是把他架上老虎背,弄

得欲罢不能。且自「艳电」发表之后,举国沸腾,群相指斥,他自审已无回头的余地,终于

自绝于党国,走上了极端。

总的来说,汪之晚节不保,在国家民族面临存亡绝续的生死关头,竟尔向日本军阀屈膝

求和,甘作傀儡,效刘豫、张邦昌之所为,宜乎为国人所共弃,
「身死为天下所僇笑」。这样
可悲的结局,在汪固是罪有应得,但追源祸始,却有十之六七是坏在陈璧君这个妇人之手。

汪如九原有知,必然悔不当初了。

或者说,陈璧君也算是老革命了,何以会如此的丧心病狂呢?很简单,她不像汪多多少

少还基于一点政治上的理由;她的动机和目的实不出以下两点:其一是权利的发泄。人所共

知,汪、陈都是热中权位而又非常自恃的人,认为自民国建国将三十年,如以汪的学识、历

史与资望论,则领导党,领导国家者,舍我其谁?可是他在这两个方面却都屈居人下,既无

兵又无权,空负清名而己,因而多年积郁,心殊不甘。她却不知道汪本就欠缺做领袖的才能,

且自建国以来,翻云覆雨,朝秦暮楚,实无福国利民的功绩可言。她只是热切地巴望着汪能

掌权,她自己也要掌权。现在既有了自组「和平政府」的机会,可以扬眉吐气,夙愿得偿,

焉有不拼命经营,及早促成之理,至于是「真」是「伪」或被斥之为汉奸,那是别人的看法,

「存在就是真理」,笑骂由它笑骂,至少先过过「第一夫人」和「地下主席」的瘾,风光一

番也是好的,其它都不值得计较了。其二是侥幸心的驱使。汪、陈都是同样的失败主义者,

一向投机取巧惯了,对我长期抗战的国策,自始就缺乏信心。到民国二十七年十月,广州、

武汉相继沦陷之后,他们就更加悲观了。认定抗战已经没有前途,与其等到战败,真到了亡

国灭种之日,倒不如趁早谋和─甚至投降也好,总可保留几分元气再图复兴比较来得明智。

何况国军在各战场上节节失利,失土亦日多,全国上下人心惶惶,眼看日军就要席卷整个中

国;当此时际,汪能独排众议,出来倡和,相信登高一呼,附者必众。若果谋和有成,则汪

立可摇身一变成为民族英雄,国家的救星,足堪与普法战争中的「甘必大」、帝俄战共产革

命后的「列宁」后先媲美,又何乐而不为呢?未来的成败虽不可知,也无妨赌上一赌。

以上就是陈璧君当时的心态,有根有据,且为圈内人所熟知,决没有冤枉她。可惜这些

「妇人之见」
,片面的想望,实在天真得可笑;而汪的见解竟与陈同此一辙,他的「三不明」

于此又得明证。

(二)留芳与遗臭兼而有之的一代妄人

当我们看了汪先生也曾有过光辉一页的时候,绝料想不到后来会做出那么胡涂的事,天
下最不可思议的莫过于了。

清宣统二年,即中华民国建国前二年的二月二十一日,汪精卫在北京谋刺摄政王载沣失

事被捕事件,这在民国开国史上显然也占有光荣的一页。虽这一行动是失败的,但在激励革

风潮,唤起民心方面,仍具有积极的启发与鼓舞的作用。

这一年汪是二十七岁,他和陈璧君、黄复生(原名树中,因被捕不死而更名)、罗世勋

等,因受吴樾谋刺五大臣的影响,认为要促进革命的实现,便非流血牺牲不可。因而由香港

相偕北上,决意谋炸摄政王。临行之前,汪曾留书中山先生作别,内有「欲维持团体,要在

努力于事实之进行,则灰心者复归于热,怀疑者复归于信。」等语;并又作书告别南洋诸同

志,略谓:「今者将赴北京,此行无论事之成否,皆必无生还之望,故预作此书,……弟将

为此事,生平师友知而责之,以为死之易不若生之难。顾以革命之事,当就其性之所近者择

一而致力焉。……死者已矣,生者因将来革命之风潮日高,而其所负之责任亦日重,其劳瘁

苦况必有十倍于今日者。弟不敏,先诸同志而死,不获共尝将来之艰难,诚所愧恧!弟虽流

血于菜市街头,犹张目以望革命军之入都门。」

信末所说的「菜市街」又名「菜市口」,在北平宣武门外,是当日清廷处决犯人的刑场

所在地,可见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去的。据说当时中山先生曾力加劝阻,他的好友胡汉民

先生更痛哭流涕劝他不要干这无益的事,他都不肯听。

果然,就在宣统二年庚戌二月二十一日,汪、黄等人在北京地安门外十剎海旁的银锭桥

下埋置炸弹,谋炸摄政王。因为其处摄政王每日上朝必经之地故也。不料事未成而事机泄漏,

汪、黄等人先后被捕,下在法部狱中,陈璧君因为是女人,当时又不在场,得以幸脱。这事

的发生真是震动朝野,汪也自分必死,所以就在狱中写出了那脍炙人口「引刀成一快」的四

首绝句,题为「被逮口占」:

衔石成痴绝,沧波万里愁,孤飞终不倦,羞逐海鸥浮。

姹紫嫣红色,从知渲染难;他时好花发,认取血痕斑!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刼灰,青磷光不灭,夜夜照燕台。
同时另有一首「秋夜」,是写给陈璧君和胡汉民的,诗云:

落叶空庭夜籁微,故人梦里两依依,

风萧易水今犹昨,魂度枫林是也非;

入地相逢虽不愧,擘山无路欲何归?

记从共洒新亭泪,忍使啼痕又满衣!

又有「狱中杂感」诗云:

西风庭院夜深沉,彻耳秋声感不禁;

伏欐骅骝千里志,经霜乔木百年心。

南冠未改支离态,画角中含激楚音;

多谢青磷慰岑寐,残宵犹自伴苦吟。

其时陈璧君仍留北京,并托人秘密传书予汪,加以慰勉。汪不胜感动,又担心陈继续留

京将肇致祸端,因又赋「金缕曲」一阕报之,并促伊尽速离京。此词是仿顾贞观致慰吴兆骞

金缕曲的写法,亦缠绵有致。词曰:

别后平安否?便相逢凄凉万事,不堪回首!国破家亡无限恨,禁得此生消受,又添了离

愁万斗。眼底心头如昨日,诉心期夜夜常携手;一腔血,为君剖。泪痕料渍云笺透,倚寒衾

循环细读,残灯如豆。留此余生成底事?空令故人僝僽,愧戴却头颅如旧。跋涉关河知不易,

愿孤魂缭护车前后,肠已断,歌难又。

这些诗词,都是他私下请狱卒辗转传出来的。诗传道当时香港的革命机关部,胡汉民、

黄克强、赵声诸先生都感动得泣不成声。

看了他的信和诗,的确写得十分动人,壮烈酸楚兼而有之。也不难窥见一种热血澎湃的

爱国情操,从容赴死的革命精神,跃然纸上。那个时候的汪精卫,实不媿是一位悲歌慷慨的

革命志士,足令天下之人肃然起敬。可是,读者诸君,千万不可忽略了此中最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他的意气用事和感情冲动。便是这次谋刺摄政王被捕系狱,虽然赢得称赞,但研几穷

理,也是出于一时的意气与冲动。他在临去北京之前,中山先生曾加劝阻,胡汉民先生也力

劝「不要干此无益之事」;可是他并不体谅也不信任中山先生的盱衡全局,苦心策划;也不

考虑事之成与不成,都无补于实际。他只怪党人踌躇不前,认系不够团结,缺乏牺牲精神。

他年少气盛,要单独行动,乃贸贸然铤而走险,去干此「无益之事」了。

汪是富于感情而缺乏理智的人,这是性格上的缺陷,殊非后天修养所能改变的。所以他

为忠为奸,为善为恶,但凭一念之间,而这个「一念之间」,是连他自己也不能预知不能把

握的。不信再看看他个人经历就可充份证明了。

汪自被捕下在法部狱之后,当时清廷民部尚书肃王善耆亲自审讯,汪自写供状,洋洋万

余言,字旣娟秀,文亦痛快淋漓,不由动了怜才之心。法部尚书廷杰虽力主处斩,但善耆却

极力为之开脱。适其时清廷正筹备立宪,认为杀几个革命党人无济于事,不如采取怀柔政策

以示宽大。到了三月二十日,卒奉上谕:
「汪兆铭、黄复生着发交法部永远监禁。」而善耆认

定汪是个人才,还亲到狱中「温颜劝慰」,并许他在狱中读书写字。故汪得在狱中吟诗作赋

也。宣统三年八月十九日,武昌起义,东南各省相继独立,清廷再起用袁世凯,汪也开释出

狱,他是被英雄式的接送出来的,据说当时典狱司官还和他相对作了三揖,而北京市民及各

部员司,聚集在法部大门,争看这个「少年头」,阗街塞巷,热烈非凡。计汪自宣统二年二

月入狱,三年八月出狱,在狱监禁时期刚刚是一年半。

想不到汪这次出来之后就开始变了。

袁世凯的复起,就存下了一个大野心,他计画着要在清廷和革命党对峙的局势中先造成

自己第三者的地位。他看中了汪是可供利用的人物,他要利用汪作为与革命党谋取合作的桥

梁,然后再图进一部达成他个人的政治野心。期间经过了许多曲折,使出了种种拢络手段,

并由袁的长子袁克定陪往洹上(袁在项城故乡退居之所)与袁多次密谈,汪果然入其彀中,

从此汪便成为革命党与袁打交道的第一人。在汪固然想要利用袁作为彻底推翻满清的工具,

然而他醉心权势,亦甘为袁所利用。结果终于因加得减,迨辛亥革命成功,民国建立,袁氏

不但篡窃了国柄,取国父的总统之位而代之,并演出了洪宪登基的一幕丑剧。
辛亥十一月,国父返国与胡汉民先生回到上海,十一月十三日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

改元易朔,是为民国元年新历元月一日。这时的汪受了袁的使命,偕杨度南下襄赞南北议和,

他表面上站在革命党的立场,骨子里却已化身为袁的策士和间谍了。因为他与袁有密约在先,

所以极力主张「要实现民主共和,利用袁则事半而功可倍。
」随后和平统一会议在上海举行,

汪又从中斡旋折冲,终于南北统一,国父只得将大总统让与了袁氏凯。北京政府统一成立后,

汪出京南下,袁志得意满,率全体阁员为汪饯行,启程之日,并赠汪以勋二位另外还送了大

笔的程仪,汪都欣然接受了。

汪心知袁的第一步就是解散北方新兴各党派,第二步必与同盟会为敌,已造成其称王称

霸的唯一势力。他不愿在这个夹缝中两面为难,而欲坐观成败,乃决意作欧美之行,同时又

赢得一个功成不居的美名。

果然到了民国二年,同盟会改组为国民党后,接下去便有宋教仁被刺,又袁向五国银行

借款「平乱」的恶剧发生。二次革命失败,国父亡命日本,十一月国民党被袁解散。汪因在

法国里昂创办中法大学,继续扩大革命党的力量,为袁所忌,卽命袁克定召他回国担任要职。

他在民国四年欧战发生之初,一度返国。民国五年讨袁军起,他马上又溜回法国去作壁上观

了。因为袁与革命党之争未知鹿死谁手,他想置身事外,静观其变,实在是投机取巧、沽名

钓誉的行为。

民国八年五四运动唤醒了国人的迷梦,可也是共产主义移植到中国来的始基。民国十年

中国共产党在上海成立,不但华北人民深受影响,且逐渐拓展到华中、华南;其时北方的军

阀政府又力量雄厚,势甚嚣张,在这新和旧的两重恶势力的阻碍之下,革命前途多艰是十分

明显的。俄共乃自民十先后派来的马林、越飞、鲍罗廷等为代表,名义上是同情和襄赞国民

革命,实际上则在于积极扶植中国共产党的成长与快速发展,以冀早日赤化中国。民十一陈

炯明叛变,国父被迫离粤,翌年国父重返广东恢复大元帅职。这时候联共似已成为国民党的

政治决策,而主张容共最力的就是汪精卫,因为他又转变了,他已深深中了左倾思想的毒素。

十三年一月国民党改组并在广州召开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大会宣言便是汪起草的,同时也

公布了联俄容共的政策。这年十一月十三日,国父在汪的事前联络安排下,抱病北上,与北

京的段祺瑞执政政府共商国事,国父主张召开国民会议,段却想大权独揽。国父这才醒悟到

汪所接洽的孙、段合作又蹈了民元孙、袁合作的覆辙。此行可说是上了军阀的当,也是受了
汪的骗。十四年三月十二日,国父在协和医院病势转剧,易箦之时,汪与其它重要党员围绕

榻前请训,国父眼睛盯视着汪说:
「我死之后,敌人必软化你们,如不受软化,必加害你们;

你们如要逃避危险,最后难免不被软化。」这等于是说,他早已认清了汪是一个妥协派和投

机分子,所以他临终都不能放心。汪当场代表诸人答复说:「我们追随先生数十年,从未虑

及危险,也从未被敌人软化过。」国父的遗嘱也是由他执笔的。

由于国民党联俄容共的政策,助长了共产党在国民党内部「寄生」的大好机会,渐渐喧

宾夺主起来,形成了国民革命的最大隐忧。而苏俄顾问鲍罗廷更以太上皇的姿态独断独行,

隐操了国民党的大权。因之国民党发生了左右两派分裂的现象,并且展开了激烈的闘争。此

中的汪精卫则和共产党沆瀣一气,上下其手,成为左派的主要角色。民国十四年六月,汪返

抵广州,七月一日国民政府成立,汪被推为第一任国民政府主席。民国十五年三月二十一日,

中山舰事件发生,这完全是出于共产党与汪的左派相勾结,要篡窃中国国民党,夺取中国革

命领导权的政治阴谋。所幸当时的军校校长奖攻击时烛发其奸,而当机立断,以迅雷不及掩

耳的行动予以敉平。汪见事已失败,内疚于心,就躲起来避不见面;随后便辞去了国府主席、

军委会主席、军校及革命军总党代表等本兼各职,又飘然远引,跑到法国去了。

同年七月九日,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蒋公,在广州宣布就职,誓师北伐。到十六年三月,

革命军节节胜利,势如破竹,一路打到长江。革命军因军事之进展,总司令部也移至南昌。

这时候共产党和左派却趁机展开了「迎汪复职」运动。目的是要分享和篡夺国民革命的果实。

四月一日,汪果然返国抵达上海。

在此之前,也就是十五年秋,国民党中央和国民政府由广东迁到了武汉。但事实上这个

国民党中央和国民政府,已为苏俄顾问鲍罗廷幕后操纵,共产党徒和附共的左倾份子所把持,

所以它已经变了质,成为一个阴谋赤化中国的非法政权。而其时的国民革命总司令蒋公,秉

承国父遗志,信行三民主义,而兴师北伐,很快的把革命势力伸展到了长江流域,眼看就要

统一全国,其功业之高,物望之隆,已自然而然的成为正统的国民党的有力领导者。这正触

犯了俄共及其卵翼下的中国共产党之大忌,被视为推行赤化的最大障碍,乃采用种种恶劣手

段进行「倒蒋」。在此同时,国民党护党分子与中和派,也己准备在近日内就成立国府及国

民党中央于南京(四月十日成立)以与武汉的反动政权相抗衡。这就是所称「宁汉分裂」的

时期。
要说汪自四月一日返国后,蒋公与汪在上海相见,想共同致力于调和党争。汪便自告奋

勇愿赴武汉调停,蒋公劝告他说:「你切不可到武汉去,你去了一定不能出来,那时你想不

做共产党的工具亦不能了。你如果真正为了本党,那就到南京去。」汪不听,其实他与蒋公

晤谈的同时,却和共产党首领陈独秀、周恩来等早有了勾搭。离沪时并与陈独秀发表联合宣

言,且有「革命的向左来,不革命的滚出去!」的谈话。四月六日,他由沪搭船到达汉口,

果然不出蒋公所料,他这一去不但没有回来,而且担任了武汉政权的最高负责人。这时他的

头衔是国民党中央常务委、组职部部长、政治委员会主席团主席、军事委员会主席团主席、

国民政府常务委员(国府主席一职己废除)。从表面上,他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似可

大大满足了他的权力欲,其实则处处听人摆布,作为鲍罗廷及共产党徒的工具而已。直到八

月一日,中国共产党叶挺、贺龙等部在南昌实行暴动,他这才觉悟到自己之被利用,差愤难

当之余,于八月六日发表了「错误与纠正」一文,然后决意「分共」。从此以后,他又变成

了坚决反共的人。

八月八日南京发表齐电,十日汉口也发表了蒸电,一时宁汉合作之说高唱入云,但并未

实现。到十月初,汪终离开武汉溜回广州,不过他也并没有真正脱离,仍与武汉方面藕断丝

连,回到广州后并自任武汉政权的广东政治分会主席,建议在南京召开四中全会,以解决宁

汉分裂的局面。十一月十八日他到了上海,十二月二日在蒋公官邸举行会议,反复磋商,颇

有成说。不料十二月十一日共产党徒叶挺、贺龙又发动了广州大暴动,汪的声望因而受到严

重打击,各方严词谴责,骂他是两面三刀的阴谋家,甚至指为祸首,汪无地自容,于十七日

又偕曾仲鸣出国去了。

后此数年,又经了几番风雨,直到民国二十一年他出任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主政中枢,

才与委员长蒋公再度合作,共同担负安内攘外的大任。二十四年十二月,在南京被刺出国。

二十五年十二月西安事变发生后,复回南京任中央政治会议主席。二十七年全面抗战进入第

二年,他当选国民党副总裁、国民参政会议长,他竟经不起考验,忽于是年底离抗战阵营,

离渝出走,倡议和平,最后且投入日本军阀的怀抱,潜赴南京组织了傀儡政权,终于落得身

名裂,抱愧而死。
(三)纵有百功不能掩此一眚

「九州铸铁真成错,青史无从覆旧棋。」汪精卫奋斗一生,到了盖棺论定,却因晚节有

亏,成为国家罪人,历史上的失败者,有人为他惋惜,有人骂他死有余辜;但无论怎么说,

大错已经铸成,是非功罪昭昭在人心目,后世史家纵使再加研考了以重估,也是绝对不能替

他开脱的了。

他所有已往的反反复覆,恩恩怨怨,为了负气也罢,为了争权也罢,都可以不必深论,

他的最大罪恶,就是不该变节投敌!而所以导致这一罪恶的因素,则是由于许多个重大错误

累积的总和─也就是必然的一个结果。「一着错,满盘皆落索。」自己要死,谁也救不了。

以下就试行分析他所犯的几个重大错误:

一、失败主义的种根

前面已经说过,汪的先天性格是个富于感情而缺乏理智的人。因之他的心理有欠平衡,

意志力尤其脆弱。在当时我国最高领导人物中,他是最容易患「政治病」的一个。他每每惹

了麻烦或受到一点打击,便会负气出走,往往要再三敦促,这才施施然回来。就这样他乔张

作致,投机取巧惯了,自以为非他不可,却又充满了挫折感,失败主义随在他的意识中生了

根。据用五先生日记中所载,早在二十六年十一月全面抗战的初期,汪在南京陵园西路二○

七号官邸中告诉陈璧君和他的亲信说:
「从前域池失守,大家都要身殉,才合最高道德标准。

现在观念不同了,我仍愿留此有用之身,为国家效力。」对抗战毫无信心,标准的失败主义

者口脗,同时己经透露了他将意欲何为。十二月十三日南京陷落,他更悲观了。二十七年三

月二日,用五先生是这样写的:
「下午六时,陪铸秋到一德路九号见汪先生。将近一月未见,

他憔悴苍老了许,看来十分疲倦,谈话也没气力,……汪先生一面听一面摇头,最后叹息道:

「茫茫前途,不知要变成什么样子!」他对抗战似乎完全失去了信心,悲观消极也到了极点

了。」这时汪已迁到汉口,我方军事上的失利,使得这个失败主义者不但信心动摇,而且已

经接近崩溃了。八月初汪已随政府迁到重庆。八月十八日用五先生又写:「今日下午到上清

寺对面小山上的新洋房里见汪先生。那里面临川江,风景甚好。汪先生由汉口到宜昌,转坐
小兵轮到重庆……。」二十八日又写道:
「下午三时见汪先生,忽赠最近大型照片一帧,并提

笔签名其上,不解有何用意。晚间平群兄和未婚妻康小姐请宴,汪先生亦参加,饮酒甚豪,

似亦有些反常。」可见用五先生毕竟是聪明的,而且也被汪视为外围亲信之一,可是他还摸

不清这时的汪已与日方接洽妥当,就要离开重庆出走河内,公然去投敌了。十二月二十七日

的日记:「据乃光兄谈,陈树人说,汪先生出走有两大原因:一是共党问题;又一是对日和

谈问题;陈树人对汪先生出走的内幕知道多少,虽属疑问,但汪先生对抗战悲观和主张对日

和谈,则确是由来已久的,政府尚在南京的时候,汪公馆里便已充满了悲观失败的空气,汪

夫人和他们的儿女,在言谈中,对于抗战即时常采取讥嘲讽刺的态度,汪先生对于他们的说

话,似乎也表示同意。例如战事失利,报纸不说败退而说转进,便是汪公馆里取笑的资料。」

由此可证,汪公馆里自汪精卫、陈璧君以下,一门都是失败主义者,这种观念和心态上的严

重错误,早已深入膏肓,能原恕他吗?不走上投敌这条路又让他们到何处去!

二、「党纪先生」违党犯纪

远在民国十六年,汪以维护党纪为理由,反对清党,他包庇共产党,并和共产党一鼻孔

出气。此后对一切党事的主张,凡是与他自己不利的,无不拿「维护党纪」作护身符。因此

他也就得了一个「党纪先生」的称号。当然,党纪的尊严,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可是在汪的

身上已经变质为一种利己的工具而已。

在芦沟桥事变后的抗战初期,委员长蒋公再三再四大声疾呼:
「牺牲未到最后关头,决

不轻牺牲;和平未到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这正是代表了我全国人的和平意愿,也是

痛切地申明必要时不惜全面抗战到底,与敌势不两立的决心。当时有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从

中奔走斡旋,并拟接受九国公约签字国的调停,种种和平的努力,拖了很长一段时期,这也

就是说,我们并不拒绝议和,甚至直到汪离渝出走之前,仍然没有放弃。但是日本军阀狼子

野心,必欲灭我国族,占我国土不可,因此我们就再无中途妥协的余地了。假如汪真正是为

了救国而主张和平的话,则以他身为国民党副总裁之尊,实大可向国民党中常会或国防最高

会议正式提出此项建议;即使势有不许,也可在离开国境之后,再用函电向中央建议。可是

这位「党纪先生」竟不此之图,居然远走河内,并在香港公开发表「艳电」,以响应日方的

近卫声明;这种方式是完全非法的,是最严重的违党犯纪的大事件。
「党纪先生」自相矛盾,

狐埋狐搰的可耻行为,显然是别具肺肝。所以事后有人说,党中央开除了他的党籍才逼他走
上极端,那是不正确的。

三、冒天下之大不韪

自满清光绪五年(一八七九)日本吞并我属地琉球,特别是自「甲午战争」
(一八九四

年)以来,日本谋我日亟。可以说从抗战胜利的五十个年头光景,日本已成为我国的世仇,

这是全中国人民,乃至妇人孺子俱所熟知而痛心心切齿的。全面抗战既起,和平已完全绝望。

日本军阀是野蛮的,前方军民及陷区的百姓惨被杀戮与蹂躏者以百万计,就连八十老妪三岁

孩童亦难逃死亡的命运,真是白骨撑天,血流千里。仇恨之火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中熊熊燃

烧。不祇是委员长蒋公的号召,全国人民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不下定决心与敌偕亡。

这是中华民族正气的表现,也是救亡图存唯一的途径,是任何力量抵挡不住的。就在这个当

口,汪精卫忽然背叛党国,单独跑到外国去主张议和,而且接受日本人所提出的亡国条件,

甚而还大作文章,说什么「一言和平,即为卖国。然人心未必尽死,人口未必尽箝,敢决数

月以内,和平救国运动,必蓬勃而起也。」但是他又错了,他以为中国人都像他那样天真而

又怕死。实际上他的愚妄做法,乃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不独背叛党国,也背了全国人民。

他原来的如意算盘是登高一呼,万众响应,结果却是人人骂他为汉奸,唾弃之如狗矢。所以

他的失败是无待蓍龟的。

四、鱼见饵而不见钩

假定说,一如汪精卫所认为的,日本近卫内各所提「睦邻、防共、经济提携的三原则,

既无领土野心亦无赔款之要求,以及无意侵犯中国主权,且当退还租界,撤销治外法权」等

的条件是心口如一;那么汪是天真、痴呆到了可怜的程度了。日本人的野蛮、狡猾、狠毒、

小气,举世闻名;像这样的「老虎念佛珠」,连三岁小儿都瞒不过,何况身为党国元老和「政

治家」的汪精卫。所以有人怀疑汪的真正用心何在。就我个人的看法即不以为然,因为汪是

当真的,认为日本是有诚意的。失败主义者最怕亡国亡头,感情用事者最喜甜言蜜语,既然

日本人在军事上利之余,肯于「网开一面」,跟你议和,且又条件如此之宽大,非求之不得;

同时他又自作聪明地替自己留下一个后步,他公开对日本人表示「如日方无诚意,议和不成,

我还可以回来继续抗战。」殊不知他只是池中一条鱼,但见鱼饵的跳动,想象鱼饵的美味,

恨不能立刻吞下一饱口腹,即不曾考虑钩饵后面的机诈,一旦上钩,便一切由不得你,不等
挣扎,早被剔骨敲髓下在釜中,或晾起来晒作鱼干了。个中利害,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独

是他当局者迷,还振振有词大做其和平之梦呢。这又是他的严重错误之一。

五、鱼目与风马牛

这个题目虽嫌文艺气息稍重,但可作一个简单扼要的说明。第一,
「鱼目混珠」是中国

的古谚,隐喻鱼目似珠,其实非珠。它不但没有珍珠的美,更没有珍珠的实质价值,要冒充

也冒充不来的。汪精卫于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发表「艳电」公然唱和,背叛党国,罪迹

昭著。二十八年元旦,中央党部会议,决议开除汪的党籍,并撤销其一切职务。事情发展到

这个阶段,汪在政府及党的两方面,已无任何身份;其唯一的身份,只是一个老百姓而已。

但他迷途不知返,以致后来他照样成立了「中国国民党中央党部」,演出了「国府还都」的

一幕傀儡戏。中国国民政府及国民党中央党部在重庆,天下皆知,也一致承认,他却在敌人

卵翼之下成立了「伪组织」,公开的「鱼目混珠」
,除了供敌人玩弄,拿来招摇撞骗之外,实

毫无意义。同时,汪也不能代表任何一个力量,他的班底除去陈公博、周佛海寥寥几人外,

可以说其余都是渣滓,而且都是抱着混水摸鱼和多捞几个钱的心理跟着去的。据用五先生二

十八年十二月六日的日记说:「汪与华北及南京汉奸头子王克敏、梁鸿志等会商组府时,王

克敏曾问汪,将来组织政府有些什么人物?以周佛海、梅思平诸人对,(其时陈公博上留香

港观望中)王表示并未闻过这些人的姓名。汪为之默然许久。」又据谷正鼎先生于二十八年

二月由河内晤汪归来后谈:「汪先生深怪党内同志对它缺乏信心,既不知拥护他的主张,亦

不能和他同进退。」一个光杆,一颗鱼目,颠倒在敌人手中,能成得什么气候,自是不问可

知;足见汪之不自量甚矣!第二,「风马牛」是喻三件互不相关的事。如要硬是把它扯在一

起,那就不伦不类成为笑谈了。汪精卫以一个老百姓和政府通缉犯的身份,居然恬不知耻与

日本议和,首先,他根本没有立场,也无所凭借,样样都站不住脚,光是买空卖空,谈了也

无效。其次,甲乙双方为敌,姑无论其胜负,要息兵议和,也必是甲乙互为对手方;自古以

来,未闻有与毫不相干的第三者罢手言和的奇事。盖「风马牛不相及也」。日本军阀凶顽刁

恶,利用汪来分化抗战阵营,打击民心士气有之,如说请他代表中国议和,显然驴唇不对马

嘴,是一个自欺欺人的骗局。可怜汪既无自知之明,亦无知人之明,尤其是见事不明;懵懵

懂懂,粉墨登场,被敌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一切的痴心妄想全部落空,可是他已上了贼船,

欲悔已无及了。正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在回头以百年身!
六、丧心病狂,国人皆曰可杀

汪在离渝出走的初期,尚有部份不明内情的人表示讶异并寄予同情。待到他发表了「艳

电」及「举一个例」的文章之后,这才恍然大悟,确知他是在做通敌卖国的勾当了。而他在

香港的「南华日报」更大肆鼓吹他的和谈主张并且对全面抗战的意义加以否定;同时种种的

汉奸理论也一齐出炉。二十八年五月二十五日,汪由上海前往东京,与日本平沼内阁(前首

相近卫文麿已下台)签订了「和约」,这一行动,惹得很多人的愤怒与叹息,我国政府却并

不与重视,唯当时的中央日报把他这一行动喻为「不啻空袭警报中施放信号的汉奸行动」。

更有甚者的是:汪早于四月初就曾建议日本派机轰炸重庆、昆明等各重要城市;并派兵

进攻南昌、长沙、西安、南宁等处,藉以动摇抗战心理,而达到和谈的目的。报章腾载,阅

者发指!无论此项报导之可靠与否,但事实证明日本确已开始这样做了。大家都明白,汪的

叛国行为已越陷越深,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了。

随后汪又秘密派遣他的外甥沈崧到广东,游说广东将领放下武器,停止抗战;并拟建立

「复兴军」及在广州成立新政府等的不法活动,未见收效。乃于八月十二日亲自发表广播演

说,大意是:「劝告广东的抗战将领,不要再作战,他已和日本军方接洽好了,祇要中国军

队不开枪,表示和平诚意,日本军队也就不进攻。这样,由广东推及全国,中日和平便可实

现了。」像这种异想天开,痴人说梦的谬论,也亏他想得到,而又说得出口!全国军民不论

在前方、在后方、在沦陷区,乍听到这项广播演说,初时都怀疑自己的耳朵,等定醒过来,

简直都一齐爆炸了,万万想不到汪精卫竟会如此的天真、疯狂、人头而畜鸣。到此,他甘心

事敌的丑恶面具终于自行揭露无遗,他过去在人心目中所残留的一点点好形象也完全粉碎

了。

上述各节,是在概要说明汪精卫之所以铸成大错的因果。「亡我者我也,我不自,谁能

亡之!」汪某奋斗一生,只因最后一步行错,乃致误己误国,不但将其个人前期革命的光荣

历史,尽付流水,并且留下了千秋骂名。表面上看,似乎是客观时势所促成,然而默察他的

性格及其个人历史发展的轨迹,即可确定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纵有百功不能掩此一眚,只

为他的罪恶太大了,无人可予曲谅。
(四)意气用事和感情冲动造就了善恶忠奸

人的性格可以影响一生做人处事的态度,也直接关系到一生事业的得失成败。俗语说:

「山难改,性难移。」性格是与生俱来的,可以说半由天赋;另外一半则是由于幼年以至少

年时期的生活环境所形成。这犹如熔铁浇在模子里,一待冷却,便成定型,再难改变了。

汪的性格是富于感情而乏理智的一型,富于感情的人便容易受感情所支配。所以他的意

志薄弱,心理矛盾,处事冲动,反复无常,这是有其连锁性的因果的。最近发现二十八年八

月在重庆发行的「时代精神」月刊,有一篇郑学稼先生所写论汪精卫一段中说:

「汪一生历史,虽有轰轰烈烈最动人的时代,但他对于整个国家历史发展途径没有理解,

所他的一切行动都只是冲动;过去值得称赞的行动是冲动,现在从贼卖国也是一种冲动。」

这一论断实在是非常中肯的。这正如本文第二节中所说:「那时的汪,实不愧是一位慷

慨悲歌的革命志士,足令天下之人肃然起敬。……可是,千万不可忽略了此中最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他的意气用事和感情冲动。」又说:
「所以他为忠为奸,为善为恶,但凭一念之间;而

这个『一念之间』是连他自己也不能预知不能把握的。」两相对看,真是若合符节,其为「冲

动」者一也。

最妙的莫过于二十八年四月份青年党的「国论周刊」,评论汪的为人,有一段文字如下:

「汪是一个十足道地的中国旧式文人,中国旧式文人有下列的一些毛病:一、常有一种

捉摸不定的情感,歌哭无端,忧喜无常,尽管大家一团高兴,他可以忽然的不胜其飘零沦落

之感;二、旧式文人照例有一种夸大狂,尽管所见的寻常而又寻常,但总自诩为有什么独得

之秘,因此目无余子,可以把别人特别缩小,而把自己特别放大;因此小不如意,即往往不

胜其悻悻之态。三、旧式文人是最不宜干政治的,却又最喜欢政治,因为中国过去的政治根

本是浪漫的,这最合文人的脾胃;四、中国文学向例是不讲逻辑的,因此中国旧式文人便只

有感想、有慷慨、有冲动,然而绝不长于思考;其感觉相当敏锐,因而经不起任何刺激。」
看这段文字,轻描淡写,举重若轻,可是即把汪精卫挖苦到骨子里去,相信读者看了亦

必点头称是,因为它实在说得太贴切了。

同时间,另有一个日本人吉冈文六者所写批评汪的文章中,他以蚯蚓喻汪,说他是一条

没有骨头的肉虫。略谓:

「蒋先生令人一见,便有强者威严之感;胡汉民令人感到严肃,严肃到令人不能呼吸;

汪精卫的性格是柔软的,他的声音像猫儿一样娇嫩,他写的字正像女人手笔;和汪同流的朋

党,从陈公博……到已死的唐有壬、曾仲鸣,都是极柔和而女性化的男子。」

可见这位叫吉冈文六的日本人,对于我国的一些政坛人物都极为熟悉,而且也很善于观

察。他所描述的汪,其实也很有见地,只是未免谑而近虐了。

如果说,一个人所写的字,真能代表其个性的话,那么汪的字就的确有些女性化了。据

我看,汪的字是抚赵的,但与董其昌则更为接近,貌似而柔弱过之。赵、董二人的字本以柔

媚见称,无怪汪特别喜欢学步了。

再照「国论周刊」所云:
「汪是一个十足道地的中国旧式文人」,则汪的文笔和口才实在

称双绝。只可惜他既会写又会说,可就是「不讲逻辑」,
「只有感想、有慷慨、有冲动,然而

绝不长于思考。」汪不但善文辞,更是一个出色的演说家;在国民党要人中,论起演讲,谁

也没有他那样动人,即使是没有什么内容的讲词,说来也娓娓动听。原因就在他说话有感情。

记得民国二十七年五月间,在长沙听他演说,讲题依稀是「教亡图存之意义」,他措词适切,

声调抑扬,态度激昂,说到激动之处,他自己目闪泪光,有些听众当场被感动的哭出声来。

心想国家有这等了不起的人才,能与委员蒋公合作,领导抗战,中国还怕什么!因此更加对

他崇拜的不得了。谁料才不过半年多的光景,他竟以投敌闻,此人如此多变,令人寒心,同

时也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的确,汪的仪表、态度、言谈,都属上乘,可是表里并不一致,这种人最易使人受骗。

所以和他相熟的人曾暗地送他四句评语:「见面客客气气;谈话诚诚恳恳;背后骂骂咧咧;

做事反反复覆。」张发奎将军曾在某次通电中对他也有相同的讥笑,大意说:「见客的时候,
礼貌十足,一转面,咒咀即随之而至。」

汪就是这样一个人,既无立身庙堂之凛然正气,也殊欠雍容大度的仁恕精神,焉得不败。

再说他「精卫」这个名字,本来是他早年写文章时所用的一个笔名,他却沿用了一辈子,

而「兆铭」的本名除在官文书中使用外,别处则少见。我们不知道他当时采用「精卫」二字

为笔名,究竟是何所取义?据山海经北山经「发鸠之山有鸟焉,名曰精卫,其鸣自詨,常衔

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
」又述异记:
「炎帝女溺死东海中,化为精卫,每衔西山木石填东海。」

又博物志:
「炎帝女溺死,化精卫与海燕为偶,生子雌曰精卫,一名冤禽;雄曰海燕。」这当

然是我国古代的一个神话,以蕞尔小鸟衔木石以填东海,其徒劳无功明甚。因此我有理由相

信,当时汪是见于中国革命事业前途之艰巨,故用「精卫」之名,藉以引喻他知其不可而为

之的苦心与毅力;此外,别无更好的解释。但他也应该想到「恨海难填」,其意识中实已潜

伏了悲观和失败主义的种子;同时,「精卫」是雌鸟,是炎帝之女的冤魂所化,这不也透露

了他女性化的性情倾向吗?中国文人历来讲究「诗谶」、「语谶」那一套,而「精卫冤禽」,

他却是犯了名字之谶了。这虽然是题外文章,可是汪的多变及晚节有亏,岂偶然哉?

(五)诗词称妙手写尽心路历程

谈起汪精卫的诗词,才华洋溢,造诣甚高,应算上是民国以来的名家之一。不过,他的

诗词内容与音节,哀恻缠绵的多,明丽开朗的少,所以有人说他是「亡国之音」,吴稚晖先

生且把他比作李后主。细读他的「双照楼诗词稿」,再印证「国论周刊」所论各节,觉得这

些话都不无道理,此人实在是只宜论诗文,不该问政的。

古人说「诗以言志」,诗词之作,往往可以代表作者的心声。

汪的诗词作品和他的政治生活有关的很多。在他的诗词里面,同时也可以窥见他的思想、

性情,及其心路历程的脉络轨迹,这是吟咏都是有参考价值的。兹择要略加疏引如后:

二十六年一月,汪由欧洲归国,共赴国难。是年七月七日,果然芦沟桥事变爆发。二十
七年四月他因事往长沙,有「南岳道中杜鹃盛开为作一绝句」:

「果然火德耀南华,一变岚光作紫霞;四万万人心尽赤,定教开遍自由花!」又「登祝

融峰」五古一首:

「……古来此中多志士,国难之深有如此!吁嗟乎山花之丹是尔爱国心,湘竹之斑是尔

忧国泪。」

从这两首诗看,他在抗战初期,心理上是充满了爱国热情和胜利希望的;认为举国团结,

上下一心,自由胜利必然可致。

可是才隔了三个月,他在入川舟又有「七月八日晚泊木洞明日可抵巴县矣」七律一首,

心情即已大变。诗曰:

「峡掩重门不棼,舣舟犹及日斜曛;

月牙影浸玻璃水,日脚光融琥珀云。

沙际雁鹅方聚合,天中牛女又离群;

川流东下人西上,惆怅涛声枕畔闻。」

这首诗最后四句所表现的心情,与前两诗刚好相反;前者表现了团结努力,争取国家和

民的自由;后者即表现了矛盾分裂,散伙离群,恰彷佛是四个月后,他脱离抗战阵营,悄然

出走的一个预言。

二十七年四月初,正是国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在汉口集会,选举正副总裁,恢复领袖

制,选蒋公为总裁。这首入川诗是否表示他不满于选举的结果呢?可是「杜鹃盛开」与「入

川舟中」两诗,都是作于选举完毕以后,实不该先后矛盾如此。况且四月底到八月初,国民

参政会在汉口开会,大家正迈向团结合作的新阶段,对于抗战国策也没有甚么严重的争论;
然而他的心境竟出现如此重的转变,实在难于索解。这只能说是文人气质,性格上的缺点─

─歌哭无端,忧喜无常的表现了。所以汪在政治史上始终成为一个悲剧的要脚,不为无因。

汪在出走后不过三个月,他最亲密的朋友,也是他的得力助手曾仲鸣,在河内被制裁身

亡。接着就是他的外甥沈崧(次高),也是他的忠实信徒,又在香港被杀。这两人的死,使

他在精神上受到莫大的创痛,在进行叛国的活动上更受到严重的打击。因此伤悼两人的吟咏

独多。而且此后他在愧儡政治的生涯中的一切悲愤忧伤,也往往假借悼念这两人的吟咏倾吐

发泄。二十八年,他有金镂曲、虞美人、满江红词三阕,及三十二年植树节五古一首,都和

哀悼两人有关,如「刦灰冷尽千万年,情犹热。」又「两手把树枝,两泪滴枝根,故人不可

见,见树如见人。」汪与两人的情谊之深,可谓一时无并。再如「故人热血不空流,挽作天

河一为洗神州。」也表现了他的愤慨和坚决。词长不具录。

曾、沉死后,汪发表了「艳电」,立刻受到我党中央开除党籍和撤销一切职务的处分;

而全国舆论的攻击,更日甚一日;和他桴鼓相应的近卫内阁又下了台。这时的汪彷徨悲愤,

搁笔凄然了,然而到了二十八年五月,他到东京与平沼内阁签订了卖国「和约」归来后,心

境又开朗起来。六月,他有一首「舟夜」七律就表现这种心理。他写道:

「卧听钟声报夜深,海天残梦渺难寻;

柁楼歌仄风犹恶,镫塔微茫月半阴。

良友渐随千劫尽,神州重见百年沉;

凄然不作零丁叹,检点生平未尽心。」

这是说,有了日本的支持,便可建立一个伪组织,去实现他的「和平救国」的梦想;他

觉得,虽然事势险恶,良友牺牲,仍须尽力而为,不必凄然作零丁之叹了。

不过,从二十八年六月以后,直到二十九年九月,这一年多的日子里,他的「和平运动」

所产生的结果,极不乐观。他劝告广东军人不要再对日抗战,没有结果;他外甥沈崧又被诛;
他在上海召开所谓「国民党代表大会」,冷落非常;秘密派人送钱到重庆,邀请某些人前往

参加,更无人接受;汪派中的三个重要人物顾孟余、甘乃光根本不予理会,陈公博虽到了香

港,但态度消极,不肯到南京或上海去;(后来还是陈璧君设法迫他去的)二十九年一月,

高宗武等两个重要和平分子,竟忽然把汪与平沼所签订的密约,在香港全部揭发出来;是年

三月三十日,他的伪政府虽然在南京勉强成立了,可是过了两个多月,日本居然不肯予以承

认;四月间,陈公博公开演说,要求日本尊重的尊严;五月间,陈公博到日本见天皇,天皇

着海陆军大元帅礼服接见,但陈以痛恶日本甚深,故意着便服,致为日本所不满;同时,汪

亦作广播演说,特别提「廉洁、勇敢、努力」六字去激励他的伪组织官员;因为凡属于参加

伪组织的人,无不是乘机弄钱,尽情享乐,以待未来应得的惩罚。他痛这种贪渎腐化的风气

和过了今日没有明日的心理,将使他的「和平运动」终成泡影,因有「读史」七律一首道:

「窃油灯鼠贪无止,饱血帷蚊重不飞,

千古殉财如一辙,然脐还羡董公肥。」

在这样恶劣的形势压迫之下,汪的野心欲望都消失了,乐观变成了悲观,所以二十九年

重阳节的一阕「虞美人」便有如下的悲叹了:

「秋来雕尽青山色,我亦添头白;独行踽踽已堪悲,况是天荆地棘欲何归!

闭门不作登高计,也揽茱萸涕,谁云壮士不生还,看取筑声椎影满人间。」

一年前,那种「凄然不作零丁叹」的轻松心情一扫而空。现在已变为「独行踽踽已堪悲,

况是天荆地棘欲何归」的哀歌,彷徨绝望已达极点。再过两个月,又有「迈陂塘」一词,语

调更为凄楚,原词如下:

「廿九年十一月一日,晚饭时,家人忽以杯酒相属,问之,始知为五年前余为贼所斫不

死而设也,因赋此词。

叹等闲,春秋换了,镫前双鬓非故;艰难留得余生在,纔识余生更苦。休重溯,算刻骨
伤痕,未是伤心处;酒阑尔汝,问搔首长吁,支颐默坐,家国竟何补?

鸿飞意,岂有金丸能惧,翛翛犹剩毛羽,誓穷心力回天地,未觉道途修阻。君试数,有

多少故人,血作江流去!中庭踽踽,听残叶枝头,霜风独战,犹似唤邪许。」

这一阕词,虽也作豪壮语,但显而易见,那是夜行人吹口哨,无非为自己充充门面,壮

壮胆量而已,到底掩不住他心头上悲观寂寞,痛苦难堪的阴影,对家国事和自己的政治前途

已失去了信心,凄恻鸣咽之音,已直追李后主了。

民国三十年以后,汪的「和平运动」江河日下,苦闷无聊,与日俱增。有「题子枢所画

长卷」五古一首便有如下的句子,可以见其心态:

「幼读渊明诗,每作山林想……弱冠撄世变,此乐不敢望;崎岖尘土中,举步即罗网,

偶逢佳山水,耳目始一放。蹉跎将六十,人事益抢攘,登临久已废,归梦余惝怳,蛰居不出

户,自诡因鞅掌,屋梁风雨夕,自首空自仰。……」

蛰居不敢出门,举步有网罗之感,这种生活岂不是形同囚犯了吗?六十老翁以公忙自骗,

仰首空叹,这水是何等寂寞凄凉啊!

是年六月,他在日本东京,又有「金缕曲」一阕,为悼念丙午革命军失败后,汪与黄克

强先生谋再举,参加同志七人而作:

「故人各了平生志,早一杯黄土岳麓,心魂相倚;为问当年存者几?落落一人而已,又

华发星星如此!剩水残山嗟满目,便相逢勿下新亭泪;为投笔,歌断指。」

同月十四日,有七律一首,题为「六月十四日为方君瑛姊忌辰,舟中独坐,怆然于怀,

并念曾仲鸣弟。」

「又向天涯剩此身,飞来明月果何因?孤悬破砖山河影,苦照萧条羁旅人。南去北来如

梦梦,生离死别太频频;年年此泪真无用,路远难回墓早春。」
到了这年中秋,又作「水调歌头」一阕,寄陈璧君,词曰:

「……饫孤光、似冰雪、夜伶伶、银汀清浅,怎载得如许飘萍?鸿雁北来还去,鸟鹊南

飞又止;无处不零丁,何辞千里远,共此一窗明。」

这些诗词,低徊往事,叹息前光景,充满了萧飒零落的气味,是很易见的。

又中秋前的七月,还有一首「初秋偶成」七律,最后四句道:

「放怀已忘今何世,显影方知孑此身;

愈近天明人愈寂,鸡声迢递不嫌频。」

八九月间,又有「易水送别图率题长句二首」,后一首有句道:

「少壮今成两鬓霜,画图重对益彷徨,

……有限山河供堕甑,无多涕泪泣亡羊…」

汪的所谓「和平运动」最后两年的实际情形,从这些吟咏中可以看出一些梗概。「独行

踽踽」这样的诗句,是他这几年的诗词中屡见不鲜的,这自然是孤寂愁苦的流露;「愈近天

明人愈寂,鸡声迢递不嫌频。」这恰似空谷难得闻见的足音,虽然很愿意听,其时却是孤寂

日加,又彷佛夜行废墟,彷徨惊顾,不知所措了。
「有限山河供堕甑,无多涕泪泣亡羊」,则

是对于「和平运动」已经完全绝望,大有悔之已晚的感慨。于是,他最后的一阙「朝中措」

便在三十二年重九出现了:

「城楼百尺倚空苍,雁背正低翔;满地萧萧落叶,黄花留住斜阳。

阑干拍偏,心头块垒,眼底风光;为问青山绿水,能禁几度兴亡!」
在这一阙词之下,他自注道:『重九登北极阁,读元遗山词,至「故国江山如画,醉来

忘却兴亡」,悲不绝于心,亦作一首。』

他把这一首近乎凄厉的哀吟来结束了他的文学生涯,也等于宣告他的政治舞台生活也就

从此落幕了。

霹雳一声,民国三十四年八月十日,日本战败,宣布投降,我八年坚苦抗战,终于获得

最后胜利。南京汪记伪组织,一旦之间,烟消云散。而汪精卫本人,则早于三十三年十一月

十日病死在日本之名古屋,旋卽归葬于南京近郊之梅花山。此人晚节遗臭,罪孽满身,却能

逃过国法之显戮,亦云幸矣。据生于民前二十八年,共活了六十一岁。

内容提要

这一章写的是实际行动。

我们飞渡关山、违涉重洋去执行江案,当然是奉命行事,一公无私,其中绝无半点恩怨。可

也无妨作一假定,如若我们不具「军人身份」,亦未担任「公职」,而仅是一个纯粹去百姓的

话,对于汪精卫出卖而国家利益、为虎作伥的行为,激于义愤,也会挺身而出,为国除奸。

这不是自我吹嘘的风凉话,意思是说:汪的罪行,人人得而诛之;而我们的形像,也该是热

血青年、爱国志士,切不可扭曲为行凶暴徒、职业杀手。

江案的执行,可划分为三个阶段,早先,仅限于监视行踪;其后,进入行动前的准备;迨至

制裁令下,才算有了最后的决定。第一阶段长达两个半月之久,表示政府当局仍希望他能及

时悔悟。第二阶段,大约有十天的准备时间,亦可视为系戴先生在工作指导上的一项重要提

示。最后阶段,只有一天,我们先是迫于情势,继之出于激动,其间两度失去机会,实难辞

贻误之咎。

照说,既有相当长的准备时间,又得到充份的后勤支持,且动员了十七、八人之众,在此众
多才俊中,学有专长的留学生四、五人,出身军校的中级军官三、四人,受特警训练的警官

三、四人,出身草莽、身怀绝技之士二、三人,之外,另有义务协助、运用关系多人,像这

么优越的条件,十分坚强的阵容,顺利达成使命,该是垂手可得,轻而易举的事,可是却失

败了!

那么,败在那里?错在何处?在全部行动过程中,有丝丝入扣的描述,也作了不偏不倚的文

代。

第五章 博浪一击 误中副车(一)一个经不起考验的「软性行动」

前文──第三章尾节提到:「河内工作」已分别循由海空交通路线,委托专人分批运来

大宗武器弹药;并接奉戴雨农先生电示:「希作必要之准备,切切不可轻举妄动」等情,这

就是说,虽然有武器运来,那只是备而不用的,除非是另有指示。

我们当然是奉命惟谨,那里敢随便乱来。在这种情况之下,最重要的还是行动前的侦察

部署,要求能把汪某的生活起居摸清楚;再就是人事的编配与运用,希望所有的工作同志皆

能尽其所长。有关侦察复勘之事,仍责成技有专长的唐英杰去执行,并明白的指示他,无论

多么艰险,必须设法进入汪某宅内察看,如果实无可能,最低限度也要跃登房顶,以倒卷帘

的姿式,加以窥探才行。在人力分派方面,新近又从昆明调来两位同志,都是干行动的,其

中一位张同志,广东梅县人,印象中,还记得他的面孔宽阔,大眼睛,颇具福相;另一位同

志,我连一点影像都追不回来了,谨向这位同志致歉,不过,我还是想打听打听看。因为我

们的住所已经有了七个人,实在住不下了,所以把他们安顿在另一处所,并将他二人列为预

备人员,由鲁翘和他保持联络。

至此,「河内工作」转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我们是在「备战状态」下,静候一声令下。

在这里,笔者需要交代明白的是,「备战」只是戴先生代表军统局的一项预先措施,并

不表示中央当局已经作了制裁汪精卫的最后决定。至于说,戴先生在此一历史性行动中,产
生了一些什么作用,笔者则不敢凭空推断。不如写我了解的事情,以遂初衷。

有一段经过,原不打算写出来;已往的几十年里,「河内的故事」说得太多了,可是从

来都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现在既然是提供历史资科,那就应该实话实说,如果不说,不仅隐瞒了事实上,这段经

过,也将永远湮没而无闻了。

至于写出来有没有不良的影响,因立场、角度、看法之不同,必将各说各话,仁者见仁

智者见智了。

再说,这也是我们「河内工作」的一部份,既然有那么一回事,说来也颇饶趣味,从中

还可以反映出我们当年的科技水准,以及一些不太高明的做法。

自从接奉戴先生来电叫我们做行动前的准备后,余乐醒兄即跃跃欲试,他极力主张用「软

性行动」以达成目的。本来执行制裁工作所采取的手段,率分为两大类:其一,是「有声武

器」,指的是用枪械轰击,其二,是「无声武器」,指的是用刀斧格杀或用毒药毒毙。这要看

制裁对象的防卫情况和当时的环境而定。现在余先生的主张就是后者,这里姑名之为「软性

行动」。其实我心里很不以为然,可是又不能明显的表示我的反对,这也是一桩苦于应付的

事。在「北国锄奸」制裁石友三一案中,
「天津站」和「北平站」也曾因此受过惨痛的教训,

前后牺牲了好几位同志,结果却都是失败的;再就我的个性而言,也着实不喜欢采取这种近

乎阴损的手段,总觉得没有硬碰硬那么光明正大。虽然是以狙击方式而达成目的,可也无异

是「明正典刑」;如果用这种阴损的手段,即使侥幸成功了,外间亦必猜测纷纭,所予人的

观感又如何呢?更何况它的可靠性因无法掌握而值得怀疑。

事实上,我的反对可以说是多余的,老早就应该想到,戴先生之所以派一个化学博士来,

在他的锦囊中原就有此一计;而余乐醒兄也一再表示,这就是戴光生付托他的最大使命。不

错,不但是上级的意向如此,最近,连应用的药品都运来了。前文不是已经提到:「分由各

路运来大批枪械弹药」这句话吗?也许是笔者没有交代明白,文中所称的「枪械弹药」并不

祗是两样东西,实际上共有四、五样:枪是手枪,械是板斧、利刃和钢锯,弹是子弹,药就
是可以致命的毒药。

在着手进行之前,余乐醒兄和本人详细的交换过一次意见,首先我们要考虑到的,是有

无此项机会和能否制造这种机会。关于这一点,我们两个一时都提不出具体的方案,只好就

教于那位神秘人物徐先生,看看他的意见如何再说。殊不料他也非常赞同此一做法,所持的

理由也很单纯,他认为这样做的结果,无论成败,顶多只能引起一些猜测,绝不致惹出太多

麻烦。同时他自告奋勇,愿意替我们觅取适当的机会。

为了集思广益,我又单独的和岑家焯兄就成败关键谈过这件事,他竟长时间的保持沉默

而不置可否,这倒怪了。后来他才说:「我看恐怕是白费心机,因为如果不能得到汪家的内

应,是很难做到好处的;可是要想在汪的家属仆从中找到一个合作人,那又几几乎是不可能

的事。你看呢?」我们的看法很接近,不过,热中此道的人,不到黄河心不死啊!

晚上,入寝前,我和鲁翘聊天时,也提到这件事,这可不是交换意见,好象带一点朋友

间倾吐心事的意味。他当然附和我,而且他是个爽朗的人,他主张要干么就干个痛快的。

这件事除了上面所提到的几个人之外,其它的同志都不晓得,也没有必要告诉他们。

话再分开来讲,乐醒兄仅长于药物的知识,对于如何才能把药物弄到目标人物的体内,

就需要另外设计输送管道,才能发生作用这一节,他只能处于参赞地位,出点主意而已。实

际上仍有赖于徐先生那方面的推动。乐醒兄为了促进其事的进展,也有意坚定我的信心,曾

不厌其详的说明了由他研制成功的药品,他郑重的说:「已经实验过多次,性能和效果都非

常的好,只要能够使对方吸收,可以保证万无一失。」

说着,乐醒兄取出一个纸匣,打开后,里面有三个排列整齐的玻璃瓶上,三瓶一样,都

是无色液体。不过,瓶子上分别贴有 A、B、C 三个不同的标识,乐醒兄小心翼翼的打开 A

瓶的瓶塞,摇了摇,解择说:「这一瓶装的是主体药物,另两瓶则是配料,用的时侯,要看

目的物之不同,视情况差别随意调配剂量之重轻。这种液体,无色无嗅,也有沉淀物质,可

不能凑近鼻子去闻,那也会中毒。这种东西如果注射到体内,一滴滴就可以马上致命,羼在

食物里吞下去,也会很快的因神经麻痹而失去知觉,如不立即施救,将永不苏醒。」说完了
他又很小心的收拾好放回原处。随后他又补充说:「曝光或着热一定会减低药效。」

他说了半天,我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因为我既不具备学术性的讨论条件,也不便稍微表

露一点点怀疑;乐醒兄是个开不得玩笑的人,而且自尊心特别强,一句话不妥贴,也都会招

致他的不高兴。此刻,我心里盘算着:乐醒兄很认真,我绝不能敷衍了事,行与不行必须另

外再和徐先生作进一步商量,期待能获得一个圆满的结论。

我一个人单独的去会晤徐先生,他说也正要找我。徐先生迫不及待的告诉我说:「有一

个送面包的,不知道能不能加以利用。」我请徐先生详细的说下去。

「这个送面包的是本地人,每天早晨替面包房为订户送面包。那一家都可以订,如果我

们要订,只要在市区以内,当然也可以叫他按日送来。如果需要每天送两次,我想他一定更

欢迎。

「这倒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是汪公馆也订了一份,这一层你们可以去查查看,不会不

确实,如果没有问题,是不是可以动动脑筋,我想应该是用得上的。

「你们如果有意一试,去和曾先生谈谈便可以找到这个送面包的了,因为他家里就订了

一份,已经有很久了。」徐先生这么说。

我道过谢,答应和余先生研究后,再去和曾先生接头。

我把徐先生的话转告乐醒兄,他想了想,要求我与之合作,先作个试验。在未着手试

验以前,我不得不就我所想到的提出了几项必须有确切答案的问题:

一、我们自己既然不会烘面包,如何才能把液体的东西,羼和到面包里去?

这就是我们非要作一次试验不可的唯一理由。

二、怎样才能把带药的面包,通过送面包的那个人,送到汪家去?
乐醒兄的意思,顶好是「掉包」,如果掉包不成,可以对送面包的人进行收买。

我认为这有待斟酌,因为没有十分把握可以保证把带药的面包送到汪家去,万一送错

了人家,不但害人,甚且败事,那可就糟了。如果收买,希望不大,事后必有线索可寻,俗

云「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所以应预先作好准备才行。

三、即使把有药的面包一如往常的送到了汪家,又怎能确定是汪某一人独享?若是夫

妻二人共餐,多除掉一个陈璧君,并不为过,万一全家包括亲属佣工在内,那岂不是累及无

辜?

乐醒兄对于这一层,看样子大有顾不了许多的意念,可是他却说不出口。

这些个问题,无论怎么样研究,也得不到答案,既然得不到答案,那算什么计划?基

本上就难以成立。可是乐醒兄仍然主张无妨先弄个面包试试看。

四、当然也想到过,为什么不从烘面包师傅那里着手?对于这一点,我们也曾反复的

作了许多假定,都不成,除非是自己炮制,绝不可假手于人。

说真话,我始终对于这种做法不大热心,而事实上既拗不过乐醒兄,也只好姑且一试了。

为了定面包的事,我依照徐先生的话去找曾先生,他说:「徐先生已经交代过了,这家

面包店就在附近,顶好是直接到他们那边去定,告诉他们按时送到指定的地点就可以了。」

曾光生说得对,这样一来,免得以后会有牵涉。

洽定面包的事,我委托魏春风去办,他拿回来大大小小好几种,有长方形的枕头面包,

俄国式的小型餐包,有两头尖的也有编成麻花的。我不是吃面包长大的,究竟那一种可供吃

早餐之用,我不懂,据乐醒和春风他们说,多半是方形的那一种,可是也看各人的喜欢。这

一点先不去管它,等做过试验再说,反正很容易确定汪家定的是那一种。
由乐醒兄主持试验,我从旁协助,没有让魏春风参加,像这类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们的试验,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郑重,可也不是在开玩笑,介乎这两者之间也就是了。我

们两人是躲在洗澡间里进行的。首先,乐醒兄取出一瓶药水摆在小茶几上,随后又拿来一套

注射器,他把那个方形的面包整个的放在茶几上,我蹲在地上双手按稳那个面包以防止移动,

他从小瓶里抽出约莫半个 CC 的药水,很小心的慢慢的注射到面包里去,旋又拔出针头再注

射到另一个部位。然后,他摇了摇头,好象在说,不行!

乐醒兄把那个面包拿到客听里去了,他说:「等一下我们再切开来看看有没有变化。」

我好奇的问乐醒兄:
「我来再试试那个两头尖的面包好不好?」他说:
「可要小心,千万

不能溅到身上,以防发生意外。」于是我也用他刚才用过的注射器,从小瓶里抽出一点点药

水,倒转来看了看,比他抽出来的又少了一半,正待注射到面包里的时候,不料想我的手法

不及他的熟练,也许是这个面包烘得老了一点,表皮过硬;若不然就是针头偏了而滑开了;

这一针下去,不但没有把药水打进去,却反射了回来,不知道是真的溅到脸上,选是心理上

的一种错觉,这可把我吓坏了,马上丢掉了那个针管,连忙扭开水龙头,弯下腰去,闭上眼

睛,用莲蓬头一阵猛冲,又暗自用牙齿咬了咬舌头,依然有痛觉,这才定下心来。回头一看,

乐醒兄已经站在洗澡房的门口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了,可是他又不好意思说什么,假装若没

有发生刚才那件事一样。不过,我心里还在嘀咕着,是不是等一下还会发作起来?

乐醒兄招呼我到客厅裹去检视适才经过注射的那个面包,他先是随手把面包掰下一小

块,用扩大镜仔细观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然后再拿切面包的刀子切了两三片,再一片一

斤的看过去,看到第三片时,不对了,肉眼就可以发现在面包瓤里有淡黄色的斑点,其接触

注入药水那一部分,甚且结成了黄豆大小的块状,无须抚摸,也会知道近乎硬化了;乐醒兄

又从面包的另一端切下几片来,大致上也和那一端看过的一样。至此,他显出一副失望的神

情,对我不住的摇头,这表示:不成,像这种面包怎样能够令人安心的吃下去!头一关都通

不过,其后的那些设想,也只有作废了。

乐醒兄仍不死心,他还要再试一次,照他的想法,如果把注射进去的剂量减少,并将注

射的部位平均增多,就可以相对的不产生刚才那种现象。我对于乐醒兄的工作精神,当然敬

重,可是关于以药为主的「软性行动」,却早已兴趣索然,实在提不起劲道。试想,即便照
他的设计再试一遍,不仅在安排上不可能有那么长的时间,尤其是扎了几十针的面包,又将

成为什么样子,难道说人家就一点看不出来吗?

我们二人经一番研讨后,这才共同认为不可而予以放弃。

接着,乐醒兄又提出另外一个办法,他问我有没有时间,以便他对于第二做法作个演示

文稿,我不能表示不要听,可是心里真有点不耐烦。

他又从一个包扎过的小匣子里,取出一件金属的东西,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这个东西,

体积不大,成圆筒状,握在手心里,稍微露出一点点,手掌大的人可以一把抓起来,两头不

露,变成一个大拳头;上面有盖头,旋转开,又有一层扣紧的复盖,再把它掀掉,顶端有许

多小孔,类似装胡椒粉的小瓶瓶那种样子,可不是把胡椒粉洒在汤里那种用法。乐醒兄手里

摆弄着小瓶子,一方面解释给我听,他说:「这也是液体,有极大的挥发性,遇热,它的挥

发性越大,吸入人体,可由休克导致死亡;如果放置在洗澡房里,而又是洗热水澡,挥发就

特别快,那就更见效果。」

不待乐醒兄说下去,我已经猜透他的构想了,他是要把这件东西摆在汪家的洗澡间里,

等到汪某洗个热水澡,那就从此出不来了。而乐醒兄在我的神色中,也看出几分,他却抢先

把我所疑虑的难题加以道破,乐醒兄说:「当然没有那么简单,如何才能把这个东西摆到他

们的洗澡房里,应该是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对于这一点,我也有个腹案,只要你同意,我

先去试探一下,结果如何,我们再作决定好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当时并没有下文。过了两年多,到了三十年十一月间,当陈璧君在上

海提审我的时侯,她却提出:「你们在我的浴室里摆了一个小罐子,那是干什么的?」她这

一问,竟把我问的怔住了。

这是「后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预定在「英雄无名第三部」中再详细的写。

(二)终于下达了霹雳震惊的「制裁令」
二十八年三月十九日凌晨二时许,是一个关键性的重要时刻。

戴雨农先生自重庆打电报来,是方炳西兄在半夜里亲自送到我住所来的。电报的保密等

级虽标明「亲译」字样,因为密电本子就放在炳西兄处,而且我早已授权请他代译,所以他

给我的只是一张明文的小纸条罢了。

不要小看了这张小纸条,在我们的工作来说,却载有千钧重量,这就是未曾加盖印信的

「制裁令」!

「制裁令」的原文已经记不清楚了,大意是:
「着即对汪逆精卫予以严厉制裁。
」就只这

短短的十几个字,却包涵了三段主要的内容:「着即」表示时间,也就是「从现在起」,「对

汪逆」是指示「工作目标」,「予以严厉制裁」就是「给以最重的处分──死刑」。这是戴先

生在对汪精术的称谓上,第一次用「逆」字,在含义中已确定了他的「叛乱罪」。而「河内

工作」到此也进入了最后阶段。

我们奉调来到河内的工作同志,在工作性能上,原就偏重于「硬性行动」,从这一点可

以看得出,戴先生在人事调度中,应该是早有用心的了。不过,他仅仅是一个工作部门,或

者说特务工作部门中的一个单位,对于这么重大、这么紧要的事,当然没有最后的决定权,

至于全部的过程如何?作为一个实地工作的笔者,知道的可就更有限了,充其量也只有在实

际体会中,了解一小部而已。前文交代得很清楚,开头的任务祇限于监视汪某的行动和侦察

汪某的活动,这段时间差不多历经四、五十天之久,到了三月初旬,才接奉戴先生指示,令

我们作制裁汪某的准备,并切嘱在未接到「制裁令」之前,不可轻举妄动。沿着这条轨迹回

朔往事,就可以很明显的看出:当初,原本希望汪某能够悬崖勒马,改变初衷,接受劝告,

即作欧洲之行;这和过去几次的闹别扭一样,等到事过境迁,将来还有共谋国事的机会。所

以中央方面才多次的派员到河内,并携带护照、旅费等,以冀汪某早日成行;从资料中显示,

汪某对来人虽借题发了一顿牢骚,且未作肯定答复,但却留下了(不是收下)护照和旅费,

也就是没有断然拒绝。关于这一点,笔者会接到数次来电查证,并特别注意汪某的动态,这

一点,正可以反映出重庆方而的确是非常重视他的行止。此刻,我们知道日本政府和汪某之
间的关系正处于低潮,而日本新任的平沼内阁甚至有故意冷淡汪某的做作,这么一来,汪某

有些彷徨了,据了解,他确是一度有意离开河内,取道西贡,转往法国,可是却被其妻陈璧

君否决了。那么是不是因为不肯离去而就动了杀机呢?事实上并非如此单纯,其中几点主要

的原因,等我们把「内工作」告一段落后,再提出来作一个全盘的检讨。

于是,我拟了一则简单的覆电,意思是:
「X 电奉悉,遵即积极进行」,随即交给炳西兄,

请他带回去发了。同时先召集我们住在一起的王鲁翘、余鉴声、张逢义、唐英杰、陈邦国、

陈步云六同志,传阅刚收到的那一纸电令。大家看过,我示意鲁翘随手就把它焚毁了,然后

坐下来会商工作大计。这里用「会商」二字,只能当作谦逊之词,实际上是由我一人当众宣

布个人的决定,而在场的六位同志却没有表示不同意见的,甚至于连一句作为补充的话都没

有。

再说「制裁令下」,在我们的心目中,这原本是一件迟早会来临的事,一点也不意外,

大可以轻轻松松的予以处理;而工作的本身,也并不见得怎么艰难,又何况前前后后来了那

么多的人。可是不知怎么搞的,好象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窒息着每一个人的心头。或许是我的

态度太严肃了吧?也许是这次的任务太重大了吧?一时之间,竟把满屋子的气氛弄得又僵又

冷!

当时我所宣布的事项,是这样的:

遵照上级指示,决定采取硬性行动,对叛国者汪精卫予以严厉制裁;

在尚无更适当的行动场地之前,暂以汪某的住所为攻击目标;

出动后,由本人督导指挥,各同志与本人脱去直接联系时,指定由王鲁翘同志指挥,余

鉴声同志协助;

进入汪某寓所后,由唐英杰同志引溥王鲁翘、余鉴声二同志指向目标,遂即加入行动行

列;
张逢义、陈邦国、陈步云三同志,分别担任警戒、掩护,其各人位置,听由王鲁翘同志

指定;

事后自由撤退,仍在原出发地点集合。万一不幸而被当地警察逮捕,切不可暴露身份;

其它有关细节,责由王鲁翘、余鉴声二同志,再与各同志作更具体的规定;

出发的时间,自即刻起,请各同志在战备状态下,听候通知。

此外,我们还有两位新来的同志,并不在场,在部署中,因人力已足敷支配,所以列为

预备人员,暂时不予通告。

待我宣布完了,再一次征询各同志意见时,只有鲁翘说了一句:
「我们大家听你的!」此

外,其它的人都没有什么表示。看天色,已是蒙蒙亮了。

我嘱咐他们各自休息,养养精神,作些个人准备,千万不要走开,免得临时找不到人。

于是再去余乐醒、岑家焯二兄的住处,传达上级的指示,并征询他二人的意见。

家焯兄一向深沉,此刻他却很明朗的表示道: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你不必客气,

尽管分配我的工作好了。」这倒成了难题,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回答他,因为

有关出动的事,我已经有了安排,如果说请他来指挥吧,也不很得体,或许会惹出误会来。

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事实上有其必要的「第二线部署」问题,这么一来,乐醒兄的任务也就

顺理成章跟着有了着落了。

于是我请乐醒、家焯二兄坐拢来,诚恳的提出来我的想法:

首先,我把已经决定了的「硬性行动」工作部署作了一个说明,也希望不再有所改变;

可是并不能保证此一计划一定成功,如果有失,我个人或许不能继续负责指挥,届时,家焯、

乐醒二兄仍可重整现有的实力,再接再励的去完成上级所交赋的任务。我的构想有以下几点:

请家焯、乐醒二兄共同主持,如果必须指定一人负责,当由戴先生作最后决定;
仍希方炳西同志主管事务性的工作,并兼理通信业务;

请通过方炳西之介,与曹师昂、谭天堑二同志取得联系;

容即将新近抵达河内,尚未分配工作之预备行动员张姓二人,交由家焯兄指挥;

所有备用之经费以及枪械弹药等,请家焯、乐醒二兄径与炳西兄接洽;

戴先生交联之特殊人物徐先生,也可以透过炳西兄的转介,继续保持联络,惟徐先生本

人是否同意,则无妨先请炳西兄与之一洽;

至于运用的工作关系曾先生和魏春风等,将来是否仍可发生作用,此刻只能暂作保留;

当此番行动过后,其能安全撤退而尚未暴露身份者,统请家焯、乐醒二兄联系,另请分

配工作。

他们二位听完我的计划与决定后,均未置可否,这也难怪,要作怎样的表示才算恰如其

分呢?而事实上,无论演变到何种程度,上级必定会有指示,任凭是谁,当然不敢擅作主张。

我临去之前关照家焯、乐醒二兄,采取行动的日期,须待和那位徐先生交换意见后,才

能决定,依我个人的预定,就在这三两天之内。请有个心理准备。

我又去找方炳西兄,把我刚才对岑、余二兄所作的交代,再复述了一遍,以为参照。然

后邀炳西兄陪我一同去会晤徐先生。我们的「河内工作」,仰仗徐先生的地方实在太多,即

将发生的事情,原无事先通知他的必要,可是事后的影响,则多半须由他承受,所以无论在

情理上或道义上以及时机的掌握上,我个人认为都应该向他说明一下才得心安。

徐先生并不觉得突然,因为他从各路派来的人员,海空运送的武器等迹象看来,早已料

到会有此一着。就此他也表示了他个人的一点见解,他说:「如果以为国除害的法律观点来
说,这当然是无可如何中的一种制裁方式;若是牵涉到政治纠纷上去,这并不是一个最明智

的解决方法。
」徐先生固然说得不错,可是我还要加重语气肯定的说:
「汪的事情,绝不是一

个单纯的政治上的问题,而且还牵涉到国法的问题,很明显的,他是在两国交战状态中,背

叛了自己的国家,而通敌谋和!」

其实,这并不是我们所要谈的重点,只不过是话引话的再重复表明我们的立场罢了。于

是我们把话题转入了正题。徐先生希望我们做得干净俐落,千万不可拖泥带水,招惹许多使

他难以应付的麻烦,其它的都无所谓。我的愿望也一如徐先生所想的,当尽其可能使我们能

做得称心如意。

我告诉徐先生:
「上级既然下达了制裁令,我已经大致决定就在这两三天之内采取行动,

在时间上不知道适当不适当,徐先生如有什么指教的地方,请明白见告,都可以商量。」徐

先生说:「没有什么了,自然是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该招呼的都招呼到了,辞过徐先生,我偕同炳西兄又分别的到曹师昂、谭天堑二兄处坐

了一会,意思也在关照一声,虽然对他们都不曾明说,但却作了一些暗示,谭天堑兄木木的,

似乎有解不开的愁结,想是未解其中意;曹师昂兄原就负有类同的使命,所以一点就透,他

主动的表示,希望我分配适当的工作,由他担承,尤其是他的法国籍太太,早就答应不避任

何艰险很愿意尽一分心出一分力了。我深为感动,惟无此腹案,只有请他容我多想想,如确

有借重之处,然后再回复他。

我和炳西兄分了手,单独回到住处,立即召集鲁翘、鉴声、逢义三人,商定出动的日期、

时间以及几点主要的原则,结果决定了以下三点:

在三月二十二日以前,再作最后一次的侦察,仍指定唐英杰出动,另由魏春风等从当地

警探方面复勘,俾可两相印证。

如侦察结果与以前所了解者无重大变动,则择于三月二十二日夜间十一时出动执行,除

非情势有异,不再更改;
进入汪寓后之一切行动,统由鲁翘指挥、鉴声辅助而继之,并以鲁翘为主,执行制裁任

务。

我们商量定了之后,请张逢义去把唐英杰找来,可是他不在家,问鲁翘,也回说没有来

讲过,又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中午过后,唐英杰才回来,我责备他不该不报备就私自溜出

去,他却说因为肚子痛出去买点药就回来的,不想走了好几家也没有买到,所以耽搁了。这

分明是瞎话,可也无可奈何。我把刚才商定的事,通知了他,要求他今天晚上再出动一次,

前去侦察汪家的动静,特别注意汪某的起居所在是否已有移动。我又谆谆的请他多多辛苦,

做得切切实实,顶好是选一个有掩蔽的位置,尽可能的停留的久些,静静的观察究竟才好。

唐英杰点了一点头表示接受,转身便走了,他说要好好的去睡一觉。

随着,我指派张逢义去陪他,有机会开导开导他不必呕气,同时嘱咐张逢义晚上也跟他

一块去,作为巡守掩护。

三月十九日这一天过得特别长,因心神不安,又惦着唐英杰的侦察结果,一夜都没有睡

稳。拂晓前,英杰和逢义二人悄悄的回来了,他们原打算等我起床之后再提出报告的,一看

我正从寝室里走出来,也就用不着再等了。英杰说:「我去过了,是在张逢义监督之下进行

的。我在楼顶停留了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夜里开着灯的还是三楼的那一间,不会错,他

就住在三楼。」我一边听取唐英杰的报告;一边观看张逢义的眼色,他并没有什糜特异的表

情,类如:微微的一笑,眨一眨眼睛等等。这样,证明唐英杰的报告属实,更使我放心不少。

并非是我不信任同志,像这么重要事,相信唐英杰他也不敢因偷懒而撒谎,只因过去他有几

段不切实的往事,不得不多加一分小心。

唐英杰去睡了,张逢义也准备去休息,我再盯着张逢义看了一眼,他没有反应,也就是

他没有什么话要告诉我的了。

于是,我肯定了汪某就住在高朗街二十七号三楼的那间卧室里,这也就是我们即将行

动的最后指针!

(三)错过了一次可以下手的好机会
第二天,二十八年三月二十日,这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日子。早晨,大约九点半光景,我

正和鲁翘、鉴声三个人在饭桌上研商唐英杰的侦察报告时,魏春风一个人从外面跑来告诉我

说:「汪家正在打点行装,有全家外出模样,还不知道要到那里去?」相隔不到一两分钟,

徐先生也打电话通知称:「他偕同家属准备午前起程到打叻去,是否在那里住几天,或者转

道西贡,就此放洋,此刻还弄不明白。」以上两则消息虽出自不同来源,但却相当脗合,以

此为据再略加推断,几乎可以判定汪某全家就要离开河内了。不过,其中仍有令人费解之处,

想打叻这个地方,是夏天游憩的去处,离河内有好几个小时的行程,现在只是初春天气,到

那里去干什么?而打叻又在河内到西贡的半程,是否就此不回来了呢?是不是走漏了风声而

惊动了他?

因为时间急迫,事实上已来不及查证,必须立即有所决定,马上采取应行的步骤才是正

理,可是我不免有些踌躇了,倒不是怀疑消息的本身可靠与否,而是在这种突发的预计以外

的情况下,该怎么办?

我不再和他们商量,沉默了一下,也思索了一回,好象是发了一会子呆,于是作了以下

的决定:

请王鲁翘、余鉴声分头传达,立刻召集张逢义、唐英杰、陈邦国、陈步云各同志,各自

扬带武器备件,集合待命,准备出发。

责由魏春风回去联系当地运用人员,在不露痕迹的要求下,守候在汪寓附近,无论发现

任何举动,务必火速电话传讯。

电话通知方炳西,立即前去伴住徐先生,请他设法利用他与河内警政当局的私人关系,

随时了解汪某的动态见告。

之后,又和鲁翘到门外去检查过那部两个门的福特小轿车,加足了油料,试了试引擎。

趁着检查车子这点空余时间,又和鲁翘两个人,就即将面临的许多问题,作了些个假定,我
记得曾经和鲁翘说:「以后的事,那就全看你的了。」

上午十时过后不久,魏春风从外面打电话回来,他不改老习惯仍然慢条斯理的说:「有

两部黑色大轿车,已经从汪家大门口开走,我如果判断的不错,看样子是朝红河大桥那个方

向驶去。」接着他又说:「看见了,有很多人,他们两夫妇都在内。」可以意会,他是一面打

电话,一面正严密监视着对方的动态,而随口报告。

这一通电话刚巧是我自己接听的,时间上不容许多问,我当时的反应,在直觉中只有一

个「追」字,于是我大声发令,招呼他们携带武器,立刻一起上车。车子小,连我在内一共

坐了七个人,其中有一个特大的和两个头号的大块头,虽然分为前三后四,还是挤得满满的,

路人见了,实在显得很不寻常。

如果遇见警察拦住盘诘怎么办?这是事后才想到的问题,在当时,根本顾不到会发生这

种事。

笔者驾车,紧贴着我左首的是鲁翘,外侧靠若车门的,是身材高大的陈邦国,逢义、鉴

声、英杰、步云在后座,逢义、鉴声二人粗壮,取仰卧姿势,背部倚在后垫上;英杰、步云

二人较为矮小,头部前倾,与其说是坐着,倒不如说是半蹲半跨在逢义、鉴声二人的腿上。

我知道驶向红河大桥途径,因为这是一个最显著的目标,在当地太有名气了,可惜的是平常

没想到走过去看看。

行进中,在车上,大家都没有说话,也许是我一个人沉默的缘故,而他们都不愿意开口。

相信,此时此刻,无论多么沉着的人,也会产生不同程度的紧张,主要的并不在于畏难,应

该是未知数的一种悬宕。就连我这个指挥者在内,除了追综之外,究竟准备怎么样,一定要

等到追上了之后,才能有所决定,目前,「假想」而已,那又说什么才好呢?

车抵红河大桥桥头,偏又遇上正在整修桥面,所有来往的车辆,只能单线通行,还好,

我们这部车刚刚赶上绿灯。车辆排列成行,大家首尾衔接缓缓前进。管理交通的人员,的确

注视了我们好几眼,幸好没有什么表示。过一个桥就耗时十来分钟,真是急死人了。驶过桥

面,这一边的引道略有弯曲,待驶入直线,加大油门,连越数车,飞驰前进。
走了一程,遥遥望去,相距约有八、九百公尺处,有两部黑色大轿车,停在路边一块空

地上,虽然看不大清楚,由于正好是两辆大轿车,莫非这就是汪家的一行人吗?

又往前推进了大约四、五百公尺,第一个念头是先把车子放慢,找一处可以停车的地方,

也好在较近的距离内,便于观察而利于判断。于是就在相距前车约三百公尺处停了下来。我

叮嘱车上的同志们,暂时不要下车走动,以免引起对方注意。

这一天,晴空万里,能见度很高,看到路边的那两辆汽车,都是车头对正路面,并排停

在那里不动。这倒容易理解,不外乎取共进退自如、左右两便,但是车里到底坐了些什么人,

可就看不出来了。

再定下神来望过去,只有看得见的一辆车子前座上,有个人露出一只手臂,后座的窗玻

璃并没有摇下,而且又有太阳光的反射,实在看不到什么了。

时间稍纵即逝,情况依然不明,心情之焦燥,可想而知。听一下大家的意见,又是各有

主张,却不知道听谁的才好。照陈邦国的说法,那两辆车上一定是那个家伙,应该马上冲上

前去,拔枪就打,干完了再说。余鉴声拍着陈邦国的肩膀,呼他不能胡来,他接着又对我说:

「还是判明车子上究竟是些什么人,再决定下一个步骤,才比较妥当。」我觉得颇有道理,

正待发动引擎把车子开过去之际,坐在后排那位从不发言的陈步云却说了话,他说:「我们

要当心对方车子上有保护他们的安南警探呵!」对,他这么一说,真的提醒了我,无论是出

于主动或被动,事实上都是有此可能的,这可不得不小心,万一对当地的警察作出伤害,不

但事情弄砸了,还会造成难以收拾的局面!此刻,已无暇多事讨论,我一踩油门,朝着还停

在那里的两辆车,开了过去,决意从他们面前擦过,乘机切切实实的看个明白。

当时,车行的速度失之太快了,我要把住方向盘,不便扭头去看,可是嘴里提示着他们

「注意,看清楚」。

看是看到了,因为一瞬间的扫瞄,有如浮光掠影,实在不够清楚,不过,我们想要知道

的,已经有了大半,那就是:两部汽车上包括司机在内共有九个或十个人,其中只认得三个,
除汪精卫、陈璧君两夫妇外,还有一个曾仲鸣,其余的就一概不认识了。至于那几个是随从

的侍卫?有没有保护他的当地便衣警探,当然不是光凭看一眼就可以判定的,可是鲁翘、鉴

声他们几个人,却都异口同声的说:「那几个人不像似警探……」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我们

的车已越过数十公尺,有人回头一看,停在那里的两部车,已开始移动,忽又听邦国大叫:

「赶快掉头,他们跑了。」我紧急煞车,待掉转车头时,眼看看前车已飞驰而去!

听不清楚是谁,正在迫不及待的喊「追」,巧得很,此刻,我心里所想的,也正是「追」;

我已有意追到有效的距离时,即下令射击!

他们的车,分列前后,载汪的居前,另一部车随后,速度比我们的更快,以目测距,当

在两百公尺开外,而且还在越拉越长中。我约摸估计,这并不大要紧,一俟到了桥头,前车

总会慢下来的,虽不一定头尾相接的碰在一起,可也不致于相距太远,届时就可以看得更真

切了。想到这里,我自己在酌量:如果在桥边有机会,要不要动手呢?不行,前后都是车,

无法脱离现场;那么在桥上呢?更坏,除束手就擒外,将无一侥悻;最好的选择,是过了桥

之后……。这时,后面有喇叭声,一部车超越而过,看意思,它还想再超前车,可是左摆右

摆,都无隙可乘,怎么样也过不去,结果夹在中间,却碍了我们的事。

一霎间,己经到了桥边,料不到巧事连连,若不然就是机运太差,眼看着汪某他们两部

车刚刚通过,轮到前一部的时侯,灯光一闪,变成红色,遇到这种情形,急不得、恼不得,

除了耐着性子等下去之外,难道还能飞越红河桥不成?大家都在沉默中,大个子陈邦国又发

话了,他说:「我说冲上去就干该多省事,这不是找麻烦吗?」对啊,顾虑多,又犹豫,全

都是偾事的。不过,现在不是检讨得失的时侯,虽然已经失去机先,但是不能就此认输,还

得找机会再来,才是正理。

换了绿灯,前车开的飞快,因桥面崎岖不平,从后面望去,好象在跳跳蹦蹦;我们的这

部车,就平稳得多了。过了桥,走了一程,已不见前车踪迹,再前进,有叉路,决意驶入穿

过闹区的那一条,可以抄近路通往高朗街,主要的多少还存有一点追上他们的希望。

行至商业区中的一个十字路口,又遇上红灯,此刻正值中午休息,路上的车辆特别拥挤,

停车远眺,不期竟发现我们意在追综的那两部黑色大轿车也停在路口,不过,相隔的还有一
段不算短的距离,当时没有心情细数有多少个车位,想想看总在十部以上吧?这才是可望而

不可及呢?

不是没有想到,此刻如果能够掉转车头的话,很可以打从另外一条路,兜到他们的前面

去,乘其不意,来一头迎头痛击,而后,趁着行人惊恐杂乱之际,也非容易脱离现场,安全

撤退,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可惜的是车辆塞途,进退维谷,动弹不了啦。

无奈何,也只有尾随其后的份,不错,那两部车果然回到高朗街去了。这一趟穷追,落

得个徒劳往返,锻羽而归。这还不算,其最大的坏处,是我们已经暴露了身份和意图,从此

往后,他们势必提高警觉,加强戒备,也相对的更增加了我们执行上的困难。

在这一段经过中,有一个很大的疑端,不但笔者无法解释,而且是永远也不会再有答案

了!读者们也许正想问:

汪某一行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去?

为什么要过了桥停在路边?停在那里干什么?

是否发现了有人跟踪就折返河内呢?还是另有其它原因?

以上几点,笔者的确不知道,要回答也都是想象,还是留给读者自己去猜吧!

民国三十年十月笔者在上海失事被捕,在讯问时,注妻陈壁君曾提出不少问题,现在

想来,为什么当时不把这些问题提出来去反问问她呢?不就可以解开这个多年闷在心中的疑

团了吗?

(四)这就是误了国家大事的那一幕

大家从红河大桥回来,恼丧已极,既不想休息,也不想吃东西,甚至于连话都不想多说

了。不知道他们每一个人在想什么,而我呢,越想越窝囊,总觉得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羞辱感。
这一段过程,无论作何解释,也免不掉有处置欠当之讥,为了挽回已经失落的,不管情况是

否将有变化,势非争取时间,加紧进行不可。也就是说,如果不赶快行动,惟恐机会不多,

愈加困难了。其无可补救的,是打草惊蛇,似乎可以确定对方已经发现了找们的身份和意图。

主意既定,无须乎多事商量,而当前最最需要的,也只有汪某动态情报这一点了。

因为电话上不好多说,我请鲁翘去把魏春风接来;同时,又和炳西兄联络上,请他仍与

徐先生保持接触,尽可能的对江某的动态,多作了解,更希望随时传达给我。

此刻已是中午过后,鲁翘、春风和阮小姐三个人一起进来了。我请阮小姐在楼下坐一会,

拉魏春风来到楼上,直截了当的把刚才追综汪某的经过告诉了他,随即要求魏舂风尽最大努

力用一切可行的办法,盯牢汪家的一举一动,无论有什么发现,都要随时告诉我;那位阮小

姐如果可以帮忙,再好不过,由你去付托就是。至于……,我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这也是我

的个性使然,一辈子都不喜欢在这个节骨眼上许愿,反过来也是一样,如果人家到了要用我

的时侯,再来一套甜言蜜语,那也只有增加我的反感。

魏春风何等聪明,他不待我再说下去,就毅然表示道:「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会尽心

去做,但得报效国家,绝无任何要求。」好!这位纯洁的青年,实在令人起敬。我也不再多

说什么就请他赶快去联系那些人,期待他不断的提出报告。

我们七个人仍保持在战备状态中。

当天下午四点钟,魏春风打来电话,他以急促的声调告诉我说:「他们夫妻俩,正站在

门外的草坪上说话,好象在争论什么,你看怎么办?」我告诉他说:
「你先走开,我来看看。」

当即召集鲁翘、逢义二人随我出发,嘱咐其余的人听候调派,并指定由鉴声负责,安排

已毕,奔上汽车,直驶高朗街而去。在车上,回想刚才的电话,好象是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两个多月以来,从未看见他在门前出现过,怎么竟在受了惊恐之后,反而亳无戒惧的到门外

「亮相」?这真是一桩奇事,是不是我们自己过敏了呢?是不是我们追综的行动他们尚无所

觉呢?路上顶多只走了五分钟,等我们赶到,门前已杳无一人,不远处,小巷子口,有个「便
衣」在那里徘徊,此外什么都没有。再看看那扇关得紧紧的大门,和我们往常所见的景象,

并无不同。

这一趟,又扑了一个空!头一回,红河大桥之行,坐失良机,追得来窝窝囊囊;这第二

回,在自责的心情下,难免又有点懊悔。想我们有那么多人,与其投诸闲散、置而不用,曷

如采取机动方式,在汪寓附近经常的派上一个三人小组,紧紧盯着,轮流守望,假如遇上刚

才那样的情况,便当机立断,随时予以袭击,这样虽然辛苦了一点,但是成算却大得多了。

是百密一疏?顾此失彼?选是谋定而后动太嫌刻板了呢?

事情糟到这步田地,已经溜走了两次大好的机会,在我们七个当中,大多数表示不服气,

也可以形容为冒了火,虽然还没有失去理智,但也带有感情成分了。由我宣布,一不做,二

不休,决定不顾一切的就在当天夜里作一次突击性的强攻。

三月二十日晚上十一时四十分,还是原班的七个人,在夜静更深中,悄悄的出发了。相

信,我们每一个人的心情都是非常沉重的。尝听到有人夸口,说是一闻杀人,如同小孩穿新

鞋般的喜悦,除非他是个丧心病狂的人,否则那全是胡扯,不说别人,就以我个人为例,如

果为了自己,我根本就不敢去。这本来是两句闲话,不说也罢。 且说我们几个人在出发

之前就已配当好了,其其职责分工如下:

笔者本人,指挥调度;

王鲁翘、余鉴声、陈邦国、唐英杰四人进入宅内,并指定陈邦国为开路先锋,他力大身

粗,勇猛强悍,足可当此重任;唐英杰紧随陈邦国之后,引导登楼,他事先曾数度前去侦察,

当视为识途老马,必不致有误;王鲁翘为主、余鉴声为辅,二人同力执行锄奸,彼此接应,

互为掩护;张逢义、陈步云巡回户外,以为哨戒。

行前,已与魏春风洽商妥当,由他负责与当地运用人员密切联系,并随时随地与我保持

接触。

这一次出动,仍然由我司机,一来可以发挥带头作用,某次还能够在无形中稳定情绪。
行进中,我再重复的告诫他们,千万要记得「罪不及妻孥」那句古话,除目标人物外,且不

可伤害到其它的人。这是否有悖于「非大流血不足以寒敌胆」那项指导方针,当时我的确没

有想到,也许不适用于这种吧?

几个转弯已经开到汪寓附近,我们的车子刚刚在高朗街左侧的一条巷道中停下来,而鲁

翘他们几个人还不曾全部跳下车来的当口,突然有两名安南籍的便衣警探由暗处走拢到面

前,他们叽叽呱呱讲了些什么,我们都听不懂,再打手势,比划了好一会,这才明白是示意

我们不可在此停留,赶快走开。这虽是未可抗拒的事,但却阻碍了我们下一步的行动,正值

进退两难之际,魏春风有如及时雨一般的出现了,他也没有多问,便拉了一个警探走向暗处,

另一个也跟了过去,不知道他们嘀咕了些什么,不一会魏春风向我点头,跑了过来,他问我

身边有没有带钱,我未加思索的一摸口袋,掏出来就塞给魏春风了,他数了数,全部有四千

五百元,五百一张,一共九张,他嘴里说着「都给他们算了」,转身又去和那两个人周旋去

了,我呆在一旁,一时还会不过意来。

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怎么说也难以置信,但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不过,也只有在那个时代,那个地区,和我们所遇到的那种人,才会发生那样的事。

魏春风很快的就回来,说已经「打发」走了。于是我松了一口气,可又凭添了几分忧虑。

他们不过是几名低级的警探,虽负有保护汪家的任务,但绝料不到我们将会干些什么,眼前,

为了贪图那点好处,暂时避开视线而已,更无须乎多事求证,他们仍旧躲在暗处加以窥伺,

乃是必然的事。虽然明知如此,但由于情势所迫,难道还能缩回去罢了不成?顾不得许多,

决然照预定计划继续执行!

先前已经说过,高朗街位于河内市内的高级住宅区,环境幽雅,二十七号汪寓面临林荫

大道,老榕树参差一丛丛,大王椰子高耸入云,本来是一片好美的热带风光,但是此刻榕树

和椰子的枝叶,在夜风中不停地舒展舞动,有如魔影怪手,反而大有阴森之感。

在这条大街上,不要说是深夜,就连大白天,也常常是行人疏落,车马稀少。二十七号

是一幢三层高的楼房,其邻近的屋舍,也都是同式的高级住宅。这幢房子占有单边,也就是

一边有房屋,一边是巷道。沿着巷道朝后面走,有一垛矮墙,说它矮,其实比人高;墙里面,
有一方小院落,这就是二十七号的后院。

后院有门,一向都是关着的,平常就少有出入,想必是上了栓。如果预备撞开它,自然

不难,可是没有办法不发出响声,一有声音,岂不惊动了他们。所以才打算先进去一个人,

然后再从里面把门打开,这也不见得万全,可是总比较好得多。

最擅于担当此任的,当然是唐英杰了。王鲁翘率同众人来到墙外,只见唐英杰一马当先,

高举双手,一抓墙头,腾身而过,当他落在院子里面的时候,真的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原

是要从里而把后门打开的,一摸,不仅上了拴,拴外还加了一把大锁,再用力一扭,分毫不

动,一看不对,连忙窜出一个头来示意;于是陈邦国领头,双脚踏着张逢义的肩膀翻过墙去,

同时,王鲁翘、余鉴声也由陈步云一个一个的托了上去。随后,张逢义防守于后门以外,陈

步云则游动于巷道与街道之间,他二人并取得呼应。

后门之内的这个小院落,也不过五公尺见方;另有一小门通向隔着,当时他们未加注意。

走上三级台阶,乃是通向后院的房门,进了这个房门,才能够登楼入室。陈邦国先用手掌按

了按这扇门,意在测试一下它的质料与坚固的程度,又转动了一下门球,料得到一定是关得

紧紧的,他也不多加思索,顺手从腰间抽出一柄预先备好的斧头,连劈带砍,又猛力用脚一

踹,果然应声洞开。不用说这一阵巨响,又值深夜,势必大大惊动了汪家上下人等,只是看

不见罢了。

王鲁翘气势如虹,不待唐英杰引路,已手持武器飞步跃上楼梯,唐英杰和余鉴声则紧随

鲁翘之后,也相继登楼。

陈邦国易攻为守,留在底层,以便掩护上楼去的安全,同时也要保住出去的通路。他定

下神来,搜索四周,忽然发觉有人推开房门、探出头来、朝外偷看,一时情急,举枪便射,

他朝向那扇房门一连开了好几枪,嘴里吆喝着:
「再要出来,我也要真揍了。」当时也不知道

可曾造成伤亡,不过,倒是把对方压制住马上缩回去了。

几声枪响,打破夜间的沉寂,坐在车上的我,想是最敏感的了。我把车子移动了一个位

置,对着二十七号那个方向看看,一无动静;又环顾周匝,也不见人影,正在猜测刚才枪声
的原由时,又来了,又传来枪声三响。我再次慢车缓行,准备接应他们撤退上车。到了这个

时候,我才猛然想起,为什么事先没有想到换一个车牌子?

且说正在楼上的王鲁翘他们几个人的活动。

鲁翘飞步来到二楼,楼梯口的电灯还是亮着的,却不见一个人影,间间房门也都紧紧关

着。他正待转上三楼之际,突然有个年纪轻的人从楼梯后面钻了出来,恰巧和鲁翘打了一个

照面;鲁翘为之一惊,立刻上下打量了一下,看他空着双手,面带骛惶,也不是预定的行动

目标,这才稍稍放心,遂用枪口对着那个人摆了几下,小聋叫他:「不要喊叫,赶快回去」,

说着也顾不得那个人下一步动作,转身又跨级跃登三楼。

鲁翘到了三楼,手扶栏杆往楼下一瞄,鉴声已经站在二楼的楼梯口,鲁翘问道:「看见

那个人没有?」鉴声摇了摇手。于是鲁翘已无后顾之忧,这才放心大胆的奔向右首,靠近前

端的那间主房。

这是我们预先侦察好了的,而且还叫唐英杰潜伏在房上复勘过两次,所以在我们的心目

中,确定这就是汪精卫的卧室,他每天起居就在这一间。

鲁翘推门,推不动,再拒动门上的把手,也扭不开,可以肯定这扇门是在里面拴上了,

同时也证明了房内一定有人。鲁翘退后两步,借着那股冲劲一脚踹去,还是踢不开。他情急

智生,转身到楼梯口,打手势给余鉴声快把斧头传上来,鉴声会意,正预备纵身跳下去的时

候,唐英杰飞一般的已把斧头带上了三楼。

鉴声招呼英杰下来代替他的警戒位置,自己也到了三楼。

鲁翘、鉴声二人合力劈掉了这房门中间的一块木板,探手摸着里面的门球转动了好几次,

还是没有办法把门弄开,这才确定门是锁上的。此刻,门板上已露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大窟窿,

鲁翘蹲下身子,歪着头朝里一看,在灯光照射下,只见床铺底下趴着一个人,而且是个大男

人。他上半身掩蔽在床下,完全看不见,腰背双腿则全部暴露在外面,想必是闻声知警,一

时不知所措的一种逃避行为。依据看得见的体形为断,以及先入为主的意识作用,这不是汪
精卫还有谁?

鲁翘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立刻作出了判定──趴在床底下的那个人,就是汪精卫。

鲁翘毫不迟疑,举枪便射,他一连开了三枪,因为距离太逼近了,眼见粒粒子弹都射入

床下人的腰背。其唯一使鲁翘同志引为遗憾的,就是打不开门,而没有办法把那个人拖出来

看个究竟。

这两次枪声其间相隔不过四、五分钟,我已经觉得在街上盘旋了很久很久了。最使我放

心不下的,不知道他们是遭周到麻烦或受到牵制?还是已经顺利完成了任务?

我聚精会神的留意他们的踪迹;另一方面又要当心警探们的突然出现。我看看表,此刻

已经过了午夜,算是第二天的零时过九分了。一抬头,看见站在巷口一个穿便衣的人对我连

连挥手,意思是叫我赶快离去,也许是把我当做「过路人」了。我没有理会他,不过,我还

是尽快的脱离了他的视线,而仍在近处兜圈子。这样,约莫又耗去了两三分钟,突然发现鲁

翘一人双手插在裤袋里,从一条小巷子里转出来,我急忙剎车,也有意的发出一声「嘎」的

声响,是在招呼他上车,其实,他早已看到我了。

我和鲁翘又缓缓兜了一个圈子,想要接应其它的几位同志,可是一个都没有见到,我想,

说不定因为我的车子不断的在移动,他们一时找不到,情势急迫又不能久等,而他们也不一

定非等到车子不可,很可能他们是个别的觅取安全退路而回到住处去了。就在这个时侯,大

小警车两辆,载着大批武装警察风驰电掣呼啸而来,当然是为了适才发生的那件事。我和鲁

翘情知已不可留,乃不得不及时驶离现场回到我们的寓所。当然,我们也非常注意会不会有

人跟踪。

来不及等到回去再说,在上路,鲁翘就告诉我说:「事情已经办完了,眼看着汪某的腰

部中了三枪,两条腿只颤动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整个身子都蜷伏在床下。所欠的,倒是始

终没有看到他的面孔。」

我听了非常兴奋,有一阵如释重负般的轻松,这是我受命执行本案以来,最愉快的一段
时刻,要问为时多久呢?可能只有两秒钟。

这两秒钟如与几十年一比,简直长短悬殊的不成比例,而人生有这样遭遇的,想是不多。

我和鲁翘安然回到住处后,他先去洗了一把脸,汰干净脸上的油垢;我喝了一杯冷开水,

浇一浇心头火。我二人相对无言,转趋沉默,只一心期待看鉴声他们五个人早点回来。一面

也盘算着向上级提出报告的事,我想这不能急,还是等大家聚集齐了,听取他们的整体意见

以及获得确实结果后,再发电报,则更为妥当。

过了七、八分钟,唐英杰和陈步云二人先后回来了,他们是异途同归,彼此并无联系;

再等,却不见一人,我们一直等到天亮前的四点多钟,依然毫无音讯,再不见有人回来。陈

步云提议,他出去找找看,我认为大可不必,该回来谁都会回来,现在到那里去找?此时此

刻,外面的情况如何,我们一点都不清楚,弄不好反而会偾事,一动不如一静,还是冷一冷

的好。

我往好处想,当然是心存侥幸,我也往坏处想:张逢义根本没有进去,余鉴声和陈邦国

是和鲁翘一起出来的,他们绝不会受到伤害,那么,在路上被警察抓去了?

此刻,很盼望魏春风能打个电话来,可是那个电话也像入睡了。等到了四点五十分光景,

电话响了,我达以为是余、张他们打来的,若不然一定是魏春风了,拿起话筒一听,原来是

徐先生的声音,他劈头就说:「你们搞错了!那个人好好的一点事情都没有,受伤的是曾仲

呜……」笔者听到这里,已经没有心肠再听下去,真如万丈高楼失脚,全身都凉了,只觉先

从心头凉起,随着血液循环,手脚也冰冷了,终于僵在一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鲁翘未明就里,他问我是什么事,我怕他受刺激,也不愿意使他听了不自在,只轻描淡

写的说了一句:
「打错了」。鲁翘一听,好半晌不说话,猛然若有所悟,一拍大腿,表现出余

勇可贾,又像似安慰我说:「没关系,咱们再干!」

我报以苦笑,表示也正有此意,心果正勾划着再干一场的可能性及其可行性时,徐先生

又来电话说:「有三个人被逮去了!」这又是一岔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徐先生的话,无可置疑,事已至此,我只有俯首接受此一事实,更要以坚强的意志承

担这重重的一击。

(五)撇开是非观点且说错在何处

见「将总统秘录」全译本第十一册二○三页所载:「三月二十一日,汪兆铭秘书曾仲鸣

在河内高朗街汪的隐秘住宅中被爱国志士所诛杀。」
「因为刚好就只在这一天夜晚,汪兆铭偶

然换了卧室就寝,刺客误认曾仲鸣为汪本人,对室射击了数枪。」

「此时,汪兆铭所携带的金钱,都是以曾的名义存在银行,故而重伤危笃的曾仲鸣撑持

起坐,于病榻上将所有支票全部签字,以致流血过多而死。」

照出版「蒋总统秘录」的日本「产经新闻」的说明,此项资料系由中国国民党党史委员

会所提供。这是半官方的记录,当然必有所据。

国防部情报局于民国六十八年十月出版的「戴雨农先生传」
(「戴雨农先生全集」与此完

全相同)中第十节「明辨顺逆、河内锄奸」(九十四页起)中,也有一段记载,兹摘录交内

几段原文如下:

「戴先生亲自察看机场港口地形,明了汪的寓所内情,指派专人侦查汪的行踪,并在与

汪有联系的越南公私机关,暗布内线;指定陈恭澍为工作组长,负责执行锄奸任务。部署完

毕后,先返重庆。

「汪在河内的寓所,在哥伦比亚路,建筑坚固壮观,四周有高大围墙,墙上安装护丝网;

门外有越南警察与便衣人员警戒,门内有汪的警卫人员随侍护卫;而汪本人终日均闭门不出,

如何下手,颇费踌躇。

「三月廿日,陈得到情报,汪祇带了两名警察和随身警卫,乘坐一辆(39)号牌照黑色

轿车,前往距河内九十公里的丹道镇,将往一家法国旅馆休养。于是,陈等分成三组,分乘
三辆轿车,急驰丹道。可是中途却发现汪车已从丹道返河内;于是急忙回头尾追,已很清楚

的看到汪坐在车内。正准备超车拦截,忽然,横垮红河长三公里的大桥,已到眼前。因为修

路,车辆祗能单行通过。汪车驶抵桥头,为红灯所阻,陈等欣喜之余,纷纷下车,想赶往狙

击。但因前面尚停有其它车辆多部,步行超越,需要一段时间。等到他们即将接近汪车之时,

汪的警卫人员,已很机警的闯越即将更换的红灯,急驶过桥。陈等赶着车上,开车过桥,已

无法追踪下手了。」

「几次不成功,汪可能已有所警惕;而此事万不能再事延宕,于是,陈等决定『不入虎

穴,焉得虎子』,以不惜最大牺牲的决心,于二十一日凌晨径往汪的寓所。先设策诱开墙外

警卫人员,然后,王鲁翘等五人翻墙破网入内,格杀汪的内院警卫,迅即飞跃上楼,按照事

先了解的汪寓内情,急向三楼汪的卧室,冲破已关闭的房门,在电灯全部熄灭下,以手电照

射,击毙穿白衬衣的男士一人。这时门外越警,大吹警笛,左右邻舍,为枪聋惊醒,纷纷报

警,院内警犭,也冲破索锁,狂吠寻『仇』;王等以任务已达成,未便再逗留搜寻他人,乃

作紧急撤离。结果,仍有余鉴声、张逢义、陈邦国三人被捕,而被越南当局判处七年徒刑。

民国二十八年的「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
(简称「军统局」或「军统」
)也就是现在「国

防部情报局」的前身。所有重大案件的档案记录,也均由情报局保管。

以上引用的这几段记载,当然是根据档案编辑而成的。惟其所描述的情节内容,则与本

交前一段所写的,在细节上难免有些出入。

我写的是全凭个人记忆;

「戴雨农先生传」中记载的,则是根据保存的档案。

笔者曾就此问题,于七十年冬与已退役的情报局业务主管谈论过这件事,他说:「情报

局出版的『戴雨农先生传』,虽不代表『官文书』,却具有『官交书』性质。」

说起来,这倒是很有意思的一件趣事,同为「戴雨农先生传」中所记载的比我在「河内

汪案始末」一书所写的更出色,更具冒险犯难的精神,那不是更好吗?
写到这里,我再一次搁笔躺下来,闭上眼睛追忆前情,怎么想我也想不起是否曾提书面

报告来着,而且记得戴先生和我也从未再提过这件不痛快的事。因而更不会留下什么记录了。

鲁翘是否有书面报告,或口头报告的记录,我的确不知道。我和鲁翘自三十七年在天津

一直到三十八年来台,以至到他去世之前,我们不知会晤过多少次,可是谁都不愿意再谈有

关河内的事。

至于说参加实际行动的余鉴声、张逢义、陈邦国、唐英杰、陈步云等,事后是否有报告,

我也不知道。

知情而未参与实际行动的方炳西兄,很可能有较详尽的书面报告,因为我猜测他还负有

「督察」任务,惟是否如此,也不敢一定。

其它的几位同志,如岑家焯兄、余乐醒兄等,因各有职守,并未参与直接行动,即便有

报告,亦系片段,不会对现场情况多事描述。

以上这些琐琐碎碎的话,意在说明我不知道已存的档案中,究竟有些什么资料,如果我

能够看一看,那就用不着瞎猜了。也许有人会问一句:「为什么不要求调卷一阅呢?」据我

了解,好象没有这个「规矩」,所以也不便作如是想。

那么,为什么我写的和记载中的不完全一样呢?这倒很难用一句两句话解释明白,恕我

打个笼统的比喻,那就是:「成色不纯」、「渲染失真」。

上面所引用的「蒋总统秘录」、「戴雨农先生传」,都是我们这一面的;以下再看看汪氏

那一面的,岂不是更可以把视界拉得辽阔些。这一类写作不少,其中以金雄白(笔名朱子家)

所写的「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此较详细。

「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四十八年起连载于香港出版的「春秋」杂志,其后有单行本。

原书共分六册,共中第五册自四十一页至四十四页,记述「红河追踪」和「午夜□□」那两
节故事。

他所写的必有所本,不过看得出来,绝不是汪氏夫妇亲口告诉他的,是否与汪氏亲属中

某人谈过这件事,应该是有可能的。其中有关汪家的内情,他所知道的比我多;涉及我们行

动部份的,当然要让我;至于其中情节,则半出臆测,亦不无矛盾,其文如下:

「凶案发上一日上午,汪氏还到三桃山去,刚到那里,当地警察就赶来报告,说外面风

声紧急,嘱汪氏左右劝阻汪氏以后勿随意外出。汪氏于返寓途中,经红河铁桥,下车休息,

而警察仍追随保护。以后车过东方汇理银行时,忽有怪车一辆,从后疾驰而过,车中人显得

神情有些诡异,而汪氏仍坦然不以为意。

「高朗街二十七号,地居河内僻静之一角。屋凡三层,底层:前面左右两大间均为汽车

房,相述的后两半两间为仆役室,楼梯则处于全屋的中央部份。中层:向北两大间,与楼梯

两侧各有小室两间,均为汪氏随从人员之卧室。向南的两间,前一间为客厅,后一间为饭厅。

顶层:梯头左为两浴室,右为两厕所。向北两室,右为朱执信次女公子朱媺女士的卧室,左

为曾仲鸣、方君壁夫妇之卧室。向南两室,右为何文杰、汪交惺夫妇卧室,盖与其左汪氏夫

妇之一室相昆连,而曾仲呜之卧室,又刚与汪氏之卧室相对,相距且仅数呎之遥。

「三月二十一日的深晚二时许,夜深人静,全宅的人都已入睡。忽有人从后园踰垣而进,

循屋后的小门入室,当行经底层仆役室时,一个随从戴芸生与厨子何就,闻足声启户查看,

凶徒见之,即发枪射击,戴芸生手臂中一弹,何就腿臂各中一弹,另一随从陈国星,闲枪声

逃匿车房汽车下,暴徒又发一枪,地上水泥碎片伤其胸部,乃循梯拾级而登。中层梯头的一

室,为汪氏内侄陈国琦所卧,亦闻声而出,凶徒迎头相遇,再发一枪,又弹中其腿部,迫令

折入邻室,行凶老于是再登顶楼。朱女公子首先听到间歇之枪声数响,出室至楼头查察,适

其邻室的曾仲呜亦同时出现,闻楼梯有杂沓的脚步声,亟拉之一同退入层之卧室,急阖其户,

而凶徒已追踪而至。他们用利斧把木制的室门劈开一洞,将驳亮枪伸入室内,凶器是可以连

发的快慢机,幸朱女公子入室后,正躲在门右的贴墙处,刚好是一个为枪弹射程所勿及的死

角,得幸免于难。而曾仲鸣夫妇,则立于卧榻之前,直对着暴徒的枪口,他们一按枪纽,子

弹如连珠发射,仲鸣腰腹部中弹累累,密如蜂房。其夫人方君璧亦中三弹,一在臂,一在腿,

一在右胸,两人同时倒卧于血泊之中。
「此时何文杰夫妇也早被连续凄厉的枪声所惊醒了!起先在楼下的数响,睡梦中尚疑为

炮竹声,但以后向曾氏房中发射的排枪,近在咫尺,又值夜深人静,才觉得钜变已生肘腋。

他与文惺女士披衣而起,方步出室门,汪氏亦已闻声而出。低声问文杰:『什么事?』文杰

含糊地说:
『没有什么。』就急急把汪氏推回室内。于是汪氏夫妇与文惺就于黑暗中坐在门旁

靠壁的地上。迨汪氏闻到对室仲呜夫好所发出的沉重的吟呻声,几次想冲门而出,都为文惺

女士力持不放。如汪氏出室,当然也必遭毒手,又如凶徒知道汪氏所居即在对房,则只须一

回身,汪氏夫妇也势必为仲呜夫妇之续。而仲呜夫妇受伤的倒地声,凶徒们却以为已把汪氏

一击而中,就仓皇下楼而去。

「何文杰是最幸运的一个,当他把汪氏推回卧室时,他还不知受伤的是曾仲呜夫妇,所

以,假如他从汪氏室内出来,对着仲鸣房间走去,又刚好与得手后的凶徒们遇个正着。而他

无意中竟先折而向右,经过自己的卧室,再走到梯头向下俯视,看到中层有人伸手正在扭息

电灯,他发觉情形不对,急退回。仍沿原路回至汪氏室中。前后经过了约三十分的时间,枪

声停止,凶徒也料已远扬,交杰才敢去至仲呜的卧室,推门而入,朱女公子正在门后颤栗,

而仲呜夫妇都已倒在地上,伸手一摸,湿漉漉滑腻腻的鲜血流满了一地。在床头灯发出微弱

的光线中,他看到他自己的半个指头已被鲜血所染红了。朱女公子下半身的裙裤,也溅满了

血渍,放在前面的竟是那样一片惨怖的景象!

「没有人确实知道进入室内的凶手究有多少?在行凶的时候,因为汪宅以内,全部都是

赤手空拳,连一枝自卫的枪也没有,所以他们乃如入无人之境,可以为所欲为。在中下层各

个寝室的门口,楼梯口,窗口,以至屋外的四周,且都有人驻守监视,直掩护至他们全部离

去,汪氏的秘书汪圯,才在二楼窗口向街外狂呼:
『救命!救命!』因为朱女公子谙法语,由

何文杰陪着下楼用电话报警。事后知道,那时凶徒们还公然留在后园以侦察室内的动静,直

听到朱女士在电话中呼援的声音,他相信目的已达,始从容再踰坦而逸。

「受伤的五人中,陈国琦伤在腿部,自己已把手帕裹好了伤处。随从戴芸生、陈国星,

厨子何就都伤势不重,初步加以包扎以免流出过多的血液,就留宅疗养。救护车开到汪宅,

只把伤势最重的曾仲鸣夫妇送往军部医院救治。高朗街的汪宅,到此时河内当局才派警来保

护,而来的又是几名当地的土著警察,抵达以后,方由法籍警官临时教授他们怎样装子弹与
怎样开放的技术。连武器也不会使用的武装人员,则所谓保护,也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

就此,我再加以说明,可不是无谓的辩驳,因为事过境迁已久,不必要再给读者添烦。

我们下了不少的侦察功夫,也没有搞清楚这幢房子里到底住了多少人,更不知道谁姓什

么、谁叫什么了。比如共中有汪的女儿汪文惺、女婿何文杰、外甥陈国琦等等,也都是后来

才听说的。

据我们所知,曾仲鸣千真万确是住在大陆饭店,如果说汪家多留一个房间给他住,以方

便办事,或因事滞归,也在情理之中,因为他和汪的关系太密切了。至于曾仲呜夫人方君璧

女士是否住在一起,我们不知道,说她也中了三枪,倒卧于血泊中,王鲁翘同志并无此项报

告,如果有,他绝不会隐瞒,也用不若避而不言。

汪的随从人员是否真的赤手空拳「连一只枪都没有」,我不能肯定,应列为悬疑。

我只先后听到两次枪聋,其五、六响,不像文中所说的开了好几次枪。至于是否有五、

六个人受伤,当时未便查证,事后也未看到报纸上有此项报导。

此外,可计较之处尚多,我看还是不必太啰嗦了,最重要遍是先说一说为什么会发生错

误──打错了人?

如果用「粗心大意」四个字一笔带过,那又显得过份的轻描淡写了,也诬妄了我们事前

所下的侦察工夫。

若是说汪精卫、曾仲呜二人当晚临时调换了房问,也似乎有点自圆其说,恐未必为人所

信服。

事实上,不能不承认,是我们的侦察工作做的不够彻底的原故。我们事前只知道高朗街

二十七号这是汪的寓所,却不晓得还有二十五号那一幢是打通了的。
若不是当时直觉的误以为趴在床底下的那个人就是汪某,也一定会继续的搜索下去,一

直到发现汪某为止。即使事先不了解两幢房子合而为一,也会在搜索行动中发觉的。

曾仲呜如果不是钻到床床下掩蔽了头部,鲁翘、鉴声都认识他,在没有制裁命令的许可

下,绝不会对他开枪。也就是说,若从门洞里能看清楚了曾仲呜的面孔,那以后的情况就大

不相同了。

由于以上这三点因素,有的是人谋不臧,有的是机遇巧合,因而阴错阳差,终于肇致了

这一重大的挫败。

照当时执行的情形,在深夜之中,历经利斧砍锁,大脚踹门,对汪宅闻声出视的人,连

续开枪,又把房门劈开一个大洞。这一连串的动作,不但耽搁的时问迥长,而且也发出惊动

四邻的声响;虽然里里外外都有人警戒,也要提防电话报警,或是当地警探的随时掩至。因

而,是否心理上有点张皇,也很难讲。

我也想过,当时要不是情感冲动,稍微冷静一点,沉住了气,等过一个晚上再干,临场

再从容一些,也许就可以一举成功这段历史也就改写了。

内容提要

为了这件案情离奇的行动工作,我和鲁翘二人,私底下不祇一次的检讨过,其所以致误的原

因,除侦察不实外,应归咎于一种心理上的错觉。一向爽朗的鲁翘兄,他认为「冒失」、
「莽

撞」容或有之,如果说临场「慌张」到随便乱开枪,那就太过份了。总之,我二人都体会到:

事情既然不成功,多说无益,应该承担违个失败的责任。

真的,我们还想重整旗鼓,再干一场,可是我们虽然余勇可贾,已经时不我与了。就在第二

天夜里,接奉来电,急召笔者先自返渝,翌日即买棹成行。

曾仲鸣重伤乃至死亡,前者是挂误,后来又因失血过多、医术太差有以致之。这走一件憾事。
为了曾仲鸣之死,汪精卫曾写了一篇「曾仲鸣先生行状」,以示悼念,虽然情文并茂,但总

有些儿作状。

此外,汪又自撰长文「举一个例」为他的「主和」作辩解,并提出「国防最高会议第五十四

次常务委员会议」记录来唬人。其实,他那里走「主和」,分明是在「乞降」,不过是说好听

而已。

汪某于四月九日公开发表「举一个例」后,四月十一日委员长蒋公自记所感曰:「余见奸伪

之人多矣,但未有如江之卑劣者。」同时,中国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吴敬恒(稚晖)老先生,

亦针对该文发表了一篇「对汪精卫『举一个例』的进一解」。不仅把汪某的反复无常数落得

淋漓尽致,描述到奸伪卑劣更是入木三分。读罢全文,我们才晓得:原来汪某在那份国防会

议记录上,抽梁换柱,动过手脚了。品德如此,像似一个政治家吗?

制裁汪精卫的工作,并不到此为止,其后,隧着环境的变迁,还有多方面的发展,我们的工

作同志,也有更多的牺牲!

第六章 奸伪卑劣 寿张为幻(一)我们勇于承担失败的责任

「河内工作」因认错了行动目标,误击曾仲鸣而告失败,事态发展至此,的确是糟透了。

常言道: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句话用在这里,那就是:成功了呢,会产生预期的效果

——彻底铲除了一条祸根;失败了,则养虎遗患,比不做更坏。

坏到什么程度?史实俱在,其所涉及的范围太广泛了。本文还是接续前情,写我们亲身

经历以及最切实际的那部份。

二十一日竟夜末眠,天亮后,我带着拟好的电稿,预备送到炳西兄那边请他发了。一出
门口,这才发觉我们半夜里在现场附近兜来兜去的那部车子,赫然停在门外,而且连车前灯

都没有关熄。这亏得是当地的督察愔弱无能,只要他们稍为留意一下,岂不就可以按图索骥,

将我们全部逮住,一个都走不掉。想想看,也觉得脸红。

从炳西兄那里得知,三名被捕的人,他们的名字是:袁伯勋、孙亚东、杨卫河,而我们

没有回来报到的是:余鉴声、张逢义、陈邦国;当然我地想到他们每一个人都有护照,究竟

护照上用的是什么名字,我从来就没有看过,且无论是什么名字,是他们三个人将是毫无疑

义的了。其不能判定的,还分不清楚袁伯勋等三个人到底是谁和谁?

炳西兄告诉我,他已经用他个人的名义发了一个简单的报告,和我所拟的内容大致相同。

并已要求增加通报次数,以便保持紧密联络。我请炳西兄赶快把我的报告即刻发了,同时请

他先在电话上和徐先生约个时间,想见个面,一则听听进一步的消息,再者谈谈如何为被捕

的人打官司。徐先生回复说,希望体谅他的处境,顶好过一两天再约,有事电话上交谈就可

以了。

这一次和炳西兄见面,使我最为感动而没齿不忘的,是他给予失败者的那份慰藉,可贵

的并不在言词上,是他流露出的一股诚挚的友情,我看得出也感觉得到。我除了惭愧之外,

还能表示些什么呢?

我把车子开到那家常去的修理厂,告诉他们如果不是我来取车,魏先生来也是一样的。

然后叫了一部三轮车去找魏春风。魏不在,再去找阮小姐,也不在,想必是都游锋头去了,

可是为什么不打电话来呢?无奈,只好回去。在路上,也想过,要不要去和余乐醒他们几个

人见个面?又一想,也没有什么好谈的,还是等候上级有了指示,待作下一步决定时再说。

回到住处,步云、英杰在睡觉,鲁翘一个人自斟自饮,他见我回来,却把酒瓶子拿开了。

他把我拉上楼,说是有个主意要和我商量。其实,他不说,我也猜得到,因为他是个永不服

输的人,他认为任务失败,责任未了,必然要再来一回。一经交谈,果然如此,他的意思是:

「我们能干行动的还有五个人,应用的东西全都有,由我一个人进去,说什么也要找到那个

人,只希望其它的同志在外面替我掩护就够了。
」我也颇有此意,真是不谋而合,只是一样,

非要对于变动后的新情况有个了解才行,否则那就是蛮干了。
新情况的了解,仍有赖于徐先生的提供,单靠我们本身的实力,是无法满足实际需求的。

至于在当地经魏春风之手所吸收的运用关系,在没有和魏取得联系之前,不知道还能不能发

生作用?因为受了上列各项条件的限制,不得不冷一冷,等一等,这就是形势比人强,不死

心又当如之何?光逞强又有何用?

当时的心情,就是这样的七上八下。

我和鲁翘日夕相处,忧患与共,可以说有了交情。我不是在听取他的工作报告;他也不

是向我陈述工作经过,我们俩在私底下「闲聊」时,曾环绕着打错了曾仲鸣这件事,披肝沥

胆的倾谈过,我们都懂得:事情既然没有做成功,再说什么也不会得到谅解与同情;其实,

我们并不需要这些,我们二人所要追究的,只在怎么会造成这个错误。

笔者的确无意标榜王鲁翘如何了得,可是说什么也得承认他是一个有勇气有经验的行动

工作者,一来因为他已经创下单枪匹马手刃最有名声的「职业杀手」王 xx 的记录;再者他

在进入汪家之后,能够从容的在楼下楼上停留了数十分钟之久,这已足可显示他的冷静沉着

了。没有身历其境的人,当然体会不到其中的况味,如果责以「张皇失揩」,未免太苛刻了

些。

我们检讨其导致错误的主要原因,还在于侦察工作的不移深入,连两幢房子打通了合而

为一都没有搞清楚,其它的也就可想而知了。至于说汪精卫本人是否原住曾仲鸣受伤的这间

屋子,也就是说汪某原本是住在三楼靠右首邻近大街那一间的,后来因故又换了另外的那一

间,因而才得幸免,其真实性究竟如何?鲁翘和我都不敢加以肯定。

由于完全信任唐英杰多次的侦察报告,对于汪某的卧室所在已经是确定了的,因而鲁翘

整个的观念中,也就深深的刻上了这个记号。类此情形,这在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做「原始

律」,也就是第一印象,这是不容怀疑或予改变的。就是受了这个影响,所以鲁翘进入汪家

后,才毫不犹豫的一直奔上三楼;迨至打不开房门,遂又招呼底下的人把斧头传上来;劈开

房门一看,有个人趴在床底下,当然这就是汪某无疑了。这一连串的动作,全部出于直觉,

在意识中乃是既定的,理所当然的,简直连一点别的念头都没有。
谈到细节,鲁翘也有描述,我还留下记忆的是:

当我们尚未进入汪家之前,只知道他们家里有不少的人,至于究竟有多少人?是些什么

人?则「不大清楚」。我们的注意力完全着重于他们的警卫能力,其中包括人员与武器两项,

至于当地的警察是否驻守保护这一层,我们并末考虑在内。

从后门进入之后,只发现有人探头张望,并未遭遇任何抵抗;不过,也不能因为对方没

有抵抗,就确定他们没有武器。根据我们所获知的情报,以及我和鲁翘等的判断,汪家可能

有一两支小型手枪,就在楼下侍从人员的手里,作为警卫之用。那又为什么不还击呢?我和

鲁翘认为是被陈邦国先发的枪声和无从估计的来势给镇压住了,因为我们是有备而来,假如

他们开枪还击的话,必会招致一场力量悬殊的枪战,可以料得到,将会造成更多的死伤。

说实在的,我们也始终不知道汪家的电话装在几楼以及它的位置,事先也没有计划在进

去之后割断电话线路,以防通风报信,这是本案执行中的一大漏洞;也可以说明四十多年前

的行动工作,尚不具现代的科学头脑。那么汪家的人为什么等到人走了之后,才打电话报警

呢?我们的解释是当时被吓住了,不知道对不对?

还有一点也是一个不可解的疑团,那就是从下而上整个一幢房子里的电灯都是亮着的。

这个时候已在午夜,照说已熄灯睡觉,是汪家的人被撞门声以及按着发作的枪声惊醒了而开

的灯呢?还是原来就不曾关灯?我们不知道电源的总开关在什么地方?假如鲁翘他们进去

之后而是一片漆黑的话,那以后的情况也许就不同了。他们会使用手电筒,也可能会随手按

一下墙壁上的开关,但绝不会耽搁时间摸索着去找总电门。在这种场合,使用手电筒是一大

忌,因为照射时会暴露本身的位置,也为对方提示了目标,很容易受攻击,也有可能被暗算。

我请鲁翘再多想一想,有没有留意亮着灯的这件事?他说从进去到出来,好象和白天一样,

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件事。

二十七号和二十五号既然是两幢房子打通了的,照理说每一层必有相通的门路,因为我

们所有的人在脑子里并没有这个概念,所以即使看见有门,也不会推动一下的。鲁翘说,除

非是到了三楼意念中的那一间,打开房门后而杳无一人,或是在视线所及处看不到人,那时
节才会到处去搜索,在搜索中就会发现别有蹊径了,可是天下竟会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把所

有的注意力都为呈现在面前的假像吸引去了,难怪一错再错而导致了败局。

鲁翘回忆当时用斧头劈开房门的情景说:「我第一个念头幸喜这扇关得紧紧的门是木头

作的,如果那是一铁门,还不知道如何是好呢。不过,虽然是木门,却很结实,抡开斧头一

劈,就会觉得它的坚硬了。所以劈了好多下子,才算劈开一个窟窿。这个窟窿并不整齐,成

不规则的锯齿状。谁知道一眼就看见有个人钻有床底下,想是他被劈门的动作吓坏了,急切

间无处躲藏,想找个能掩蔽的地方只好往床底下一钻,是本能也是常情。」

鲁翘又说:「当时,是钻不进去呢?还是钻了半截就算了?或者是就在劈开房门看到他

的当口,刚巧只钻了一半?这些也都弄不清楚。就是因为那个人下半身露在外面而上半身盖

在床底下的原故,所以才会认定那就是汪精卫,如果那个人是坐着或者是站着的话,当然会

分得出来,你知道,我是认得曾仲鸣的,也就不会对他开枪射击了。」

「再说,劈开的那个门洞并不算大,视界也不移宽阔、屋里开着的是一盏床头灯,虽不

暗,但也不怎么明亮,只能说是朦朦胧胧的看得见而已,在这种情况之下,当然并不能完全

肯定趴在床底下的那个人就是汪精卫,可是『先入为主』,因为根据我们的侦察报告,认为

这个人就是汪精卫,并无疑问。所以开枪就打,如果在事后说这未免有点儿冒失,并不为过;

倘若批评我害怕得慌张起来,那就太冤枉了。其实,外面有人警戒,身后又有人防护,就是

汪家的侍卫有意抗拒,我也是有恃无恐的。的确是为了一天连干了三回,都弄得虎头蛇尾,

因而吊出心火,有些耐不住性子倒是真的。」

鲁翘越说越激动,最后是他倾诉心声的说:「陈先生,你了解我的个性,现在再说一句

马后炮的话,如果当场我知道打错了人,就是天掉下来我也非要找到那个姓汪的不可,如今

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再为我找个机会,也好让我吐一口

气!」

以上所记述的这段,正是勇不可当的爱国志士王鲁翘的本来面目,人有幸与不幸,可惜

一着之失,他未能在此历史性的表现中,一举而成名,实为一大憾事。
我也单独的和唐英杰谈过,主要的有两个疑点希望能移得到解答。其一,每次的侦察报

告都说汪某住的是傅仲鸣受伤的那一间,为什么事后证明汪某当晚并不在那一间?是不是弄

错了?唐英杰坚称他一点也没有弄错,汪某的的确确是在那一间,人是活的,会走又会动,

如果临时调换了房间,能说不可能吗?况且在我们已有的资料登记中,曾仲呜并不住在二十

七号,他为什么那天晚上忽然在二十七号三楼前房出现,也是一件费解的事。会不会是因为

那天的情形特殊,接二连三的发生了许多可疑的室故,因而临时留下来商议应变的呢?唐英

杰的想象力相当丰富,他作了不少的假定,可是如今都已有过境迁,又到那里求证去!

关于唐英杰的这种说法,却与数十年后出版的「蒋总统秘录」全译木第十一册二○三页

上的一段记载相符合,这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那段记载的原文是:「三月二十一日,汪

兆铭的秘书曾仲鸣在河内高朗街汪的隐秘住宅中被爱国志士所诛杀。因为刚好就在这一天夜

晚,汪兆铭和曾仲鸣偶然换了卧室就寝,刺客误认曾仲鸣为汪本人,对室内射击数枪。」

我对于这梗说法总觉得很难使人信服,尽管是有这样的事发生,终不免有牵强附会、自

圆其说之嫌。可是既然有此一说,当不致空穴来风,那么又从那儿得来的资料呢?连我自己

也非常纳闷,是不是唐英杰回到重庆之后,提出一份报告,而报告的内容就是这么写来着;

等归入档案后,也就尘封不动一直摆了几十年。后来汪案不再保密而予以公开,所以唐的那

份报告,又在档案中复活,经整理改编采用后,也就成为来源可靠的原始资料了。这是笔者

个人的推断,事实上究竟如何,相信不会有人出来说个明白了。

其二,我问唐英杰,既然前去侦察多次,为什么连二十七号和二十五号两幢楼房从中打

通了并在一起使用都没有发现,到底是什么原故?唐英杰振振有词的说:「我又没有进去,

他们在里面的墙壁上打一个洞,装上一扇门,我在外面怎么看得见?就是我在楼顶上倒挂着

朝里面张望一下子,也不过是几秒钟的事,又何况从窗子里也只能着到屋子里,至于走廊和

甬道中的动静,我没有生着透木眼,又怎么能够着得见。」

唐英杰按着又以不大高兴的口吻说:「你陈先生不是说过缺少一竿子到底的内线情报

吗?像这种事,只要在他们家里随便布置一个人,他都会知道得一清二楚,也就不致于发生

这种错误了。」话是不错,说到「随便布置一个人」,那里有那么轻松的事。
我觉得此人不可理喻,随他去吧!

半夜里,这已经是二十三日凌晨了,炳西兄电话叫醒我,说是他要来,我想又是有重要

事故发生了。不一会,他来到,递给我一张折叠的小纸条,打开一看,原来是戴雨农来的电

报,内容是召我个人先行回重庆,并限电到即日起程,其它的指示则一字不提,意思是通交

代都不必办了。

我问炳西兄:「有没有另外的指示给你?」

炳西兄却不正面作答,只以朋友的口气告诉我:「尽管放心走好了,此地的事,由我负

责料理就是。
」我又钉问一句:
「那么乐醒兄、家焯兄那边,和曹师昂、谭天堑他们,以及新

来的张同志等,是不是都不用通知了呢?」炳西兄想了一想说:「我看是不必了,有关他们

几位同志的事,戴先生一定会另有安置,或许各有各的任务也不一定。」

这番话令我听来,真有点犯嘀咕,该不是把我调回去交付军法审判吧?虽然这么想来着,

可是这一次却毫无逃避之意,不论怎样,也应当遵命行事,即使明知通回去之后会受到严厉

的处分,也没有什么可怨尤的,想到这里,也就觉得非常坦然了。

有麻烦的,倒是如何离境的问题,这几天,安南警方还在搜查同案的人,机场码头,自

然是他们特别注意的地方,可是无论如何非通过这一关不可,所以得要想出一个掩护办法才

行,这真是大伤脑筋的事。

这天早晨,失却联络的魏春风终于有电话来了,他那里知道我是多么的需要他呵!我要

求他顶好马上能见个面,他答应十分钟后,在我住的那条巷子外面的马路边上等我。他说,

有一部雪铁龙的黑色小轿车就是。

有几分钟的时间给我穿洗打扮,待我踱出巷口,已经看到那部车子了。车上,还有两位

小姐,一位是魏春风的女朋友,也就是协助我们工作的阮小姐;另一位不像安南姑娘,我只

看了一眼,那才是真的美艳照人呢,这么说吧,她是我一辈子所见到的最美丽的女人了。春

风让我上车坐在他旁边,由他驾车缓缓前行,我低声问他:
「我有话说,那位小姐听得懂吗?」
春风说:
「她一句也听不懂,说什么也没有关系,她是阮小姐的小朋友,他们是一起长大的。」

春风这么一解释,我们就无顾忌的说下去了。

我请春风想办法替我买一张到香港的船票,同时希望他能够把我送上船,如果用这部车

子载我到海防,就请车上这两位小姐陪着我辛苦走一趟,作为掩护,那就更好了。春风表示

这一切都没有问题,他会替我作安排。至于是否立即能买到船票,他要到海防去看看。现在

先送我回去,他准备请阮小姐和那位美丽的小姐商量一下,问问她有没有别的事情,肯不肯

把车子再借给我们用用,如果说好了,他马上就到海防去。

从河内至海防,有如台北到基隆,只有一小时的行程,魏春风在中午以前就有回音了。

他说今天没有启碇到香港的船,最快也要等到明天上午。所以由他作主买到了一张客货轮中

只有六个舱位的船票,至于安全登船的问题,照刚才我们设计的那样做就好了。

我奉调先走的事,也瞒不了同住的几位同志,握手道别而已。不料从此一别,就再没有

和唐英杰、陈步云遇见过。关于王鲁翘被捕的事,且留待以后再说。

我是三月二十四日离开河内的。魏春风这位小老弟实在太好了。那天早晨大约七点钟,

他先打电话来,叫我到前次上车的老地方相会,然后他送我到海防上船。

这一回是由那位美丽的小姐开车,春风坐在她身边,让我到后座和阮小姐坐在一起。路

上,春风为我们作了介绍,这才知道那位美丽的小姐叫丹娜。春风又陆续嘱咐我说:「你把

护照交给我,船票在我身上,等一会办完检关手续再还给你。」他又说:
「上船的时候,我们

三个人陪你一块进舱,你什么话也不要说,什么事也不要管,只要和平常一样大大力力的就

行了。」

春风拍拍丹娜的肩膀进一步告诉我说:「她和阮小姐是好朋友,今天是特地为你的事请

了半天假来送你的,将来有机会你要好好的谢谢她。」我心里的确是感谢不已,可是我拙笨

的迪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春风接着又说:「丹娜的父亲是法国人,母亲是安高人,就是本地

所称的『美迪斯』,现在都居留在马赛,每年总要回来一两次,家庭环境很不错。她个人在

一家公司上班,就是追求她的人太多了,因而有时候嫌烦。」
一路上说说笑笑,有多么重的心事也冲淡了。车到海防,办好手续他们拥着我一起上船,

连一点麻烦都没有遇上,于是也给我在最落寞的行程中留下了一个最美丽的回忆。(二)曾

仲鸣事汪以忠虽枉死应无怨尤

有义务也有责任为历史作证,在这里郑重提出说明的是:我们奉到的制裁命令、只限于

制裁汪精卫一人,并无曾仲鸣在内。汪所谓:「曾先生对于国事的主张与我相同,因为主张

相同,所以此次不免于死。」这是「要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的说法,不然的话,也是一

种自我标榜。大家都知道,曾是忠于汪的,至于他是否也主张投降式的和平,事实显示,顶

多也不过处于副从地位而已。既然主从有别,我们当然要保持理性。

前文曾一再提到过,枪伤曾仲鸣,事出意外,也是一次严重的失误。事后,我们参加实

际工作的几个人,曾经非正式的交换过意见,对这位遭到池鱼之殃的曾仲鸣先生,大家皆感

到极大的歉疚和遗憾。但是念及他也是此一叛国行动的主要人物之一时,也就有些契然了。

另在其它资料中,以及汪精卫所写的「曾仲鸣先生行状」中,都提到枪击曾仲鸣的同时,

曾夫人方君璧女士也在室内,为「奋救其君」而中了三枪。方君璧女士受伤的消息,我们当

时一点都不知道,当地的报纸上也没有此项报导,经常为我们提供高级情报的徐先生也没有

听到本地警察当局有此传说。根据王鲁翘事后向我口头提出的报告,只提到劈开房门发现床

底下趴着一个人,并没有看到第二个人或其它的人。

劈开的门洞不大,视线所及当然看不到室内的全部。当时方君璧女士是否在屋里?她停

留在什么位置?我们都一无所知。如果说方君璧女士真的是受了伤而且是中了三枪的话,那

就奇怪了。因为王鲁翘用的是二号左轮,只能装五发子弹,他开了三枪,都射入床下人的腰

腹部,除非是方君璧女士也躲在床底下而被「跳弹」所伤,否则几乎是不可能的。同时,有

一点我们可以保证,那就是绝不会对一个非目标而又没有抵抗力的妇人开枪射击。

没有资料说明方女士的伤势如何?想或是碰伤或擦伤,果尔如此,亦可以证明绝非直接

射中所致。
关于曾仲鸣受伤后的情形,我们知道的也有限。据「蒋总统秘录」第十一册二 O 五页

所载:「此时,汪兆铭所携带的金钱,都是以曾的名义存在银行,故而重伤危笃的曾仲鸣撑

持起坐,于病榻上将所有支票全部签字,以致流血过多而死。」

另在金雄白以朱子家笔名所写的「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第五册第四十五页起至第四十

七页中,也有较详细的描写。惟是否全属事实则不敢一定,因为他也是听来的;兹照录如下

以供参考。

「曾仲鸣夫妇在医院检查的结果,仲鸣腹部中弹累累,真成了百孔千疮。医生为他剖腹

施行手术,竟割去了尺余长的一段肠子。又因失血过多,需要输血。在南京时因日机不断著

作关系,为防万一,全家都曾验血,何文杰(汪婿)与曾仲鸣血型相同,因此就由文侯输血。

此时医生即表示伤势过重,经已绝望。至仲鸣夫人方君璧女士,臂部与腿部两弹,倘无大砖。

胸部一枪,中弹处在右肺尖,可说间不容发,如再略向下移,轨可能会当场毕命。又幸而地

体气素健,以后经多时的治疗,不至与曾仲鸣成为同命鸳鸯,总算不幸中之大幸。因为河内

的军医院,不但设备简陋,医生的医术也太欠高明,且缺乏疗治枪伤的经验。当医生为曾仲

鸣输血时,由于器具的不良,文杰的血液,不能直接输入仲鸣的体内,竟滴滴流在地上,仲

鸣看到那样情形,还绉着眉头对丈杰说:
「浪费了你那样多的宝贵血液,真是太可惜了!」曾

夫人力君璧女士经动过手术,送回病房,江文惺(汪女)女士忽然发现她背上还露出一个大

创口,血水仍在不断外流,原来竟然遗漏了不曾为她包裹。

「当天下午二时,汪氏听到曾仲鸣伤势绝望的报告,他坚决要亲往医院探视。但是河内

对他,仍然危机四伏,凶徒们显得有着有力的背景,在街上还可以随时袭击。故当汽车由高

朗街驶往医院时,何文杰、江文惺夫妇与陈国琦(汪外甥)三人坐在车厢中,而汪氏则潜伏

在他们前面的足畔,上面并用衣服覆盖,希望人们不疑有汪氏在内。汪氏抵达医院时,离仲

鸣的死,也已不足两小时的时间。

「汪氏探望的一幕,辛酸得引人泪下。仲鸣自己当然知道已回生无望,而神志偏偏又仍

极清醒。汪氏面对着这个垂危的人,他从幼年起一直追随在他的左右,是革命志士的遗族,

也已视同是他自己骨肉,是他最忠实的同志,更是他多年来的左右手。今天,为他牺牲了,
眼看命在呼吸,而两人为了不愿伤对方的心,彼此还装着笑容在互相慰藉。事实上两人什么

话也没有说,汪氏噙着满眶的热泪,无限悲伤地望了几眼之后,终于不得不离之而去。

「仲鸣平时经不起一些伤痛,而受此致命的钜创,反而显得异常的镇静与坚强。他忽然

想到汪氏的经济,向来由他经营,存入银行的现金,支票向来也由他签字,他如一旦身死,

可以使汪氏立即陷于窘境,他坚决要求让他签好一张空白支票,以防万一。人们也只好把他

从病榻上扶了起来,他以颤抖的手,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终于在支票上签了字。第一张签得

完全走了样,他咬了一下牙关,创痛使他不能忍受,额角上已沁满了汗珠,总算把第二张支

票又以最后的力气签好了,他又颓然地倒了下去,不住的喘息。

「汪氏离开医院不久,仲鸣的病况逐渐恶化……延至下午四时,终于一瞑不视。因仲鸣

之死,乃激成汪政权之出现,反过来也可以说,曾仲鸣之死,实为汪政权牺牲之第一人。」

这一段所描写的曾仲鸣签支票情节,与「蒋总统秘录」中所说的略有出入。照情理推断,

如果不是限额支票,只要签一张就够了,用不着「将所有支票全部签字」。所以找个人认为

朱子家说的比较近乎情理。

上文中有一句:
「因仲鸣之死,乃激成汪政权之出现」,则是言过其实了,因为汪某蓄意

叛国,竟早有其一贯计划的。试问,曾仲鸣未死之前,汪某不是早已计划着搞个「政权」好

代表「新中国」和日本谈「和」吗?

汪某对曾仲鸣伤重不治,颇有「以身代殉」的痛切之感,乃亲笔为曾仲鸣氏撰一「行状」,

其原文如次。

曾仲鸣先生行状

呜呼!余诚不意今日乃执笔为仲鸣作行状也!当二十四年十一月一日,余在南京中央党

部为凶徒所狙击,坐血泊中,君来视余,戚甚,余以语慰之,此状今犹在目前,乃今则君卧

血泊中,而以语慰我也。余当日虽濒于死,而卒不死,乃令则君竟一瞑弗视也。国事至此,

死者已矣,生老当以死继之,其有济于国与否,未可知也!即幸而济,茫茫后死之感,何时
已乎!

君以中华民国纪元前十六年岁次丙申二月二十八日,生于福建之闽县。幼孤,母氏至贤。

君放诸兄弟姊妹中,年最少。姊氏醒,适方氏,少孤,携孤子贤淑与夫之女弟君瑛,及失弟

声涛、声洞同留学于日本,先后加入中国同盟会,从孙先生致力革命。庚戌之岁,尝与君瑛

暨黎仲实、俞云纪、黄复生、陈璧君及兆铭谋刺清摄政王,事败,复生、兆铭被执,复与君

瑛等,参加辛亥三月二十九日广州之役,云纪、声洞战死。元年,与君瑛、璧君等得官费留

学于法国,各携其弟妹偕行,节三四人之所得,以资六七人之用。

君于此时,年十五。君瑛之妹君璧,则少于君二岁,自幼时,备闻姊氏之教,知以身许

国之义。既入蒙达尔智中学,锐意力学,孜孜矻矻,又自以年幼,去国远,每学校休假,则

移游息之晷,以补习国学,兼程并进,学识日懋,而习于勤俭,志节坚定,他日为国服务,

廉节之操,亦于此养成焉。

元年以来,国事靡定,兆铭仆仆奔走,留学之愿,有志未逮。君则沉潜专一,中学毕业,

更入大学,初治化学,兼治文学,先后在法国波铎大学获化学士。在里昂大学获文学博士学

位,名实斐然。复在里昂中法大学任秘书长之职,于华法教育,多所尽力,且留心国内政闻,

其政治主张,亦确定于此时也。君与君璧幼同学,志趣相得,既成夫妇,伉俪尤为。君璧致

力绘事,有声于中外。十四年相将归国,皆任教授于广州中山大学。造七月一日国民政府成

立,若被任为秘书,是为君尽瘁国事之始。自是以后,数年之间,中国之进步与纷乱,更迭

起伏,君与兆铭,相从患难,识定而气闲,然备尝险阻,习知情伪,其恢弘之度,遂与日俱

进。

二十年十二月,中国国民党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若被举为候补中央执行委员。二十一

年一月二十八日任行政院秘书长,旋调铁道部次长。其时东北已丧,淞沪又被兵,举国岌岌,

以救亡图存为务,而共产党则乘机益猖獗于江西,谋颠覆中华民国。中央于是决策,对内务

根据三民主义,以完成中华民国之建设。其尤要者,充实民力,发展国力,以裕民生,以固

国防,凡有障碍,悉扫除之。对外则务以和平正义,求得国际之同情与援助,且期待日本之

最后觉悟。凡此决策,盎深维本末之义,而确定救亡图存之方针与步骤。大计既定,颁之全

国,一致进行。军事委员长蒋中正,督师南昌,当剿匪之任,其它行政诸机构,亦皆同心协
力,谋国是之实现。君在铁道部,佐部长顾孟余改进路政,虽库务奇绌,债务累积,而运筹

作策,不遗余力。先后举办京浦轮渡,延长陇海铁道,复完成粤汉铁道,此为前清末造以来,

举国所跂望而迄未能竣事者,至是始得由广州直达武汉,与平汉铁路相衔接,于国防民生,

贡献甚钜。二十四年十一月,中国国民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复被举为候补中央执行委员,

旋辞铁道部次长职。于翌年二月,偕兆铭出国,及十二月间西安事变,遂归。

二十六年二月,就任中央政洽委员曾副秘书长。八月,中央政治委员会以抗战军兴,特

设国防最高会议,以君为秘书主任。其时中央决策,悉全国之力,从事抗战,而于和平斡旋,

仍并行不悖。当七月七日芦沟桥事变既发,中央仍宣言愿采取一切国际调停和解诸手段,以

息战争。当八月十三日以后,战事蔓延淤沪,而九国公约国开会议于比京,提议调停,中央

仍予接受。及十二月初,南京垂陷,德国大使奉其国政府之命,传达日本和平条件,中央承

诺以为和平谈判之基础。二十七年九月,国联开会,中央复训令代表,要求适用盟约第十七

条,亦为以和平方法解决纠纷。凡此事实,皆中外所昭见,而隐微曲折,君以参与机要,知

之尤深且切。

夫和战大计,为国家生死安危所关,不得不战则战,可和则和,此为谋国之常规。况中

国自抗战以来,全国被兵,失地延及九首,将士死伤百余万,人民肝脑涂地,其数不止倍簁。

如和平条件无害于国家生存独立,则结束战事,以图补救,尤忠于谋国者所宜出。惟共产党

人心目中无祖国,其始欲藉淞沪战事,牵制国军,俾得以盘踞江西。及频年被剿,由东南窜

西北,穷蹙垂尽,则又藉西安事变,托名抗战,转移视转。抗战既起,乘举国存亡呼吸之际,

益扩张其政治组织及军队,以终遂其颠覆中华民国之误。知和议若成,必不利于所图,乃悉

力破坏之,辗转勾引,所以挑拨离间煽动中伤者无不至。兆铭既痛国是之被挠动,又怵于国

家大计为宵人所挟持,将不免于覆亡,数数言于国防最高会议。十二月九日,军事委员长蒋

中正至重庆,复激切言之,卒不纳,遂于十八日去重庆,十九日至河内,君偕行,二十九日

以建议书公布于世。

二十八年三月二十一日晨丑时,天未明,凶徒数人,持械突入寓所,发弹数十,伤五人,

君伤最重,是日申时卒。夫人君璧以奋身救君,亦中三弹,余三人伤,轻重不等,凶手被捕

者三人。越日,法又各报皆以大字标明蓝衣社所为,且据凶手供称,谋杀目的实在兆铭云云。
君生平文学著述甚多,而于政治则重实行,少言论,且以处机要之地,益以慎密为务,

然亦正由其处机要之地,于中央决策之经过及其蹉跎变幻之所以然,了然于中。忧国之心既

深,及其未亡,而思有以救之,积诚已久,一旦决然行其心之所安,凡悠悠之毁誉,及其一

身之死生祸福,固所不计也。呜呼!是可谓仁且勇矣!

君自受伤至逝世,神志清明,语亲友曰:「国事有汪先生,家专有吾妻,无不放心者」!

夫人君璧,身受三伤,目砚君之临命,茹痛言曰:
「在此时代,抗战可死,致力和平亦可死,

吾人耍当以一己之死,换取国家民族之生存。」君卒时,三子均幼。方曾两家,自前清末造;

参加革命,至于今日,或身死国事,或尽瘁未已。兆铭往还既密,以公做兼私交,于君之死,

为国家痛,为两家痛。仓猝记述,未足以尽君之生平,仅举其志事之大者,告之同志,俾知

所继述云尔。(二十八年四月六日)

(三)强词夺理「举一个例」为乞降作辩解

一击失误,伤及曾仲鸣而汪得以幸免。汪不甘缄默,遂又为了一篇以「举一个例」为题

的辩词,倒咬一口说:「主和是最高机关经过讨论而共同决定的主张。」

这篇东西为的实在不高明,强词夺理之处太多,可以蒙哄少数的人,却很难博取大众的

信服与同情。

此文于三月二十七月拟就,也就是「河内事件」后的六天,迨至四月九日始公开发表。

兹觅得「举一个例」原文一份,先请读者一阅,然后还有相关的文献提供参考。其文如

后:

举一个例

曾仲鸣先生弥留的时候,有郑重而简单的两句话:「国事有汪先生,家专有吾妻,我没

有什么不放心的」。曾先生对于国事的主张,与我相同,因为主张相同,所以此次不免于死。
曾先生之死,为国而死,为对于国事的主张而死。他临死的时候,因为对于国事尚有主张相

同的我在,引为放心。我一息尚存,为着安慰我所念念不忘他他所念念不忘我的朋友,我已

经应该更尽其最大的努力,以期主张的实现,何况这主张的实现,是国家民族生存所系。

我因发表艳电被目为主和,主和是我对于国事的主张了。这是我一人的主张吗?不是!

是最高机关经过讨论而共同决定的主张。这话有证据没有呢?证据何止千百,今且举一个例

吧!

国防最高会机第五十四次常务委员会议

时 间:二十六年十二月六日上午九时

地 址:汉口中央银行

出 席:于右任居正孔祥熙

列 席:陈果夫 陈布雷 徐堪 徐谟 翁文灏 邵力子 陈立夫 董显光

主 席:汪副主席

秘书长:张群

秘书主任:曾仲鸣

徐次长(谟)报告:「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于上月二十八号,接得德国政府训令,来

见孔院长(祥熙),二十九号上午又见王部长(宠惠),据称:「彼奉政府训令云:德国驻日

大使在东京曾与日本陆军、外务两大臣谈话,探询日本是否想结束现在局势,并问日本政府

欲结束现在局势,是在何种条件之下,方能结束。日本政府遂提出条件数项,嘱德国转达中

国当局。其条件为(一)内蒙自治;(二)华北不驻兵区域须扩大,但华北行政权仍全都属

于中央,惟希望将来勿派仇日之人物为华北最高首领。现在能结束便如此做法,若将来华北

有新政权之成立,应任其存在,但截至今日止,日方尚无在华北设立政权之意。至于目前正

在谈判中之矿产开发,仍继续办理;(三)上海停战区域须扩大,至于如何扩大,日本未提

及,但上海行政权仍旧;(四)对于排日问题,此问题希望照去年张群部长与川樾所表示之

态度做去。详细办法,系技术问题;
(五)防共问题,日方希望对此问题有相当办法;(六)

关税改善问题;(七)中国要尊重外人在中国之权利」云云。陶大使见孔院长、王部长后,

表示希望可以往见蒋委员长,遂即去电请示,蒋委员长立即谓陶大使前往一谈。本人乃于三
十日陪陶大使同往南京,在船中与陶大使私人谈话人陶大使谓:「中国抵抗日本至今,已表

示出抗战精神,如今已到结束的时机。欧战时,德国本有好几次的机会可以讲和,但终自信

自己力量,不肯讲和。直至凡尔赛条约签订的时候,任人提出条件,德国下能不接受」。陶

大使又引希特勒意见,希望中国考虑。并谓:在彼看,日本之条件并不苛刻。十二月二日抵

京,本人先见蒋委员长。蒋委员长对本人所述,加以考虑后,谓要与在京各级将领一商。下

午四时又去,在座者已有顾墨三(祝同)、白健生(崇禧)、唐孟潇(生智)、徐次展(永昌)。

蒋委员长叫本人报告德大使来京之任务,本人报告后,各人就问有否旁的条件,有否限制我

国的军备。本人答称:据德大使所说,只是现在所提出的条件,并无其它别的附件,如能答

应,便可停战。蒋委员长先问孟潇的意见,唐未即答。又问健生有何意见,白谓只是如此条

件,那么为何打仗。本人答:陶大使所提者,只是此数项条件。蒋委员长又问:次宸有何意

见?徐答:只是如此条件,可以答应。又问墨三,顾答可以答应。再问孟流,唐亦称赞同各

人意见。蒋委员长遂表示:
「叫德之调停,不应拒绝」。并谓:
「如此尚不算是亡国条件。
(二)

华北政权要保存」。

下午五时,德大使见蒋委员长,本人在旁担任翻译。德大使对蒋委员长所说,与在汉口

对孔院长、王部长所说的相同。但加一句,谓现在不答应,战事再进行下去,将来之条件恐

非如此。蒋委员长表示:(一)对日不敢相信,日本对条件,说话可以不算数,但对德是好

友,德如此出力调停,因为相信德国及感谢德国调停之好意,可以将各项条件作为谈判之基

础及范围。但尚有两点,须请陶大使报告德国政府:(一)关于我国与日谈判中,德国要始

终为调停者。就是说:德国须任调人到底。
(二)华北行政主权,须维持到底。在此范圈内,

可以将条件作为谈判之基础,惟日本不可自视为战胜国,以为此条件乃是哀的美敦书。德大

使乃问可否加一句。蒋委员长说可以。德大使说:「在谈判中,中国政府宜采取忍让态度」。

蒋委员长谓:
「两方是一样的」。蒋委员长又谓:
「在战事如此紧急中,无法调停。进行谈判。

希望德国向日本表示先行停战。陶大使称:「蒋委员长所提两点,可以代为转达。如德国愿

居中调停,而日本亦愿意者,可由希特勒元首提出中日两方先行停战」
。蒋委员长说:
「如日

本自视为战胜国,并先作宣传,以为中国已承认各项条件,则不能再谈判下去」。在归途中,

陶大使表示,为以此次之谈话,有希望。返京时,陶大使并对蒋委员长说:「此项条件,并

非哀的美敦书」。陶大使在船中,即去电东京及柏林,但至今尚未有回复。此后发展如何,

尚不可知。
此外还有证据没有呢?何止千百!但其性质尚未过去,为国家利害计,有严守秘密之必

要。而德大使调停之事,则已成过去,故不妨举出来作一个例。于此,便会发生以下三个疑

问:第一、德大使当时所说,与近卫内阁去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声明相比较,德大使所说可以

为和平谈判之基础,何以近卫声明不可以为谈判之基础?

第二、当德大使奔走调停时,南京尚未陷落,已经认为和平谈判可以进行。何以当近卫

声明时,南京、济南、徐州、开封、安庆、九江、广州、武汉,均已相继陷落,长沙则尚未

陷落,而自己先已烧个精光,和平谈判,反不可以进行?

第三、当德大使奔走调停时,国防最高会议诸人,无论在南京或在武汉、主张均已相同。

何以当近卫声明时,又会主张不同?甚至必将主张不同的人,加以诬蔑,诬幭不足,还要夺

其生命,使之不能为国家效力。

对于以上三个疑问,我不欲答复。但对于和战大计,却不能不再为国民一言。

有人说道:
「既已主战;则不应又主和」。此话不通!国家之目的,在于生存独立,和战

不过是达此目的之手段。到不得不战时则战,到可以和时,则对和之可不可视其条件而定。

条件而妨国家之生存独立,则不可和;条件而不妨及国家之生存独立,则可以和。「却此尚

不算亡国条件」,言犹在耳,试问主和有何不可?有人说道:
「中国因抗战而得到统一,如果

主和,则统一之局,又归于分裂」,这话我绝对反对。从古到今,对国家负责任的人,只应

该为攘外而安内;绝不应该为安内而攘外。对外战争是何等事,如以之为对内统一之手段口

中国是求国家生存独立,而抗战不是求对内统一而抗战。以抗战为对内统一之手段,我绝对

反对!何况今日之事,主和不妨害统一,而不主和也不会不分裂。

有人说:
「如果主和,共产党立刻捣乱」。我以为共产党是以捣乱为天性的,主战也捣乱;

主和也捣乱。共产党的捣乱,如果于主和时表面化,比现时操纵把持,挑拨离间的局面,只

有较好,没有较坏。

有人说道:
「国际并不盼望我们和」。我以为和与战是国家民族生存所系,应该由我们自

己决定,立于主动的地位,运用外交以求国际形势有利于我,决不应该俯仰随人。何况现时
除第三国际外,并没有其它国家反对我们和。

如上所述,已经明了。还有郑重声明的,甲午战败之后,有屈辱的讲和,庚子战败之后,

有屈辱的讲和,这是说起来就难过的,我不愿这一次的讲和是如此。普法战争之后,法国有

屈辱的讲和,直到大战,然后吐气。大战之后,德国有屈辱的讲和,直至今日而后吐气,这

是说起来就得意的,我也不愿意这一次的讲和是如此。因为这样的循环报复,无有已时,决

非长治久安之道。我所诚心诚意以求的,是东亚百年大计。我看透了,并且断定了中日两国

明明白白战争则两伤;和平则共存。两国于和平,只要相与努力,必能奠定东亚长治久安之

局。不然,只有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这种看法,两国人都有怀疑的;然而也都有确信的,

尤其二十个月的苦战,日本的消耗,不为不大;中国的牺牲,不为不重。两败俱伤,同归于

尽的一条路;与共同生存共同发达约又一条路,明明白白摆在面前。两国有志之士,难道怵

于一时之祸福毁巷而徘徊瞻顾,不敢毅然有所取舍吗?我希望大家本着独立不屈不挠的精神

干去!和平建国之第一做牺牲者——曾仲鸣先生,已将自己的血,照耀看我们这共同生存共

同发达之大路而前进!

末了,我还有几句话:当二月中旬,重庆曾派中央委员某君,来给我护照,俾我出国。

我托他转数几句话。其一,我不离重庆,艳电不能发出,然当此危难之时,离重庆已经很痛

心的了,何况离国!我所以愿意离国,只是表明要主张得蒙采纳,个人不成问题。其二,闻

得国民政府正在努力促成国际调停,这是可以的。然而至少国际调停与直接交涉同时并行。

如此,则我以在野之身,从旁协助,亦不为无补。其三,如果国民政府始终不下决心,任这

局面便下去,我虽离国,也会回来。以上几句话,定然是构成三月二十一日事变之原因。所

可惜者,曾仲鸣先生比我年青,即贺志以殉,先我而死。

我这篇文字发表之后,国人能留心看看我这篇文字,明了我的主张,是中国生存独立之

要道。同时,也是世界与东亚长治久安之要道。我的主张虽暂时不能为重庆方面所采纳,终

有一日为全国人民乃至中日两国人民所采纳,则我可以无憾。

(二十八年三月二十七日)汪某的「举一个例」于四月九日在河内、香港同时发表后,

四月十一日,蒋公自记所感日:「余见奸伪之人多矣,但未有如汪之卑劣者。」
这是自从汪精卫发表「艳电」以来,委员长蒋公首次形于笔褚给予汪某最为严厉的斥责。

日记中所指的「奸伪」与「卑劣」,必有其具体的事实,不过,像我们这一阶层的中级工作

同志们,是不会了然的。最近,恰好搜集到一份由中央监察委员吴敬恒(稚晖)先生执笔的

「对汪精卫「举一个例」的进一解」全文,这篇文章把汪精卫挖苦得淋漓尽致,描述到「奸

伪卑劣」处,更是入木三分,全文长九千言,且留待下节照录,以供参阅。

四月十七日,蒋公接见中外记者,发表谈话表示:日本军阀如不彻底觉悟,自动放弃侵

略,根绝梦想,则东亚永无和平可言;强调以空间换时间,积小胜为大胜之整个战略与一贯

政策,必可予日军以致命之打击,并揭发敌国「建立东亚新秩序」之阴谋,严词驳斥汉奸国

贼之卖国谬论。谈话中虽末明白指出汪精卫之姓名,也正是对「举一个例」中的诸多说词而

发。

蒋公与记者问答全文如下:

(记者问):现在还有人说近卫建立东亚新秩序的声明,可以作为中日和平的根据,而

不认为亡国条件。委员长对此以为应如何处置?

公答:建立东亚新秩序说,是日本并吞中国的新名词,我在去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演讲中,

将敌国的侵略野心,已经详加分析,无待烦言,若以近卫的声明,可认为是可和条件的「和」

字来解释,那字典中,就不必再要投降的「降」字了。这是无耻之极的笑话,不但今日不会

有此事,且亦永久不会有此事,中国抗战的目的,是为了保卫整个民族的生存独立与自由,

这个目的一天不能达到,我们的奋斗一天不能停止。现在战局愈延长,日本的弱点愈暴露,

而他的野心亦更显著,就是所谓图穷匕现的道理。看了日本军阀的行动,谁也可以知道他们

是要夺取我们整个民族的生命,使我们永久做他们的奴隶,近卫所谓建立东亚新秩序,就是

日本要独霸东亚,不仅要消灭中国,而且是要消灭各国在太平洋一切势力的毒计,日本的侵

略欲,与时俱进,而中国对于日本野心的进展,亦认识得愈加清楚,所以我们抗战的意志,

也愈加坚强。在这种情形之下,绝对无和平的余地,绝对不是什么巧佞虚伪的投降理论所能

动摇我们全国的决心于万一。对于这种无耻之极的主张者,我以为照我们中国的道理、道德、

和良心制裁的效力,要大过法纪制裁的效力,这种人在精神上已经自己宣告了死刑,实在值

不得一提,至于国家的处分,要看他以后的行动如何再定。
(记者问):请问中日战争究竟是怎么样才可以解决呢?

公答:这个问题,要看以后事实的演进怎么样,现在我们抗战只有二十二个月,还不满

两年,而日本第一等国的国际地位已经被我们抗战压低到第二等国的地位上去了,如果我们

再加紧的抗战下去,就照过去的事实来说,我相信不久的时期内必会使他现在二等国的地位,

亦站不住了,这样一方面他的国力更竭蹶,地位更低落,一方面也要由我们充实自身的力量,

达到有利的时期,有利的地形,给他一个致命的打击,使他真正认识中国抗战的力量,才有

产生和平的希望。我相信这不但是可能的,而且只要我们努力,这个时期的到来,一定是很

快的,除此以外,如果要想中日间恢复和平,那就除非日本军阀有彻底的觉悟,自动的放弃

侵略,将他们传统政策根本改变。若是他们根本不放弃侵略政策,不能根绝他们所谓东亚新

秩序的梦想;那么不特中日战争绝对没有结束的可能,而且东亚也永久没有和平的时候,今

天,凡是中华民族稍有心肝的黄帝子孙,无论他的知识程度如何低下,也决不肯说近卫的东

亚新秩序,不是吞并中国的亡国条件,敌人的野心和中国人的认识已经明白到这样地步,如

果还有人辩解近卫声明,不是灭亡中国的条件而以为还是可和,这不是求降卖国是什么?干

脆说,这种人不但不惜以汉奸自居,简直是甘心作日本的奴隶了。

(记者问):今后战局将如何演变,中国是否仍照原定的长期抗战的战略贯澈到底。

公答:我在五年前会有一篇抵御外侮和复兴民族的演讲,讨论到中日发生战争时我们抗

战的策略,诸位祇要看我那一篇演讲,就可以知道我们今天所用的战略,是五年以前早已决

定了的,我们决不改变以空间换时间,积小胜为大胜的整个的战略与一贯的政策,我们当时

就决定不战则已,既战就必须贯澈到底,即使全国各地完全失陷,我们也有把他恢复转来的

把握和自信,那时我们从最不利的情况看想,会经下定最后的决心,当时的预计,以为敌人

要费十八个月的时间,才能进犯到我们十八个省分,现在我们抗战已经二十二个月,我们依

然能保持看许多完整的省分,即使已经被占的省分,亦不过沦陷了几个省城据点,在那些省

分内,所有的土地和人民,仍旧在我们军队势力范围掌握之下,敌军不仅毫无所得,而且他

正在照看我们预定的计划陷入泥淖,踏入崩溃的道路,以后就要随时随地,受我们最后致命

伤的打击,所以我们今天在抗战整个的局势来说,决不能以几个省城据点的得失,来观测抗
战最后的成败,大家明白了我们一贯的政策及整个的战略以后,就再不会被那些为敌张目的

无耻汉奸理论所欺骗了。

(四)原是个偷天换日媚辞取容的大奸佞

中国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吴敬桓(稚晖)先生,于四月十一日针对汪精卫所发表的「举

一个例」,在重庆也发表了一篇「对汪精卫「举一个例」的进一解」。这篇文章罕奇珍贵,得

未会有,也堪称抗战史上的重要文献之一。它不仅内涵丰富,而且包罗了许多历史秘辛;对

于汪某的机诈善变、反复无常,更有具体的揭发。此外,文中调侃之处不少,皮里春秋,庄

谐杂件,无不入木三分,令人读了,赏心快意,忍俊不禁而引起共鸣。也只有这位国之大老

以幽默闻名的吴稚老可以这么说,如果出于他人之笔,可就不大对路了,而且也绝没有这等

的老辣、确凿、有力。

「对汪精卫「举一个例」的进一解」全文如下。

「久不闻汪精卫之踪迹,自从骇闻报载曾仲鸣先生被爱国侨民所惨杀;接连香港友人又

寄来一词一文,词则汪氏之消极过乎其情,已步其韵而解譬之矣;支则为曾先生死后研发,

大旨乃恐一朝淹霜露,惧终蒙汉奸之名,不谅其主和之苦心,为自己表白,并为曾先生鸣冤。

呜呼!汪氏之处境,狠狠亦甚矣!但愿而今而后,汪氏始终只有艳电卤莽失检之大谬,决不

终演卖国求荣之一幕,则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焉,人皆见之。汪氏华贵之历史,即不至终

投圊溷,并亦可以大慰友人会先生于地下,但汪民之文,一张于南华日报,中外之消息即纷

纷而出,高宗武等之如何如何;东京欢迎,河内密商,又如何如何。我今不得不让一步论,

此或皆为新闻家头脑之过敏,然要人轻发言论,几亦如艳电之徒惹是非矣。回溯汪氏去冬猝

然南行,常艳电之末发,我个人即坠入五里雾中,莫明其妙。汪精卫者,总理原始之信徒,

党内之副总裁,应与党部同其存亡;不应暴敌方图狂炸重庆,氏乃临阵脱逃,自避于安全之

地。若欲令我当时料其或有异图,我何敢即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但简单以为辛苦太甚,

欲求小休,似犹不类。故念其夫人陈整君为女中之豪杰,头脑更似高明,因发一快函,寄于

河内。其文如左:「璧君先生赐鉴:精卫先生近顷同在重庆,见其每周主会者以十数,训话

者又十数;此外焦劳电牍,款应僚客,几日夜无休,吾料其将病,今果病矣,病而小休,俟
短时康复,再膺艰大,乃重所望也,惟要人举动,易为敌奸与谣诼,此时仅达抗战之初,以

弱敌强,集中主力,待其消耗深入以歼之,此举国共同之信念。即彼利『速战速决』,我利

『长期抵抗』,已合四百五十兆人而定之国策。故前年离京之夜,预定引之山乡,先生与精

卫先生,合全体出席最高会议者研主张,我受钜大之损失,方便彼成泥脚,渴欲诱和,整旅

再来。此如大相扑之力竭声嘶时,太极拳方欲加以煞手;乃反纵其休息,岂非有岳忠武十二

金牌之痛?将令全球腾笑,万世唾骂,自古无不亡之国,亦无不死之人,人有人格,国有国

格,人为被诱而死,国为被诱而亡,均为民族之耻。先生佐精卫先生要击载沣于北平,三十

年来,先生梁孟,如斗星之朗曜,为通国研仰望。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人皆信元老

颜面,更华贵于少年之头也。精卫先生病中不知外事,望先生速为清此污障,使天际永现真

人,如先生必早为之矣,窃附知末,敢赘一言,并望精卫先生早日康复。弟吴敬恒顿首,十

二月二十五日。』不知此信到河内,汪氏早寄艳电于香港。而尤可异者:二十六日纪念周,

蒋委员长已在此间将近卫二十二日所发表之谬论,详细捕驳,中外登载,汪氏岂有不知?何

以于二十九日,又公布其艳电?除劫欲投机暴敌,摇动人心,复有何种解说?宜乎举国忿怒,

全几痛恨。我为之着急曰:汪氏自讨苦吃矣。即以小问顾而论,加温生财烈士,恐今日国门

之外,更多其人。果也,林柏生遭击于前,曾仲鸣先生被戕于后,无谓牺牲,皆一言一行之

不慎召祸也,事后竭力补救,又来『举一个例』
,然而愈说愈胡涂,古人所谓:『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岂不然乎?汪氏乎!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焉,人皆见之,始终不做汉奸,即

人皆仰之;留待孝子慈孙,乃为之解曰:一言以为不智而已,其心证明无他也。氏举一个例,

我常为进一解:一、汪氏断断于主和不是他一人,就将国防会议纪录披露,这就是泄漏外交

军事秘密,律有明刑,而且他就是当时会议的主席,利用其自身职务地位,以泄漏秘密,处

刑更严。汪氏此番自己亦知道:
『为国家利害计,有严守秘密之必要』。现在幸亏泄漏了秘密,

把当时的谈话,无异于他宣告他订己的罪状。当时德大使调停的经过,和外交的秘密,到如

今敌人尚不敢借此宜傅,那陶大使亦未在外宣露一些,汪氏乃将个人主张之艳电,自认在重

庆不能自由,然既离重庆,而处自由之地,何以不密电中央,作为个人提议?即先在香港公

布,故国人恨你的,并不高与来批评你个人的主张,只是鄙弃你泄漏国家机密,求得敌人信

任,破坏抗战利益,满足个人私欲的宣传作用。常此抗战紧急关头,国家存亡呼吸之际,前

方的官兵,全国的同胞,正在拼命抗敌,博得最后胜利的时候,无论任何个人有意见,不向

政府献议,而即公开宣传,这是国法与人情,皆所不容的,何况你是当时的主席呢?故汪氏

断断于主和不主和,是一味歪缠,忘了他公开反宣传的罪恶。我敢说:你除了投机降敌,想

做傀儡,及摇动人心,想达亡国目的,复有何种解说呢?二、就对和不和而论,江氏是始终
观察谬误。不是他披露的秘密外交谈话上,又有蒋先生洞若观火的一段话么?就是:『蒋委

员长对德大使所表示,对日不敢相信,日木对条约可撕破,说话更可以不算数。』还有德大

使当时所传日本之条件,便已明明早有:
『若将来华北有新政权之成立,应任其存在。』等之

伸后脚话,悍然夹入。如果前年不是蒋委员长反提了两个要求的条件,用严正的态度来应付

这个提议,就是德大使的好意,纵然实现,也不过如张伯伦首相上人家的当,(在慕尼黑会

议)劝(捷克)割苏台区(与德):不到半年,
(捷克)便束手就缚,把全国奉献罢了。汪氏

不知欲了什么麻醉药酒,此番『举一个例』上,会说出:『德大使所述日本条件,不如此明

划,且较此为苛』。难道即指不要赔款,不要割地,取消租界等等近卫欺骗乡愚白痴的许多

谰言么?就是不读蒋先生的详细辟谬,而小学生亦个个懂得,所谓『经济合作』,就是中国

的款,都是他的款了;所谓『内地杂居』,全国成了租界,中国的地,也就是他的地了;何

必再要你赔款?何必再要你割地?何必再要你租界?为什么这样『亡国条件』,就是小学生

都懂得的,江氏偏偏装做不懂:?捻着红狗矢,当他火煤吹,只要我替汪氏辨护,说这个作

用,不是利令智昏,有谁相信?所以香港朋友来信,又来告我说:你所崇拜的女中豪杰汪夫

人,我侥幸杂在她『同志』里面,听她秘密训话。她分析:『我们不惜起个内乱,推倒他。

和成了,就让汪先生出来组织『中央』,国就不亡』。恐怕这种丧心病狂,夫唱妇随,简直是

立直了做梦。汪氏又历数:
『当近卫声明时,南京、济南、徐州、开封、安庆、九江、广州、

武汉,均已陷落;长沙尚未陷落,而自己先已烧个精光。和平谈判,反不可以进行。』当时

我见汪氏于广州陷落后,若丧考妣,顿足号啕。我以为汪氏对敌国有此仇不报,难见祖宗之

概。那裹知他却是悔恨屈膝太迟。大人物之变化,真非我等下愚所能测。或彼深信苏台区割

后之捷克,必能长治久安。所以把彼亦与知之国策:我们中国不得已为要得到最后胜利,使

南京至武汉许多要点。忍痛换得敌人之罢疲,弄得他们急于诱和,而想我们与他停战休息。

我们前方官兵,全国同胞,正在死里求全,实现长期抗战一贯的政策,刚纔达到转机的时候;

不料汪氏健忘了,他反以为敌人占领我们城市愈多,残杀我们同胞愈力,而我们就要投降敌

人愈快,接受条件亦应该更苛。你作此狂语,是不是为敌人张目,还是代敌人向本国讨价呢?

你这样的怕凶怕敌的心理,难怪你怕敌人来重庆轰炸,就要飞到国外河内安全地带,急急忙

忙的响应敌国首相近卫建立『东亚新秩序』的『亡国条件』了。你竟将我们拼了民族生命的

重价,买得敌人罢疲的时机,乃反要送上去与敌人求和,让他休息透气,等到停战之后,敌

人休息半年,使得我们人心涣散,兵力懈怠的时候,他再来扫荡我们西南,岂不十倍容易于

今日?如此半年之后,岂不是整个中国变成了捷克:你就是组织了『中央』,岂不是亦做了

捷克亡国总统哈柴吗:此亦小学生都懂得的,汪氏夫妇又装做不懂。若要叫人解说其理由,
无非是羡慕溥仪、殷汝耕、哈柴等,虽是挂名傀儡,却是二等奴隶!东三省之有志气人民,

宁可至今流离南北,知保护国之顺民,较亡国奴还难做!是则汪氏夫妇,欲劝香港工商各界,

以及青年学生诸同胞投降,我相信我们香港同胞宁在香港卖火柴,决不愿跟了汪氏去南京做

顺民。因为他只要一遇到东三省及沦陷区域逃出的同胞,略讲『鞠躬』
『耳光』之小小风味,

即不能不盼望乘敌人罢疲,打到最后,来求死里之逃生了。三、汪氏『一例』中有三问。其

前两问,用以上的解说作答,也已经够了。其第三问是这样问的:『当德大使奔走调停时,

国防最高会议诸人,无论在南京或武汉,主张均已相同。何以常近卫声明时,又会主张不同?』

不料汪氏这种绝等聪明之人,会发此种痴愚的疑问。我未正答你之先,先来问你:何以一样

的吴稚晖,始终想尊敬你重视你的;当十六年四月初一二三,与李石曾先生等日夜恳求你慎

重,你四号忽与当时共党领袖陈独秀先生共发宣言,我就不客气的狂骂你。后来你毕竟又自

免错误,至今你且以为大误。大误不大误,或者还是妳的神经过敏。至于当时的错误,你的

自觉,实是不错的,所以我又敬你如初。到那年十二月,你又忽发奇想,我又与李石曾十张

溥泉诸先生劝你慎重。张先生且向你跪求。你又不听。等到十二日广州烧杀,我就不得不又

骂你,你是声泪俱下的出国去了。后来你又觉得: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然又以

党国为东归来了。我就敬你,以至于今。不料你真是共产党所批评的『妓女政客』和『摇动

份子』,又来个艳电。自然我们那里能够赞同你这乞降的主张呢?张先生甚至追悔,不应在

南京中央党部前冒险抱住刺客,救一无聊之人。把以上的历史答复你,从前人家与你相同,

及现在人家又不与你相同,都是自然的。你若真去做了傀儡,恐怕你的有出息的儿女,也要

不认得你这老汉奸作父母了罢!所以你的机要秘书,最相信的心腹同志,因为他的良心主张,

竟要把你的秘密泄漏了。我们真为曾仲鸣同志可惜,因为我们缺少了一个真正的为公而不为

私的忠实同志了。我再来正答你,你用无赖口吻,催眠法术,诬人说过:『既已主战,则不

应再又主和。』谁说主战不应主和?谁说和战非国家大计?但是汪精卫要知道,你之所谓和

者,是你承认近卫去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建立东亚新秩序』的条件之下来求和的。你岂不知

道『东亚新秩序』,就是『日『满』支协同体』吗?岂不就是『日本并吞中国』的新名词吗?

这个条件,还不是『亡国条件』吗?你这样主和,岂不是投降吗?还能说得上是议和吗?这

样的投降,还能说得上是国家大计吗?这样的讲和,岂不是卖国吗?你这样投降,这样卖国

的主张,还能怪人家与你主张不同吗?这种是非利害,和战存亡的道理,就是小学生,亦能

明辨。你这样聪明的人,鸡道真不知道?还在那里辨别和不和,晓晓说痴人之梦,不是另有

作用而何?说到正文,你要懂得:你若是善意谋国,用正当手续,如国防最高会议之类,秘

密贡献和战问题;人家自然陪看你讨论。发觉不当,亦可否决。如南京议和之不再提及是也。
倘使你的艳电,你亲在党部交各人讨论,各人亦至多劝你勿作痴梦,否决而罢。你却公然出

行,公然公布,为恶意的宣传。你已经犯了死刑。且希图进入汉奸。人家清白人,忠爱己国,

谁肯赞同你的逆谋呢?你发疑问:『何以又会主张不同』?不是痴绝么?以上我的进一解,

也算要言不烦了。但我望汪氏临崖勒马,还有几个小问题,也要忠告:(甲)有人说汪氏此

次发表这『举一个例』,有两企图:(一)是我们朋友那天听汪夫人对『同志』训词,他说:

『我们要达到目的,先要造成能把和战问题公开讨论,至少要使和的问题,与战的问题同样

让大家自由讨论。现在时候已经到了。』因此,汪氏便放第一声大炮,想引起赞同呀,驳辩

呀,闹得一塌糊涂,企图摇动人心,破坏抗战,可使敌人哈哈称快。但汪氏夫妇,竟敢犯这

种卖国大罪,不但人格完全丧尽,且必惹起无边众愤,我以为你如此宣传,除了你的同行王、

梁之类以外,那里还有中国人来相信你这些卖国降敌的宣传,被你摇动呢?不过你宣告你自

己人格破产而已!至于对牛弹琴的驳辩,我知道都不愿意瘟臭的来淘毛厕。我是叨在知末,

应作最后一次的贡献,汪先生我以为你是相信了敌人,而不相信朋友,你以为敌国不承认国

民政府作对手是真的,你所以相信敌人只要你汪某来作他们讲和的对手,便真了,所以你到

如今表面上还说是只劝日本与国民政府讲和;你可以在野之身,从旁协助。这些客气话,试

问你如不通敌,你有什么资格,能说你可以劝敌国与本国政府讲和呢?我相信你到如今还是

做这个梦,没有醒转来,还是以为敌人只认你为对手的话是真的,而不是骗你的,所以你还

是从容大方,很客气,很谦让的要劝敌国与国民政府作对手。但是你自己一问你的内容,你

葫芦里面所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呢?老实勿客气,我夹拆穿你的西洋镜说罢!你这个内容,就

是到了相当时候,你就不客气的出来说:『现在国家已经被你们这班不负责任没有诚意毫无

见识的奴才弄糟了,你们应该赶紧滚开,让我来干罢!』一方面你又来装作悲天悯人的话出

来说:『日本既不要国民政府出来作对手,而国民政府也不好意思来求日本讲和,那最后只

有我汪精卫万不得已而出来救国,来做日本的对手。』在近卫的所谓:『东亚新秩序』之下,

『二卫』先生共同的来完成日『满』支的『协同体』的大业。你们夫妇的计划,岂不是这样

吗?这我的朋友不是瞎说的,更不是我来开玩笑。你九日声明,对『大公报』五日所载,你

通敌卖国为虎作怅引狼入室的消息,还要自辩,不肯承认。但我所得到的证据,比『大公报』

所载还耍详确。如果打起官司来,我还要到堂上拿真凭据来证明的。到那时你总没有话可说

了罢!
(二)是宣露国防会议的纪录,要使香港等处汪派造一种谣言,说是;
『汪家艳电,与

政府是唱双簧』,有着证据,但现在纪录披露,刚使人知道南京会议,与江家艳电,并无丝

毫因果,但见汪氏自己是一个和战不定,背寒追媛的人物罢了!且以双簧论,汪氏歪戴了小

帽,面心里涂看白粉,在台前演手舞脚,近卫在他屁股后头,大唱『新秩序』,汪氏的手脚
应弦合节,不啻若自其口出。突然换了蒋先生在他背后,痛驳『新秩序』,汪氏就在妄前呆

若木鸡,手足都僵看不动。这可以叫看双簧的小弟弟判断,汪氏与谁演的双簧?小弟弟必大

哗曰:我在告白看见的,叫做『二卫双簧』,中日合演。这是小问题,我劝汪氏大人物,不

必注意,若犯了泄漏秘密文件的大罪:来牵扯成一句趣谈,更不值得。(乙)泄漏自身职务

地位上所管的秘密文件,已经够犯罪,又把公家文件,随意添改伪造,适于己意,尤不是要

想领袖群众者所应做。例如汪氏支上所引,德大使又见王部长,『据称:德国驻日大使,在

东京与日本陆军、外务两大臣谈话,探询日本是否想结束现在局势?并问日本政府如欲结束

现在局势是在何种条件之下,方能结束。』这是纪录所无,而你代敌人来掩饰敌人要德国政

府来讲和的地步!免惹敌国的怨恨。又对于排日问题,
『详细办法,系技术问题』,记录亦无。

又唐孟潇、白健生、徐次辰、顾墨三等谈话,纪录亦无之。又陶大使谓:『中国抵抗日本至

今,已表示抗战精神,如今已到结束的时机,欧战时本有几次好机会可以谋和,但终自信自

己力量不肯讲和,直至凡尔赛条件签订时候,任人提出条件,不能不接受……在彼看日本之

条件,并不苛刻。』纪录又一字没有。这是更应该为德国陶大使声明的,免得陶大使在德国

受他政府的谴责,丧失我们中国外交信用。诸如此类之小窜改尚多,虽皆无关宏要,只是适

于和议之可歆动。然以中枢要人,而能如此自由伪造,即使真是一不小心,利令智昏,去充

傀儡,你这样不能忠于职务,岂不是小鬼见了你,都会怕,难道不要你的命吗?你要小心,

我想到相当时间,一定会给你一个殷汝耕式的下场。况且现在你夫妇想纠合『同志』,酿成

小乱,亦何以管束其部下?无非以伪相市而已。苏锡文即为其卫兵所图,伏望汪氏保重。
(丙)

汪氏自吹:『所诚心诚意以求的,是东亚百年大计。我看透了,并断定了,中日两国,明明

白白,战争则两伤,和平则共存。』又云:
『明明白白,摆在面前,两国有志之士,难道怵于

一时之祸福毁誉。而徘徊瞻顾,不敢显然有所取舍吗?』汪氏居然像煞有介事,革命青年、

党魁、雄辩家、诗人、汉奸,摇身一变,又变为老教士。又你的女中豪杰陈夫人,她近来也

常常嗟叹,战争中人民如何痛苦,忘了帮助你在汉口北平鉴战,俨然一位『积世老婆婆』
(按

即慈悲为怀老妇之意)。可惜你们夫妇,暗中又在那裹怂恿『同志』不恤小乱,准备组织『中

央』,希图窃取政权,作为你向敌人进身之赘。这人家可就不能不看透你们的假面具,知道

你们猫哭老鼠,其实可笑,还是劝你们善保引刀成快的少年头,始终老实为好。(丁)但汪

氏最不相信的,就是老实,他是志气要想达到无上的高昂,差不多宇宙如有上帝.他还想驾

上帝而上。其实他无论如何能学孙悟空的善变,终变不了那快尾巴,人家看了,只是一只畜

生。他的尾巴,到底是什么呢?是惨绿少年(不老的),是不懂逻缉为何物的雄辩家,是寻

章摘句的书生,也是爱几个臭钱的凡夫。从前我称他为伪君子,乃是我上了人家的当,什么
党魁汉奸,都是他过渡暂居的头衔,终要被人一脚踢开,提了尾巴再变,从极左变个极右,

从极高变到极低,从极香变到极臭,他都无所谓。他自己以为『看透了』,马上变。他看透

了革命的左边来,便觉至少要与列宁、托罗斯基三位一体,斯大林决不是他的对手;他又看

透了东亚百年大计,至少希特勒、墨索里尼少壮军人,都要受他的支配。人家说汪精卫早已

加入某某集团,他做了硬牌汉奸,决不像秦桧、李完用,那么简单。所以西湖上秦桧王氏夫

妇,用白铁铸成;对于他们夫妇,至少要准备钨钢,才称他们的分量。不知后事如何,且看

他变成了再说。我今感慨的,他既然知道:
『主和也不会妨害统一,而不主和也不会分裂。』,

难道别人也就见不到?人家答复你,也不过说主战也不会分裂罢了,谁在那里借抗战统一

呢?你反对什么呢?你提出那个反对字样,不过存心耍煽动你的『同志』,替敌人起一个小

乱罢了。此时你要在国内煽起小乱,这个摇身的变化,你还吃得了么?不用钨钢侯审孝敬你

们的百年后,还用什么呢?『中国因抗战而得到统一』,乃是一句共同说顺口的新名词。没

有那个造了这个名词而抗战。问起这个名词的内容,就是说;除了极少数畜类的汉奸,中国

全体人民,都是爱国分子。我也举一个例,你所主持过的参政会,就是各党各派的代表,因

抗战而统一集合。大家想到从前分裂的削弱国力,所以一合就不会再分。所以你也能相信『主

和也不会妨害统一,而不主和也不会分裂』。统一里面又来共产党的服从三民主义,拥护国

民政府,也共同抗战。你以为:『共产党是以捣乱为天性』。你又说:共产党能『表面化』。

但直到如今,如止见你『公开』乞降,尚不曾见共产党的『公开』捣乱,共产党能表面化,

你却连表面也不化。你就是要宣传你个人和议,煽动内乱,设计卖国,供给敌人的利益,满

足个人的私欲。古人说:
『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与其退也。』我们只晓得他们是服从三

民主义,拥护国民政府,同来抗战的中国人,如是而已。共产党所要第一打倒的英吉利,尚

可因民主集团,而英苏合作。中国把主张民治,服从了三民主义的国人,乃反歧视,如何而

可?你既一生鼓吹民主,居然看透了反民主集团的行运,又想马上跳槽。你提到共产不共产,

无非想胡说:『中国赞成共产,应为以防共做幌子的侵略国研『膺惩』罢了!』你说:『共产

党的捣乱,如果于主和时表面化,比现时操纵把持挑拨离间的局面只有较好。』这话就是你

自己的计划明白宣布了,就是盼望不得共产党捣乱,所以你先来做操纵把持挑拨离间的勾当,

如果共产党中了你计,来捣乱,你的机会又到了,是什么?就是你可以借求外援的名义来借

日本兵平内乱了。你这种用心,不是明代的吴三桂,朝鲜的李完用吗?你倒行逆施,一至于

此,你还有丝毫天良么?你坐在中央党部不是一天,谁不跟了你对共产朋友苦口婆心,祝他

们表面化得自然,共同建成三民主义的国家呢?你要公开了同敌人特别提到,是何居心?你

主张了卖国的和议,还有本领使他们表面化?大家同他们共不爱国,就无法得他们表面化。
这好了,请你不以捣乱为天性的摸着良心,少看透点,老实做你的头能『引刀成快』的少年。

我得罪了你,将来愿受你的处罚。末了,我也奉还你『举一个例』。就是你曾记得你在民国

二十三四年做行政院兼外交部长时代,不是日本军阀要求撤换察哈尔宋主席哲元吗?你接到

日本军阀的要求条件,不问那一个,也不问怎么样,更不问宋哲元主席究竟有什么过错,应

该撤换,你就拿你诚意外交负责的精神,用卓越超群的见识,高明莫测的手段,赶快连夜的

下令,即将宋主席撤换,你就对日本军阀俯首贴耳,奉命惟谨的遵办了。不到二十四小时,

把我们察哈尔整个的主权,奉交日本军阀了。而日本军阀竟不费一弹、不流滴血,和平的取

得察哈尔。你看这与上月的哈柴总统奉送捷克的情形,有什么两样?计算时间,你的高明迅

速的外交手段,奉送察哈尔此捷克的奉送,还要快得多。其它实例,也不知有几多,我只举

一个例,已是表示你高见卓识聪明智能的外交天才,向敌人能负责任的丧权,很诚意的辱国

了,汪先生,你对日本军阀这样能负责,这样的诚意,日本军阀那里还肯舍得了你呢!中国

四万百五千百人中间,除了你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所以他们找到王克敏、梁鸿

志叫二位还不够,必要对你说的只有你可以做他们讲和的对手。这是难怪他们的。因为他们

并不是有意要来勾引你,或有意来害你,不过有利于他们自己,使他们容易灭亡中国罢了!

而你实在也并不是有意来害日本。但是他们看你奉送察哈尔这样的办法,而且如此之快,就

不能不使他们日本军阀灭华的野心格外发扬,侮华精神,也特别高涨。因此得寸进尺,使得

他日本军阀就莫名其妙,忘其所以,连得他们自己传统政策与最高军略都不管了!一直到了

芦沟桥七七开战,他们犹以为中国人只有吃硬不吃软。所以增派大兵入关,无法无天的烧杀

天津,占领北平;还一意痴想我们国民政府像你在二十三四年做行政院长时代一样,只要用

兵力威吓利诱,就可以签字屈服,垂手而得华北了。不止如此,还要费他们的心,派兵到上

海,攻南京,直到占领广州、武汉。汪先生,你知他们这是什么?恐怕你还不明白吧!这就

是要等到你出来代国民政府同他们做对手啊!但是他们到了武汉,你还不肯出来做他们对手。

你岂真要他们打到西安、南宁之后,你才肯出来推倒国民政府,代国民政府做对手么?如果

他们到了西安、南宁,伤亡了许多兵力,花费了好多军费,弄到他们本年度六十万百作战预

算经费用得精光;这时竟攻不下西安、南宁,或攻下了,而你如还不出来推倒国民政府,代

国民政府来和他做对手,那你真是害了他们,真是对不起他们了。到这时,你的好友日本军

阀,一定要诘问你:『在你『举一个例』中的『奠定东亚百年长冶久安之局』与『共同生存

共同发达的又一条路』的话,不是骗人么?』你到那时,如恐不能答复,我替你想,只要说:

『我是中国人,我们打仗,兵不厌诈。我现在如此,你们是失败了。可是这才够得上是『东

亚百年长治久安之局』,
『共同生存共同发达的又一条路』啊!』,这样复他,你不是成了一个
历史上有名的大政治家吗?如果真是这样的结果,那我们将来的中日战史上,中华民国得到

了独立自由领土主权行政完整的那一天,岂不是要拿你的第一功载在第一页上么?你还怕什

么有冤洗不清呢?我想你如要报国扬名,留芳百世,只有如此,这是我老同志为你代想的再

好没有的第一个方法,除此以外就是条条是死路,请你珍重珍重,切不可走错!如果弄到『一

朝失足千古恨』的时候,那就追悔也莫及了!再会!」

斯后,汪的媚日活动变本加厉,而军统局对汪的工作则迄未放松。(第六章完)

内容提要

河内一击不成,笔者旋即奉调经港飞返重庆。而留在河内的我方同志,仍在不断努力,以期

完成未竟之功。惟以江某已如惊弓之鸟,防范至严,将更难以达成制裁之目的了。

汪某并不因此一击稍事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亲笔致函云南省主席龙云。煽动龙云背离抗战

阵线,并图潜赴昆明托庇龙云,俾与中央分庭抗礼。当时。随者抗战形势的演变,云南地位

何等重要,万一有个风吹草动,那还得了。幸而此函并未落入龙云之手,总算无形中化解了

一场天大的隐忧。

汪某当然并不就此死心,不久终于在日本军政官员的接应下,由河内把他护送到上海,而一

个出卖国家利益的伪政权,于焉在加紧酝酿扮演中。

再说笔者调回重庆后,受到自参加工作以来从未有过的冷遇,在个人感受上认为,这就是上

级给予我的一次严厉的「精神处分」。过了一个月,奉派代理局本部第三处处长,也一无建

树才再调中央训练团党政训练班受训。结业那天晚上,蒙戴先生召宴,酒足饭饱之后,被单

独引至别室,以不咎既往的胸怀,又交赋了我新任务。这一次是派到上海去,先要紧急处理

本身组织上所发生的问题,再就是要继续执行制裁汪精卫的工作。此行虽然可以掩护在外国

租界里,但那毕竟是日军的占领区。前途多艰,是可以预料的。

在我尚未到达上海之前的这一年的七月中,上海地区的工作单位突遭破坏,而且风声鹤唳,
危机重重,仍处于敌伪势力的威胁之下,一切工作活动均已瘫痪,而先我调到上海的王鲁翘

兄,此刻已被拘捕,整个工作环境异常险恶。

可以说,从我一只脚刚刚踏到「上海滩」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进入紧张状态中。我警告自

己,这以后,可要小心翼翼的和他们周旋一番了。

第七章 临深履薄锲而不舍(一)失败之苦是非常折磨人的

今年年初,奉召从天津转上海到香港,和这一次奉召从河内经海防到香港,虽然一样都

是单人孤旅,海上来去,却是逈然不同的两般心情;来的时候是满怀希望,无限信心,回去

的时候则恍然若失,一片渺茫。失败之苦,是非常折磨人的。前文说过,我有勇气承担的责

任,这可不是一句充门面的话,实际上,既然自知失误,有辱使命,当然责无旁贷,也就只

有准备接受工作检讨,该责该罚,悉转上级处分了。

这与民国二十年在平津制裁石友三一案未果,因节外生枝而导致畏罪弃职的那一遭完全

不一样。那时,在意识上总认为是为工作而背上黑锅,如果不待查明真相就被加上一个「绑

架勒赎」的罪名。(详细情节见「北国锄奸」第四章),不但太冤枉,自己心理也委实不甘。

又何况那时候还太幼稚,只图争取一些时间,以待澄清事宜,也就不顾其它了。可是这一次

的失败,从心坎里就自承有负于上级的重托,更不可原谅的是误了国家大事,甚或影响到抗

战前途,罪咎是何等重大!此一观念的建立,相信已较五年前成熟多了。也正因为如此,所

以明知道回去之后将会受到严厉的责罚,但却无怨无尤,处之泰然了。

我搭的是一艘客货两用的法国轮船,吨位不大,设备普通,其唯一的特点是每逢开餐,

都免费供应一瓶法国制的红酒,这种酒酸溜溜、淡寡寡,不习惯喝的人,觉得味道极薄,可

是对此时的我来说,却有两大好处:一来开胃,二来还可以解闷。

海上航行了两日夜,抵达香港,转搭小驳船上岸,就在干诺道一带随便找了一家小旅馆。
旋即与「香港区」取得联络,他们通知我,说是已订好了欧亚航空公司的机票,可是要等到

第三天的晚上,才有班机起飞。这有什么办法,虽然归心似箭,但也要耐着性子等下去啊。

此刻,我有一种渡厚的自卑心理,很怕遇见我们的老同事,尤其是不愿意谈到河内失败

的事。就在当天晚上,「香港区」的负责人和「军统局」主管财务的张先生,基于友情一定

要招待我吃一顿,这可为难了,去呢,汗颜,不去呢,岂不是有些儿不近人情。还好,大家

都很体谅,席间只谈风月,有开河内的事,却一字不提。我觉得他们太够意思了。换一个角

度来说,这也是「军统局」的一项优良的传统。

旅次无聊,翻阅旧报纸,无意中看到一份前几天出版的「南华日报」,这份报纸,系汪

派所主办,在「河内事件」发生后,它提出了六点「线索」,指系「蓝衣社」份子所为。这

六点内容是:

一、「重庆方面为着要刺死汪先生,特别开一由昆明到河内的航空线。一方面便利运来

行凶的人与凶器,一方面便利行事之后,人和物都从飞机上运走。」

二、「他们利用外交官为掩护,拿出红色派司,凶器就可以自由运入河内。」

三、「凶手中有一部份由香港蓝衣社机关派出,这个机关是西南运输公司的一科。」

四、「当日河内警察所获枪械并非法国出品,安南境内一向没有这种枪械。」

五、「事件发生的前几天,凶徒们以高价向一外国人转租在汪宅对面的洋房一所,为便

利行凶之用。」

六、「凶案发生之后,河内法文日报大字登载,指为系蓝衣社所为。」

据笔者所了解的事实,与「南华日报」所提出的六点线索,当然不会一样,这就是隔一

层纱也看不透的理由;不过,如果基本常识不够充份,也会大闹笑话。
一、交通主管当局开辟一条由昆明至河内的国际航线,是基于战时的需要,军统局没有

理由也不会小题大做的为派送几个人到海外去,就要求政府特地辟一条航线。又何况开辟国

际航线,需要获得双方或多方的同意,不是随随便便想飞到那里就能够飞到那里的。

二、军统局从来都不用「红色派司」,而且尽可能的避免持用「官方护照」,以防落入口

实。这一点,由被捕的三个人所用的都是普通商人的护照,可为明证。就是笔者本人所用的

也是普通护照。诸如此类的事,他们应该晓得,所谓的「红色派司」不是随便可以签发的,

更不会为了便于运送武器而持用官方护照。

三、关于「蓝衣社」这个名称,在「北国锄奸」中已有说明,此处不多赘述;至于在香

港的「西南运输公司」只是戴先生有联系的另一机构而已。实际上协助「河内工作」的,应

该是「军统局」属下的「香港区」,这一点他们当然弄不明白。

四、「南华日报」的意思是说,枪械不是法国出品,而当地也从未有过,所以证明是外

地运来的;既然是外地运进来的,那么就一定是重庆派人干的了。这样说法,合乎逻辑吗?

事实上,武器是分由海陆空运送而来,其中有美、德两国出品。不过,假如也有法国货,那

又该如何解释呢?

五、不知道他们根据什么那么肯定?我们的确未曾在汪宅对面租赁任何房屋。有就是有,

没有就没有。因为汪宅对面是一条很宽很宽的马路,路中间,有老榕树、大王椰子,想看也

看不到什么。假如我们真的在汪宅的左邻右舍租一间房子,再加以长时间观察的话,也许到

后来就不致于出岔子了。

六、这里又提到「蓝衣社」。除了显得「蓝衣社」了不起之外,实在看不出还有别的意

义。

好容易熬到第二天晚上,才算等到了班机。据说,这条从香港飞重庆的航线,一定要在

夜里飞行,以避免经过陷区时,受到日本占领军的攻击,惟其真实理由是否如此,那就如其

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果然,飞行了不久,路经广东上空,即有地面上的探照灯照射,幸而

不曾发炮。
我搭的是欧亚航空公司的老爷飞机,设备很差,大有老牛破车之感。飞临广西十万大山

上空时,又遇上了气流不稳定,机身颠箥得很厉害,突然间会下跌数十尺,再慢慢的浮起来,

不到一分钟,又是一次,可真把人好坏了。随机的服务人员既不作说明以安慰乘客,而坐在

飞机上的人们因不明就里,都惊恐的不得了,也真真实实的表露了一次心态。有的人频频擦

汗;有的人双手合十不断的口念弥陀;有的人东问西问却得不到回答;有的人索性闭上眼睛

静待上苍的安排。这段时间,大约总有十几分钟,已足够折磨人的了。

一夜似睡不睡,第二天上午到了重庆珊瑚坝飞机场。我找了半天,不见有人来接,可能

是联络不及,也可能是一种有意冷淡。不管怎样,正因为没有人来接,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

照我们内部的习惯,在通常情况下,凡是即将受处分的同志,一下飞机就会被人「接走了」。

目前,既然不派专人来接我,也许事态不会太严重吧?

我是第一次到重庆,何去何从,毫无心理准备。正在没有着落之际,却一眼看见了王云

孙,他是我任「北平站」站长时的书记,不但熟,也有交情,现在既然碰上了,赶忙喊住他,

开门见山的请他替我暂时安置一个落脚的地方。他冲口而出的说:「不如先到阿姐家去,她

那里有的是空屋子。」云孙兄所称的「阿姐」,就是他的姐姐王持平,也是我老朋友王兆槐兄

的夫人;另外还有一层关系,王持平也就是我们夫妻俩当初的媒人。

兆槐兄此刻担任军统局直属部队──「特务团」团长,在望龙门团本部办公,他的公馆

也在望龙门附近。兆槐、持平伉俪对我照应极好。经兆槐兄指点,我去「小巷子」局本部报

了到,并会见了「小巷子」的实际负责人毛人凤先生。那时候他的名义,虽然只是「书记」,

或者是「秘书」,可是什么事都管,也可以说是代表戴先生处理一切公务。毛人见先生之上,

原有一位「书记长」周伟龙先生,此刻已经呕气不上班了。毛人凤先生什么都没有说,既不

问河内事,也不谈工作问题,我自己心里在想:「怎么会这样冷淡呵?」

现在,我已经「失业」了,大有「住闲」之感。既听不到从河内传来的消息,也不知道

天津那方面的情形怎么样了,连我家里的景况如何,也一无所闻。寞寞长日,无聊、空虚,

俱不懂得如何打发才好。如果说,这就是我所应得的处罚,可要比坐牢还不好受。
据我所知,戴先生并没有离开重庆,可是他始终都不约我见面。这到底为了什么,也没

有地方去打听明白。虽然如此,我不曾跑到戴公馆写个名字求见,也不愿意打一张书面报告

表白一番。因为他万一不肯接见我,或是在报告上批上几个臊人的字,那又多么难为情。

四月底、五月初,日本鬼子的飞机空袭重庆,兆槐兄固守工作岗位不能回家,我陪着持

平大姐跑到外边躲警报。我们根本不知道那里有防空洞,就在望龙门附近的一块空地上,找

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了。不久,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密密麻麻的麕集了一大堆,我想,

这要是一颗炸弹掉下来,那可就惨了。

这是一个半阴天的晚上,云层很稀,偶而也会透出几颗星斗。震人心弦的紧急警报发出

后,XX 顿即雅雀无声,连狗都不叫了,不一刻,远远荡来嗡嗡声,越来越近,有点像似八

月中钱塘江口的涨潮,排江捣海而来,一霎时,飞机从头顶上空压过,又是一片喳喳声。举

目高处寻觅,看不到,是被云层遮蔽了。就在此际,近处又传来 xxxx 的隆隆爆炸声。随着,

沉寂下来了。再过片刻,警报解除,紧接着人声嘈杂,闹烘烘的又各自分散照顾一家大小去

了。

如果你亲眼看到空袭后的那幅景象,尤其是烧焦了像一块黑炭的尸体,或者是倒挂在电

线杆子上的一条血淋淋的大腿,你就会觉得「后怕」,倒吸一口凉气了。

为了安全着想,我随着持平一家搬到浮屠关临近的一所农舍中暂且住下,在这里离着一

个设备较为完善的防空洞只有几十步路,十分便捷,因为「逃警报」已经成为日常生活中的

一件大事了。

我到重庆已有一个多月,日子不好过可也过了。有一天,又拉警报,在防空洞里竟和戴

先生不期而遇,我们站立的位置有一段距离,当中又间隔着三五成伙的人群,声音嘈杂,除

非是大声喊叫,否则打招呼也听不清楚。我和戴先生只是四目交投,一瞬而过,彼此都没有

作任何表示。我觉得他是有点故意不理我的样子,不过,却不是恶形相向;也许是我太执拗

了,或者是实在没有勇气凑上前去找两句话说。

警报解除,戴先生在家人簇拥下扬长而去,原本期待着他可能传话给我,或是稍稍竚立
等我上前见面,结果却失望了。这种弃而不顾的滋味好难受!这叫什么?难道也算是一项罚

则吗?我憋了一肚子的窝囊,很不好意思把这刚才的事情讲给别人听,因为我认为这是一种

羞辱。

还有呢,随着戴先生身后的一些熟朋友,也好象没有看见我这个人一样;真是怪事,莫

非这就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另一个道理吗?

第二天上午,局本部派人送来一封信,打开来看,内容是:「奉戴先生核定,派陈恭澍

同志为本周代理第三处处长,盼即日到局办公。」这倒是意外,根本没有想到他竟然有此一

着。

在河内的时候,大概在三月初旬,看到重庆出版的大公报上,有一条消息,不过几行小

字,是发表笔者为「党庆卫戍总司令部少将稽查处处长」。当时,并未在意,我也想到,这

或许故意发布的消息,以资掩护。可是用不着多此一举呵!回到重庆之后,重庆卫戍总部稽

查处长一职,已由赵世瑞同学出任,副处长是陶一珊。据说当初的确是预备叫我干的,后来

因为我在河内工作干砸了,才改变了主意。其实,亏得没有叫我去,因为我不是那种材料。

再说我接到「代理第三处长,即日到局办公」的通知后,当天中午过后,就去小巷子局

本部报到。这个地方我从河内回重庆后,曾来过一次,接受我报到的,也就是上面提过的毛

人凤先生。

「小巷子」是个地名,名符其实,连一辆小型汽车都开不到门口。楼高两层,东一间,

西一间,简陋的不成格局。仔细的回忆一下,好象大门口连个便衣警卫都没有,不像后来门

禁森严、武装把守的那么有气派。一进门楼底下是怎么个样子,已经印象模糊,想不起来了。

上到二楼,有一间能容二十多人的大厅,厅内,摆了一张大条桌,铺上一块蓝布可以开会,

拿掉那块蓝布,也可以开饭。大厅的周围,有好几个门,朝着楼梯口的一间,就是这幢房子

里最大的一处办公室了。靠窗子的一张有七只抽屉的大写字台,是毛人凤先生坐的;进门右

侧,是一张五个抽屉的写字台,由第二处长何芝园先生使用,与这两张写字台成犄角之势的,

还有一张只有三个抽屉的办公桌,原是给局本部「书记长」周伟龙预备的,据说他连坐都没

有坐,看了一眼就拂袖而去了。现在,指定给我用,也就成为军统局第三处长的宝座了。
前任处长为谁,我始终不知道,也没有人对我交代过未了之事,说不一定我就是填补空

位的首任处长。因为抽屉里一件公文都没有,在我所能看到的公文书里,从未发现前任处长

的签章。笔者参加工作八年以来,一向担任「外勤」,对于坐在办公桌上处理公文,简直是

外行。所以就不得不请教于毛人凤先生了。

承毛先生指点,才了解第三处的职掌与权责:第三处主管「司法」
、「行动」两大业务,

所以在处以下划分为两科;行动科顾名思义,大概是处理行动工作的一般行政,类如人事编

组、技术训练之类,惟有「科」无人,迄无实际业务,也就是说根本没有组织起来。司法科

已成立多年,原在独立状态中,今编入第三处,也就是等于加了一层上盖。科长徐钟奇是个

老好人。如今我是他的顶头上司,后来再过几年,他成了看守所长,我又成为他管理下的「阶

下囚」了。世事难料,有如此者!这是后话,不多提。司法科之下,除了内部分股之外,还

有三个外面的单位归它管辖,这三个单位应该都有正式名称,不过,我真的不知道叫什么,

只晓得全是「关」人的处所而已。

毛人凤先生很照顾我,就拿服装来说吧,因为大家都要中山装上办公,而我却没有,想

做一套也做不起,他看不过去,就把他自己穿过的一套送给了我,虽然屁股上有一个不大显

眼的小窟窿,可是在那个时候,已经是一份不薄的人情了。说到处理公文也是一样,他指教

我该怎么签、怎么批、怎么办,同时把他伺侯长官如何得体的那一套诀窍,和如何应付下属

许多要求的对策,也多多少少传授了一些。可惜太玄妙了,很难学到好处。

我实在没有坐办公桌的兴趣,也不想在处长任内求什么表现;使我耿耿于怀的,还在于

戴先生为什么不见我?无时或忘的,河内的情况如何了?我的工作失败将如何了局?牵肠挂

肚的,远在天津的家,又是何等景况?

不久,我的好朋友,也就是毛人凤先生的弟弟毛万里兄,从上海打来一个电报,通知

我说,我的家小已经自天津搬到上海来了,叫我放心。我离家半年,他们是怎样生活的,以

音信皆无而毫不知情,现在总算有了消息,最大的慰藉亦莫过于此。别看只是这么一纸电文

两句话,其中,万里兄却作了两项担当;第一,以公报发私电,违纪;第二,他怎么知道我

在重庆?泄密。这都是不许可做的事呵!单就私谊来说,这就是珍贵的友情。
(二)留在河内的同志们还有后续行动

「河内工作」失败后未久,本周在国内(昆明或重庆)搜集到一封信;与其说是「搜集」,

倒不如说是「查获」较为接近。这是一封至关紧要的函件,是汪精卫写给当时云南省主席龙

云(志舟)的一封亲笔信。这封信怎样为「军统局」所获得?现在已经没有一个人确实了解

它的来源了,据笔者个人推断,这封信可能是在邮寄过程中被「查获」的,惟是否如此,则

不敢保证。照「戴雨农先生全集」中所透露是:「汪的这封关系重大的书信,被戴先生的工

作人员侦查到,拍成照片,呈报中央。」至于如何「侦查到」?语焉不详,只此三字而已。

笔者本人在以前并不知道有这么一封信,还是在「戴雨农先生全集」于六十八年十月出

版后,才从书上看到的。看了之后,就产生一种概念,总认为这封信就是促成制裁汪精卫的

主因了。不过,在没有确定这封信所署的日期之前,多少还有点保留。

这封信的节略,刊载于「戴雨农先生全集」上集(全书分上下两集)第九十六页至九十

八页,除「上略」、
「下略」外,只剩下当中的一段,因而也不见日期。为了确定这封信上所

署的日期,特地拜托了一位朋友,亲自到本局「戴雨农先生纪念馆」去看一看原件,据他看

到之后告诉我说:
「这封信上的笔迹,跟我们往常所见到的笔迹一样,可以认定是汪的亲笔,

原信有好几页,折叠着装在一个镜框里,悬挂在墙壁上,全部内容,当然看不完整,所幸最

后一页的签署是露在外面的,其日期为『三月三十日』。」

为了慎重起见,过了几个月,我又在电话里问那位朋友,他肯定的说:「不会错,是三

月三十日。」这么一来,原先认定这封信成为制裁汪精卫主要因素的概念,已经被事实否定

而不能成立了。再重复的作一交代:制裁汪某的行动发生在三月二十一日,而这封信已经是

制裁行动后的第九天了。

兹将汪精卫亲笔致龙云函之主要内容,照已刊出之节略,原文录后:

「志舟先生主席勋鉴:
(上略)来书尚询及中日情势,以弟所见,亦与去年十二月廿八日前之环境,无甚出入。

弟曾向日方当局表示两点:
(一)盼望速与蒋委员长议和,弟愿以在野资格,从旁协助;
(二)

艳电主张能否接受。日方当局答复甚为坚决:其一,艳电主张,如中国政府诚意行之,日本

必可接受。其中较困难者,为撤兵问题,依照艳电主张,日本撤兵须普遍而迅速。然苟日本

撤兵,而中国军队,尤其共产军队,以收复各地为名,卷土重来;故其所主张,须视中国政

府实有诚意,且其军队力量,确能维持地方,执行两国和约,然后撤兵。其撤兵方法,则日

本逐渐撤退,中国逐渐进驻,一切依协议行之,原则如此;至于实行技术,则有待双方之协

议矣。其二,日本仅能与有诚意之国民政府协谋所以恢复和平,日本绝不能再相信蒋委员长。

此非怀疑蒋委员长之人格,但蒋委员长以前之外交方针与态度,及其今日所处环境,日本认

为无议和之可能。对于此点,弟尽智能,不能为力。德国曾劝日本,何妨与蒋委员长议和;

议和结果,不要求蒋委负长下野,而自不得不下野,日本对此劝告,依然不肯答应。

兹有一事,欲郑重于先生商之,弟之久居河内,其唯一意义,欲有所裨益与云南,此所

以为云南计,为西南大局计,亦所以为中华民国计也。先生心事之光明,环境之困难,弟深

知之。惟其知先生心事光明,故前此晤面,敢坦怀以告;惟知先生环境困难,故急遽离去,

不留痕迹,以待先生之从容布置,今已三月有余矣,未知先生布置如何?弟非有奢望,但能

得先生毅然公开表示同意于『艳电』主张,弟当即来昆明,声明以在野资格,贡其所见,以

供政府及国人之参考。先生对弟,祗须以军警之力,保护生命之安全,及不干涉言论行动之

自由,如此已足,俟将来大局有所变化,再作第二步之进展计划。如此则可以安云南,安西

南大局,安中华民国。弟之愿望,实系于此。弟世居河内,非有所畏,然寄人篱下,言论行

动,不能取信于国人,若回到内地,则声势迥然不同。各方趋附有其目标,国际视听亦有所

集,事半功倍。日本对弟,往来折冲,亦比较容易有效;此弟三个月前不敢求之先生,而今

日始求之先生,未知先生能有以应之否?此层切望先生审慎考虑,予以决定答复。因弟蛰居

三个月,日夕引领,其廷企不为不久,如先生予以肯定,则弟决然前来,如先生予以否定,

则弟亦不能不谋他去;盖日本以一再迁延,已有迫不及待之势……(下略)」

汪信的作用,意在煽动龙云背离抗战阵线,破坏团结统一,并响应他的「和平运动」,

更为他提供一处与中央政府分庭抗礼的据点,别看他话虽说得软绵绵的,其居心却非常狠毒。

看过后,都会一目了然,已无须多加诠释。
笔者所注意的,因信中有:「今已三月有余矣」;「此弟三个月前不敢求之先生」;「因弟

蛰居三个月,日夕引领。」等三句话,所以可以判定这封信是「河内事件」发生以后才写的,

已毫无疑义。于此,如果有人评论:河内一击不成,很可能刺激了汪精卫的走向极端,想是

并不为过。虽然全部事实并不如此单纯,可也不能断然加以否定。笔者和王鲁翘同志在自我

检讨中也说过:做的不成功,比不做更坏。也就是这个意思。

接下来再简单述说一下汪精卫于「河内事件」后的活动概要。

三月二十一日后,汪仍感危机四伏,一举一动都格外小心,他虽自称「蛰居」,但事实

上依然没有放弃他的叛国活动;像上文所提出的致云南省主席的煽动信件,就是很好的一个

明证。至于他和日本方面的勾搭,当然还在继续中。

二十八年三月二十二日,日本政府接获其驻河内总领事的报告,遂即召开五相会议,以

谋取处理之计;在会议中先行决定派遣参谋本部中国课课长影佐帧昭赴河内负责接运并护送

汪精卫至一处较为安全地点,然后再作进一步的磋商。影佐奉命后,立即向日本内阁推荐犬

养健偕行为助(犬养健籍隶政友会,是曾任日本首相的犬养毅之子,与若干中国人士有旧),

其它随员尚有军医中佐大铃、宪兵准尉丸山、宪兵军曹(中士)松尾等人,并向山下汽船株

式会社租赁了一艘货轮「北光丸」,专程前往越南。此项行动,经过了两周的准备,迨至四

月七日,始克出发,船行一小时后,影佐才宣布此行的目的地是越南的海防。

「北光丸」在海上走了十来天,于四月十六日始在海防靠岸。因为他们一行的疑神疑鬼,

以及日本驻河内总领事馆的故布疑阵,影佐祯昭和犬养健等又过了两天,才在鬼头鬼脑的行

径中,于四月十八日与汪会晤。会晤的地点就在高朗街汪寓的三楼,为之传话的,就是此后

始终为汪担任翻译的周隆庠。

他们会商的结果,达成了三点协议事项:

一、在得到安南当局的谅解与协助下,尽速离开河内;
二、接纳汪的意见,搭乘日轮「北光丸」潜赴上海;

三、有关未来之「合作」问题,俟到达上海后,再从长计议。

于是,他们就根据此项协议,于四月二十五日深夜,在安南当局严密护送下,离开了河

内。在海上,由于小船与大船的会合问题,又耽搁了三天,到了四月二十八日始驶往台湾基

隆暂为停泊,加添油料、采办食物后,旋于五月八日抵达上海虹口。汪秘密登陆,先隐匿于

法租界愚园路,逐展开了制造傀儡政权的活动。

影佐祯昭,就是制造汪伪政权最有重大关系之一人。汪伪政权在上海酝酿时期,一切以

影佐祯昭为日本军部代表而为交涉之对象。汪伪政权登场后,影佐帧昭则成为日本在中国最

大政治性特务组织──梅机关第一代的最高负责人。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影佐调任师团长,

曾参与东南亚作战。迨至日本战败投降,影佐于一九四八年九月病死于东京。

影佐在世时,也写了不少东西,其死后,由他的女婿谷垣专一,和他的秘书仓冈克行将

遗稿加以整理,发表了一篇「汪精卫为什么要建立政权?」虽然角度与我们不同,但仍不失

为可资参考的好资料,兹节录其中有关汪精卫自河内到了上海之后的这部份,以免再事重复。

其文如下:

汪氏同意了上海百梅与日方会谈的结果,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十八日离开重庆,二十日到

达河内。

近卫(首相)十二月二十二日发表了所谓「近卫三原则」的日支关系调整方针。汪氏为

了响应这一声明,二十九日以艳电致国民党中央党部,蒋总裁暨中央执监委员会建议和平,

力陈中日和平的必要……。

一九三九年一月一日,中国国民党决议开除汪氏党籍,并褫夺其所有职务。随着重庆的

特务也来到了河内,三月二十一日曾仲鸣被暗杀了。日本方面得到汪氏环境危险的消息,五

相会议决定派我们到河内去协助汪氏转到安全地带。我和犬养健等乘山下汽船株式会社的北

光丸于四月十七日抵达河内,矢野(外务书记官)、伊藤芳男等则已经先期飞来了。
四月十八日,我在河内高朗街汪邸会见了汪氏。汪氏对中日事变的发生和发展表示了惋

惜之后,说:「关于中日必须和平的信念,曾不止一次用书面或当面与蒋氏讨论过,而蒋氏

一则怀疑日本的真意,一则为环境所支配,无法实行和平。
」他又接着说:
「正在考虑放弃在

重庆内部促使蒋氏改变的企图,改由外部策动重庆转向的办法,恰恰从高梅两人那里知道了

日本的和平方针,我想日本如果只能坚持这一方针,相信未始不能得到舆论的支持。」他又

说:「十二月二十二日的近卫声明,是给和平运动发展的一个最大保证。」

汪氏认为:
「留在河内,既危险,且无意义,应以上海为基地,发展和平运动」
,他又顾

虑到「由河内动身,需要得到越南当局的谅解」,并且「在研究到上海之后,如何开展比原

计划更进一步的方法」。汪氏一再声言和平运动主旨,是在扩大和组织民家对和平的要求和

力量,从而促使重庆政府转换抗日政策,并不是要另外成立政府。

汪氏在越南当局谅解和越南保安局员护卫之下,于四月二十五日从加特巴岛乘法国轮船

出发,二十八日夕刻,在拜亚士湾东北方换乘了北光丸,经由台湾基隆,五月八日抵达上海

虹口码头。

在这里,应孩把汪氏那时的想法,叙述一下:

「原来的和平运动计划,是准备以国民党员为中心组织一个和平团体,用言论来指摘重

庆抗日理论的错误。宣扬和平是救中国、救东亚的唯一方法。逐步地扩大和平阵营,企图使

重庆转变方向。但是详细考虑之下,单凭言论来使重庆政府转向是极其困难的事。因为和平

论固然是为了爱中国,抗日论更是由于爱国精神的激发。但是和平论与卖国论也最易混淆,

很难得到一般人的谅解;反之抗日论容易获得人们的同情,这就只有靠日本公正无私的行动

才能证明和平论的正确。不错,近卫望明如果能够十足兑现,重庆政府的抗日理论会失去根

据,甚至会顺从舆论,倾向和平。但是,问题在怎样实现近卫声明。是不是应该改变原来的

和平计划,除以言论督促重庆觉悟之外,建立一个和平政府;从事实上证明中日合作的效果,

来唤起民家舆论加速和平的实现呢?当然,这个和平政府的建立不是以打倒重庆政府为目

的,只是为了中止抗战,促进和平,即使和平政府为必要而备有军队,也决不是来与重庆为

敌。如果一旦和平实现,不论是否双方政府合并,或者采取其它形式,我(汪氏)决不过问,
断然引咎下野,以明心迹。」

总之,我确信汪氏的想法,是在建立一个和平政府,以为与日本和平的示范作用,用事

实来证明和平论的正确,使一般民家和重庆政府由倾向和平而导致全面和平。尽管新政府成

立后,表面上暂时是与重庆政府相对立的,中国形成了和平和抗战两个阵营,但是结果是会

合并的,也只有两者合并才能实现全面和平。这是汪氏和平运动的指导原理。

昭和十五年(一九四○年)一月十六日,汪氏的和平通电中说:「望蒋先生以国家民生

为重……与日本停战言和,……兆铭与同志等必当与先生戮力同心,以促全国和平之实

现……。」这可见汪氏的心境的一斑。

这以后,汪精卫与日本政府间,有好长一段时间在讨价还价,一直到二十九年的六月中

旬,才算有了点头绪,可没有完全敲定。关于汪与日方的交易谈判经过,照影佐祯昭所记的

「汪精卫为什么要建立政权」中,有一段是这样的:

这一年六月初旬,汪氏偕周佛海、梅思平、高宗武、董道宁等人,由日方的矢野、清水

两个外务省书记官,犬养健和我,陪同由上海飞到了东京。汪氏一到东京,即与平沼首相会

见。平沼首先力言中日在道义上有合作的必要,然后对汪氏挺身努力解决事变的热情表示敬

意。汪氏答称,为了中日两国长此相争的无意义,因而决心努力和平。汪氏认为日本方面对

解决事理,不外下述三种方法:一、坚决采取以重庆政府为对象,进行和平的方针;二、或

在国民党之外,找寻在野有志之士为对象,讲究和平方策;三、不然就是不问在朝在野,不

论是否国民党,只要是为了两国的前途而赞成和平的人,大家一起来进行和平,解决事变。

汪氏说:如果日本方面认为第三种方法是适当的话,他有决心作为建立和平政府的中心;竭

力来达成和平的目的。平沼首相当表示现内阁坚持继承近卫声明的精神,赞成汪氏的意见,

只要汪氏有这样的决心,日本方面当绝对的协助。

六月十五日,板垣陆相承平沼首相之命,申述日方的希望和汪氏交换了意见。板垣在会

谈中为了避免干涉中国内政的印象,措辞上格外慎重。当时双方会谈的要点是:

一、板垣问:「过去一国一党主义的弊害,可否藉这个机会来清算一下?」汪氏对这点
表示赞成,并且说这次组织政府,当网罗国民党以外的各党各派和无党派的人士来参加。

二、板垣提议:「临时和维新两个既成政府的人士,已经忍受了许多徘谤来努力中日和

平,如果一旦全部取消,在日方觉得过意不去。可否把临时政府改为政务委员会,维新政府

改为经济委员会,作为局部处理中日关系事项的机构。」汪氏说:
「华北远隔南京,设立一个

政务委员会,在某种程度的政务交其办理固无不可,但是华中没有设立这样机构的必要。不

过对原来维新政府的人士,自当考虑予以安插。」

三、板垣说:「三民主义中的民族、民生主义,许多人解释以为这就是容共抗日主义。

当然,这不是孙中山先生的意思。这次是否可以把这点加以修正,明确地表明中日共同反对

共产主义的态度?」汪氏对这点完全表示同意。

四、板垣说:
「许多日本人解释青天白日旗是抗日的标帜,同时日本军队在军事行动上,

如果和平政府及其军队和抗日政府一样都用青天白日旗,难免发生意外的情事,作为一个实

际问题,可否加以考虑?」汪氏绝对反对这一个说法,但是他答应考虑如何与重庆方面识别

的方法。

笔者仅就所知的,对于上文中所提到的几个人名及名称,略加批注,以便利读者阅读:

平沼骐一郎接替近卫文麿为日本首相,以已沦为日本军部的傀儡。由汪精卫之与陆相扳

垣征四郎之直接会谈可以证明。

矢野征记和清水董三两名日本外务省的书记官,其职位虽不高,但在未来的汪伪政权中,

却发生很大的作用。

「临时政府」指的是华北的王克敏,「维新政府」指的是南京的梁鸿志。从板垣和汪精

卫的对话中,也可以看出他们的份量有几两重了。

影佐写这篇东西,相信是有保留的,其措词也比较审慎;倒不如「蒋总统秘录」全译本

第十一册二○九页至二一三页所戴的那么率真,兹节录数段,以明究竟:
抵达日本访问的汪兆铭,于六月十日与平沼骐一郎首相会面,并曾与前任首相、现任枢

密院议长近卫文麿、外相有田八郎、陆相板垣征四郎等人分别晤谈。

此时,都还不了解日本政府的意图只是要以他为傀儡的汪兆铭,于六月十五日再度和板

垣会谈之际,向之提出「关于尊重中国主权之希望」,内容分为内政、军事、经济各项,要

求日本方面从速给予回答。

在这个表达希望的文件中,包括有──「(一)中央政府中不设顾问,以免予人有日本

干涉内政之疑念;与日本接洽事项,可循外交常轨,透过驻华大使行之。(二)在中央最高

军事机关设立顾问委员会,顾问不仅限于日本人,并聘用德、义两国人。(三)日本在占领

地区所接收的中国公私有资产应即发还等项。」

这些要求,实则根本就不能和日本政府的既定方针兼容,所以在汪兆铭留日期间没有得

到任何一点答复。

为日本政府所正面反对的,是「三民主义」和「青天白日满地红旗」。日本方面提出要

求:
「三民主义由日本方面加以修正」
,「国旗须采用新的图案」
。结果作了妥协的决定──修

改三民主义问题暂且搁置,至于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则在上方加了一个「和平反共建国」布条。

对于汪兆铭如此卖国降敌的行为,国民政府乃于六月八日明令予以通缉。

六月二十八日,汪兆铭回到上海,得到日本「南支那派遣军」参谋副长佐藤贤了的协助,

从事于在华南设立其所谓「新政权」的活动。他曾策动张发奎、邓龙光等粤籍将领参加,但

张发奎他们大义凛然,不为所动,以致汪兆铭乃不得不放弃了树立「华南新政权」的企图,

而改弦易辙着手在南京制造政权。

他首先以中国国民党的「正统领袖」自居,于八月二十八日在上海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

前安徽省政府主席陈调元的公馆召开其所谓「中国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
这个「大会」开了三天,出席「代表」二百三十三人,始终只是汪兆铭一个人在表演,

完全为他所任意操纵,选出他为「主席」,以反共为这个冒名的「国民党」的「政策」,并决

定「调整日华关系,促进两国邦交正常化。」

九月十二日,日本为统一指挥所有在中国的陆军部队,新设「支那派遣军总司令部」于

南京,调日军教育总监西尾寿造大将为总司令官,并任前陆军大臣板垣征四郎中将为总参谋

长。这是为谋因应汪兆铭树立其伪中央政府工作之推展而采取的措施。

十月二十四日,日本政府向汪兆铭提示「中央政治会议指导要领」,并要求──以此为

基础进行协商组织新政机事宜。这是对于汪兆铭在先访问日本时向日方所提「关于尊重中国

主权之希望」的一个答复,其内容有:除中央政府之外,在财政、经济、科学技术各部门都

设置日本顾问:至于军事顾问团内亦不得聘用德、义等第三国人等项,差不多将汪兆铭的希

望全部否定。连担负和汪方交涉任务的影佐祯昭都埋怨地说:「这简直就是傀儡政权嘛!」

再说我们军统局这一方面的对汪工作,笔者本人虽奉命先行离开河内调回重庆,可是我

们留在河内的同志们,在汪精卫尚未离开河内(三月二十二日至四月二十五日)这段期间,

仍然没有放弃制裁汪精卫的活动。

我既然调离河内,在职务上,已经不是实地工作的负责人,所以对于他们的活动情况,

自然就不清楚了。以下所记的点滴,都是其后零零星星知道的,或是在某一件工作上证实的,

其获知的时间不等,有一两年之后的,也有事隔数十年之久的。现在一并记述如后。

读者可还记得,在前文「软性行动」那一节中,余乐醒兄和我曾一度研商并实验使用药

物,后来因为若干技术问题之不能解决而作罢。我们先是打算把药放在面包里;其后,乐醒

兄又取出一个小罐,说是里面放置的药物,可以散出一种挥发性的气体,也足以致人于死,

如遇热则更为有效。结果终以无法把这个小罐摆到汪家的浴室内,而搁置下来。你猜怎么样?

迨至三十年冬天我在上海被捕,落入对方之手,当汪妻陈璧君提讯我的时候,她却问道:
「你

说,你们摆在洗手间里的那小罐罐是干什么的?」她这么一问,我反而征住了,什么小罐罐?

我怎么不知道,忽又猛然一惊,还不就是余乐醒的「杰作」吗?
听说,徐先生和方炳西他们也有政治外交的运用,目的是在困住汪精卫,使之不能离开

河内,而无法作扩散性的活动。也许是地位上的关系吧,在层次上他们的力量还嫌不够,所

以未产生作用。这一点在影佐祯昭接运汪某脱离河内时,曾对江说:「先生要离开越南,准

备怎样与越南当局谈判?」汪某答称:
「总以不给予越南当局任何刺激为尚。」如此看来,并

不是想走就走那么单纯。

如今健在的曹师昂兄,于今(七十一)年当面亲口对我说:「那一年我们夫妻俩带到河

内的武器,除了你取去的两枝手枪和一盒子弹外,我们还留下了一枝手枪,以备在机会成熟

时自己使用,当时并没有告诉你。」师昂兄的意思是:他和他的法籍夫人也负有直接行动的

使命!自从由我指挥的工作失败后,他接奉指示,继续觅机积极进行。经过许多繁复的安排

后,并得到「汪公馆」的认可,就在四月中旬的某一天,他的法籍夫人扮成记者模样,去到

高朗街「访问」了汪妻陈璧君。这是为了察看途径的前奏,并没有携带武器;预定的步骤是

看过了之后再行设计的。可惜时不多与,没有几天汪就离此到上海去了。当我听师昂说了之

后,才想到如果当年就请曹夫人作一次「侦察访问」,那不就不会发生错误了吗?这一念头,

竟尔埋藏了四十三年之久,未能及时想到提出。

又据曹师昂兄告诉我,谭天堑兄另外也有一套,详细内容当然不晓得,只略微知道也与

外籍的女人有关。不是运用的不得当,就是天堑兄大有违误之处,后来所谋不成,还受到严

厉的处分。

王鲁翘兄是在什么时候奉调到上海去的,我不知道,可是汪精卫来到上海之后,鲁翘

已经在上海了,他的任务,仍然是制裁汪精卫。

(三)千里追踪奋勇杀敌的再出发

我在局本部上了一个多月的班,已渐渐觉察到这个第三处长,原来只是一个「名誉职」

而已。也可以解释为:如果不获上级重用,的确是有我不多,没我不少。而事实上,坐在那

里一天到晚也看不到几件公文,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业务需要处理。有时,毛人凤先生看我闲

得无聊,也好意的分个两三件文件给我看看,说得难听一点,解闷罢了。
在处长任内,经办过的大事可以说没有,有趣的稀罕事倒有几件。有一件是王天木兄从

天津打来的电报,电文中居然出现了「王八蛋」字样,这真是少见的事。另一件是有位同志

因精神错乱自己人打死了自己人,我奉命审理此案时,恰巧遇上了紧急警报,随着一阵炸弹

爆炸声,震动得天昏地黑、尘土飞扬,等到尘埃落定,秩序恢复,殊不料所有的一干人犯都

已踪影不见,创下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大笑话。第三件,怪我自己不识相,当我看到日报表中

挤满了「守法人」时,竟然妙想天开的提出一个「疏散」的建议,也就是主张把一些轻微的

违纪同志开释掉算了。这一下子可犯了大忌,其所得到的批覆是:
「不用你做人情」
。结果落

了个自讨无趣。

我正预备写报告请调工作,旋即奉令入中央训练团党政训练班第三期受训一个月。至于

是否带职受训,还是已经开了缺,皆未见诸明文,这以后,也就糊里胡涂的过去了。不过,

入班之初,一定要填表,表上有一栏「阶级」。我是什么阶级?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可又不

敢乱填,为了这点事,不得不回到局本部请示,结果准许以「上校」填报,其实,我明白,

这个「上校」八成也是黑官。

浮屠关上受训一个月,可记之事甚多,因与汪案搭不上关系,可又舍不得一笔带过,只

好长话短说了。使我难以忘怀的是──

遇见了初中时代的校长王飞王冲天先生,也在受训。中学在校时,我祇有十五、六岁,

王校长约三十五、六;如今,我已经三十岁了,他当在五十左右,威仪仍不减当年,我在他

面前,依然存有敬畏之心。

有一次整队集合时,又无意中发现我们军校五期第一学生大队大队长帅崇兴上校也在行

列之中。在校时,是民国十五年,现在却同班受训,这也是一次幸遇,可是他的官阶仍然是

上校。

受训期间,和我在寝室里上下铺、讲堂上同一张桌子的是孔 XX 先生,他的名气大,这

里不打算提他的名字。由于当时管理甚严,生活实在苦透,连馋的想吃一碗肉丝面,都办不

到。这位孔先生自然也有同感。当时,中训团负责安全的「警卫稽查组」由戴雨农先生兼领,

实际上由杨英副组长驻团负责。我和杨英兄是「北平站」的老搭档,有交情,他给了我们不
少方便,又岂止一碗面而己;同时,也为我和孔先生建立了友谊。就是因为有这层关系,几

乎惹出一场是非。其内情,以后会写,不过,却很难下笔。

还有一事,值得一记,是关于空袭警报中最有纪律的团体行动。这与老百姓杂乱无章的

逃警报实大异其趣。每逢警戒警报发出,在训的学员们仍须按进行中的课目照常作业,如再

拉紧急警报,才停止课目,然后操场集合,由全班总值日官发口令,按队列秩序,指出目标

地点,齐步前进,然后再发一个「跑步」的口令。到达防空洞后,乃列队进入。仍按原有队

形,分别站立在划定的位置上。待全部停当后,由总值日官发一个「稍息」的口令。照规定:

不许乱跑,不许说话,没有口令也不许坐下,就这样一直等到警报解除。这在拼命奔跑,躲

避警报的老百姓眼中诧为奇观,这也罢了,最感困扰的倒是因设备所限无法禁制的大小便问

题,难以解决。

浮屠关半山上有一处天然的大缺口,像一个张着的大嘴巴,它能够吞下几千人,所以就

成了天造地设的一所防空洞,也是千万人的庇护所。

一个月的时间,说快转瞬即届。就在中训团党政训练班第三期结业的当天晚上,大概是

在二十八年七月底吧,戴雨农先生派人知会我,指定下午七点钟到他的公馆吃晚饭,通知中

没有说明事由,而我们军统局同时受训的五个人中,也只有我一人被邀请,这说明并不是例

行的邀宴性质了。

我和戴先生自河内一别后,虽然在防空洞中照过一次面并未交谈外,这是半年来首次聚

晤,他面带笑容的和我握了手。在座的还有「公馆秘书」潘其武先生等数字,都是熟人。出

奇的还有一位身材高大的女客,不认识她是谁,更不清楚她的身份。因为有女人在座,气氛

就显得不怎么严肃,又兼戴先生本人有说有笑,大家也就觉得不太拘束了。

这顿饭连吃带喝,已经足足进行了两个小时,我心里虽然明知道必有所为,可是他却一

点口风都不露,到后来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也就放肆起来,我在那位女客的怂恿之下,竟

而乘兴高喊了四句不大入调的「长板坡」,总算藉此吐出了几个月来憋在肚子里的一块郁积,

觉得好不痛快。
我以为就这样结束了,有什么事或许明天再说。正待整衣离去时,戴先生拉了我一把,

同时示意叫我到他书房去坐。起初,我认为这回他必定会对河内工作提出检讨,甚至宣布给

我的处分了。可是他依然故态,在未宣示他的意向之前,先矜持的作了一番沉默,然后再一

语破的地说出了他的主旨。戴先生说:「我们在上海的组织,已经遭受敌伪破坏,到目前为

止,还没有掌握到全部情况,而且仍在恶化中。我决定请你去处理这个问题,要排除障碍,

维护工作的继续执行,打击破坏组织的叛徒。希望你明天上午就出发,我们随时保持联络。」

他这么说,已充分表示出这是最后的决定,当然不容许再作什么考虑,可是当我接受一

项任务之前,总该有个了解才行。于是不得不请他多透露一些实际情况。其实他也早就想说

了,祇是考量如何措词才恰当。

他好象有难言之隐似的先问我:
「天木的事你不知道吧?」我摇摇头,也的确一无所闻。

不过,他一提到王天木,我就想起当我代理第三处长时,曾收到一通王天木兄从天津发出的

电报,文内大发牢骚,竟有「王八蛋」字样出现,意思是在责怪当地单位不肯替他做这样、

做那样,另外还有些啰哩啰嗦的闲话,当时我和毛人凤先生商议下来,就把这份电报「存卷」

了。我猜,不会是因为这件事所引起的吧?

戴先生也明晓得我是不会知道的,但为了使我进入情况,于是他接着说:
「天木这么做,

大大出乎常情,尤其是估不透他的动机何在?你这次去,务必要澈底了解清楚,并且尽一切

可能劝他回来,我可以保证,绝对维护他的安全。」

戴先生对于王天木的事,只说到此处为止。就不再说下去了。主要的,是因为到现在他

还不完全了解事态的真象,他还不相信所传的这一事实。

他又停顿了一下,面色更凝重了。他指示说:「你要继续河内未了的工作,进行对汪的

制裁,关于这一点,你到了上海之后,可与万里兄联络,希望你们能合作。」

他再作考虑,大约过了一分钟光景,又说:「上海局势(指的是我们组织上的)在你未

到达之前,可能有许多变化,我会随时与你联络。」
此刻已经接近午夜了,他还没有令我离去的表示,我忽然想起和孔先生第二天的约会,

于是我要求戴先生可不可以允许我在重庆多停留一天?他问我为什么?我不得不据实告诉

他已经和孔先生约妥一聚的事,这是一个承诺,怎么能够不辞而别。他不听则已,待我说完

之后,就毫不考虑的说:「目前情势紧迫,我们要争取时效,那里有功夫参与社交活动。又

何况一切手续都已办妥,连机位也订好了,并且已通知香港方面的同志为你安排去上海的船

只,事实上已无法改期,我看不必了,像这种应酬,顶好是越少越好。」

我没有理由再争,不过,心里总觉得不能如期赴约是一件憾事。可是我和孔之间的关系

并不算完,我愿意写的和我所能写的,预定在「英雄无名」第三、四两集中配合当时的情节

再写,说得堂皇一点,这是一种超乎寻常的道义往还,大有感人之处。

戴先生和我的谈话因此而打断,也就到此结束。我原打算辞出以后先到兆槐持平兄嫂府

上道别致意,同时也要整理一下行装,看看存在他们府上的那点衣物,有没有可以穿用的。

谁知道戴先生送我出来的时候,他说已经为我在旅馆订了房间,也关照管总务的替我置备了

几件衣物,希望我好好休息一晚,以后加倍努力。

这是我和戴先生最后的一别,而以后除了函电往返外,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追忆前情,

言之心痛!

等我到了旅馆,早就有人把我存在兆槐兄府上的东西取来了,可见这一切都是早已安排

好了的。

这一夜,又不好睡,有一股说不出的兴奋,因为不久之后就可以与家人团聚了;同时也

有一种莫名的忧虑,上海组织范围那么庞大,事情那么复杂,凭我这副身手,在一个完全陌

生的环境里,不仅要解决内部问题,还要完成未竟之功,想想看也会令人愁的睡不着。颠三

倒四折腾了一夜,天一亮,习惯了早起,虽然没睡醒,也不想再躺在床上了。没有隔多久,

王云孙兄已经带着另一位同志帮我收拾东西,接我上飞机来了。

这次搭的是中国航空公司的飞机,一路平稳,无可记述。到香港后,他们已经买好法国

邮船「霞飞将军」号的船票,停留一宵,第二天中午启碇。就在近午时分,我已经坐上驳船
正待驶向「霞飞将军」之际,香港的同志追踪而至,他乘着别人不注意之际,递给我一张小

纸条,一看,果然上海的情况有了变化,这是上级转嘱香港方面通知我的,纸条上写着:
「抵

达后切勿径行回家,当有熟人来接。」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我家里出了事情?不会呵,这

可把我弄胡涂了。

两天的航程,有的是时间给我想,至于船上的风光,这一次已无心领略了。只盼望着早

一点船能抵岸,也好快一些打破这个谜。

船抵吴淞口,不知道为什么等了好几个钟头才驶入黄埔江,又在半江中等了好久才靠码

头,老远的,我已望见老朋友胡永荃兄陪着内人等在岸边了。我刚登岸,内人就忙着迎过来

低声告诉我说:「我带着孩子租了一间房子,亢子和因子他们常来,恐怕遇见不方便,所以

毛先生他们嘱咐我来接你,我又把胡三节拖来,预备请他替你安顿一个落脚的地方。」接着

我和胡三爷拉着手,我们一起上车,先开到卡尔登公寓胡家,暂时坐一坐,然后再决定把我

这个人摆在什么地方。

先要从「亢子和因子」说起。王亢子又名蝉红,王因子又名蝉绿,是王天木兄的两位千

金。民国二十二年天木兄判刑坐牢,二十四年笔者违纪守法时,内人和亢子、因子姊妹都关

在一个地方,也成为他们的丈夫和父亲的「陪绑者」,因而他们是「难友」」也结为至好,这

一次上海重逢,彼此叙叙旧谊,亦属情理之常。

那么,他们这些人是怎样连系上的呢?细节说来话长,首先是毛万里兄派来上海后找到

了内人;王鲁翘从河内调到上海后,归万里兄指挥;天木兄的三小姐因子在南京时就和鲁翘

相识,据说此番异地重逢,过从甚密,时有约会;就这样一个牵一个的串连起来了。就我们

的组织而言,这是不许可的,是违反原则的;可也是私底下在所难免的事。

接着再说我。目前的情形是有家归不得,多承永荃兄热诚照料。他提议不如先在他这里

暂时住下,马上就去找房子,找到房子搬个家,我再回去,不是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吗。好,

就这么决定了。大概只过了一天,永荃兄就在朋友华家分租到三层楼一大间和一个亭子间,

我也有了安身之处。这个地方是在法租界杜美路,后来才知道我住的正对面就是杜公馆。
我到达上海没有几天,根本还没有接触到工作,就奉到戴先生电令:派我接任「上海区」

区长。「上海区」是「军统局」所属最大的一个外勤单位,不过,此刻正处于「四面楚歌」

风声鹤唳之中,这要比原先的任务更加繁复,我实在诚惶诚恐。

「上海区」的前任区长王天木已不在职,代理区长兼第一行动队队长赵理君病假住院,

且已奉令调赴洛阳。此刻,「上海区」所有内外的一切业务与事务,完全由「上海区」书记

郑修元兄负实际责任。此外,尚有助理书记胡尚武和情报编审刘原深以及译电交通联络员数

人而已。刘原深兄也就是现在全部「英雄无名」的校订人。

毛万里兄并不属于「上海区」,他的名义是上海地区的总督察。也就是说,除「上海区」

之外,凡属上海市及其邻近地区内「军统局」所有工作单位的总督察。而实际上,万里兄除

了督导各单位的一般工作之外,还负责相机制裁汪精卫的特殊使命。王鲁翘兄从河内调到上

海来,当然就是为了执行此项任务的。所以只个别的受万里兄指挥,并不隶属于地方组织─

─「上海区」。

鲁翘兄是那一天到达上海的,在资料中查不出来,但在郑修元兄所撰的「沪滨三次历险

实录」中,却发现鲁翘兄于二十八年七月十四日在上海法租界被捕了。其经过情形,可综合

各方面的资料加以整理后,从头说起。

七月间,我在重庆中训团受训,上海发生的事,我当然不知道;可是当时我的眷属已由

天津迁至上海,有些个事内人都有所闻,甚或她还在场,事情是这样的:

有一天,万里兄、鲁翘兄,还有「上海区」会计白绳祖和内人四个人打麻将,不多久,

王家二小姐因子打电话来给鲁翘,约他出去见面,大家都希望鲁翘不要去,他去了变成「三

缺一」是小事,现在正值多事,一夕数惊之际,万一发生什么意外,那可不得了。鲁翘认为

绝不会有问题,而且去去就回来,也不致使大家多等。果然,不到二十分钟,鲁翘就回来了。

于是大家松了一口气又继续玩牌,没有再问长问短。只有打了两三副牌的工夫,电话又响,

鲁翘抢着去接,大家一听口气,仍然是三小姐打来的,鲁翘没说什么,放下电话就要走,万

里兄耐不住了,也开口劝阻他不能去,并动以个人安危及于工作影响的说词,可是鲁翘认为

把这点芝麻绿豆的事看得太大了。结果他还是执意的赴约去了。这一去,中了计,回不来了。
修元兄在「沪滨三次历险实录」中写道:「迨我抵达麦阳路七十一号,正在披阅当日收

到文电之际,忽接沪上总督察毛万里兄电话,他用隐语告诉我,王鲁翘兄被人捕去,嘱设速

法营救。我立即电话情报组第一组组长朱啸谷,请其速恰刘俊卿、刘绍奎(公共捕房)两兄,

打探鲁翘兄究为何方捕去,并尽一切可能,予以营救。」

起初,只知道鲁翘兄被捕,尚不知被何方捕去,后来才晓得是「沪西歹徒」(上海人对

汪伪特工的称谓)在日本宪兵队嗾使下,由日本方面知会法租界捕房,在马路上截住了王鲁

翘兄的去路而加以逮捕。迨押至法捕办理「褫解」手续时,法捕房因为也要照例问问话留一

个记录,不期却发现王鲁翘原是河内汪案的「通缉犯」。这么一来,法捕房歪打正着无意中

捕获了「通缉犯」,而鲁翘兄近乎自投罗网竟成为法国人的「阶下囚」。幸与不幸,很难论定,

虽然免不掉一场牢狱之灾,但终究逃过了敌伪的生死一劫!

结果,鲁翘兄被解回河内「归案」,判处无期徒刑,直到抗战胜利后,才与张逢义、余

鉴声、陈邦国同时获释。

内容提要

混乱复杂的大上海,绝不像河内那么清静单纯。原先的大好机会既已丧失了,如今亡羊补牢,

谁说不晚?

到了上海之后的汪氏家族与汪伪集团,较比在河内,说得上人多势众,其警卫之森严,不喻

可知。我们的行动也只能做到跟在后面追踪,不要说是接近,就连远远的望一望,也很难从

心所欲。

在现实环境上,我们所处的地位,又正好是三面受敌,倍甚艰险:日本占领军中自成体系,

而且疯狂嗜杀的宪兵队,视我们为第一号目标,必欲扑灭而甘心﹔新投奔汪伪的大小喽啰们,

则专在对付我们以表功﹔而公共租界与法国租界当局,也在日军压力下,有不得不应付者,

其中虽有一部份警探对我同情,但另有一部份警探竟甘为虎伥,较之敌伪尤为狠毒。我们如
此受制,等于被捆绑了手脚与众多强敌作殊死之斗,不但增加了工作上的危险性,也大大抵

销了我们的攻击力量。

比至汪逆长期留住南京后,我方除地区工作单位「上海区」、
「南京区」分别负有制裁汪逆之

使命外,军统局本部与戴先生本人,亦在直接部署,不断作个别或临时派遣,以匡我等之不

逮。因是之故,乃有爱国志士多人前仆后继,慷慨赴难,奋勇牺牲、徙容就义的悲壮事迹更

笔不胜书。

本文最末的后记中,对于参加河内工作十九个人的生死下落,作了一个详细交代,以志其牺

牲之惨烈或遭遇之不幸,这才是本人撰述「英雄无名」的最终意向。

第八章 再接再励前仆后继(一)总是跟在后头就已失去机先

自民国二十八年八月十二日开始,由我负责「上海区」的工作。如果用「就任视事」作

说明,那又与事实不相符合,而实际上,祇不过是与「上海区」书记郑修元兄见了一次面,

他把「上海区」的现状,在口头上作了一个简单的介绍而已。在我们来说,这就算完成了交

接的手续。打个比喻:假如我和修元兄分手后不再见面的话,我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找「上

海区」去!

此际,「上海区」因遭受破坏已失去其组织功效,一切对内对外联系,完全靠郑修元兄

一个人在险恶的环境下维护着,其经过情形在其「沪滨三次历险实录」中曾有详细记述,这

里我就不多说了。总之,多亏了修元兄大力撑持、过渡,否则,我这个「区长」,很可能会

当好长一阵子的光棍。

有关「上海区」成千的同志们创下来的光辉事迹,为八年抗战达成杀敌致果的最高威望,

在两年多的时间中,以同志们的血汗肝胆完成了两百余件制裁汉奸的行动工作,如傅筱庵、

张啸林等;实施了五十多起配合军事行动的破坏工作,如炸毁飞机场、爆破弹药库等;格杀

了三、四十名身着军服的日本现役军官,其中包括少将及大佐级数人,都有名有姓。还有:
除了本位上的情报搜集与处理,列为经常性的工作外,更高层次的尚有政治性的策动反正,

以及整体性的群众运动等等,这些,均可视为最上乘的情报活动或特工活动。

本文所要记述的,仍然是关于如何继续制裁汪精卫的事,至于汪案以外的许多情节,则

留待「英雄无名」第三部中再写。

汪案的继续进行,是本局的既定任务,而何况汪精卫已于六月八日起已成为要拿获归案

的通缉犯了。此刻,奉命执行制裁汪的,已并不限于「上海区」一个单位,而与此案有关的,

也不是尽由「上海区」负责联络,所以这里所记的,只是在资料上见到的,以及本人记忆中

还想得起的。不过,相信不会有太多的遗漏了,如果有的话,那就是戴雨农先生他个人直接

运用的特殊关系了。

在尚未展开活动之前,先要对汪精卫的行踪以及防护情形有个了解才成。据悉:汪于二

十八年六月十八日离开日本,前往天津拉拢吴佩孚见拒;并与华北伪政权第一号头目,也就

是我们枪下余生的王克敏,彼此在电话上委蛇了一番后,于六月二十八日又回到上海。写到

这里,笔者颇有感触,二十七年三月,我率领王文同志所部,在北平煤渣胡同三十号门前,

冒死制裁王克敏,功败垂成,假如当时没有那个舍生一仆的日本顾问山本荣治,那件工作很

可能就完成了;而河内一击,也同样的遭到意外而失败,否则的话,也可以说倘如情况稍稍

有所改变,那里还有汪、王之会这一出戏。

八月二十八日,汪在上海极司非而路七十六号,召开了所谓的「中国国民党第六次全国

代表大会」,这个会筹备了两个月,上演了两、三天,汪精卫遂自封为「主席」。这与其说是

「结党营私」,倒不如说是「鱼目混珠」更为恰当。提到开会的地点极司非而路七十六号,

却比这个代表大会有更多的话可说:极司非而路在沪西,属于公共租界越界筑路部份,也就

是说,原来并不是租界范围,后来公共租界行政当局半明半暗的就修了很多条马路,并列入

管辖;往大里说这就是「侵略」,看得平常一点也可以视为「侵占」,总而言之是不合沬的。

「七十六号」是前安徽省主席陈调元的产业,汪等使用这个地方是否得到业主的同意,已无

从查考,也并不重要。据说,当时只是一所空屋而已。自从用这所大宅院开会之后,就成了

汪伪政权的摇篮;敌伪高级头目经常集散的「歹窟」。迨至汪逆去到南京沐猴而冠之后,
「七

十六号」蜕变而为「特工总部」。在这个罪恶渊薮里,有公堂、有监牢、有刑场,形形色色
充满了神秘、残暴与恐怖。当时的上海人一提到「七十六号」,大都谈虎色变,不寒而栗,

外加一份恶心。

关于「七十六号」的种切,笔者预定分别在「英雄无名」第三部和第四部中,将有非常

细致的记述:第三部写由我领导的「上海区」如何与「七十六号」搏斗的经过﹔第四部写本

人陷入魔掌后,又如何与这般家伙相周旋的真象。有关我被捕后的情形,我自己形容为是从

「阴曹地府」打了一个转身,又还阳再世为人的﹔可是也有人责以未能从容就义,大节有亏

的﹔更有人怀疑的问道,他们为什么不杀你?这些,笔者必将敬向读者提供真实答案,请拭

目以待吧。再说汪的行踪和所搞的伪政权:

九月十二日,日本军方为统一指挥所有在中国的陆军部队,设立「支那派遣军总司令部」

于南京,任命教育总监西尾寿造大将为总司令官,并调任曾与汪精卫在东京开过谈判、且作

高价低估的前陆军大臣坂垣征四郎中将为总参谋长。这是一项刻意的安排,因为坂垣征四郎

这个人,从日本侵略东北、扰乱华北起,一向都在制造中国的分裂,而且是日本军人中最擅

于运用「政治谋略」的人。日本人所谓的「政治谋略」,在我们中国古代形容为「纵横捭阖」,

演进至今,因越来越是错综复杂、花样繁多,似可纳入「心战」、
「政战」范围,用四个字的

成语,已经包容不下了。此刻的汪某,正热中于伪政权的建立,尽管自知已经上了贼船,他

想孤注一掷,也顾不得许多了。

十月二十四日,日本政府向汪提出「中央政治会议指导要领」。实际上这就是对汪某访

日期间对日本所提「关于尊重中国主权之希望」的一项总答复。同时也是对汪某意图组织伪

政权的一个指导原则。其内容:除「中央政府」之外,在财政、经济、科技各主管部门,统

统设置日本顾问;至于即将组成的「军事顾问团」中,也不可以聘用德、意等「第三国」人。

就是除了日本人之外,「军事顾问团」内不许有任何其它国籍的人。

关于双方的「协商」会议是在上海愚园路汪精卫的寓所进行的。

此刻,我接任「上海区」长已经两个多月了,在众多的任务中,制裁汪精卫当然也是其

中重要的一项。单就此一任务而言,我们首先要侦察的,就是汪某的住处。据悉,汪住在愚

园路,这条马路很长很长,靠近公共租界市中心这一段,到底是属于公共租界?抑或越界筑
路,我还弄不清楚,要请教老上海才行。往西,越走越冷静的那一段,可能就是越界筑路的

「沪西」地带了。换句话说,「沪西」是日本人权势所笼罩下的范围。汪精卫的临时寓所在

愚园路一一三六弄(另有资料作一一三二号),这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子,从马路进入此弄,

要经过一条曲折的巷道,虽然汽车可通,但却无路交会,其宽度亦可想而知了。弄内都是人

家,惟出出入入的人并不庞杂。这是一条「死巷」,只能单向进出,别无叉路可行。汪住在

最末端的两户,这两户门牌几号可记不住了。其中一户门向东开,另外一户则朝着正面;这

两户之间隔着一堵砖墙,当中没有通路。两幢房子的格局,大致一样,楼高三层,开间广阔,

所占面积约在百坪上下,只是院落不够大,连汽车都开不进去。

再说他们的防卫:此时此刻的汪寓,已大非河内高朗街之比了。在一一三六弄口的大马

路上,就可以看到便衣保镳们的晃来晃去,他们不穿制服,一律都是短打装扮,胯下别着盒

子炮,虽遮盖在衣襟底下,可也不在乎过路人的侧目。从巷口到里面,隔不了几十步就有一

两个,再进去,可就行人止步了。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没有机会。也是我丧失了大好的机

会。

刚才说到愚园路一一三六弄底的这两所房子,据说是前交通部长王伯群的产业,大概是

日军占用的。在汪精卫住在期间,我不可能进去看看,连从愚园路经过,回转头来朝巷子口

看一眼都不曾有过。可是后来汪某搬走了,李士群和吴四宾两家分别搬进去了,而我在三十

年十月底被捕了,李士群第一次问话就在这个地方。所以我对这所房子的印象特别深刻。还

有到了三十一年,我和李士群「说通了」,更密议如何劫持汪精卫,准备大干一场,也是在

这幢房子的三楼,当时还有李妻叶吉卿在旁插嘴。听起来越来越玄了,这可不是说讪,第四

部书中自有分晓。

再说汪的住处。除了上面提到的愚园路一一三六弄底的两所房子之外,还有一处是在愚

园路二十号。这是陈群的产业,他惯用这幢房子作为笼络政要的手段。所以他在汪伪政权中

捞到了一个「江苏省主席」。

有一段秘辛,与愚园路二十号有关,也就便在此一提:早在民国二十一年,第三党领袖

邓演达在上海作政治活动,陈群也招待他到这所房子作居停,扫兴的事不幸发生,邓演达却

在此被捕而解到南京去了。现在他又为逢迎汪精卫而献出此屋,如果汪家也相信妈妈经的话,
这就不是一个好兆头。

这所房子什么模样,我写不出来,困为我没有去过。汪精卫曾假此办公,惟为时甚暂。

代表日本方面与汪氏一伙经常联系的,有个古里古怪的组织「梅机关」,其首任负责人

就是到河内接运汪精卫到上海的影佐祯昭。至于为什么叫「梅机关」?传说是因为其机关地

点设于上海虹口地区一所称为「梅花堂」的宅院中,故而采用此一名称﹔也有人说是按照「松

竹梅」三字排列出来的。当时,在日本占领区以及东南亚各地,尚有各式命名的「特务机关」。

我特意插一笔提出这个「梅机关」来说,是因为于此再过两年之后,我和这个「特务机

关」有过直接的接触,也可以说是一场「间谍战」。其时,首任负责人影佐已他调,代理职

务的是晴气庆胤陆军大佐,另外还有一名主要策划人中岛信一。中岛没有正式军人身份,却

是一名大学教授,最微妙的一件事,是中岛虽然发觉了我仍与重庆联络,并设有秘密电台经

常与江西铅山通报,但他却保持沉默而不加以说破。这还不算,当上海日本宪兵队侦测台址

搜出收发报机时,我个人幸而得脱,报务员张亚民不慎被捕,可是其它的同志则依然处于危

殆中。此刻的中岛,不但不与宪兵合作,反而安全的掩护了我的部属,而且把他们护送到杭

州隐蔽起来,一直到抗战胜利、日本投降。这件事,照常理说,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如果不

是亲身经历的事实,恐怕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此中细节如何?其故安在?也要等到「英雄

无名」第四部发表时,才可见分晓。

接着再从二十八年十二月汪精卫签署卖国条件说起。

汪精卫于十二月三十日在一份称为「日华新关系调整要纲」上签了字,承认了日本的许

多许多特权,还辩解说:「中国这样大的国家,不是我能卖得了的,即使我签了字,也只不

过是我的卖身契罢了。」这份「要纲」的内容,于二十九年一月二十一日公开发表。

一月二十日,汪精卫自上海赴青岛与北平伪「临时政府」首脑王克敏、南京伪「维新政

府」首脑梁鸿志谈合并改组事;日本派遣军总司令部:参谋长坂垣征四郎也跟去了。结果是

将北平的「临时政府」纳入汪伪政权,改称为「华北政务委员会」,惟保有高度的「自治」

﹔这要加以解释,所谓的「自治」,并非「华北政务委员会」而是背后的主子日本驻在华北
的派遣军。南京的「维新政府」解散,其份子则由汪伪政权吸收。

我们侦察到汪精卫从上海去青岛的消息,这只不过是一件稍纵即逝的情报资科而己。军

统局本部虽电令「青岛站」就近搜集「汪、王、粱」的动态情报,并相机予以制裁,可是「青

岛站」是个情报单位,没有行动配备,如何能以执行此一艰巨任务。

自汪某离开上海赴青岛开会起,我所领导的「上海区」,对汪精卫的行综即失去掌握,

以准确时间而论,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到上海的,也不清楚他在什么时候搬到南京去的。

这显示着制裁汪精卫的工作越往后就越困难了﹔同时也将使我方同志面临重大的牺牲。

二十九年三月二十二日,汪在南京召集了一些人举行所谓的「中央政府会议」,通过伪

组织的名称为「国民政府」;并议定三月二十六日举行其「还都典礼」。上文说过,这种做法

乃名符其实的「鱼目混珠」。汪某于二十三日更公开发表谈话,诓称他的这副架子才是「正

统政府」。

南京举行的「还都」闹剧,比预定的三月二十六日延迟了四天,是在三月三十日上演的。

为什么会有阻碍?这里面又有许多传说;而日本政府对于汪伪政权的「正式承认」也搁置了

八个月之久,其日期为二十九年十一月三十日。这又为了什么?此中还有不少的内幕,因与

本人所执行的汪案没有关联,所以不必横生枝节了。不过,有一需要特别一提而免于产生误

会的,是军统局也曾指派工作同志伪装参与对日「谈和」,请了解,这是「情报活动」而绝

非「政治活动」,如果说脱离不了政治范围,那也只是一种政治上的运用。军统局有一项传

统的守则,就是不容许参与「政治活动」。据笔者所知,本局抗战期间的香港负责人之一、

先进同志刘方雄先生,曾主持其事。代表日本方面是曾任「支那派遣军总司令部」参谋部第

二课课长、又升任副参谋长的今井武夫。其经过详情,刘方雄先生年前着有「上兵伐谋」一

书问世,惟未见普遍发行,这是一本具有历史价值的上好资料。(二)痛定思痛字字为汪案

牺牲者悼念

虽然千难万难,我们还是前仆后继的执行制裁汪精卫的工作。
自二十九年春汪某长期留在南京起,负有制裁汪精卫任务的,固定的有两个大单位:一

个是由我负责的「上海区」﹔一个是由钱新民负责的「南京区」。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个

别派遣」的个人或小型单位,而这些小单位需要支持与辅导,又分别交与「上海区」或「南

京区」联络,视需要之不同,予以代转函电,拨付经费,运送器材,以及技术顾问等项的协

助。再说得明白一点:「上海区」或「南京区」其本身所发展进行的关系路线,则具有指挥

权﹔而上级交付联络的则不然。

正因为上级将工作关系交给「上海区」联络,所以负责「上海区」的笔者,得以知悉其

中梗概,或者是有关连的一鳞半爪。以下就记述这些英勇事迹。

其一:吴赓恕先烈与戴静园先烈-吴赓恕先生在民国二十四、五年间,曾担任本局「天

津站」站长,他是我的后任,也是我的前任。此一情节,在,拙著「英雄无名」第一部「北

国锄奸」第五节中提到过。就是说,二十三年末我离职后,由吴赓恕先生接掌「天津站」,

二十五年夏,他调职后,我又奉派回任「天津站」。虽然首尾两次衔接,可是我们并没有见

过面。这以后就各事其事去了。

赓恕先生,湖南长沙人,毕业于广州岭南大学,在未参加本局前,曾在「南昌行营调查

课」工作,此一单位原由邓文仪先生领导,改组并入军统局后,赓恕先生成为本局得力干部,

前后出任「河南站」长、「广州站」长及「衡阳办事处」主任等高级职位。民国二十八年十

一月,奉调入中央训练团党政训练班受训。

我在中训团党政班第三期受训时,是二十八年七月,其间相隔四个月。此刻,我已派赴

上海,惜又无缘相识。

赓恕先生在受训期间,遇见了老同学戴星炳先生,戴原名星炳,后改名静园,任军事委

员会少将参议。故人重逢,常在课余休息时间,找个一清静地方话旧,说来说去就说到了有

关汪精卫的事。这是一件大事,稍为关心国事的人,当然要谈。

他们是否曾为河内一击的不成功而惋惜,我不知道﹔不过,他们却发出了「荆轲聂政,

而今安在」的感叹。至此,戴静园先生遂即将接到汪某亲信来函邀约前去投伪的事,合盘告
知吴赓恕先生。

赓恕先生一听,由此获得一个灵感,遂即开始计议,并相偕请见戴雨农先生。戴先生接

受了他们二人为国锄奸的建议,并嘱立即拟定一个工作计划。

计划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由戴静园先生出面,以应邀参加汪伪政权为名,前往上海、

南京先会晤关系人陈石生,然后要求陈石先引见汪精卫,再根据实际情况从事进一步的设计。

一切活动均由戴静园出面进行,而吴赓恕则在暗中策应。

吴赓恕和戴静园二位是在二十九年元月抵达上海的。此时「上海区」已接获戴先生来电

指示,嘱即妥为策应,并予以一切必要之协助。笔者这才初次与吴赓恕先生会晤,他给予我

的第一印象,一看就像个学者,而谈吐斯文,又代表了他的修养。不过,他在工作技巧上作

了保留,那就是他绝口不提戴静园的事。

写到这裹,我要插一段补充说明:在当时我只知道吴赓恕先生的任务是部署制裁汪精卫

的工作,并不明了他的关系路线究竟为谁,至于现在所写的,当然羼入了其后所获知的资料。

我想这样一解释,也就说明了我并不是一个先知先觉了。

二十九年元月底,汪离开上海去了青岛,从青岛回上海后,没有几天又到南京去了。因

此,戴静园偕同吴赓恕才追踪而去。「上海区」也自此与吴赓恕先生失掉联络。难测的是,

那些年就没有再听到有关吴赓恕他们的消息了。汪伪方面是否曾公开发表此事,我没有看见

过;本局方面想是知情的人不多 所以也从未有人提起。不知又过了多少年,阅读本局的资

料,才得悉吴赓恕、戴静园二先生已为国捐躯了。

据载:吴、戴二位到了南京之后,即由戴静园单独会晤了陈石生,并由陈石生引见汪精

卫。汪遂任命戴静园为「社会事业专门委员会」委员。这个委员会系隶属于伪「中央政治委

员会」的,虽是个闲散差使,但已取得了立足点。

资料中记载的「陈石生」究系何许人也,并无说明,据个人揣测,或许也是汪的妻党,

若不然怎么会有此绰头。
事态原在正常发展中,但由于戴静园先生的操之过急,且不断的向陈石生探询汪精卫的

起居作息,遂引起陈石生的怀疑;此刻若能早有警觉,宜于稍作收敛,或可安然度过危机。

往后再徐图进境,则依然有望。比至戴接来家眷后,在与陈之妻酬应之际,又不慎露了口风,

于是前功尽弃,事败被逮,从旁督导的吴赓恕先生亦未能幸免,亦被株连。

戴静园、吴赓恕二先生被捕后,于羁押中曾托人送出来一封信致戴雨农先生,信中并痛

切的申述了未能报命的歉疚情怀。

最堪令我痛心愧汗的是,汪逆竟采取报复手段,故意选择了三月二十一日他河内被击的

这一天的特定日子,将戴、吴押赴雨花台行刑,于是戴、吴二烈士同时就义。

其二:陈三才先烈-

陈三才先生也是戴雨农先生交由「上海区」联络的义务工作人员。尚不只一通电文而已,

因其间颇多周折,故戴先生曾多次来电有所指示。我始终没有和陈三才先生见过面,其经常

与三才先生保持联系的,则指定「上海区」所属的「新一组」负责。

「新一组」是一个情报、行动混合编组的单位,素质高,技术水准也优越。同时在于能

给予三才先生有力的支持与协助。

陈三才先生,江苏吴县人,北平清华大学毕业后,赴美留学,习电机、得学位。再入美

国名厂西屋公司实习,民国十四年归国。创社北极电器公司于上海,自任经理,曾参加发起

组织「中国工程师学会」。业余致力于社会福利事业,平时尤关心国家大事。民国二十一年

「一二八」日军侵犯上海,三才先生即结合爱国志士多人,以技术协助我军构筑防御工事,

出钱出力,贡献良多。

三才先生是怎样与雨农先生相结识的,我不十分清楚,是否透过某将军的妻媵一位姓田

的女士或姓陈的女士所介绍,实在不敢说一定,总之,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朋友而绝非僚属。
三才先生协助本局进行制裁汪精卫的事,完全是义举,也可以说是出于激愤而升华的爱

国忠忱。只因三才先生得不到手刃奸佞的机会,所以才不吝财帛的广征线索,以期不负戴先

生之付托,进而达成锄奸报国的心愿。

陈三才先生接触过不少自称「有办法」的人,到后来不是虎头蛇尾,就是一去无音信,

其中

当然免不了也有存心骗两个钱花花的。
「上海区」暨「新一组」前后接到陈三才「备查」

的函件都有好几次,结果全没有下文。这并非表示三才先生的努力不够,而的确是太不容易

了。

其间,三才先生运用到一名不明国籍的人,此人自称是意大利籍,这只是一种说词,据

判断,不是犹太便是白俄。所触及的条件,除金钱之外,一无政治因素。实际上,三才先生

却被此人的花言巧语所蒙骗﹔最可恶的是此人把钱骗到手之后,竟昧尽天良又将三才先生给

出卖了。

事后得知三才先生是在二十九年夏天在苏州被捕后,解到南京去的。据传:汪逆曾亲自

提讯问话,三才先生则谓「国贼人人得而诛之」,遂于二十九年十月二日在南京从容就义。

七、八月间,戴先生数电「上海区」嘱为尽一切可能营救陈三才先生,岂奈无能为力何!

三才先生殉难后,戴先生在重庆以清华大学同学会名义,举行追悼会,呈请蒋委员长颁发「烈

并常山」挽额,表彰陈烈士的义烈。

其三:黄逸光先烈-

黄逸光先生是空军健儿,因与汪某有一段渊源,经空军将领推介入军统局,施以短期训

练后,派赴南京,肩负制裁汪精卫任务。

「上海区」与黄逸光先生之间,并无工作关系,据了解,系交由「南京区」负责与之联

系的。
资料中记载:黄逸光同志,广东赤溪人,墨西哥华侨。民国二十四年,结合友好作徒步

环游世界旅行,抵巴黎,在欢迎会上得与汪精卫相识。二十七年黄逸光同志旅次非洲,闻祖

国首都已陷敌手,遂即中止环游,买棹返国径赴汉口,与汪精卫再度见面。汪留他在私寓住

下,并写信介往昆明航校受训,临行,更赠以川资。

黄入航校分班时,因不适战斗飞行而编为地勤,黄同志深以为憾。迨至汪逆叛国在南京

搞伪组织时,汪之妻弟陈耀祖有信致黄逸光同志,以为汪对之有恩情,煽动黄同志在空军中

响应「和平运动」。黄收到陈耀祖一封信的事,报告上级后,也就是介绍他投效军统局的主

因。

黄逸光同志到了南京之后,虽被任为伪「教育部专员」以及「中央宣传部」编审等职,

但以职位不高,想必很少与汪接近的机会。

最近看到一篇刘守法先生所写的「怀故人、忆航校往事:刺汪壮士黄逸光」大作,对黄

逸光同志有较为细致的描述,兹摘录几段,冀能加深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庶可为他的英

勇凭添几许光芒。

「在我们由柳州走向昆明的途中,中央航空学校奉命改为空军军官学校,校长仍由蒋委

员长蒋公兼任,教育长是周至柔将军,王叔铭将军调升教育处长,分校撤销改为高、中、初

三级制。高级班设昆明校本部,中级班设蒙自,初级班设祥云县属之云南驿。「在我们飞行

开始的前几天,一辆汽车载来十几位青年,向队上报到,参加飞行训练,这十几位青年中,

有大学毕业正在航委会任职的军用文官,有陆军军官学校已毕业的现职军官,有在日本或南

洋学习过飞行的,还有一位最特出的朋友就是曾在墨西哥学过航空并徒步旅行过全世界的黄

逸光,我们举行欢迎会,加菜聚餐来欢迎这批新伙伴。从此过着甘苦同尝、患难与共的军人

生活。「黄逸光他身材不太高,大约只有一六五公分左右,体格特别粗壮,肤色黑中透红,

浓眉大眼、臂粗、膀宽、腰圆、力大,无论比力或摔角,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因为他又具

有徒步旅行全世界的经历。

「他会说:『我原籍广东省赤溪县,自幼即侨居于墨西哥,因感祖国贫弱,常受外人欺
侮,被外人称为东亚病夫,深以为耻,乃发奋图强,一面锻炼身体以图自卫,一面读书以服

务社会,拯救祖国,先习教育毕业于墨西哥国立师范,俾作育英才,再习航空毕业民航学校,

俟机报效祖国。抗日战起,原以为贡献所学于祖国,驾战机捍卫祖国领空,抵御日寇侵凌,

谁料民航与军事航空不同处甚多,所学不能致用,真令人失望。』
「他说:
『大丈夫生逢国难,

当杀敌报国......』。」

以上刘守法先生笔下的黄逸光先烈的行谊,可以使我们对他有了更多的认识。

黄逸光同志尔后的失事被捕,有一种说法:也是因为过于急迫而启人疑窦,终于暴露了

工作身份所致;不过,在我手头上有一份资料,足以证明是受到牵连。

这份资料是戴雨农先生于二十九年十二月十八日自重庆打给我的电报,其时,我的职务

是「上海区」的负责人。电文的内容如下:「限即刻到,上海,○密。固重兄亲译,京区出

事后,伪特工总部派人于日前赴京,将我派往南京制裁汪逆之黄逸光同志捕去。沪区所有与

京区有来往与认识之人员,应即分别调离与潜伏,请兄立即查明照办!勿误为要!弟金水叩,

皓亥渝亲。」

(注:「固重」是笔者当时的化名,「金水」是戴先生的化名之一。)

从这份电报中可以明显的看出来,黄逸光同志的被捕,是为「南京区」某些同志的被捕

所波及,当无疑义。这不但显示出当时工作环境的险恶﹔也可以说明我们的工作只要有一点

小小的漏隙,都会酿成重大的祸端。

黄逸光同志于二十九年十一月十九日被捕,十二月十七日就义,临难前索纸笔题句云:

「可爱的中华,我愿为你歌唱,我愿为你而死!」

笔者写到此处,不禁为之黯然神伤,除对这位先烈致以最虔诚的敬悼之外,同时也更增

加了我们由衷的歉疚,固然,我们的工作同志在这种情况之下牺牲的不乏前例,可是居于领

导阶层的单位负责人总不免有失察、失职、失策之咎,清夜扪心,宁不内疚神明。
其四:邵明贤先烈-

邵明贤同志,杭州警官学校毕业,曾任江宁县警察局长等职。当时的江宁县长,也就是

此刻汪伪政权的首要份子梅思平。正因为邵、梅之间有这么一层渊源,所以在梅思平一朝袍

笏登场,就特地写信邀请正在贵阳办理警察训练的邵明贤同志前往襄助。邵立即报告戴先生,

自愿利用此一机会应邀前往,先取得伪职作为掩护,再行相机制裁汪精卫。

邵明贤于二十八年冬携眷抵沪,在梅思平的安排下,先是在伪「浙江省党部」任书记长,

三十年又调任伪「首都警察厅」督察长。

邵明贤同志与「上海区」没有联系关系,据推断,可能与「南京区」有联络。他的失事

被捕是否和黄逸光同志一样的受到牵连,不得而知。他在那一天被捕的,资料中也无记载,

惟却与黄逸光同志同于二十九年十二月十七日同时就义于南京。

就我所知,是为「河内工作」之后,因制裁汪精卫失败,为国捐躯的第四批。当然,这

并不是仅有的牺牲者,其未列入记录的,想必仍有人在也。

以上四例,充份表现了我们勇往直前,前仆后继的大无畏精神。不过就事论事,切实审

议每一案情,其工作环境与乎进行时机,均不够成熟,条件亦嫌薄弱。单靠有一点并不可恃

的人事关系,怎么能成事?即便等到有个偶然的机会,能和汪某接近,纵然拼着性命求得同

归于尽,也未必就可以达成使命,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要这么仿?而且一而再,再

而三的去牺牲。无他,志在为国家除此巨奸,但得有丝毫希望,也决不轻意放过!

制裁汪精卫一事,军统局虽然锲而不舍的从河内而上海,从上海而南京不断的觅线追踪,

且先后牺牲了许多工作同志以及爱国志土的性命,但仍然末能达成使命。

到了三十二年八月间,汪精卫因留在胸背部的子弹(二十四年十一月一日在南京中央党

部受枪击所致)尚未取出而又感疼痛,遂于十二月十九日在南京日本陆军病院由日本医师动

手术将子弹取出,一时颇觉良好。三十三年初,又感不适,不仅屡发高烧,甚且下肢痳痹,

不得已乃于三十三年三月三日偕同陈璧君等东渡,入名古屋日本帝国大学附属病院治疗。医
药罔效,八个月后,汪于十一月十日十六时二十分逝世于日本名古屋。

他死都死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三)生死荣辱之中也有幸与不幸

汪案的不成功,自应归咎于我的失职,而参与实际工作的同志,却都尽了他们应尽的心

力。所以在我写的「英雄无名」中,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值得纪念的人物﹔仅就笔者之所知,

把他们的生死下落以及人生遭际作一交代。不过,我个人所了解的并不十分完整,也不一定

百分之百的正确,万一有所遣漏或者与事实有了出入,还望各方面读者多多指点,以便补充

修正。

我打算分为三部份来写,先写已经过世的﹔再写下落不明的-当然此中必有殒殇,只是

得不到确实消息而巳﹔然后才轮到我们尚在人间的几个人。至于我们的工作领导者戴雨农先

生,自然是总其成者,不过,他已经是出名的大英雄了,有关他的传记都出了好几种,也就

用不着我来多事烘托了。

直接参与河内工作的,除戴先生之外,全部共有十九人,现在就按上面所划分的三部份,

分别提示于后。

谭天堑:根据上级的通知,他是派到河内来协助我工作的。因为我和他原非素识,到达

河内之后,只作过有限的几次接触,并未深入的讨论过任何有关的具体问题,所以我对他的

了解,可以说非常浅薄。前文提到过,从外表看,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个深沉的忧郁者,看

上去总是一脸愁苦,满怀心事的样子,究竟为了何事?还是生性如此,一直到今天,我还是

不知道。后来听别人说,他在河内另有任务,可又不知此项任务是否仍与制裁汪精卫有关?

就在半年前,也就是七十一年二月间,有一位知情的朋友告诉我说,谭天堑兄在河内事件之

后,又停留了一个短时期,并且有所活动。不久,即以「办事不力」调回大后方,到底是为

了什么事?莫测高深,调回去是调到四川的重庆呵?还是贵州的息烽?这位朋友没有明说,

我也未便多问。可是从此以后,就不知道谭天堑兄下落了。我为什么不把他列入「下落不明」

的那一栏中呢?因为没有人说再看见过他﹔更没有人再提起过他。
这是一件鲜为人知的事情,虽然早已事过境迁,但也不能随便乱说,这就是欲言又止的

最大理由。

岑家焯:军校三期学长,二十一年我在南京洪公祠受训时,他已经是教育组郑介民先生

的助理了。他奉派到河内来,当然是抱着满怀的希望,只怪我没有为他安排个一展所长的机

会,甚而连参赞机要的地位都没有,实在太不应该了。这一点小世故,现在是懂得了,可是

在当时我却粗心大意,懵然无知。我们之间,可不是有什么权力之争,的的确确是我阅世经

验大差,还不够成熟的原故。想起来遗憾之至。

大约是在十年前吧,我的同期同学韩继文(尚英)兄对我说,家焯兄已经病逝多年了,

他死在何处?那一年死的,语焉不详。尚英兄告诉我这个消息之后,没有几年,他自己也辞

世而去了。就便一提的:我和尚英也有一段难忘的往事,是他冒着生命的危险,拯救了我一

次,当时如果稍有差池,连他带我,很可能早就携手同归西天了。这个故事颇具戏剧性,也

非常感人,要等到「英雄无名」第四部中再写。

余乐醒:在本案中曾多次出现,当我调回重庆后,他还有表现,堪称能者。这以后直到

三十八年三月间,共军渡江南下之前夕,我们才得在上海匆匆一晤。那时候余先生似乎已经

脱离了情报工作,转任公职了。他告诉我,他正埋首从事著述﹔可是,他太太患上了精神分

裂症,闹得非常之凶,时时刻刻需人照顾,每天还得找上三四个人轮流陪她打牌,才能过日

子。所以搞得他疲于奔命,苦恼万分,真不知如何是好。言下神态沮丧,无情无绪,已回非

当年的风采了。迨政府播迁来台,他还留在大陆,原因不明。如果说是思想问题,却又不像;

可能还是害在家累吧!早先传说他在上海,后来又有人说他已到了北平。究竟他在大陆上是

个什么身份?干了些什么?始终都得不到正确的消息。

想起在河内的时侯,我就发觉他是一个非常神经质的人,对于发生在他身边的任何事物

都极其敏感,往往一点小小的刺激,也会使他彻夜不眠。像这样的秉性,再加上他本身特殊

的成分,在大陆共区怎能适应得来,又如何能够存在?果然,他终于精神失常,无法恢复,

不久就传来了死讯。正是死者已矣!这话又该怎么说呢?

余鉴声:他在河内当场被捕,坐了六年的法国牢,到抗战胜利始获释抵沪。我在追寻他
的影子,好象在上海时曾经见过一面,可是情景如何,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据刘原深兄告诉我,胜利之后,余鉴声兄从后方来,服役于淞沪警备总司令部稽查处,

那时鉴声兄任浦东烂泥渡区稽查大队长,原深兄则是川沙高行区的稽查大队长,两人来往于

上海与浦东之间,常常是同时过黄浦江,而且每逢纪念周或是开工作会报,又经常在一起,

于是由同志、同事、又成为好朋友。原深兄又说,鉴声为人诚实纯朴,最富责任心与正义感,

只是似乎缺乏一般的行政经验,也不太习惯于这种公开的情治工作业务,所以有时会吃力不

讨好,弄得啼笑皆非。不过在做惯了秘密工作的人,这种现象实为贤者所不免,因此上级也

通常都能予以谅解。

再说我和鉴声兄在河内相处这一段时日,他的风度与修养,以及待人接物等,的确给我

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与怀念。他被捕后,几年监牢生活,更磨练得人才出众了。三十八年来到

台湾,曾出任刑警总队长一职。这个时候,我也在台北,可惜无缘一聚。迨至年底我奉派去

海外与某一国家合作布置大陆工作,则山川隔绝,音信益疏了。

一两年或两三年后,遽闻鉴声兄竟冤冤枉枉丧身于一场车祸,这就是人生的大不幸,实

在令人悲痛!他如果不是死得那么年轻,很可能早已飞黄腾达了。不过他所留下的口碑,无

论识与不识,都无不称道,人生一世,也就不虚了。

徐先生:他原是「局外人」﹔这里所谓的「局外人」,应该解释为并非属于「军统局」

的人,虽然如此,可是他在汪案中所占的地位,的确太重要了。这在前面写过的许多事实中

可以看得出来。最可贵的,他纯粹是义务,为国家作奉献,毫无名利之求。事实上,我们没

有付过他一文钱,他也并未因此而升官;而我们却不知带给他多少麻烦,他连一句怨言都没

有,太难得了。到了最后收拾那副乱摊子的,仍然是有赖于他。

徐先生之参与工作,起初我总以为是上峰交下来的关系,所以他才干得那么起劲,其后

才悟山来,很可能是方炳西兄推荐给戴先生的,再往上则并无根源。果尔如此,那就更值得

推许了。书中一直不便提他的名讳,实在是件憾事,相信,典型的「无名英雄」,大都是这

样塑成的。
徐先生已凋谢多年,新闻报导中说是逝世于伊朗,其它的情况可就不清楚了。

最后,笔者有个小小的愿望,不知道徐先生参与河内工作的事,是否已列入「本局」的

记录?万一没有的话,请参考本文。

魏春风:春风和阮小姐已结为连理,且儿女成群,原打算一道写的,可是春风兄逝世已

近二十年,而魏夫人自台北返回越南后到现在生死不明,所以还是分开来说比较合适。民国

五十年我在情报局尚未退役前,派驻西贡的同志带来一个消息,说是魏春风兄现任我驻越南

大使馆参事,他闻悉我在情报局工作,非常高兴。随即托便人带来一张名片,虽然只有几句

问候的话,亦足以告慰于故人的了。隔别二十多年,饱经战乱,一旦获得音讯,自然不胜欣

慰,于是写了回信,记得又买一张大甲凉席致送他,同时也表达了渴望一晤的心愿。天下事,

本难料,没有过多久,他竟与世长辞了。在请恤的文书中虽然填写的是积劳病殁,可是却有

人言之凿凿的说是抑郁而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无从判定,只可惜我的朋友只活了

五十多岁,总归是件恨事。

我们在河内的时候,他就提起过,很希望能进入河内总领事馆做一名临时雇员。后来怎

么会升任到参事,当必有一段努力的过程。苍天不佑,连个叙旧的机会都不给我们。

王鲁翘:我们俩是随同戴先生头一批抵达河内的,生活起居在一起两个多月,彼此有多

方面的共同爱好,性格虽不完全一样,大致上倒也相当接近,所以建立了私人感情。抗战胜

利后,他从河内坐牢出来,我们在上海见过面,三十七年我坐牢出来,又在天津见过面。这

个时候,鲁翘是天津警备司令部稽查处的督察长,我是国防部一支直属部队的部队长,率领

着一批刚训练完成、配有最新装备的特种部队,派到冀、察、绥地区对共军作战的。因为彼

此都匆忙,连喝一杯聚一聚的时间都没有,就分手了。三十八年先后来台,我们是否碰过面,

想不起来了。之后,我去国十年,四十七年从日本回来后才又聚首。使我难忘的、说出来又

有点难为情的是:我常常闹穷,十几年来,曾多次的向他「周转」,每次都是写张便函,找

一个副官到他那里去「拿」,他有时不便,再从别的地方弄了来也要叫我过得去。别的不说,

我连一次都没有奉还过他,说起来好惭愧。还有:他当台北市警察局长时,不断的有人找我

向他说人情,当然都是些使他为难的事情。妙极了,他每次都是爽爽气气的满口答应着去办,

可是到后来却一样都不成。从以上两桩事看来,称得上是公私分明的了。
他在台湾警界干了多年,名声很不错,就是死得有点窝囊。不过,他可以瞑目的是,一

直到今天,还有很多人怀念这位极重信义的「王老大」。

鲁翘去世后,承老朋友和记者多人之嘱要我为他写一篇「行状」,正构思如何落笔间,

突又通知我说是不必了。不知为了何故?因而,在这里也只好轻描淡写如上。

方炳西:在写汪案的初期,总以为他还是活着的,而且前两年还有人亲眼在布鲁塞尔看

到他。当今年年初,有一次和晚辈们聊天,无意中提到方炳西兄,才听说他己经谢世了。他

是民前四年出生,如果在两年前去世,也在七十岁以上了。

前些年,就听说他在台北市罗斯福路台大附近开设了一家小书店,我特意的偕同一位友

人挨家挨户去查访过,结果都说不识其人。又听说他是在一间私立中学当职员,弄不清楚是

什么学校,也无从寻起。后来他是在那一年出国到比利时去的,就更不知道了。有一位还在

上班的亲戚在偶然中又提到方炳西先生,这才多少了解到他的一些真实情况:原先总以为他

是在国外经商,也有人的确是这么说,而实际上却不尽然,也就是除了做点买卖之外,还肩

负了海外对匪斗争的使命。以古稀之年,仍不辞艰巨,很值得赞一声「了不起」。

我说了半天也许还不够明白,最要紧的一句话是,炳西兄和我河内一别后,就没有再见

到过,可是他对待我的那份厚宽,是永远忘不掉的。

以上八位,已先后去世,同事一场,就此望空一悼!在他们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有很多

的作为,或有更高的成就,而参加「河内工作」,也可能只是其中的一个小节罢了。

接着,再说下落不明的:

唐英杰:多少年下来,始终听不到有关他的消息。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留在大陆没有

出来。至于说留在大陆干什么,可没有下文。

这个人有点怪,一向不喜欢和别人谈论他家里的事,只要一提到「家」,不是顾左右而
言他,便是回避的溜开了。早先就有一项传言。说他.在年轻的时候,打死了自己的老婆,

逃亡在外,靠卖艺为生。说说而已,这到那里求证去。不过,卖过艺倒是真的。

再说到身手与功夫,他的确是有两手,如果,形容得能够飞檐走壁,如何了得,那又未

免言过其实了。我曾经想尽办法叫他表演几手看看,他总是借故推诿,究竟是藏而不露呢?

还是惟恐泄了底?那就不得而知了。

此人两度随我工作,实在说不上得力,其最大的缺点,就是此人不带政治细胞。以岁月

算来,他如果还活着的话,也在七十岁以上了。

张逢义:在河内坐牢出来,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法国话,再兼军校七期毕业的底子,如

能再受一年半载的高级训练,而后有幸分发到军政或军令系统服务的话,即使没有战功,会

不会早就晋升到上将了?然而他可没有遇到这种机会。听说被派到平汉铁路北平至石家庄段

任护路大队大队长,石家庄失陷,调回北平,以后就一无所知了。他若是在台湾,一定会来

看我,如今已多年没有消息,想必陷在大陆上未曾出来。不过,能活到现在吗?

为什么总是往坏处想呢?大凡干过国民党特务的,在大陆上,迟早有一天会被共党查觉

的,一旦落入匪徒之手,那就什么都完了,活着、死了全是一样。

陈邦国:前此,是我记错了,乃致陈邦国写作郑邦国。在情报局出版的「戴雨农先生全

集」中原就是陈邦国,我还以为是误笔而故意的改为郑邦国。后来承高雄唐骏圻先生来函指

教,这才改正过来。

抗战胜利,邦国自河内获释后,好象是在上海又见过一面,再仔细的回忆一下,实在记

不清楚了。兹接获高雄唐先生于四月二十三日及廿九日两函见告:「陈邦国安徽合肥人,我

与他胜利后在上海两路警务处督察室同事有三年之久。陈先对在河内身入囹圄多年,不大爱

谈起。」又说:
「陈邦国先生于三十五年将其太太及一小女接来上海,住在闸北虬江路森巽里

铁路局宿舍内。三十八年撤退时,因家累及无交通工具,未能出来,悉不久即行返回合肥,

想已殉难了。」唐先生的想法和我一样,干情报工作的留在大陆,总是凶多吉少。
陈步云:邦国和步云原是同事,抗战前都在淞沪警备司令部侦查队服务。战后调赴河内,

他们也是一起来的,高朗街制裁汪逆也是一同去的,事后,邦国不幸被捕,步云却安然的回

来了。据唐骏圻先生来函提到:
「陈步云先生三十七年冬曾由南京来上海,想调两路(京沪、

沪杭甬)警务处服务,后来没调成。那时京沪路车票不好买,我代为购票送他上车,以后就

无消息了。忆及那时他好象在江防稽查单位服务。」

以上有关邦国、步云二同志的消息,虽然只有三言两语,可是「空谷足音」,还是多赖

唐先生提示,否则,谁晓得,又到那裹打听去?

有点令人感慨的是:邦国受家累而无法脱身,步云是想调换一个很普通的工作而不可得,

命途多舛,所谋辄左,这都是小人物难言的悲哀,也可以说是战乱时代中所在多有的现象。

曾先生:曾先生本姓曾,真是记不得他的名讳了。他是福建人,高身量、阔步伐,事隔

数十年,如今闭上眼睛还能勾画出他的模样。严格的说,曾先生并没有参加我们的工作,可

是我们的工作却得曾先生的协力,所以无论曾先生想法如何,而在我们的收益中,总要记上

这笔账的。

曾先生是受徐先生的委托,协助我们在河内的活动,他出过力,但从未接受过任何报酬。

上面提到过的魏春风,就是曾先生介绍给我们的。

当我们离开河内之后,听说曾先生亦被罗致到当地的总领事馆工作,后来做到主事,再

以后就不知所终了。这要换一句话说,应该是我不知道曾先生其后有什么发展才对。照魏春

风做到参事来说,曾先生如果不离开外交界,总要高出主事多多了。其实,只要托人到外交

部杳询一番,说不定就会查明他的下落了。

阮小姐:阮小姐就是魏春风夫人。她是越南人,嫁给中国人之后,想必已取得中华民国

国籍了。当年在河内初识魏、阮时,一个是二十出头的金童,一个是十八九岁的玉女,很般

配的一对,天作之合,后来果然结为夫妻了。

五十一、二年光景,我还供职于情报局,住在信义路四段,这个时侯,已经得悉魏春风
逝世的恶耗了。有一天,忽然接到一张限时专送的明信片,是从木栅寄来的。仔细一看,原

来是魏夫人约我到木栅政大附近一晤。这到奇了,多年不见,莫非她已经学会了写中国文字?

我是下了班叫了一部出租车去的,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信上写的那个地点,只好废然而返了。

过了两天,又寄来了一张明信片,写的清清楚楚,这才会晤了久违的一面。

二十多年了,而今寡居的魏夫人,已不复常年的容华。她还是不会说国语,信上的字也

不是她自己写的。可是她的儿女多已长大,有几个都在政大念书,为我们说话做翻译的,就

是魏家大小姐。原以为魏夫人会在台北定居的,可是她住了没有多久,就因为住不惯又迁回

西贡,这一去,以后就消息杳然了。现在,越南已沦入共党统治,未卜魏夫人安全何如?但

愿天公保佑。

张同志:首光我要表示一点歉意,这里标示的「张同志」,应该代表两个人,其中一位

我还依稀记得是姓张,另一位连姓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们两位是从西南方面调来的,到达

河内的时间,可能已在三月上旬,因为我住的地方已容纳不下,所以才安置在另外一个处所,

正因为如此,接触的机会少了,印象也淡薄了。事后他们两位又调往何处,迄今一无所闻。

以上列为下落不明的,也是八位,相信顶少有半数将从此永无出现之一日了。

此外,活在人间的,只剩下三个人了:

曹师昂:就是在法国学航空的那一位上刚文已详细的介绍过了。七十年间的某一天,师

昂兄打了一个电话给我,先作了一个自我介绍,我一听声音就把埋藏了四十年的回忆勾起来

了,我们都渴望一聚,他留下了住址和电话号码,我随手记在一张小纸片上就放在桌子上了。

刚巧他来电话的那一天,正赶上我的痛风病发作,右脚酸疼,不良于行。等过了两天能走了,

怎么找也找不到那张小纸片了。这么一蹭蹬,半年过去了,向老朋友们打听这位曹先生,却

都不认识他。到了今年春天,写了一封信请问前情报局长张炳公,果蒙见覆,不仅告诉了他

的住址,还示及他的近况,从信中看,已经晓得师昂兄的健康情况不佳了。

爬四楼,在我来说,是件苦事,为了拜会老朋友,总得辛苦一趟。应门的是一位五十多

岁花白头发的妇人,我不认识,她让我客厅坐,同时招呼曹先生出来。师局兄好象是在厕所

里,他高声喊我的名字,叫我等一等,说他就出来。我等了约莫有七、八分钟,仍不见动静。

我想,穿衣服也无须这么久?又过了几分钟,只见师昂兄果然是从厕所里出来了﹔他不是走
出来的,是手脚着地爬出来的!

睽违四十二年,想不到重逢在这般凄凉的景象中。他告诉我,去年冬天,中风了,起初,

动也动不得,现在能爬,已经是进步了,将来复健,也一定还能站起来走路。

我们谈了不少往事,他念念不忘的却在得不到手的一颗勋章。

我去看过他三次,到现在,已经可以摇摇摆摆的走路了。我问他想吃点什么?他叫我再

去的时侯,带一块蛋糕就够了。他的景况并不好,费了很大的气力想住进荣民之家作长期休

养,而不可得!最使我内心不安的,是他托我办一件事,而我并没有去办。因为我们都是历

尽沧桑的人,能够付出的已经付出了,可以得到的也就是如此而已了,除此之外,又何必多

求?我愿意听到师昂兄的坚强声音,你不是说;
「等我行动方便了,我们找个地方去喝两杯!」

好!我正期待着这一天。

王钟岳:如果不是「传记文学」转来,王钟岳先生从美国寄来的一封信,我很可能把我

们这位老同事写成下落不明的人。你提到当时使用的化名是「王乐」,待我看到「王乐」二

字时,我真的想起来了。我们应该见过面,也握遇手,不知道对不对?我记得比较清楚的,

是我们接触的机会都由方炳西兄占去了。而今,炳西兄已不管人间闲事,可是万里关山又把

我们隔得远远的。

王钟岳兄是我们「河内工作」通往重庆的主要管道,时间虽短,但却占了一个很重要的

地位。这样说如果不够明朗,那么他就是我们的电台台长。

前文中说过,我们执行「河内工作」的几位先遣同志抵达后不久,就把电台建立起来了,

负责建台,保持经常通报的,就是这位王钟岳兄。当时因为我苦苦思索,真是连名字都记不

起来,所以不得已也就一笔带过,这违背了要写「英雄无名」的原意,应该向我们钟岳兄表

示一些歉意才对。

来信中提到:钟岳兄有时还协助炳西兄「译电」,也就是把文字译成密码,或是把密码

译成文字的工作。读者也许不尽了解,他这样做已经是超额付出了,困为他的职责仅限维持
电讯畅通,不延误收发,就算尽职,通常都不管翻译电报的事。写到这里,我顿有所感:钟

岳兄,设若有一天我们之间的自然距离能够缩短,再聊聊如何?

作者:作者就是我,我就是本书「河内汪案始末」的撰述人。二十八年的「河内工作」,

自戴雨农先生以下,我是最高的实地指挥官﹔而今,执行汪案的全部人员中,证实仅存于世

的,只有三人,这包括我本人在内。这是老天网开一面,好象特为留下我来为汪案当记录、

做证人。也将为「英雄无名」中的无名英雄们报导他们的忠勇事迹似的。

近来,根据读者诸君的反映,都很希望能够早一点知道我此后的际遇,尤其是自民国三

十年十月被捕不死的其间种种。有关此中的离奇变幻,当然要写,不但早有心理准备,也将

坦白的自我暴露缺失,绝不隐瞒事实,更不在乎人家给予我的评价。自念生平半吊子,对社

会、对国家并无实质上的贡献,趁着记忆犹在,写一点真事,说几句实话,也许能为抗战历

史提供一些资料。写完了「河内汪案始末」之后,按时序要轮到「英雄无名」的第三部了。

这一部原来拟定的书名是「百战声威」,说不定也许要改,内容写当年震撼了大上海的几百

桩行动案件,为自有行动工作以来创下了空前记录﹔由于时代的变迁,这项事迹和记录也无

妨说是绝后的了。只要我不偷懒,故事的本身就带了可读性。

这以后,才轮到「第四部」,书名迄今未定,写的就是我被捕不死的全盘经过。其发表

的时间,预定将在民国七十三年。我自己给我自己利用猜单双的玄妙算过命了,两三年内还

死不了。

「英雄无名」作者小启

拙著「英雄无名」第三部「对日抗战上海敌后行动」
(暂拟)卽将在「传记文学」按期发

表。本书是追述抗战时期我「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所属「上海区」杀敌除奸的惊人事迹。

在「英雄无名」第一部「北国锄奸」的「卷头长白」中,已经提到过:「第三部书主要是追
述自二十八年八月到三十年十月,两年多的时间内,『上海区』同志全体用命,表现了最具

歼敌威力的重大作为。」

近两年来,陆续听到一些前「上海区」老同志们的反映意见,对于书中所要写的人与事,

特别是涉及其本人的,如行动案件的经纬等情,尤表关注;大致上可分为三种不同态度:有

的认为可以点到为止,不须刻意描绘;有的则切切叮嘱,千万不宜道及姓名;有的却希望幸勿

埋没掉他在当年的一番牺牲奋斗,写的越详尽越好。当然,事隔四十余年,如今每个人的处

境不同,也必各有其所持的理由,笔者自应格外的予以尊重。不过,「树从根上起,水自源

头来。」写这类文章,贵在忠于史实,并以表彰忠烈,有时候又不得不将事实眞象,来龙去

脉交代清楚;此请谅解者一。当年「上海区」的工作同志,有千人之众,除老病辞世和身陷

大陆者不计外,其现住台湾及旅居海外各地的为数仍然不少,而且多已失去联络,势难一一

征询高见,此请谅解者二。为此,特刊小启,尚祈不吝示教,庶免疎失为幸。如能提供有关

资料,藉匡不逮,尤所感盼!

来信请寄「传记文学杂志社」转交本人卽妥。

陈恭澍谨启七十二年五月

「百战声威」

「上海抗日敌后行动」自序

「上海抗日敌后行动」是拙著「英雄无名」全书中的第三部。

先前所拟的书名,原是「百战声威」。不能说没有意思,可是却不能一眼看出书里写的

是什么;所以就直截了当的改成「抗战期间上海敌后行动」。再一想,十个字的书名未免嫌

长了些,也实在很少见,几经斟酌,不如光用「上海敌后行动」,比较来得响亮而有力。不

过,有人指出:若不标明时代背景,恐被误认为是现在所发生的事,因而才决定为「上海抗

日敌后行动」。
这一部书所展现的,是另一个阶段辉煌而壮烈的新页;但在内容、主旨和精神上,则与

前两部--「北国锄奸」、「河内汪案始末」,仍然是脉络相承的。此外,作者更希望能充份

表达出当日在沦陷区的大上海,处于日寇、汪伪以及外国租界甘为鹰犬警探三面为敌的险恶

环境之下,我全体工作同志,坚苦卓绝,奋勇牺牲的真相与实迹!

书的内涵,就是抗战时期「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所属「上海区」杀敌除奸的惊人案

件。在「英雄无名」的「卷头长白」中曾经捉到过:「第三部书主要是追述自二十八年八月

至三十年十月,两年多的时间内,『上海区』同志,全体用命,表现了最具歼敌威力的重大

作为。」

为什么要剪头去尾,单说「二十八年八月至三十年十月,两年多的时间内」呢?因为此

一阶段,适值对日抗战紧要关头,也正是作者本人负责「上海区」的时期。以此身份,记述

其事,自然是最熟悉最能存真的了。

首先需要交代明白的是:「上海区」的作为,只是「军统局」在大上海地区全般工作中

的一部份;也就是说,「军统局」在此一地区的部署,除了「上海区」之外,同时还有其它

的工作单位。如果再扩大范围来说,在抗战时期,我党政军当局,留置或派驻以及陆续潜入

上海的秘密单位,还有许许多多。当然,各守各的岗位,亦必各有各的贡献:事实俱在,不

待多言。惟我「上海区」除情报策反之外,却又独具一项特点,那就是不断的用武装力量与

敌伪相周旋,并迭次予以重创,从而树立了镇慑羣丑,提振陷区民心,坚定抗战意志的国家

威望。

这部书的记述方式,也和前两部不大一样;以前,作者本人除策划指挥之外,自己还参

加了实际行动,迨至到了上海担任区长之后,因为组织机构庞大,指导层次增多;另方面又

必须顾及整体安全,事实上已经没有那种必要,所以对许多案件的详细过程,也只能在下达

命令和审阅工作报告时,知其梗概而已,甚至连当面听取口头陈述的机会也不多;因是之故,

有许多细微情节和现场上敌我双方的一些个小动作,可就写不出来了。为此,乃不得不多方

查询、访问搜集有关资料,俾从记忆深处,再钩现出一星半点。

「上海区」是「军统局」领导下国内外百数十个外勤单位中最大的一个,若与其它同级
单位比较,或与一种秘密组织的编制员额而言,的确是异乎寻常的「大」、超乎情理的「多」。

在当时固然是为了适应工作上的迫切需要,但毕竟违反了秘密组织利于精简灵活的基本原

则,这也就是导致后来遭遇重大挫败的主要原因。

「上海区」究竟有多大?也该略加说明:以往作者服役过的「北平站」、
「天津站」乃至

河内工作的临时编组,少则十余人,最多也不过二、三十人;而「上海区」可就不同了,记

得最盛时期,竟高达千人之众,这真是难以想象的事。其内外各级区分大致有如下者--

复式区本部有二处至三处,采取流动变换的方式,不固定在一处办公。这些处所,由助

理处记配属交通、译电诸员分别驻在。另区本部书记个人住所则综理经常业务。

联络(接头)站、交通(传递)站内外共二十二处,其中包括掩护商店等,每处都有联

络员、交通员,分别负责担任所指定的业务。常设电台三座,只限与重庆互相通报,三台之

间则不发生横的关系。各台的一般通讯业务由区长指定专人督导;其有关机务上的技术问题,

同本部主管单位则直接派有督察办理,不受「上海区」节制。此外,还设有预备台一处,以

备不虞之需。

局本部在上海地区又派有主持财务的「总会计」,
「上海区」的经费例由「区会计」向其

具领转发。为求谨密,「区会计」虽止一人,亦另行设址单独办公。其最使人困扰的是必须

保管许多不可销毁的单据,类如房屋顶让契约、经费收支帐目、领款收据及购置发票等等;

由于这些单据实包括了项目、人名、品名、公司行号名、时间、地址多项,随时随地都有泄

密的危险。如果一旦落入敌手,就是「罪证」,并且成为了追查线索,按图索骥的依据。我

们在敌后工作,这实在是一个大忌。为了这个问题曾往复研商多时,但是会计作业是独立的,

它并且强调任何开支必须凭看原始单据才能向上报销;所以迄难获得一个结论。尽管不断的

在改善名称、数字等的登录技巧上下工夫,可是依然抹不掉那些启人疑窦、欲盖弥彰的记号;

结果,这些单据终于成了阎王殿上的勾魂簿。

为了支持破坏工作,我们要制造并发展一应爆炸或燃烧的简易炸弹之类,所以一处小型

的技术研究室,亦不可缺。因恐在住宅区内发生意外,更设有爆破器材储存场所一处,我们

的术语称之谓「仓库」。以上这些,是我们的「内勤单位」;列为「外勤」的,则有以下各单
位──

新建高级情报搜集及行动工作混合编组一组,组员皆受过专门训练,其中不乏留学国外

者。正式名称是「新一组」,全体同志约四十人。情报搜集单位及一切软性工作的执行者,

如策反、反问等,有五个组,各组人数不等,最多的超过三十人。每个组也都各有其不同的

特性,冀能收得运用裕如的效果。

专事执行行动破坏工作的,编成八个大队,每一大队下分二至四个中队,中队以下,各

分为若干个小组,每一个小组则由三至五人组成。粗计一下,每一大队平均有三、四十人的

实力,且均配有超额的轻便武器。

除此之外,未正式纳入组织体系的,尚有协力「上海区」工作的抗日团体爱国青年干部

多人,以及上级交联的个别人物等,其中外籍人士,为数亦不少,这些人固然各有其社会地

位与特殊路线,可也是最难处理的一种特别运用人员。这里必须指出:像这么大的一个秘密

工作团体潜在敌后,不仅在我国情报活动史中,应属仅见,就是在第一、二两次世界大战时,

也还少有。而今而后,随 528;科技进步,环境变迁,这种畸形发展的组织,想必不会再次

出现了。上级赋予「上海区」的工作任务,项目繁多,依业务分类,有情报、行动、策反、

反间、心战、政战、青运、工运、技术研究、联络沟通等等。为了切实执行以上这许多任务;

一方面遵照上级指示的原则,一方面再根据「上海区」本身的工作能量,衡其轻重缓急,而

后剑及履及,全力以赴。其所以不惜牺牲偏重于行动工作的理由,是在针对当时沦陷区的现

实情况,冀望发挥威力震慑的效果,以打击敌伪的气焰,振发全国的民心士气,坚定抗战必

胜的信念。

当然,行动工作纯粹是真刀买枪、斗智斗力、血肉相拼的事,此消彼长,立竿见影,这

要完全依靠事前的调查、策划和临场的部署与牺牲精神,绝不能碰运气,或存有丝毫侥幸之

心。自笔者负责「上海区」两年多以来,仅就个人牺牲而言,其中为国捐躯、受刑伤残、身

陷囹圄者,总数超出两百余人;论及给予敌伪的打击,除去不能用单一数字表达其绩效者,

如情报的功能、反间的作用、心战的成果等无法加以计算外,根据不完整的统计:制裁大小

汉奸走狗一百余名,破坏日寇军事设施及焚毁军需物资等五十余件次,另外,最使敌军丧胆

的,是格杀了日本现役武装军官约四十名。于此,我方牺牲之惨重亦可想见。至民国三十年
十月底作者本人失事被捕后,敌伪于十一月二十八日曾在报纸上以整版的地位公开发表「案

情」,其中有:「情报机构五组名单」、「沪区八大行动队名单」,并附有「蓝衣社在沪所犯案

件统计表」一张,表内分别列出时间、地点、死伤者之身份姓名及行动单位各栏。其所称各

节虽不完全正确,在事隔四十余年后的今天看来,当是最具参考价值的上好资料了,作者的

老战友黄志远先生,他保存了当日的「新申报」一张及「中华日报」半张,将提供本书制版

刊出,藉见一斑。

行动、破坏,总免不了烧杀,就是作者本人,也有时觉得心有不忍。不过,这是对日抗

战时期我政府在沦陷区所采取的一项政策,参与实际工作的我等,都是政策的执行者,个人

不作主张。征其实,我们的工作同志,都是正义的和理性的,绝不是嗜杀的人;之所以能够

提付那份锐不可当、奋不顾身的勇敢,多是受了政治信仰和民族意识的支配与鼓舞,为了民

族的生存和延续、国家的独立与自主,强敌当前,义无反顾,这就是最显明的例证。

内容提要

我们的工作永无休止;我们的任务接连不断。

民国二十八年八月初,笔者再次出勤,自重庆飞香港转搭邮轮航抵上海。刚一踏上码头,即

得悉情况有变,所衔使命,恐已难达成。

正听候次一步指示中,突接奉上级来电,任命笔者为「上海区」区长,嘱即日接事,急谋应

变之策,尽快恢复组织机能。

「上海区」系「军统局」所属的最大一个地区单位,也是我政府部署在敌军占领区中最具威

力的一个秘密组织。

「上海区」领导下的内外勤,均分别潜伏于上海市区、外国租界、乡镇近郊之各种不同场所

中,以及敌伪各级机关的内部。
「上海区」的组成,除复式区本部一处两址外,其下共分为交通联络二十二站,电讯四台,

技术一室,会计一室,情报五组,行动八大队,新编混合一组,工运一小组,抗日青年一团

等全部五十余单位 另有直属工作路线数十条,其中且不乏外籍人士。全体员额经常保持在

一千人上下。并配备各式通信器材、多种爆破器材以及武器弹药等。

笔者接任之初,该区的工作正处于半停顿状态中,代理区长赵君先生因敌方追捕正急,已无

法遂行职责,所有业务,皆由区书记郑修元先生内外兼顾,独立撑支。其原因,是主管人事

的助理书记陈第容有了问题。是由于陈第容的泄露组织机密,敌为宪兵会同租界警探曾在同

一时间内,搜查了「上海区」的十四个办公处所,幸而事先获得情报,始未蒙受重大损失。

「上海区」建立已久,组织严密,基础稳固;些许打击,动摇不了根本,所以能于短期内重

振雄威,还敌冠以颜色!

第一章 十里洋场重振雄威死无对证永成悬疑的一桩大反间

这是对日抗战的第三年。

随着战局的逆转,日本军阀和汪精卫在南京制造了伪组织,破坏了抗战阵营。因而我们

的任务接连不断,而且日益增多加重,步向复杂微妙、危机重重的境界。其间所发生的许多

事故,也就跟着层出不穷。

民国二十八年八月初,笔者奉派出勤。从重庆搭中航班机到香港,只停留了一宵,第二

天即改乘法国邮船到上海-抗日战争中已然沦陷的上海。

船抵吴淞口,照例要停下来等领港的上船再引导驶入黄浦江。往常,只要半小时就行了,

这一回,不知何故,等了老半天船还是不动,好不心焦。大约鹄候了四、五个小时,总算起
锚了,当码头在望而不即的时候,船又停下来,这又是为了什么?

黄浦江,应该算是沦陷区,已在日军占领下,西岸一排码头,其中一部份属于「租界地」;

东岸漫天尘嚣,那就是工厂林立的浦东。日本军用小汽艇不时在江面上穿梭来往,虽然明晓

得他们还不便明目张胆的上船劫持旅客,而过去也不曾发生过类似事件,可是总不免令人见

了极感僧恨。

轮机作响,船身摆动,要靠岸了。我从餐厅中的大玻璃窗里朝岸上仔细寻觅,果然望见

上次由天津同船护送我到上海的那位热心朋友胡三爷他又来了。他高大的身量,在人丛人真

如鹤立鸡群一般,我一眼看到他,无形中就凭添了几多安全感。可是他怎么会来的呢?再定

神一看,站在胡三爷旁边的一位,那分明不就是内人吗?这是怎么一回事,是谁通知他们的?

噢,我明白了:想是「香港区」方面辗转通知了「上海区」,而「上海区」却没人认识我,

所以才知照驻上海总督察毛万里兄,可是万里兄碍于风声太紧,不便在大庭广众间拋头露面,

则最好莫过于转告内人;而内人对于我的突如其来,实在莫明所以,一时之间更不知所措,

情急智生所以就拖了胡三爷一起来,这不仅可以壮壮胆量,如果有了什么事,大小还能替她

拿个主意。如所料不差,胡三爷待我独厚,自然是义不容辞了。

我刚一脚踏上陆地,就领略到两种迥然不同的表态:胡三爷永荃兄是握着我的手不停的

摇摆,满脸堆笑以示欢迎;内人却面色深沉的连忙凑过来低声告诉我说:「亢子、因子他们

常来,你不能回家。」我一听就会意了,虽然有话想问,还是等一会儿再说吧。

永荃兄也许看出来了,他拉着我往外走,我们一起上了预先备妥的车子,先开到卡尔登

公寓大厦胡公馆,落个脚,有什么事,等我对于现状多少有点了解后,再作打算。

写到这里,要插一段解说,才能交代明白。刚才在码头上内人所提到的「亢子和因子」,

他俩是王天木兄的两位千金,王亢子又名蝉红,是大小姐,王因子又名蝉绿,是老二,单从

名字看,这两位小姐已经不寻常了。他们姊妹俩只相差一岁,当时不是十八九,便是十七八。

在民国二十三年天木兄判刑坐牢、二十四年笔者违纪守法时,不知道根据那一条,家属亦连

带受过,内人和王家姊妹也都关在一起,正因为他们共过一场患难,也就很自然的结为至好,

好得连辈份都不分了,说起来也真好笑,平时,我管天木兄叫大哥,可是他两姊妹却管内人
叫「小姐姐」,这不是很有意思吗?这一次他们在上海重逢,走动走动,彼此一叙旧谊,也

是情理之常。只可惜我们这个「行当」与众不同,不知有多少情份与友谊都被冲淡和浇薄了!

二十五年底,西安事变后天木兄获释,亢子、因子重获自由,他们暂时住在南京,不知

是偶然呢?还是有意的撮合,亢子和因子姊妹二人前后都和戴公子藏宜交过朋友,甚且戴王

两家有即将结为秦晋之说。其所以没有成为事实的原因,恐怕并不在于小一辈的感情上的变

化,多半还是受了政治气候的影响。

至于王鲁翘兄和二小姐因子的一段情,那是后来才发展出来的。照说呢,男欢女爱,原

是人间美事,不料想却被现实的丑恶面给玷污了,说来令人唏嘘。至于王鲁翘兄受给被逮的

经过,已在本书第二部「河内汪案始末」中,记述得很清楚了,此处不再多赘。

我虽然相信王家两姊妹本身绝做不出对不起朋友的事,可是前车之鉴,又不得不防,所

以仍不敢掉以轻心,现在,他们既然知道内人住的地方,我最好还是不回去为妙。所以做我

们这一行,在人情上常常有些不得已之处,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于是我问内人:「他们最后

一次是什么时候到咱们家来的?」内人想了想说:「鲁翘出事后一直到今天就没有再来过,

连个电话也没有打过。」我计算日子,鲁翘是七月十四日被捕的,已经有二十多天了。这不

是很显然吗?如果鲁翘的事和他一无牵连的话,怎么会呢?不必犹豫了,不管怎么看,也要

马上搬家。

我和内人说的话,胡三爷在旁听得明白,他不待我开口,就非常爽气的留我在他家暂且

住几天,等找到房子搬好家再移动,免得住旅馆遇到麻烦。这么一来,既省心,又安全,当

然是求之不得。随即嘱咐内人先和毛万里兄联络一下,并安排时间、地点,见个面再说。

我和毛万里兄自二十七年春共同策划制裁王克敏未成在北平一别后,迄今一年多不见面

了。他还是老样子,事事乐观,好象未来的都是好时光;此刻,上海局势一天紧似一天,随

时随地都有发生意外事故的可能,可是他满不在乎,大有逢凶化吉的信念,好一个常与幸运

为伍的福星。我本来是一脑门子的草木皆兵,被他这么一感染,心境倒也开朗得多了。

我和万里兄的会晤,纯属私人性质,在重庆出发时节,上级并没有指示我必须与万里兄
联络,而万里兄这方面也不曾接获通知。不过,我和万里有深厚的私交,即使在一般工作守

则中不允许我们发生横的关系,我们也会自行制造机会的。现在,我们不但在他的办公处所

见了面,而且连我此行的任务,也毫无保留的都讲给他听了。其实,我不说,他猜都猜得到。

正因为如此,我们也就毫无顾忌的敞开谈下去了。

关乎「上海区」最近接二连二已发生的一些内部问题,以及所招致的许多不利,万里兄

是适逢其变,虽非首当其冲,但也饱受虚惊了。茹痛之余,当然了解的非常透彻,他劈头一

句就斩钉截铁的对我说:「你的任务已经没有办法达成了!」紧接着他再作了一番分析:

「戴先生希望你动说词劝天木兄回来,我可以断言,他既然这么做了,当然有了周详的

准备,绝不是出于一时的感情冲动;况且有许多迹象显示,也不是意气用事,像这种情形,

光凭三言两语,就能使他回心转意吗?

「连这点简单的道理,难道说戴先生都不懂吗?所以你应该明白,戴先生派你来,并不

在乎能否说服他,而是先布一着棋子,用来制服他。这句话我只能说到这里为止,再进一步,

那该由你自己去体会了。

「再就最现实的问题来说,在已经失去『互信』的情况下,事事必然都朝坏处想,横不

是、竖不是,怎么样也不好办了。比如:他指定地点约你见面,你能去吗?反过来说,你约

他见面,他敢来吗?

「你我在上海的任务特殊,为今之计,除了和『上海区』保持联系,听候上级指示外,

一进一退,由不得你我,重要的是先稳住阵脚,暂作观望,相信,最近几天戴先生一定有电

报来的。」

我刚刚来到上海,不仅环境不熟悉,苦在对当前的情势也不够明了,更说不上掌握什么

了,除了在万里兄的指引下得到一些提示外,我自己是一点主见都没有。万兄既然认定应该

稳扎稳打,那么就静待上级进一步的指示便了。

以上是我和万里兄私人间的谈话,现在看来平凡无奇,可是在那个时候算是很大胆的了。
尤其是万里兄叫我自己去体会的不在乎「说」服、而在于「制」服的那两句。

我们阔别年余,情感上有说不完的话,不过说来说去又归结到上海方面的内部问题来了。

这虽然只是两三个人的变节,但在我们身上,却是一件破记录的大事,而且谁也没有经历过,

谁也没有处理过。摆在眼前的就是错综复杂的局面,甚至使人迷惘,万里兄和我对于这件事,

实在谈得太多太深了,我们也猜测到-这会不会是一次有计划、有远景的「大迂回」,而由

天木兄扮演一个最大的不幸者?

当时作如是论者,也只有万里与我二人而已,交情不够的不敢谈,一般工作同志间也不

便谈,在本局高级干中大家又都避免涉及这件事,如果不是事隔四十多年,早已事过境迁,

恐怕写都不能写,遑论公开发表了。我和万里兄之所以有这种想法,当然不是胡猜乱想,因

为其中有许多现象显示,绝不如表层所见的那么单纯,其后若干时段,又有好几件事更令人

匪夷所思,不过,制作者早已凋零,三头对证的机会已不复存在,所以也只好留作悬疑,有

此一说罢了。

我们的谈话就此打住,万里兄当面邀我在他这里暂住。我心里虽愿意,但却不合规定,

而实际上,大家集中在一个地方,也非万全之策,因而我们约定了下次再会。在返回胡家途

中,我默默的想:此来的任务原是专门处理「上海内部人事问题」的,现在弄得一点头绪都

摸不到,这又将如何着手呢?好不困扰!

我在私人朋友胡永荃兄的府上打扰了两天,他已经替我借到了一层房子,虽然口头上叫

明是分租,那只是客气客气使我心安罢了。这一家姓华,宁波人,是规规矩矩做生意的,也

就是说,不像我们常常以做生意为籍口,而实际上却并不是那么回事。借给我住的是三楼一

大间和二楼半(楼梯转角处)一小间,上海人都把这种格式的房子叫做「亭子间」。三楼有

厕所、浴室,厨房在楼底下,大家公用。我们两家人口都简单,再加上三分礼让,并不觉得

有什么不方便。在我来说,这些条件已经够满意的了,最重要的,还在于有一户很象样的人

家无形中为我作了「掩护」。

胡三爷与华先生是同乡,说定了,当然算数,我也就此有了个安身之处。地址是在法租
界杜美路,位于住宅区,环境幽静,行人稀少,非常适合于我的出入。我住的三楼有一条长

方小阳台,闲来固然可以凭栏远眺,同时也能够左右瞭望,这都是好处。对门有一所大户人

家,不常看见有人进出,偶而有一两个人走动,也悄悄的像是仆佣模样,大概是主人出外去

了吧?后来房东华先生告诉我,才知道这就是上海有名气的「杜公馆」-杜月笙的住宅。

住的地方虽然不错,可不能从此躲起来就算了。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接到戴先生的

电报,主旨是派我接任「上海区」区长。原文内容如何,已经记不清楚,只不过是一张抄录

的小纸条而已,别看不起这么一张折折叠叠打了皱的小纸条,它与盖了印信关防的正式公文

有同等效力。在我接奉任命的当时,不曾诚惶诚恐,也没有又惊又喜,这不是说我根木头,

而是我们的号令如山,叫我干,就得干,毫无考虑的余地。不过,突然间才想到前几天万里

兄所料不差,果然是戴先生有电报来了。

现在想想,当初上级叫我当「上海区」长,并不是一个很适当的人选,一则人生地不熟,

出门不辨东南西北,回来找不到家门口;再则语言不通,既不会说,也听不大懂;论及人事

关系与社会关系,那更不用提了。还有一则,就是我和「上海区」的同志们,毫无工作渊源,

虽不致于格格不入,可是总难免有些生疏。以上列举的,都是不够条件之处,其所以叫我承

乏的原因,大概是适逢其会吧?若不然,
「我对上海陌生」原是缺点,而「上海对我也陌生」

又何尝不是优点。

在此,我要借机会强调一个事实:我在上海担任区长两年多,在不具备工作条件的情况

下,居然能够顺利行使职权并切实执行上级所交赋的任务,应该说是充份的发挥了「组织功

能」!这也正是对「组织力量」一次严格考验。请恕我一时情不自禁说句可能会招致反感的

话,我们平常在口头上,不时会提到「组织」二字,在现实,中真能体验到「组织」究竟能

产生多么大的力量,其功用又是如何坚强的,恐怕并不太多。就以笔者本人为例,现在写得

出的,好象很能领悟到「组织」的神奇,可是在那个时候,我如果说是如何运用组织功能,

才得发挥了组织力量一类的话,那才是欺人之谈呢。

且莫谈理论,单就事实而言,「上海区」所属的内外勤单位,大小五、六十个,工作同

志总在千人上下,我这个身为区长的,除了和极少数的外勤单位主管,如情报组长、行动组

长有过直接接触之外,大多数的组长和队长都没有见过面,可是却能一道命令贯彻到底,丝
毫不打折扣,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阳奉阴违、借故推拖那一类的事。我认为这就是「有组织」

的具体表现!当然,
「组织」必须要靠一种适合于时代背景的精神力量去维系,在抗战期间,

就是抵御外侮的民族意识与敌忾同仇;同时也该归功于当时的军统区所建立的威信。

这可不是空口白话唱高调,在以下要记述的事迹里,都是有凭有据的真实例证。可是等

到对日抗战一旦胜利,
「组织功能」迟钝了;
「组织力量」减弱了;一小部份构成组织的分子,

脱轨游离,趋向于追求消费财货去了。

危机四伏中稳扎稳打渡过难关

这里所称的「区」,与行政区划中的「区」并不一样,只是「军统局」外勤工作单位中

的一种建制,列为第一级,直属于局本部,算是最上层的组织。
「区」以下,还有「站」、
「组」、

「队」和「直属员」等等。不过,
「区」也有大小之分,那要看工作上的需要而定;就以「上

海区」和「南京区」作比较,虽然地位完全相等,可是无论是员额、编制、经费,都相差很

远,甚至于「上海区」所属的一个「组」,都比「南京区」的人数多。

「上海区」,早在民国二十一年「军统局」前身「特务处」时代,就已经设立了。据笔

者所知,首任区长是翁光辉先生,我不熟识,是否曾有一面之缘,已经印象模糊了。他在任

不久就离职他去,传说是与戴先生相处不睦。其后听说在某行署任文职,并未撤退来台。接

替翁光辉先生任「上海区」长的是军校第一期老大哥吴乃宪先生。乃宪先生字劲夫,广东人,

我们一度在南京同班受训,拙著「北国锄奸」中曾提到过。他的事迹很多,最富传奇性有「邓

演达事件」及「两广事件」等。后来他当选国大代表,已于数年前谢世,享高寿八十余 第

三任的「上海区」长周伟龙先生,字道三,军校四期,湖南人,与戴雨农先生有旧,也就是

早在周伟龙先生参加特务工作以前,他和戴先生已经是朋友了。我和周先生于二十八年六月

同在重庆浮图关中央训练团受训,也建立了私人友谊,就是没有共过事。民国二十七年冬,

周先生在上海被法捕房捕去,营救得脱,调回重庆,区长职务暂由「上海区」行动总队长赵

理君先生代理。赵理君先生,军校六期,四川人,他代理区长的时间,非常短暂,戴先生又

改派王天木先生为区长,赵先生则以「副区长」身份仍兼任行动总队长。「军统局」外勤单

位设副主管,这是第一次,也无妨说是因人设事。王天木先生,保定军校和日本士官出身,
吉林人,老早就和戴雨农先生一起搞活动,彼此交情深厚。二十二年北平六国饭店制裁张敬

尧一案,曾大显身手,可是他总以未能一展抱负为憾。

历任「上海区」领导下的工作,都有或多或少的建树,其中且有轰动一时的历史事件多

起。可惜我知道的非常有限,实不敢随便乱说。于此,谨以「表现非凡,多灾多难」八个字

交代过「上海区」的沿革就是了。

王先生接长「上海区」后,也许是操之过急,未循例向上级请示,就径自大幅度调整人

事,并将区部书记郑修元兄调为外勤,而以助理书记陈第容(明楚)接管书记业务。同时,

在若干措置上亦未能取得副区长赵理君先生以及大部份外勤单位主管的合作,乃致内部纠纷

迭起,甚至遭到若干工作同志的杯葛。戴先生接获报告后,即电召王天木先生去香港,只听

说他们曾大吵一顿,结果免去了王天木「上海区」长之职,仍派回天津为「直属员」,直接

与戴先生联络,一切电信则交由「天津区」代转。至于内情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

王天木先生去了天津以后,到处坎坷,未能尽如人意,也就是笔者在重庆局本部代理第

三处长时,看到王的来电中居然有大骂「王八蛋」字样的那段时期。自此以后,王行踪飘忽,

常往来于天津、上海、香港之间,究竟有些什么活动,是否系负有上级所赋予的秘密使命,

那就无从得知了。迨至二十八年七月中旬,就在上海法租界发生了王鲁翘受赚被捕的那件事,

其经过情形,已经在「河内汪案始末」最后一章说过了,此处不再赘述。总之,这是一件不

太寻常的事。就在当天,
「上海区」所属十四处办公地点被搜查,且警讯频传,情报中证实,

敌伪方面侦骑四出,必欲抓到代理区长赵理君才罢休,一时之间,风声鹤唳,使得「上海区」

的工作几乎陷于停顿。从这里也可以了解到上级为什么不任命赵理君负责「上海区」的理由

了。

此刻,「上海区」群龙无首,只有仰赖区书记郑修元兄一人内外兼顾独撑全局了。我可

以这么说,倘若他再一旦有失,整个的「上海区」必将不可收拾。以下引用郑修元兄所选述

的「沪滨三次历险实录」中的三段,以说明当时「上海区」的状况及其处境。

「第一次事变之起因与经过」-
「忠义救国军上海办事处,设在法租界尔西爱路二七七号。民国二十年冬间,某日,有

办事处主管人事之沈则林同志,受到另一外勤人员被捕后之牵连,而被法捕房予以拘捕。我

得到消息,是在当天的下午两点四十分左右,立即打电话到周兼主任之住所,适值午睡,由

其夫人接听。当时请其叫醒周先生,告知情况,速作处理。因非周本人接听电话,我为了稳

妥起见,挂下电话,立即赶去办事处,告诉在该处负责机要之毛钟新同志。一面草就一份书

面报告,将所知经过情形,留陈周先生,我因为另一外勤同志之约会,时间已到,乃又赶忙

离去。讵料我离开不过五、六分钟,周先生也已赶到处内。他坐下来披阅我所留陈的书面报

告,不到十分钟,法捕房大批探警拥而至,搜出了枪枝 密电码和一些文件,即将处内一干

人等(内中有一位徐老太太,住于处内,为对外掩护者。)全部拘捕。事后费了很大的麻烦,

首先做到让被捕之同志,羁押在法捕房内,不让公共捕房引渡过去,以免辗转陷入日寇之手。

最后还有赖戴先生运用最大的力量,使周区长得以驱逐出境方式而获得安全脱险。假若我当

时在办事处内,稍为多逗留十几分钟,或者我动作不够迅捷,一份三张洋信笺之书面报告,

写得稍微慢一点的话,也必定同被逮捕。果属如此,后果之严重,不堪设想。因为在沪特区

方面,能明了全部内外勤组织人事秘密而又经常与外勤十五个单位负责同志保持联系的,除

了区长,祇有我一人而已 一旦我亦失去自由,则沪特区整个组织,必陷于群龙无首之境地,

所有内外工作必被迫而全部停顿。幸而我当千钧一发之际,及时离开办事处,能够保全区部

方面之组织安全。而且照常维持工作以迄戴先生派来继任区长人选,主持区务。」

以上是修元兄的原文,此外尚有承修元兄面告未记入前文、以及由笔者加以补充说明者:

一、「上海区」长周伟龙兼「忠义救国军上海办事处」主任。

二、修元兄打电话到周公馆,周先生正在午睡,周夫人接听后却不敢叫醒他。据修元兄

面告,是因为周先生脾气大,他太太怕挨骂。

三、文内所称:「首先做到让被捕之同志,羁押在法捕房内,不让公共捕房引渡过去,

以免辗转陷入日寇之手。」除此之外,笔者推断,被捕的同志,很可能在公共租界捕房内还

另有记录,也就是所谓的「案底」。

四、关于戴先生运用最大力量,使周伟龙区长兼任得以离境一事,笔者问过修元兄到底
是谁的力量,据告是透过一位部长级的人物,向法国当局非正式办了一次交涉的结果,这位

部长姓宋。写到这里,笔者想起一桩相关的故事来了。自军统局由特务处改组迄至于今,像

运用这种方式营救被捕同志的,也只此一遭。为什么戴先生肯于这么做呢?前文提到过,周

伟龙与戴先生有旧,隆情厚谊,想必是促成此举的最大原因了。缘当年军阀唐生智在河南称

兵作乱时,周伟龙任唐部宪兵营长,而戴先生则以军委会参谋身份从事情报活动,不意被周

之部属所逮捕,周非但不举发邀功,竟然义无反顾的弃职随戴归来,这可真不简单,除非气

概纵横,明辨顺逆,绝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得到的。

以下再节录郑修元先生「沪滨三次历险实录」中的另一段。

「七一四事件之有惊无险」-

「民国二十八年七月十四日,我因爱棠新村二号区本部,于前两天发现有可疑人物,在

附近徘徊窥伺,很不放心,又值代理区长赵理君兄,病假住院。我当时又成为沪特区之实际

负责人。职责所在,不敢因病偷安。迨我抵达麦阳路七十一号(我原长驻爱棠新村二号区本

部,因该处告警,临时暂移麦阳路办公。)正在披阅当日收到文电之际,忽接沪上总督毛万

里兄电话,他用隐语告诉我,王鲁翘兄被人捕去,嘱速设法营救。我立即电话情组第一组组

长朱啸谷,请其速洽刘俊卿、刘绍奎两兄,打探鲁翘兄究为何方捕去,并尽一切可能,予以

营救。千万勿使敌寇引渡以去。由于鲁翘兄系奉戴先生命派沪,担任一项临时重要使命,祇

受总督察毛万里兄之直接指,而未列入沪特区组织。故在当时祇须从事对鲁翘兄个人之营救,

而不虞沪区组织之有何影响。惟待我将区部文电事务阅核完竣,于下午两点时,接到朱组长

电话,他向我报告,对营救鲁翘兄的事情,已经转知两位刘同志。然另承刘俊卿兄见告,租

界当局将于本日下午在两租界内作多处搜查,要我加以注意。因是时尚不知将予搜查之地址

门牌,当时我只择要以电话指示各内勤工作单位同志,注意防备。等我在两点五十分赶到吕

班路蒲柏坊二十四号刘俊卿兄家中时,他刚从公共捕房托词因病服药而疾返寓所,将所知日

本人要两捕房会同搜查之地区路名清单,偷偷抄出,他给我一看,使我大为惊惶。清单中十

四个路名,恰是沪特区所属内勤部门之办公处所。(日人狡狯,故意不列出门牌号码,盖防

人走漏报信也。)当时感到事态十分严重。便在俊卿兄寓所,先对装有电话之各单位,指示

同志,立即停止工作,速将文件、密码、电机等,隐藏于秘密机关之内。工作人员俱可外出,

祇留次要员工一、二人在家看守。打完电话之后,我就会同朱组长(他那时也由于俊卿兄之
通知,赶到了刘宅。)由他驶他的自备汽车,赶到没有装设电话的工作单位,要同志们立即

采取安全措施。我自己当然不能再去区本部或麦阳路七十一号。当此紧张时际,忽然在霞飞

路国泰电影院附近,邂逅电讯总督察杨震裔兄(曾任司法行政部要职),经将上情奉告,他

立即返回电讯总台,采取紧急部署。我在霞飞路上闲逛了不少时候,进入法大马路座落吕班

路对面的冠乐粤菜馆,叫了一碗鸡丝汤面,利用他们店里装在一间小室中的电话,打到爱棠

新村二号本部,接电话的是湘籍厨师老萧。我问他下午有无客人(客人即捕房人员之隐语。)

来过?他说来过好几个客人,还到处查看过。不过没有拿走什么东西。事后我们获悉,十四

处机关地点,均已被他们光顾过。会同搜查的除公共捕房及法捕房探员外,还有日寇方面人

员内。但没有搜出任何物证,也没有拘捕去人员,对于这样一个大风浪而在当时未曾遭受损

害,其原因如下:

1幸赖俊卿、绍奎两兄,事前获知消息,及时告警,使我得以迅速措置防备。

2承法捕房法国籍警务处长,在无形中帮了一个很大的忙。缘当日本人会同公共捕房探

警到达法租界总捕房时,日方曾出示此次搜捕所谓「蓝衣社」六要员之名单,第一名为当时

沪特区代理区长赵理君,第二名为毛万里兄,第三名为笔者郑修元,第四名为情报第二组组

长刘健,第五名为情报第一组组长朱啸谷,第六名为女交通萧杰英同志。惟名单所列均为各

人之化名,(日寇所提出我方六人名单,我现在只记得三个人的化名。赵代区长是凌秋云,

朱组长叫王大逵,我是谭允祥。万里兄及刘、萧两同志的,已经记不起来了。)法国籍警务

处长当即指示派出参加搜查警探,若到达日方所开之十四处地点,苟未能发现上开名单中之

人物时,则不可随搜查及逮捕云云。又因七月十四日为法国国庆纪念日,法捕房人员本可放

假,由于日人要求会同搜查(按上开十四个地点,全部都在法租界内,非会同法捕房不可。)

耽误了他们的休假,内心极为讨厌。对于搜查工作,毫不起劲,也因为法捕房中国籍探警,

大都为爱国同胞;抗战军兴,敌忾同仇,在感情上自然对于张牙舞爪的日本军警,心怀反感。

假若没有上述种种原因,则此次事件之后果,诚属不堪设想。」

修元兄这一段记述的相当详细,有几点再加以解释如下:

一、毛万里先生当时在上海任「总督察」,只是一个名义,他的实际任务,是办理制裁
汪精卫的项目。

二、王鲁翘兄在上海被捕一节,笔者在「河内汪案始末」中曾有记述,修元兄所记的是

同一事件,不过,他所接触的是另一层面。

三、日本方面能提出十四处工作场所的详细名单而一无差误,显而易见的绝非通过侦察

路线所获悉,不可讳言的是「上海区」内部出了毛病。

四、会同捕房警探搜索十四处所的日本人,是穿著便衣的日本宪兵。在搜索时只在一旁

「监视」而已,因为在当时上海租界当局还不答应日本人直接「动手」,而尽可能维护本身

的权益。

五、文中提到的上海电讯总督察杨震裔先生,在台曾任情报局第五处长及调查局副局长,

已于十余年前逝世。

六、「上海区」在维护本身安全方面,得力于刘俊卿、刘绍奎两位先生者尚多,第三部

书中还有下文。而今,刘俊卿兄早已去世,刘绍奎兄八十高龄健在。

七、事有凑巧,写到这里,忽然想起刘绍奎先生有一份回忆录的初稿在我这里,取出来

一看,其中关于二十八年七月十四日日本方面要求两租界捕房会同搜查「上海区」十四个办

公处所的事,也有一段记载,太珍贵了。当时,刘绍奎先生的职务是公共租界警务处老闸捕

房司法主任,不久升任为督察长。在本局则列为「上海区第一组」的通信员。兹录其原文如

下:「民国二十八年七月十四日上午十一时,日方特务部(笔者按:可能是日本上海宪兵队

特高课)率宪兵到第八科(笔者按:公共捕房专为处理此类案件新设的一个科)科长克莱登

(笔者按:克莱登,英国人,已吸收协助我方工作)处,声请协助搜捕重庆特工人员。克莱

登一方面电话约我到其办公室,扬言立刻派人协助捉人,在说话之间,暗中示意在他办公桌

左边抽屉内有东西。我趁克莱登与其它人员谈话之际,从抽屉内取得一小纸卷,待我回到办

公室打开一看,系一张详细地址并附简图,却无门牌号数。我立即打电话召刘俊卿速通知郑

修元兄,并抄下一份图址与俊卿出外连络。如此一来,在时间上已拖了一小时之久。迨至出

发行动后,按图址共搜索十四处,结果全部扑空,而无一人被捕。其中有几处饭菜摆在台子
上,尚未食用。日本人见此情形,大发雷霆之怒,随后由特务长官(笔者按:可能是日方宪

兵队特高课长)横山秋马会同兴亚院岩井英一行文给公共租界公董局声明警务处内部有高级

人员暗通重庆,要求严惩。案经第八科长克莱登提出解释称:自始至终皆由其亲自经办,何

来通重庆份子之有,纯系日方无故生非,别具用心等语。乃不了了之。」

八、在修元兄的记述中,有一个很不容易使人了解的问题,那就是日本人既然要到法租

界去搜捕「重庆份子」,为什么还要知会英、美人主管的公共租界?笔者为此,曾函请修元

兄指教;修元兄为了慎重起见,又以电话就教于当年服务公共捕房的刘绍奎先生,据告:
「由

于上海地区辽阔,主管治安之部门众多,曾经两捕房商定,凡在法租界与公共租界内办案,

必须会同两捕房警探办理。公共捕房的员警,不仅有英美等国籍者,尚且有日本人担任中上

级职位的。并在公共捕房内,设立一个第八科,专司其事。」像这一类的事,实在很难解释

明白,现在说起来,只有当作掌故来看了。

接下来再节录郑修元兄在该文中更具刺激性的一段。

「惠尔登舞厅内之惊险一幕」-

「当晚我自然不敢据返已被搜查过之处歇宿,同时须找到总会计白绳祖,要他拨付经费,

以便另顶房屋,重新建立内勤工作处所。一方面由于下午各机关地点遭受搜查,也不敢投宿

旅馆,乃预备在舞厅中混过一夜(那时上海有几家舞厅是通宵营业的),明天再作计较。当

时和我在一起的是区本部会计张璜,当我俩去西藏路上爵禄舞厅时,又遇到情报第五组组长

朱岑楼。为了寻觅会计白绳祖,我们离开爵禄舞厅后,终于在新新公司五楼刚于那晚开幕的

云裳舞厅,找到他了。他答应明天拨给我三千元,以为另顶办公房屋之用。约莫午夜一点左

右,我们三人又转到位居麦特赫斯脱路之丽都大舞厅。我们坐不久,因为丽都午夜两点打烊,

我们又于一点半左右,赶到愚园路(此处为越界筑路系属敌伪势力所及之范围。)伊文泰舞

厅。我走在前面,一进入该厅之后,觉得灯光较为暗淡,气氛也不太好,马上掉头又转至邻

近兆丰花园之惠尔登舞厅。此处较为宽敞,大门内左方是一片旷场,右方一条甬道,长约二

十尺左右,甬道尽处,上三步石阶,进入内厅,是长方形的。乐队位居后座,即面对舞厅正

门。我们三人就在乐队左边靠舞池一张小台子坐下来,坐定不久,忽见陈第容同志(区部主

管人事)走进舞厅,是时恰值朱岑楼兄起身如厕,我乃招呼他坐在右侧空位上。他当时第一
句话问我:
『凌先生好吗?』
(凌秋云系代理区长赵理君之化名,因病假住院,多日未到区部

办公。)我答复他:『很好呀!』他再问我:『要不要去见见王先生,他现在丽都舞厅。』我立

即答复他:『没有什么事嘛?我不想去见他。等到有必要时,我再和你联络好了。』

我举起左腕,一看手表,时针恰恰指在两点正。我说:『刚才我也由丽都出来,怎么没

有见到王先生呢?』他支吾其词,察其神态,有点不大自然,而且时逾午夜,何以会在越界

筑路之舞厅闲逛?我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多少有点疑虑。在他起身离去之后,我用右脚在

台子底下,踢一下张璜的脚尖,并且说:『明楚(即陈第容之化名)有点可疑,你赶快跟出

去看看。』不料因为乐队声音响亮,张璜竟未听明也未起身,我仍自己赶出去。先在打『兵

戈』的小门内,侧身操首向外,忽见陈明楚停留在舞厅门外的甬道上,面向大门,背对舞厅,

因此他未能发现我在他后面对他窥探。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位彪形大汉,上穿白色短衫,下穿

黑色香云纱长裤,完全是一副上海白相人打扮。由于我所站的地点与他们还有五、六步的距

离,明楚对那个大汉,又系交头接耳的讲话,我虽听不见他们讲话的内容,但立时感觉事态

相当严重,可能对我有所企图。乃不敢再折回舞厅,于是疾趋打『兵戈』的房间内,杂入人

群之中。一看见明楚偕该大汉进入舞厅,我便穿出甬道,疾奔对面银色汽车行,坐上汽车,

把头低下来,嘱司机驰向西藏路,当我车经静安寺路向南飞驰时,回首向后眺望,目相距不

远,有黑色轿车,像在追踪似的。乃向司机诡称:『我头痛得很厉害,请你开快一点。』

还好,当我们的车子在静安寺路转至西藏路时,再看后面,那部车子并未转弯追来,方

才知道并无人跟踪我,稍觉宽慰。车抵西藏路,我在大中华旅馆附近下车,俟所乘银色汽车

远去,再步行进入大中华旅馆。约莫喘息了二十分钟,惊魂稍定,便以电话与暂住远东旅社

之张璜太太(她也是女交通)询问,张璜兄已返抵该处,我乃语张:『我看明楚好象有什么

毛病吧?我走后情形如何?』

张璜兄在电话中回答我说:『你离开后不久,明楚带一个大块头至舞厅到处找你,我看

也不大对劲。』

我约张璜兄翌日下午在法租界一个同志住所见面,得知如下情况:

1明楚先带白衫玄裤之大块头进入舞厅,没有发现我之后,过了几分钟,又重偕三个像
打手一类的人物,再度进入舞厅以及乐队后面甚至厕所都已找遍,仍然不见我的踪影,始悻

悻而去。

2翌日清晨,张璜太太,因事途经五马路外滩附近,遇见陈明楚等一行四、五人,他一

发现张太太便问她:
『郑先生那里去了?』张太太答以:
『我不知道呀,我先生也在到处找他

哩。』

根据上述两项情况,加以宵来之可疑举动,证以区部十四处工作机关之遭日寇会同捕房

搜查,殆可证明陈明楚已叛变投伪!」

修元兄写的这一段未完,谨摘录到,此兹再加解释如下:

1陈第容化名为陈明楚,原是「上海区」助理书记,主管人事。王天木先生任区长后,

未加陈报,即将原任书记郑修元兄调为外勤,而用陈明楚代理书记职。这并不一定就是预布

的伏兵,但却种下了一根祸苗。

2修元兄与陈明楚之在舞厅相遇,完全是一次巧合,也就是俗话所说的「狭路相逢」。

如果是一项有计划的行动,就应该事先有所布置,否则修元兄恐怕很难脱身了。

3文中,陈明楚口中所称的「王先生」,所指的就是前「上海区」区长王天木先生,他

此刻已行踪不明,究竟是怎么回事,尚无法判定。

4「上海区」十四处办公处所被搜查后,大大影响了正常作业,从修元兄的描述中,不

难看出,此刻的「上海区」,不仅连个安全的办公地点都没有,甚至于有许多内勤人员也住

在旅馆里。可以说「上海区」的重寄,完全集于修元兄一身,如果不是靠他的聪敏机智以及

冒险犯难的精神,若奢谈恢复工作机能,又岂是短期之内可能做得到的事。这可不是胡吹乱

捧的奉承之词,在当时能够实际领会到处境艰危的,相信祇我一人而已,所以我才敢于这么

肯定的说。

修元兄写的「沪滨三次历险实录」共分八段,以上所引用的三段是笔者尚未到达上海以
前所发生的事。在我接任「上海区」以后,虽然有许多事故仍系修元兄所亲历,可是我已经

有所了解了,当从另一角度,再分别加以记述。

笔者只约略记得是在二十八年八月十二日接任「上海区」长的,惟是否准确,已经查考

不出来了。至于在「军统局」人事卡片上所记载的是何月日,我不知道,其实这都不关紧要。

而今印象犹新的,倒是接任区长的经过,你猜怎么样,只不过是郑修元兄和我拉拉手,哈哈

一笑,就算完成了接交手续,不但没有印信,连个木头戳子也没有。至于原任代理区长赵理

君先生,并没有在场,恐怕他还不知道呢。

我们的敌后工作指挥中心别具一格

有很多往事,现在写出来显得头头是道似的,征其实,在当时则未必件件都是计划行为。

这就是说:一来,我自己还没统驭全局、高瞻远瞩的能力;其次,在基本工作原则上,总要

遵循上级的指导;再有的,也许有些措置,难免不受到一点人事上的牵制或干扰。可以说在

我两年多的区长岗位上,就是在这种情形中过来的。其间,我也有过超越性或突破性的想法

和做法,我个人当然认为这是对工作有百利而无一损的,可是我们的戴先生不答应。他习惯

上很少说明理由,不许就是不许,谁又敢不听。

几句闲话表过,再继续前文所记述我接任「上海区」长以后的事。

此刻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必须要扎稳阵脚如何应付这种山雨欲来的情势。既然所有的内

勤办公地点都被搜查过了,当然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再来,所以应该刻不容缓的立即一一迁移。

这不光是找房子搬家那么单纯,为了安全,自必还要有许多技术上的讲求,尤其是防范循线

跟踪等等,否则岂不是弄巧成拙。

我的构思是在最短期间内,逐步重建一个灵活而有可塑性的指挥中心;也就是复式的「上

海区」区本部。为了避免一有警报就影响到处理业务的缺点,不固定在一处办公,住在办公

处所的工作人员要保持立即转移的机动性,把必须贮存的文件,减少到最低度,可以随时予

以湮灭,而且也可以带着随身跑 至于说是能以把许多文件,用照像技术浓缩成一张邮票甚
至一个逗点那么微小的膜片,不知道那个时代已经研制成功否?不过,那时候我们不曾学过

这门手艺,公家也没有此类设备,更谈不到如何应用了

建立新的工作指挥中心,原本是一件急事,那又为什么不一下子弄好而还要逐步来做

呢?最大的原因是受了经费的限制,如果想动用多少,管钱的就支付多少,有些事可就好办

得多了。又何况这段日子里的种种开销,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再深入一层说,这里面

还有一些不可避免的手续和程序问题;在「上海区」方面,关于区本部各办公处所包括联络

站和交通部的全部迁移,以至多设几处预备地点的事,都是必要的,所以无须向上级请示,

即可权宜处理;可是要支付一笔相当数目的钱,局本部派驻上海的总会计(当时是白绳祖),

可不一定作得了主,即便他乐于支持,也未必一时之间就能付得出这笔钱。这也就是主管部

门各自为政所产生的一些窒碍,万一其中再加上一点点人为因素的话,那就更麻烦了。

重新建立工作指挥中心是为了隐扎隐打,与此同等重要的则必须确切的检查自己的攻守

阵线。「陈明楚事件」的真象,已经可以判明,其背叛而去的动机,无论是丧心病狂和利令

智昏,或者是愚昧无知而受了煽惑,但绝不像似走迂回路线所表演的假戏真做。这件事将列

为专案处理,下文自有详细交代。在当时,其所给予「上海区」的内部影响,则是减低了互

相信赖的程度,记述到此处,我不能提名道姓,可是的确有一阵子发生过「这个靠不住、那

个有问题」的种种流言。身为负责人的我,一切都没有进入情况,这可怎么办?

我不能听到一两句风言风语的,就向关系人提出询问,试想,如果有那种不可告人的事,

谁会承认?若是根本没有这回事,岂不是给予对方一记莫大的打击!相信,任何人都受不了。

旁敲侧击也不是办法,处理不当,会造成大家的不安,甚至于互相猜忌,一个团体失去内部

的团结与协和那还得了。如此说来,难道就听其自然不成吗?在我对于「上海区」的全般人

事尚无充份了解前,这真是一个大难题,太困扰了。记得我曾经和修元兄就每一个人的现状,

仔细检讨考核过,结果,我们认为个个忠贞、爱国,没有一个人值得怀疑。于是,我就作了

一个决定,实时起,假设再有类似情事发生,只要确定为谁,在无法查证的情况下,只有下

令克日调回后方再议。这样做,也是万般出于无奈,只要他听命行事,自然而然的证明了他

的无辜,万一抗命不走,必然是有了问题,那也就容易处理了。至于调回去是否会受到处分

一节,那要看情节而定,在人事调动报告中,也一定会向上级提供我们的意见,一般而言,

我一向不主张严厉处分部属,只要查明真象另派工作或予以再训练。
「上海区」度过一段相当紧张的日子后,幸而安静无事,大约只有一个月光景,一般的

工作情绪就稳定下来了。否则的话,天天搬家换地方,假如内部有问题,也如同带着细菌走

一般,依然不得安康。

有道:特务工作的精神,在于不断的进攻。当我们扎稳了阵脚,检查过阵容后,顺理成

章的要迎向前去,准备三面应战。首先要考虑的,是人事上的布置以及战斗力的部署。「上

海区」原任书记(犹如武职之参谋长,文职之秘书长)郑修元兄虽然已经暴露身份,而且成

为敌伪方面必欲得之的第二人物(第一是前代区长化名凌秋云的理君兄)
,可是他是当前「上

海区」支柱,失去他的撑持,实在维持不下这个摇摇欲坠的局面,所以想请他留任;不过,

修元兄责任心重,他具有追求完善和不留遗憾的美德,纵然明明晓得危机四伏,还是冒着危

险无处不去,无约不赴。而修元兄的个性偏偏又好动,如果劝他应以安全为念,不重要的事

也无妨指派助理代办,可是他依然事必躬亲非自己去不可。因而使我产生一种心理上的矛盾:

照道理,修元兄的确宜于离开上海;就是为了存有一点私心在,还是希望留住他以为臂助。

记得曾将此心意当面和修元兄商量过,而且已获得他的首肯。

另一个打算是邀毛万里兄参与「上海区」的工作。因为我们有深厚的交情,所以就很率

直的对万里兄表达了这番意愿,我想,他不会不答应的。本来,他的职务是代表局本部驻在

上海地区督达全面工作的「总督察」,论工作地位,似乎比「上海区」长还要高出半个头,

又何况我在天津当站长的时候,他已经代理「北平区」的区长了。果然,他欣然表示了同意。

我们共同拟议的办法是:万里兄以「总督察」名义兼「上海区」督察,另由「上海区」设立

单独的督察室;而实际上我们将视工作之进展与开创,再分一部份业务请万里兄主持,立意

则期于「上海区」太大,可作的事情太多,真能达成分工合作,岂不是大家都好。后来,由

我个人署名打电报给戴雨农先生请示,没有过几天,戴先生回电不准,看语气坚决,已无回

旋之余地。

写到这里,我不禁哑然失笑,从前我一直反对特务工作中的「督察制度」,这一回,竟

然自动的请一个督察而不可得,天下事太不可思议了。此后,「上海区」始终没有设督察,

除了万里兄,我当然不乐意再多此一举 万里兄离开上海后,戴先生派他担任「东南办事处」

主任,兼第三战区长官司令部第二处长,驻在江西上饶、铅山等地,工作甚为吃重,这或者
就是戴先生不同意他留在上海的理由了吧。

挽留万里兄不成,无可如何,只有先就目前既有的实力,打起精神干起来。

此际,「上海区」区本部已暂分为两处迁移新址办公。

说起我们的办公,可又与一般公务机关不一样,尤其是在上海租界里以住宅户为掩护,

那就更不能拘于形式了。以区长而言,通常有一个固定的坐位,可不一定就是办公用的写字

台 台面上,不会摆满了文具,绝没有五颜六色的卷宗。不过,有两样东西是少不掉的;其

一是空白或带有字迹的纸类,其二是一枝自备的自来水笔。

文件不是一天到晚都摆在台子上的,只有区长到来时,才由书记或助理书记拿出来给区

长处理。一般都是先看上级来电及来件;来电指的是由重庆拍发到当值电台,再由区本部的

交通员(多属女性)有规律的分别自各台址取回来,交由译电员照标明密码译成明文。再经

主管助理书记办妥登记手续后,先给区书记看,如果该电文的「保密区分」列为「亲译」者,

例如「固重兄亲译」,
「固重」是区长的代名,也就是指定该由区长亲自由密码译成明文。而

实际上,真正由区长自己译的,却绝无仅有。在习惯上,多由区长授权给某一译电员,遇有

亲译电报,他不待请示,就径自译成了明文,加装封套注明「亲启」字样,留给区长即可。

像这类电报,主要的还表示它的机密性特别高而已,并不一定计较是否真的亲译。比如说,

到了八年抗战中期,我们所使用的密电码,为了防杜破译,已经相当复杂,就是自己动手,

如不经详加指点,恐怕还译不出来呢。

至于谁有资格拥有个人专用的密电本?局本部并无规定,这要看戴先生个人的统驭与权

变,他要发给谁就发给谁,大体上多数是外勤单位的正副主管以及主要助手,或者是负有特

定任务的直属人员。就以我为例吧,参加工作十几年,他从未发给我一本与他单独通报的密

电本,奇怪的是:我的书记或助理差不多都有,如「天津站」的曾澈,「河内临时编组」的

方炳西等等。为什么会这样 ?很妙,我猜他不给我专用的密本,是知道我没有这种需要;

其所以给我的副手,虽不一定是为了防我一手,可是我偶而也会做出些走了样的事。当然,

密本之用,绝非如是简单,只不过附此略为一提而已。
接下来,再说「译电员」。
「译电员」是职务名称,在设有电台的外勤单位中都有,如果

不设译电员,其译电工作例由书记或助理书记兼办。「上海区」区本部的译电员,最多的时

候,同时有过四、五个人,其中一人像似领班,那就是王绍谦同志,他手快心细,能力颇强,

较为重要的往来电报,都由他译办,从不误事。另外担任过译电工作的,前后尚有徐嘉禾、

华念雄、凌丰(女)、周今书诸同志。虽然有那么多人,业务繁忙时,常有加班到天亮还有

积存的现象,可见当时一日之间有多少电报了。

译成明文的电报,分门别类分发给各助理书记或编审,签注后汇总给区书记核办。一般

例行的来电,区书记就径自处理了;必要的,才由书记加签或不加意见会给区长看。我因为

是刚来乍到,希望多作了解,所以看的比较多,等我进入情况后,就授权给他们去办了,我

并不喜欢多管啰嗦事。

上级来件中除电报外,也有公文,这都是由重庆局本部派遣专人辗转传送而来的。大多

是体积较大,文字较多而不具时间性的,间或也有证明文件以及亲笔书信等。其中被同志们

重视的是戴雨农先生所写的亲笔函,他写给谁就交给谁,内容如何,各有分寸,皆不过问,

就是他写给我属下的,我也不会问一句写的是什么。不过,这种事并不常有,有的时候会惹

人羡慕,也会引人猜忌。

再说「编审」。
「编审」的工作地位仅次于助理书记,其任务则专事情报处理。严格的说,

「情报处理」是专门学问,下功夫钻研,足能汇成一部宏着,可惜的是太专门了,在这里说

多了乏味,就此打住。在我接任「上海区」的初期,情报编审有两位,他们是王世英和刘原

深。王世英同志是由译电员提升的,刘原深同志受过特训,都很优秀。这位情报编审刘原深

同志,也就是现在为笔者校订「英雄无名」全书的刘原深兄,说起来我们在一起也有四十多

年了。当时「上海区」每天由外勤报来的情报资料,数量相当的多,质量并不整齐,两三个

人处理,一天到晚都弄不完。上级交查的事项,也多的不得了,能以获得完满答案的,不过

是十之二、三罢了,像这样比率数字,并不算太低,而事实上永远得不到结果成为悬案或失

去重要性的,都是常有的事。如果说想搜集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那不是太神了吗?相信

全世界任何形态的情报组织全办不到。

「上海区」本部指定一位助理书记主管情报,也就是综理合区的情报工作。在体系上及
程序上,编审应对他负责,可是在习惯上顶多只有上下手之分,当其它工作繁重,人力不敷

分配时,助理书记这一层次肩负太多,有关情报处理的事,就由编审人员独担了。不过,报

出去的情报,仍必须经由区书记认可,其具有重要性的,区长也要研判、审核。这是一项经

常性的工作,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如此,从无间断,即便处于警报频传声中,也要想尽办

法把该报发出去。

担任过「上海区」助理书记的同志很多,笔者接任时有易珍、胡尚武、徐文祺等,不久

易珍同志他调,上级又派来桂涤非、郑海良以及刘原深同志的升任等,前后总有六、七人之

多,在到任及离职的时间分际上,已经记不十分清楚了。每一位助理书记,都主管一部份业

务,大致上分为情报处理、行动指导、人事管理、联络传递等。「上海区」的助理书记,其

工作地位和外勤单位中的组长、队长相等,有时也会外调。「上海区」本部因为不集中在一

个地方办公,所以助理书记也分驻于好几个地方,好象从来没有同时在一起过。

「上海区」还有单独主管财务的会计部门,虽然只有一个人另配属一名交通员,可是却

单独在一处办公,其最大的原因,就是为了要保管数以箱计的房屋租赁契约、各种收支单据、

以及名册、帐簿等等。尽管挖空心思加以修饰与掩藏,可是总不能将有变无、了无痕迹。这

不是一件小事,虽不断研商,但始终没有一个好办法。前任的区会计张璜同志想不出办法,

新任的区会计陈贤荣同志依然提不出什么新办法,总之,管钱的不记帐说什么都不成。在我

的记忆中,
「上海区」会计部门所保管的那些东西,最多的时候,曾多达六大皮箱,真要命!

「上海区」区本部原则上绝不与外勤单位发生直接关系,所以才设立了联系枢纽-「交

通站」。
「交通站」犹如我们的生命线,一旦中断,会立刻影响到全活动,稍有干扰,也会防

碍正常的运转。「交通站」尚有内外之分,区本部与各组各队之间的联系,属于「内交站」,

各组各队与其所属之间的联系,那就是「外交站」的事了。这样做虽然延缓了时效,但却维

护了安全。整个「上海区」里里外外,所有交通员的总数,加起来不下数十人,单就区本部

的交通员而言,记得住名字的,前后计有萧杰英、胡曼、仇淑英、杨铮、沈惠英、凌丰、富

美英、黎烱珠、汪秋芳、何敏信,还有一记不清名字的吴 x 馨小姐和一位叫惯了的阿玲。以

上全部都是女性,同时也说明了女性担任交通工作最为适宜。他们半数以上都受过专门训练,

不仅可以担负此项工作,如果受到重用的话,一样能够独挡一面。「上海区」最盛时期,内

外交通联络处所,总共有二十二个单位,不说别的,光是建立这么多的地方,也要提供不少
条件再加上一番经营才成。

作为区本部的两三处办公地点,都采取家庭式,也就是以家庭为掩护,从外表看,很像

一户「有两钿」的人家,在上海租界里,只要不是「穷来兮」,就已经占到便宜了。所以我

们也有烧饭的大司务和料理家务的娘姨;不过,他们大都是受过训练的,若不然也是工作同

志的亲属再予以「调教」,我们绝不向荐头店随便去请一个佣人。不知道左邻右舍是否注意

到,我们的「家」,也有不大像的地方,那就是老人家太少。因此,我们特别鼓励内勤工作

同志把老人家接来同住。曾经做过区部大司务的毛家麟,和当作女佣的赵妈、彩爱等,都是

江山人,在人事关系上,各有其可靠的渊源。(编者按:戴先生即浙江江山人。)

上面这一大段,已经把「上海区」的内勤阵容分别的以不同姿态概略介绍过了,再试作

简单统计:区部的办公处所,电台在内,经常总在十至十二处之间;工作人员的总数,自区

长至工友经常保持三、四十人左右 我们的交通工具除脚踏车外,一辆汽车都没有,不是购

置不起,纯粹是为了不留线索,因为租界里到处都有汽车行,日夜服务,随叫随到,方便得

很,有汽车也许就是累赘。电台的收发报机算是最难掩藏的大对象(那时的电报机体积都较

大),日常就有三套,另外还有备份的机件。总有一些不能完全毁掉的文件,大大小小,时

多时少,则责由助理书记分别保管他所主管的那一部份,区长如果想找什么,也不会知道摆

在什么地方。密电本有十几套,非保持不可,「基码」是自行印制装订成册的小本子,和一

般的明电本差不多,另外还有一套「底码」,每一位译电员均可牢记在心,其中还有加减乘

除许多变化,实在麻烦又不能嫌麻烦。除此之外,内勤单位没有武器,那不但没有用处也许

会惹出事来。区部里所有的也就这么多了。至于说到钱,属于公家的,全在会计那边,有支

付,他会照规定发放;属于私人的,都在口袋里,不过,我知道,平常日子,把全体内勤同

志所有的钱加起来,也不足以开销三桌酒席。

为什么这样寒酸?一位交通员的待遇,每月只有法币三十八元。

无形火线上无所不在的战斗行动者剪影

有关「上海区」内勤方面的结构与组成,在上一节中已经勾划出一幅轮廓,虽不十分明
澈,总算有了个大样。接着,该说到外勤方面了;笔者对于全区所属外勤单位的各种静态与

动态实在记不清楚了,如果要一五一十、详详细细的交代出来,的确是个难题。最近几年,

遇有机会就请教或求证于「上海区」的老同志们,言谈之间固然纠正不少「差误」和增进了

许多「新知」,可是却仍有好些个问题得不到趋于一致的解答。就连我们时常聚会且无所不

谈的当时曾任「上海区」书记、后来又任局本部人事处长的郑修元兄,和当时曾任「上海区」

助理书记,其后又调充行动大队长的刘原深兄,也同样的有些个事想不起来或搞不清楚了。

实在难怪,毕竟有四十多年了,私下里既无文字记录可资稽考,公家的档案中又不便随意去

翻腾,光凭硬记,也就难免不无毫厘之差了。

还有一层,外勤的更调频繁以及不断的递补新人,都是不容易入记的原因,其次,内外

勤的接触机会不多,尤其是笔者本人,在两年多时间中,和外勤单位正副主管见过面的,谈

过话的,只占几十个外勤单位中的三分之一,而且多是一两次而已,这样,印象怎么会深?

因是之故,以下所记,是经过我与郑、刘两兄互相参证过的。

外勤,是一切工作的实际执行者,打先锋,陷头阵,永远站在第一线,他们所冒的危险,

远超过一般内勤,抗战不到三年,已然牺牲了无数的英雄好汉;他们,「英雄榜」上却无名

籍。

外勤单位,包括情报组、行动队以及直属员等,不限定是一个人或几个人。在上海,有

一次十九个人同案被捕、多人死难记录,这应该列为最光荣的一个单位。

外勤单位中有一小部份工作同志,身陷大陆,迄今不知生死,文中如果提到他,将不道

及姓名,以免受到伤害。

下面就是「上海区」外勤单位情报部门的剪影。

「情报第一组」:组长朱啸谷,大学毕业,中英文俱佳,短小精干,富于机变,甚有才

能,他联系着好几条高级情报路线,其中有一名是伪省政府的教育厅长。公共租界和法租界

捕房的内线关系,亦由该组发展联络。其中,除中国籍的警官外,还有两位英国人和两位法

国人,都是任一级主管的警官,有胆识、肯担当,在维护我们工作安全方面,发生过很大的
作用。笔者和朱啸谷组长会见过一两次,因为敌伪搜捕日急,已难于在上海立足,未久即调

往「忠义救国军」任政治部主任去了。其所遗组长职务。由新建立的「新一组」组长毕高奎

同志兼理。

「情报第二组」:我对这个组的印象比淡薄。组长刘健,湖南人,资深同志,精明干练,

工作经验丰富 我们好象没有见过面,在我任区长后,不到半年就调走了。接替他任第二组

组长的,是区部助理书记胡尚武同志。这个组以搜集政治情报为主,构成份子以湖南省籍的

居多,在伪组织中布有内线。同时,该组也搜集有关共党的情报,不仅在共党「上海特委」

方面有很好的关系路线,有时还可以伸展到「中共中央」。

「情报第三组」:组长张圣才,副组长葛越溪。张圣才他调后,葛越溪继任组长,这一

组好象清一色都是福建人。二十九年任伪组织杭州市市长的吴念中兄,也是该组的成员之一,

他也是福建人。在上海,笔者和张圣才、葛越溪都没有会过,到了民国四十年,在香港才认

识了葛越溪,他是一个「不归队」的国大代表,为什么?不清楚。我们在香港为了布置「大

陆工作」曾有过一段交往。我对于该组有一种观感,总觉得他们别具型态,如果用「官僚政

客」作形容,虽不适当,却也近似。

「情报第四组」:这一组的特性着重于搜集「社会情报」。「社会情报」虽偏向于地方琐

事,但对于行动工作以及一般活动的查证,仍有其不可忽视的重要性。组长盛志成是位女性,

颇有作为,可惜没有见过。

「情报第五组」:更换过好几任组长,先前是时寿章,后来有朱岑楼等,其间另外还有

谁?一时实在想不起来,也许写来写去会突然勾起回忆也说不定。这一组除了搜集有关敌伪

的情报外,还有一项特定任务,那就是搜集共党与伪组织。共党与日寇互相勾结的事实与发

展情况。这可不是生安白造,共党不择手段,无恶不作,为了扩张其本身的势力,拖垮领导

全民抗战的国民政府,的的确确与敌伪两方面均有狼狈为奸之事实,铁证如山,不容狡辩!

说出来难为情的是,殊不知在这个组里,竟早就潜伏有共党份子,当时我们未曾察觉,

数年后,在一个偶然机会中才被发现,而证实了这件事。
以上是「上海区」所属五个情报组的大概,此外,负有情报任务而未纳入编组的还有「直

属通信员」以及不受「组织」约束的个别情报路线等。

以下是行动部份,计有八个大队,每一个大队分为若干分队,全队各约三、五十人不等。

「行动第一大队」:这个大队没有实任的大队长,名义上由前代理区长赵理君兼,实际

上是由区本部直接领导该队所属三个分队。二十九年底,则由刘原深同志代理大队长。

该大队第一分队是全队的主力,分队长相强伟,嵊县人,出身草莽,不甚识字,讲义气,

重言诺,只要是他点头答应了的事,当真是「闲话一句」。正因为如此,我曾当面交赋他任

务多次,件件都奋勇而为。

第二分队长刘全德,早年在江西混过一阵子「红小鬼」,后来改邪归正,加入了我们的

行列,枪法熟练,勇敢拼命,出色的行动人才。我在区长任内并没有见过他,后来我用他为

贴身侍卫,结果闯下杀人大祸跑掉了。

第三分队长周西垣,我们始终没有见过面,印象最深的是他给第一行动队带来了灾难。

这三个分队虽同属于一个大队,但相互间并无串连,也就是不生横的关系。

「行动第二大队」:全队有五、六十人,必要时还有潜在实力以资调补。大队长吉震苍,

化名赵圣。这位大汉,我约见过,像貌堂堂,八面威风,随意往那里一站,都有顶天立地的

气概。

这一队的组成,颇有来头,据说是我们戴先生和上海闻人杜月笙先生的一项合作;也是

杜先生给戴先生的一种支持。所以该大队的一般主要干部,不是杜先生的「学生」就是「门

下」。

在「上海区」的指挥系统来说,「第二大队」是「上海区」所属的一个行动队,和其它

各队受同等待遇,亦按规定发给「生活活动费」,同时也有绝对的人事行政权,从来都没有
考虑过该队的「背景」;平常也很少有人提起这回事。

「第二大队」有一个分队长名陈默,我在职的时候因为他工作表现好,所以记得他的名

字,可是并不认识。后来我有难逃到浦东,恰巧投奔到由他指挥的游击总队。抗战胜利后他

在上海很出过一阵风头,可惜好景不常,为了一桩很不值得的事,只落得厄运当头,以身殉

法。他如果不是刚巧陷于一阵整肃旋风里,当不致死。

「行动第三大队」:大队长蒋安华,军校前后期同学,贵州人,在上海,可以说已经生

了根。全队经五十人,实力相当平均,而且够政治水准,成立编组已有两三年,迭有工作表

现。我到职后,再予以加强扩大,用为全区的主干。更因为有一层同学的关系,我和蒋大队

长间的个人接触也较多,不仅常常会晤,有时候尚且当面提出工作问题共同研商,可是我和

其它外勤单位的主管却不曾有过。要表明的是,我可没有培植私人势力的念头,因为,在那

个时候,还不懂得那一套。后来渐渐有了认识,才知道干特工的根本无所谓的个人势力的存

在。

「行动第四大队」:这个大队的大队长是谁?笔者接任之始,人事尚不熟悉,故难肯定。

照我记万里浪是副大队长,而大队长一职则另有其人;可是照郑修元兄的文中记载,万里浪

就是该大队的大队长。

二十八年十月间,万里浪已叛变投敌,至十一月中旬始判明情况,其经过大略见于郑修

元兄的「沪滨三次历险实录」中的一段。

万里浪叛变后,投入以丁默 、李士群为首的伪「特工总部」即「七十六号」为第一处

长,专事与我敌后工作者为敌,终成祸害。

兹再就万里浪究竟是第四大队的队长、还是副队长这个问题,请问于刘原深兄,据称确

记万里浪系副队长,其大队长名刘时雍。两人因合作不佳,时生龃龉,当时曾多次阅及两人

在工作问题上互相指控之报告,正拟处理中,万即忽已变节闻。

二十九年上级派来完成训练之徐晚枫、程清和、王圆瑛、封企曾等四人,经试用后,选
定徐晚枫、封企曾为正副大队长,再建「行动第四大队」。

「行动第五大队」:对于这一队,实在太「隔阂」了,只记得早先的大队长是汪福谦,

化名汪洋,我们始终都没有接触过。后来汪福谦失事被捕,其间经过一次改编,改编后的大

队长为谁?拟暂作保留,容我探询明白了再补充,因为已经问过的人都不清楚,需要等待一

位去了海外的老同志回来。

「行动第六大队」:这也是很强的一队,在敌伪的记录中,曾有过多次「案件」。大队长

潘绍岳,当然应列为杰出人物,有关他的事迹,十多年前曾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当时我把

这本杂志收拾来了,现在一时又找不着它,容待后文与行动案一并记述。

「行动第七大队」:大队长张秉权,身体不好,常常请病假,其队务有时则由该队书记

董嘉瑞代理。因而,这一队的表现也比其它各队差。

二十九年上级派李亮等二人来沪,好象是编入第七大队,经原深兄指出,是暂编为一个

直属情报小组,由内交通站直接联络。

「行动第八大队」:是笔者到职后,新成立的一队。大队长萧张权,是内交通站负人萧

杰英小姐的弟弟,他是八个大队长中年纪最轻的一个,当时也不过二十四、五岁。果敢、勇

猛,真是初生犊儿。因为我非常欣赏这位壮士的英秀挺拔,所以在获得上级批准,其人员编

组等事项更商请第三大队长蒋安华予以大力支持后,成立了该队。

有一次派萧张权同志赴京沪苏州一带作侦查活动,谁也料不到他竟一去不还,音讯杳然,

过了一段时间,才证实已惨死于苏州日本宪兵队之魔手,呜呼痛哉!

说起萧家,称得上是典型的满门忠烈,可与「北国锄奸」中所述宝坻县王文一家相媲美。

萧焕文老先生二子三女一婿,都参加了我们的工作,长婿幼子亦均为国捐躯,其维护组织安

全作自我牺牲之处尚多。本书下文将另有记述。

鉴于既往人事运用上的有欠灵活,在编组方面有了新的构想,请示奉准后,即逐步将情
报行动一元化,冀能发挥全能作用。「新一组」也就是这样产生的。

「新一组」:亦称「直属新编第一组」,采情报行动混合编组,再划分为若干个小单元。

组长毕高奎,也用毕镐奎,都是真名,浙江人,留法机械电机工程师,熟通英法两国语文,

具有旺炽的革命热情和精细的科学头脑。在本局外事训练班受训结业后,由戴先生面授机宜

派来上海。

副组长黄志远,上海人,粗眉大眼,讲义气,重言诺,豪杰人物也。他在「新一组」主

持行动工作,表现出色。

全体基本组员,完全受过严格训练,其中包括「临沣」、
「黔阳」、
「外事」、
「参训」各班,

皆系优秀人才,都有伟大建树。

全组共约五、六十人,有许多应列为高级路线。在「河内汪案始末」中为制裁汪精卫一

案而殉国的陈三才烈士,就是由该组联络的。那个出贾陈三才烈士的白俄伊凡诺夫,也是该

组为了除奸复仇于三十年九月间制裁掉的。

此外,还有一个原不属于「上海区」编制内的青年爱国团体,那就是二十六年在天津所

组成的「抗日杀奸团」,亦简称「抗团」的,由「上海区」与之保持密切联系。

「抗日杀奸团」:二十八年底至二十九年初,平津两地我工作站组迭遭日寇破坏,干部

同志饱受蹂躏。同时,「抗团」亦为之波及,多数领导干部,几牺牲殆尽,其脱离险地而志

在杀敌报国者,即陆续来到了上海。

上海的「抗团」由天津「抗团」原始发起人中坚干部孙大成同志领导。孙同志由重庆奉

戴先生介派来到上海,交由「上海区」负责联络、支持、指导。后此,杀敌锄奸,并从事抗

日宣传,大有作为,其业绩,不逊于编制内的任何工作单位。

孙大成是化名,也可以作为「抗团」的代号,因为他本人现在(七十二年)服役未退,

还不便用他的真名实姓。值得表扬而令人崇敬的,是他在上海外滩公园进行一项重要的行动
工作,因装置爆炸物失去控制,而炸掉了自己的手肘,乃成为独臂杀敌的大英雄。第一章完

下期续载)

内容提要

抗战期间,沦陷区中,无所不在的到处都有抗日活动。这种活动除自发者外,就是「敌后工

作」。此项工作,分门别类,各有主管,其中有关打击敌伪、振奋人心的「行动」与「破坏」,

我军政当局则责成「军统局」担当重任。

「军统局」实际负责人、副局长戴笠将军为达成此项使命,曾激励部属说:
「必须扩大行动,

发扬吾人权威,以寒敌人之胆。」身为「军统局」工作人员的吾等,亦自当为抗日锄奸而不

顾牺牲流血,尽其努力。所以自抗日战争以来,曾不断予敌伪以重创。

迨至二十八年秋,不幸我北平、天津两大组织相继遭日寇摧残,各级干部前后壮烈成仁者不

下数十百人;与此同时,最具打击威力的「上海区」亦因内部问题而事故迭生,影响所及,

几陷整个工作于停顿,经整补后,虽渐趋正常,惟已有数月无工作表现矣。

此际,各战场激烈战事正进行中,为战略或政策上之配合,所有敌后工作,齐步同发,绝不

容许脱节落后,故上级对「上海区」之工作进展,殊甚关切。

重整后的「上海区」,虽于十月中旬完成第一件具有镇慑作用的行动案,但距离工作需求尚

远。其出乎意外者,消息传来,执行本案的第四大队副队长万某竟以背叛组织投向汪伪闻!

检讨其原因,大半都出在人事问题上,平津两地的失事,以及前此不久的「陈第容事件」,

亦莫不如此。于此可见,人事、经费之关系敌后工作者绝非末端小节也。

最后一段,事出偶然,在「北国锄奸」中多次出现,且大有「国际间谍」嫌疑的那个神秘人

物又和笔者遇见了。于是我们又展开一场曲折谲奇的「情报战」。
第二章 春云乍展风雷初动杀一警百清除障碍以展示威力

「上海区」能在稳扎稳打中渡过难关,完全是集体合作的结果,在当时的那种险恶环境

里,的确是从惊涛骇浪中挨过来的,说一句「好不容易」,实不为过。其最为上级所关切的,

倒是一般的工作已陷于半停顿状态了,虽说是事势所逼,情可有原,但不能漠视了这是战时,

大局吃紧,在工作需求上,以及国策和战略的配合上,都是分秒必争,刻不容缓的,时间因

素非常重要,当然不许可「慢慢来」。

有一天,接到戴先生打给我一通亲译的电报,万想不到他会毫不留情面的说出如此令人

难堪的话,这是自从参加工作以来前所未有的。当我看了之后,一时愤赧交并,脸都涨红了;

抬头一看,译电的王绍谦兄还站在那里没有走,这又教我多么难为情。电报的原文已不能详

记,其中开头两句,死也忘不掉,他说:
「兄乎!河内一击未成,竟胆小如鼠乃尔!
」眞是受

不了。

不管他是发脾气也好,掘根子、叫短也好,甚至于用激将法推动工作也好,我都没有话

好说;如果在感情激动下,一个心血来潮,眞想辞职不干了。不过,情绪稳定下来多想想,

辞职也不是办法,因为我们根本没有那一套,愿意干也得干,不愿意干也得干,旣然如此,

除了忍气吞声之外,又将奈何?

我心里最不舒服的,是那句伤害了自尊的「胆小如鼠」。自问,有关河内一击不成的责

任,我已经毫不推卸的全部承担了,而且怀着待罪的心情从河内回到重庆,原是预备接受处

分的,如今旣然给我机会戴罪以赎前愆,那就容忍到底,以观后效岂不是好。现在忽又旧话

重提,必然是有感而发,我猜──

莫非是受到上峯的压力,甚而责难?
也许是接到小报告,说我很少和工作同志们接触?

若不然,就是不高兴我过份的紧密行藏?

如果都不是,那当然就是「激将」了。

归结一句,总不外乎以上各项所料,也许兼而有之。

经过理智的辨解后,心境稍宽,气愤渐消,为今之计,惟有在工作上求表现,才是最佳

的答复。除此,说什么都是空话。因而,我决定不打电报给他。

当汪精卫在南京酝酿组织伪政权之际,我方工作重点,刚倾全力于行动,戴先生在另一

则电文中提示说:「吾人于京沪两地及京沪线上,必须扩大行动,以发扬吾人之权威。请策

励所属,积极行动,藉以寒奸贼之胆。」于此可见上级冀望于行动工作者是多么殷切了。

自从「上海区」内部发生问题,陈明楚倒戈相向后,表现威力的行动工作,几乎已陷于

停顿,虽然有几个行动队仍在不断策进中,可是却一无成就。此一情况,以时间计,大约总

有半年了,戴先生之所以函电交催,多所督责,也就是其中的最大原因。

我也体会到,此刻的行动工作,可以产生三大作用:第一、振奋自己;第二、镇慑敌人;

第三、虽遭受了严重打击,却展示出我们的力量仍在。当然,基本上还在配合国家政策。

迨至二十八年十月十八日,在我到职后的两个多月,「上海区」终于完成了一件比较有

影响力的制裁案,其经过概略是这样的:

在这一两年中,法租界捕房主办逮捕抗日份子最力,且率队伙同日本便衣宪兵,屡次搜

索我方潜伏于上海各抗战工作单位最为卖力的,经查明是法捕房政治部华籍督察长程海涛。

是(二十八)年七月十四日带着日本宪兵搜查我「上海区」十四处办公地点的负责者,也正

是此人。
我们虽然非常厌恶这种人,但一向所持的态度则并不「敌视」,因为服务于法捕房和公

共捕房的中国籍警探,绝大多数都是为了生活,卽使他们为执行「勤务」而对我方有所不利,

我们也处之以容忍,绝不采取报复措施。不过,如遇有甘愿为虎作伥,居心与我为敌者,那

就是抗日战争中的败类,同时也成为我们工作中的一大障碍,情势所迫,自然非予以清除不

可。像法捕房督察长程海涛也就是这种人。

我们曾在电话中警告过他,希望他能改变作风,但能「交差」也就算了,又何必过份认

眞。同时也晓以大义的告诉他:不要忘了自己也是中国人,我们是为保卫国家站在第一线与

敌人相周旋的「战士」,绝不是为非作歹的「暴徒」,请他千万要认识清楚。否则,我们也不

得不要对付他。

这个姓程的却顽而不化,他不仅倔强傲慢,更以轻蔑的口吻回答说:「我不在乎,你们

看着办好了。」此人丧心,已不可救药,于是经由项目报请上级予以制裁。

这里需要略加说明的是:「上海区」只是一个工作执行单位,它本身并没有想制裁谁就

制裁谁的权限,依照不成文法的规定,必须将「预拟对象」的人事资料以及有关事实,项目

呈报上级核示,待批准后,始可交由所属单位执行。比如说,某一个人表面上虽已构成被制

裁的条件,可是幕内也许正是我们最得力的好同志也不一定,所以必须完成必要的程序始可。

程海涛一案奉令准予制裁后,「上海区」卽分令第一、二、三、四各行动大队各循自有

的工作路线,相机执行,并将其工作线索执行计画,先行具报凭核。令发,各队均无反应,

这是九月底十月初的事。

过了半个月,各队仍无消息,因奉令指定的制裁对象甚多,「上海区」主管行动的助理

书记,并没有特意的对程海涛一案拟议催办,所以就不经意的搁在那里了。到了十月十九日

早晨,我起床后的第一件习惯动作,就是打开当天报纸先看国际要闻,再看地方新闻,这一

天自然也不例外。当我看到报上有「程某被枪击毙命」这条消息后,顿然意会到这一定我们

干的无疑了。再细看内容,据报导说:在程某被击现场附近的一根电线杆子上,贴了一张小

纸条,上面写着「汉奸爪牙程海涛伏诛」等字样。这就奇了,照我们向来的做法,是不留线

索,不着痕迹的,照这种情形看来,又不像似我们干的了。
待我赶到办公室查询有无报告时,他们告诉我迄未收到各单位的报告。收取信件的交通,

大约还要隔一个多小时才回来,现在是九点钟,也只有等她们回来看看有没有消息再作处理

了。

因为前一阵子迭次发生事故,区本部与外勤之间的交通联络,屡次增多,接触减少,这

不仅有欠灵活,也不能掌握时效,虽有助于安全,但终非妥善之策。照现在的规定,由上而

下是:由区本部的交通员到内交通站送达或收取信件;内交站的交通员到外交站送达或收取

信件;而后,外交站到各外勤单位,外勤单位再联络其所属。如此往复,实在太呆滞也太繁

复了。除此之外,并无其它辅助及补救办法(其后已经大大改进。)如果不是实际感受到它

的不方便,也许还不急于谋求改进呢。

我等到十点过几分钟,交通员一如往常般的回来了。她取回来的信件中,有行动四队的

报告,我来不及等待主管助书处理,就拿过来拆开了。这种举动,照理说,也是越权。

这份报告,只是一个小纸包,像大型的火柴盒那么大,打开外面的一层包装纸,里面是

折叠好了的一张小纸条。虽然不拘程序,但亦有编号以及上下款署名和发文时间等,在我们

来说,这就是正式的公文。

内容写的是明文,不用密码代替,也没有暗语。报告中说:「十月十八日下午六时二十

分,在法租界贝勒路、康悌路口,本队已将奉命制裁有案的法捕房督察长程海涛予以击毙。」

报告中指出:据侦查获悉,程海涛有时乘自用黄包车从贝勒路康悌路一带经过,似未特

别警戒,惟去处不定。故指派队员xxx等四人,分为两班,轮流守候于该路转角处,已有

数日。至十月十八日下午六时许,果然发现程某乘车沿马路右侧扬扬而来,当卽由队员xx

x在旁掩护,另一队员xxx拔枪射击两响,当场毙命等情。文末又说:「因执行本案并无

把握,故未能事先报核」等语。

原报告中本来有队员的姓名,可是却被我忘记了,这一点我要郑重的向「无名英雄」们

表示歉意,希望在本局的正式的纪录中,能有你们的名字,也盼望着知道这件事的有关人士
有以指教。

对于该队的表现以及本案的处理,大致上是这样的:除转报上级请奖外,并立卽覆函该

队予以嘉勉。惟有关该队是否曾在现场附近张贴「汉奸爪牙程海涛伏诛」标语一事,仍希该

队询明具覆。

过后,局本部迅速来电嘉奖,并发给本案奖金法币三千元,以资鼓励。在当时,三千元

已经是一笔相当大的数目了。「上海区」为了奖金分配的公允,曾作出一项决定,而此一决

定,遂逐渐成为定例,也可以说是制度化;那就是以全数百分之十五,发给全体内勤同志,

虽每人所得无几,但其意义原不在于数目之多寡也。另百分之八十五,则发交经办单位,再

由该单位主管自行分发有功人员,事后报备。区本部将不作硬性规定。此一办法行之有年,

所有内外勤同志从来没有为了奖金的事,表示过任何意见,也无妨说是大家都认为公允。有

一小节,也愿意附带一提:区长,应列为内勤,不过,我可不好意思分润奖金。如果有人认

为这只是一种「权术」的运用,或者是沽名钓誉的小把戏,我都无须否认,实在是因为我在

工作上已经得到「成就感」的满足,那为数戋戋的一点奖金,也就根本不为所动了。至于「权

术」是什么,那个时候还眞不懂。

在说到与本案有双重关系的法租界警务当局,也就是俗称的「法捕房」。死者程海涛,

是法捕房的督察长,首先应列为当事人;发生枪杀案是在法租界,在它管辖范围之内,当然

也是租界法律的执行者。自程案发生后,表面上,他们毫无反应,甚至于连缉捕枪击手归案

的声明都没有发布过,好象是没有这回事一样。而实际上,我们的确是收到了预期效果──

以一警百。据法捕房内线人员报称:捕房里的华籍警探们,尤其是政治部专管搜捕政治犯的

那帮人,听说督察长程海涛被人打死在马路上之后,眞的是相顾失色;彼此有点交情的人,

也都交头接耳的在窃窃私语,互相告诫,惟恐行差踏错,就会惹出麻烦似的。

至于法捕房的外国警探,他们当然不以一般刑事案件作猜度,而稍具见解的人自然一看

就有数了,所以保持着高度的沉默。根据了解以及事实显示,法租界当局除加以例行的档案

存记外,对内迄未作出「破案」的要求。

全案在平静中渡过,对我们未来的安定,总算清除了一项障碍。
在余绪中,行动第四队张贴标语一事,肯定的回覆说绝无其事,理由是:预先旣无此一

动作的准备,当场亦非情势所允许,明知违背规定,又何必多此一举。这就奇怪了,那么是

谁干的呢?莫非是有人加油添醋?

此乃小事一端,实际上有益而无损,也就不再追究下去了。至此,本案卽告全部结束,

不过,第四队的内部问题,却在方兴未艾中。我们已知的,是正副不合;今天正队长刘时雍

打报告,明天副队长万里浪也上言词,可全都指责对方的不是,但又无具体事实,看上去,

分明是闹意气,也许过一阵就没事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内部又出祸害

这是发生于二十八年十一月间的事,笔者已经到职三个月了。重新布置「上海区」内勤

各单位,已大体就绪;内外勤一般工作运转,正日趋正常且渐有开展。原以为不会再出现什

么内部问题了,可是天下事多有出人意料者──那一天,沪区书记郑修元兄当面告诉我说,

他又遇到了新事故,我虽不敢遽然相信竟有这等事,但事实俱在,却不容我不信。我记忆中

的经过,远不如修元兄所写的来得详细,兹再节录「DDS 咖啡厅又险被绑架」原文如下:

「民国二十八年十月间,沪特区曾奉戴先生电令,饬对已受敌寇收买利用之法捕房一名

姓耿的高级职员,予以制裁。此一任务,当时区部系饬由行动第四队负责执行,旋于十一月

上旬据该队队长万里浪报称,找到一张耿某小照片,但不能肯定确否耿某本人,希望由区部

觅一认识耿某者,予以鉴定。我乃函约情报第三组组长张圣才(事前获悉张识耿某面貌)于

十一月九日下午五时二十分,在静安寺路大光明大戏院售票处相候;一面另嘱万里浪,携带

耿某照片于五点半至大光明大戏院隔壁光明咖啡馆相会,以便将照片交给我,转交张圣才组

长核对。由于保持组织安全的关系,在区部所属各外勤单位彼此之间,向不准发生横的关系,

所以不使万里浪与张圣才直接晤洽,而由我居间联系,届时张组长依时应约,我亦按时到达

大光明大戏院售票处与他碰面后,卽转至隔壁的光明咖啡馆等候万里浪。不料等到五点四十

分,还未见他到来。我乃回到戏院,告知圣才,该一持有照片之同志,未曾依约前来,也许

发生事故,吾人可先离去。因在陷区从事特工,习惯上凡同志间之约会超过五分钟,便须提
高警觉,迅速撤离,盖恐对方出事,免遭株连。此次约会,因为万里浪是行动队之负责人,

在此以前,并未获情报,万有何不当行为,况且前此不久于十月十八日万队还执行过一件制

裁曹某案件,获致成功,当然不虞有他。故在光明咖啡厅比平常多停留了五分钟时间,于五

点四十分才离开。翌日(十一月十日)忽接万里浪致我一函,据称因耿某照片,昨天未曾取

到,故未依时赴约。现已取到照片,请于明日(十一月十一日)下午仍订五点半,改在静安

寺路 DDS 咖啡馆(按:DDS 咖啡馆,上海当时共有两家,均为一白俄所开设。一家在上址,

另一家设在法租界霞飞路上。)会晤,面交照片。我接到该函之后,准备第二天依时亲往应

约,不过未再另约张组长,拟待届时从万里浪手上拿到照片之后,再去圣才住处,交其一阅。

第二天下午五点,我先去霞飞路一家德国人开的咖啡馆,与行动第二队内勤负责人邵飘萍(邵

系行二队队长赵圣之得力助手,亦系杜先生门下。此人与过去被杀之名报人同名,但非一人。)

晤洽工作事项,谈完之后,时针为五点一刻,卽乘黄包车经巨籁达路、福煦路,出同孚路拟

去 DDS 赴万里浪之约。不料行至同孚路中国银行附近,忽见万里浪迎面走来,乃停车向他

走去招呼。我说:
「你不是约我五点半到 DDS 咖啡馆会面的吗?你上那儿去?」万答以:
「我

去拿照片,请你先去那里等我,我马上就来。」

我当时毫不怀疑,跳上黄包车,拉向相距不远的静安寺路 DDS 咖啡馆,到达门前下车。

不料我刚进门,忽然瞥见在我右前方一张四方抬子上,有三面各坐一名类似打手的家伙,内

中有一个面对店门身体高大的中年男子,上身穿的是藏青色西装。见我进来,卽向同坐两人,

朝着我用嘴唇翕动了两下。我立刻警觉到,这情形有点不对劲,但仍然走直线方向的火车卡

座内,准备坐下之际,我回头瞄一下那三名大汉,却正全部以目光注视着我。当时感到事态

严重,乃不再坐下,立刻返身走出。当我刚拉开店门,站在门前面对马路,正拟急步离去,

该一呶嘴对我的家伙,也立卽赶了出来,挡在我的前面,用他的右手将我左手靠近戴手表处

夹住,并用上海话问我:「侬到此地找啥人?」我说:「找朋友」,此际我心里想到,今天定

遭敌伪绑架,恐将难逃厄运。恰于此时,在我右前方的人行道上,不过相距数步,发现一名

马路巡捕,我乃大声喊叫有坏人,该大汉也随声扭头注意该巡捕,同时抓住我左腕的手,稍

一松动,我便极力挣脱,跑到该巡捕后面,将他拦腰抱住,口中高喊这是个坏人,请你保护

我。这个巡捕,看来年纪不大,他只是盯住那个还站在咖啡门前的大汉,并未走上前去干涉

询究,我因为晓得咖啡馆内,尚有他们的同伴两人,假如三人一齐出来挟持我(在距 DDS

两三间店铺门前,停有一辆黑色空轿车),我还是很危险的。于是,我松开紧抱巡捕的双手,

疾向马路对过一家名叫鸿翔女子服装公司走进去,到了里面后进厕所附近,将一顶灰色呢帽
脱下丢掉,和将身上穿的一件灰色花纹的秋大衣,脱下来翻面搭在手臂上。而后再从鸿翔公

司后门步行到慕尔鸣路、威海卫路口,走进恒丰昌绸缎布疋店,作为买东西客人,搭讪着剪

了一件布质旗袍料,藉此机会拨了一通四○○○○号电话,向祥生汽车行(此为上海市一家

最大的出差汽车行,设有分行十六家之多,单是向电话局选购这个四○○○○的电话号码,

据传说就花了十根条子。)叫到了一部出差汽车。先去福煦路中德妇产科医院,探望内子允

眞,她恰于下午五点半(正是我险被绑架的时间)生了第一胎男孩,便是小儿惟俭,事后为

之命名如夷,取履险如夷之意。我为了顾虑内子产后难受惊恐,当时没有把刚才惊险情形告

诉她。喘息稍定,我便驱车善钟路一家公寓中,向当时接任区长不久的陈恭澍先生报告经过

情形,当时他还有点不相信万里浪已经投逆。他的理由,便是我在本文中前面所述的一样,

由于距此不过三个多礼拜的十月十八日,万里浪还完成了一件相当重要的锄奸案,同时也从

未获知万某有不稳的消息。我们为了要查证第四队的眞实情态,首先是派交通去平时与行四

队联络的地点,探听之下,才知道已于前两天退租迁走,不知去向。又另行下令给我们潜伏

在极司非尔路伪特工总部之工作同志,多方侦查,始确定万逆里浪,已变节投敌。

不久,我方得到情报,伪特工方面,因为两次企图绑架我,均被我机警脱身而未果,便

下令其执行单位,派出一小队狙击手,内中并有一个认识我面貌者在内,派遣专用汽车一部,

不时在两租界道路上,巡回探查,如一旦发现我的行踪,便开枪射击,无须强掳。」

我们看完了修元兄的记述之后,容我再作补充说明如下:

一、前文中提到的「一名姓耿的高级职员」,是个充满传奇性的人物,仅就笔者所知,

略述其大概──

耿某,名嘉基,字绩之,江苏松江人,法国留学。吴铁城为上海市长时任吴之法文秘书;

其后在法租界公董局某部及法捕房充任秘书,故上海人皆知有「耿秘书」其人。二十八年的

时候,大约四十岁左右。汪伪政权僭立,耿亦因故辞去法租界秘书职,以退为进为寓公,深

宅大院,俨然以「小大亨」自居。他走的是「二流闻人」路线,一方面广收门徒,光大社会

势力;一方面结交官府,调词架讼,但并不鱼肉市民。有时也做做「好人」,行行「善事」

此时他又夤缘上海新闻界金某之介,结识周佛海、丁默村、李士羣之辈,多所交往,偶尔也

会做好做歹居间调停一些不大不小的事端。
像这类人物,在上海,多的是。上级为什么要下令制裁他,不明白。自修元兄想弄一张

照片,用以辨识耿某的像貌、差点被万里浪挟持而去;之后,因业务繁复,奉命制裁的对象

又多,因而就没有去加意经营这件事。

三十二年的某日,耿嘉基突然于夜间举枪自击太阳穴而死。为什么?传说纷纭,一时成

为热门话题。有的说为了债台高筑;有的说是源自男女纠纷。据一位曾与耿某有过一段情而

小有名气的刘姝告诉我说:
「他是被几个乡下来的人,活活逼死的。」这就更离奇了,莫非他

和共产党徒也做过交易?仔细推敲,像他这种八面玲珑、有缝卽钻的人,自陷泥淖而埋葬了

自己,谁说不可能。

不过,根据另一具体资料,则比较近乎情理,其经过情形是这样的:三十二年,伪江苏

省粮食局长后大桩与另一名胡政(可能是副局长)者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将代日军收购的大

批粮食透过耿嘉基之手,私自出售图利,致不能如期缴交。事发,触怒日本军方,遂由当时

上海日本宪兵队特高课长大井英夫出面,力主严惩。结果,后、胡二人以贪赎重罪执行枪决,

伪粮食部长顾寳衡亦以失职罪被判处徒刑十年。耿某一看事情闹大,已不可收拾,故尔畏罪

自戕身死,以避刑罚。据说,陈璧君为了此事,对于日方之咄咄逼人很不谅解,不久,该大

井英夫随被调职。

总之,耿的自杀,因素颇为复杂,如果把以上的各种情由串连起来,加以演绎,那又变

成推理的故事了。

二、修元兄文中有「况且在十月十八日万队还执行过一件制裁曹某汉奸案件,获致成功。」

这就是笔者在前文中所记述的制裁法捕房督察长程海涛一案。修元兄记为曹某,想是笔误,

实系一人。

三、有一点是值得回味的,修元兄文中记道:「翌日,忽接万里浪致我一函,据称因耿

某照片昨天未曾取到,故未依时赴约……」这简直的不像是外勤单位主管对上级负责人应该

说的话,照我们的规矩,无论照片取得到或取不到,届时一定要践约,见面说明原委,再作

约定,才是正办。说什么拿不到就不来,还要主动改订约期,指定地点,那更违反了我们的
常规了。就是因为他在近期内做过一件行动案,总以为忠实可靠,不疑有他,所以才被他蒙

哄过去了。现在想想,也实在太大意。

四、文中,修元兄受三名大汉胁迫,一时情急拦腰抱住「巡捕」,请他保护,机智处于

此可见。不过,这样虽可脱一时之危,但当街呼救,指对方为「坏人」,也未必能取信于巡

捕。深一层想,实在也是冒险的。

这里所称的「巡捕」,其实就是警察。
「巡捕」之称,是中国人在外国租界里一向叫惯了

的。在外国人来说,「巡捕」也好,「警察」也好,他们都同样的是 PoliceMan。有趣的是,

虽然在租界里叫「巡捕」,可是一到我政府管辖区,也就是所谓的中国地界,却又一律改口

叫「警察」了。

五、当修元兄告诉我万里浪已经叛变投伪时,我的确有点不大相信,因为就在二十多天

以前,由万里浪为副队长的行动第四大队,还执行了制裁专与我作对的法捕房督察长程海涛

的任务,而且是由万里浪策划指挥的,怎么会变得这么快呢?这就是我不大相信的理由,惟

事实俱在,不容我不信。

以上是摘录修元先生的实录,以及笔者附加的几点补充说明。

照以上的险恶情形看来,修元兄实在无法再留下了。虽然舍不得调他离沪,可是为了安

全,不得不建议上级请予更调,另派书记接任。电报往返需时,迟至二十八年十二月底,修

元兄始化装搭船离沪赴港,另派任务。也为我们留下了长远的怀念。这以后,我们曾数度相

晤,而我的处境则多在坎坷中,承他曲意维护,更加使人难忘。

此际,亟待了解和卽需处理的有两大事项:其一,是查明万里浪投伪的原因;其二,是

行动第四大队的改组或重建。

有关万里浪的叛变,事前,可以说一点迹象都没有,不过,有些值得注意的因素,却被

我们忽略了。据刘原深兄最近于闲谈中见告:该队正副队长,也就是刘时雍与万里浪,二人

一向意见不合,两方面都有报告到区,各执一词互相攻讦。像这种情形;理应立卽作适当的
处理才对,绝不能任其发展下去,以免酿成事端。果不其然,万里浪之沦入歧途,可能就是

我们因循苟全所造成的。料不到的是他竟会走上这条路!

在我任区长时,没有见过万里浪这个人,如果当时我能和他见上一面,大家沟通一下,

或者说,当他和刘时雍队长意见不合发生龃龉时,分别谈谈,多听听他们的陈述,随机做一

点疏解工作,也许就会把这件事情销弭了。可惜没有这么做。

有一项传说,无法令人置信,惟除此之外,亦迄未觅得确实参证,姑且记之。

据说,民国二十八年某月某日上午九点左右,天上正飘着细雨;沪西极司非尔路七十六

号伪特工总部大门前,忽然出现了一名身躯短小,状貌猥琐的神秘男子,此人年约三十几,

胁下狭一个用报纸包扎的小包,向值岗的警卫自报姓名为万里浪,说是有机密要请见此间的

负责长官当面禀报。警卫以其来得突兀,便欲斥逐,万某卽打开所挟纸包,缴与警卫验看,

赫然竟是一支崭新的左轮手枪,方信此人果然有些来头。嗣经传见,从此万某卽获留用,而

「上海区」也随之接获万里浪投敌的消息。说起来这眞似一个传奇故事:其实万某与七十六

号初无渊源,旣不认识丁默邨、李士羣,与别的奸伪份子亦素无瓜葛,究竟他叛变的动机和

目的何在?则言人人殊。尤其是他这种送上门去毛遂自荐的「投效」方式,更属异想天开,

不可思议之至。当时笔者因接任「上海区」为时尚暂,对于工作与人事方面的了解,均未进

入情况,虽然偶尔看到万与该队队长刘时雍互相攻讦的小报告,而主管人事的助理书记却并

未签拟处理意见,所以我也就等闲视之了。故万某是否肇因与刘时雍不合,致生激变,抑另

有其它更重要之原因,盖难肯定。也由于万某之投敌正是适逢其会,配合了伪方的迫切需要,

因而一拍卽合,受到重用,他由伪特工总部第一处长,一直做到了伪政府的政治保卫局局长,

专与「军统局」作对,终于成为我方工作的一大祸害。

人事经费时常困扰着陷区单位

「上海区」书记郑修元兄奉调离沪后,期待了好一阵子的新任书记,终于到职来了。这

个职位的确是不可一日无人。
新任书记王一新,江苏无锡人,俄国留学生,其经历则不详。只知道是由「行营调查课」

那边编入「军统局」的。

他偕眷来沪,到职后就一同住在新迁入的区本部第一办公室,地点是在法租界善钟路底、

海格路转角不远处的一幢西式公寓的二楼。屋子里光线幽暗,有一股阴森之气,久了会产生

窒息感,很不舒服。都说,这种环境能影响一个人的情绪,信然,在这里也的确发生点小小

的不愉快。

王一新兄工作勤勉,处理日常事务非常小心,只是考虑太多,有点丢不开,放不下的样

子。对于我的意见虽然尊重,但也有他的固执处。此外,作为一个辅佐人,实在没有什么不

称职的。不过,我总觉得他不够爽快,或者说太啰嗦了。我和本书校订者,也是当时的助理

书记刘原深兄,曾谈论过王一新的为人,照原深兄的看法,因为王在俄国受过「格伯乌」训

练,回国之后又参加共产党工作颇久,王之所以那么拘谨的主要原因,是精神上受过压抑,

患有长期搞「政治鬪争」所遗留下的恐惧症;在他的心目中,每一件事都是含有作用的,每

一个人也都怀有阴谋,他为了保护自己,就非得战战兢兢,处处设防不可,所以显得神经兮

兮的有点不正常。可惜那个时候,还懂不得许多,如果早有认识,我们应该予以谅解才对。

王一新夫妻感情不睦,时生勃溪,据说以前并不是这样的。至于是否为了第三者的介入

而使然,事关个人私生活,我不好过问。有一回,我亲眼目睹一新兄正一只手挽住他太太的

头发,另一只手则握紧拳头猛力击打,他太太则大哭大叫,声闻户外,吵得同楼的邻居都打

开房门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可不行,万一遇见那种爱管闲事的人,打个电话报警,岂不是惹祸上门,自找麻烦吗?

可是奈于情面,我又不好意思说什么,除了劝慰一番,一无办法可想。不过,我已经有了请

求换人的意念。

过后,办公室的内勤同志们报告说,王一新之打老婆,已不只一次,最近差不多是三天

一小吵,五日一大闹,一句话不对头,就动手打起来了。像这种情形,已影响到工作的进行

和组织的安全,长此以往,说不定眞会弄出事来。因而,更促使我请求把他调走的决心。
正在考虑要求上级派个熟人来,而又不知道请谁是好之际,无意间接到上级来电,嘱卽

从速接济齐庆斌、张作兴二人旅用费,并协助彼等早日来渝。我这才得悉齐、张二兄已经来

到上海,太兴奋了,因为我们从小就在一起。

二十八年底,日寇在平津两地,大肆搜捕抗日份子,杀戮无数,我「军统局」高级干部

多人,如曾澈、王文、陈资一、周世光等均已就义。且工作环境日益恶劣,其已暴露身份者,

均已奉命分别撤退中。

前「复兴社」华北办事处(华北分社)助理书记齐庆斌兄,前河北省鸡泽县公安局(警

察局)长张作兴兄,于二十七年受我之邀,奉准后曾参加「华北忠义救国军」分别出任参谋

长及政治部主任。同年九、十月间,设于河北寳坻县之华北忠救军总部,被日军攻占,牺牲

惨重,齐、张二兄奋勇突围,得以幸免。其后,彼等卽潜返北平参与其它工作,笔者已奉派

去河内再调回重庆。

此时,我迫不及待的会晤了齐、张二兄,他们是住在一家小旅馆里,一看见我就表示,

如果我不来,那可就要好看了。此一景况,正如八年前我们三个人在南京时,吃了上顿愁下

顿的那种寒酸像一模一样。

他们告诉我说:「上级调他们到大后方重庆的电报,早就来了,可是北平方面,因迭次

遭受日本宪兵破坏,以及人事更番调动等,一般作业已失去正常,所以过了一个多月才接获

通知。侥幸的是没有被牵连上,已经算是大吉大利了。」

他们又说:「北平区来人表示,目前垫不出一笔数目可观的旅费,希望能先行自筹,俟

抵达重庆后,再报请发还。这可就难了,算算看,由北平出发坐火车到天津,搭船至上海,

再换船到香港,买到重庆的飞机票,还要住旅馆等待班期,总共要多少钱!我们两个谁也凑

不出来,几经研商、请示,乃决定由我们二人各筹去上海的旅费,等到了上海之后,就会有

人前来接应,并代为安排今后的行程。大大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是,绝想不到来照顾我们的

就是你。」

听他们把话说完,该轮到我问他们了,第一件我想要知道的是,是他们的工作派定了没
有?他们同声都说:「还没有」,旣然没有,那就好商量了。于是我表明意愿说:「现在,我

已经调到上海来当区长,到职只有几个月,目前,很需要人帮忙,不知道二位能不能留在上

海咱们一块儿干?如果没问题,我回去马上打电报给戴先生。」我稍微顿了顿,接着又征询

意见说:「我预备保荐若斋(齐的别号)兄当『上海区』的书记,克新(张的别号)兄做电

台督察,你们二位觉得怎么样?」

他们二人彼此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说什么,大家沉默了一会,还是由我发言说:「不

必犹豫了,就留下来吧!」他们点头表示答应了。

我们三个人把最重要的一段话说好,这才互道契阔,谈些离情,我留下开销旅馆以及应

用的钱,请他们搬一家略为干静一点的住处,好等候上级回覆。预计顶快也要四、五天,万

一戴先生不在重庆,也许个把礼拜也说不定。

至于要把现在书记调走,以及新设的电台督察,上级都需要考虑的这些内情,我没有告

诉他们。因为张作兴口快心直,倒没有什么;齐庆斌可就不同了,他是又方又正,一丝不苟

的人,如果他晓得了现在书记有人,说什么他也不肯干。

电报发出后的第三天,局本部来电查询齐庆斌、张作兴二人的出身经历。我一看就知道

这是主管人事部门对他们太陌生了。不错,齐、张二人除任职于「华北忠义救国军」一个短

时期外,迄未正式参加本局内外勤各站组工作,而忠救军虽与本局有关,但毕竟它的组织另

有体系,所以在本局的人事卡上,根本没有他们的名字;至于调他们回后方去,可能是个项

目,因而查不出有关他们二人的人事资料,无法在我的电报上签注意见,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这只怪我不够老到,如在电文中再说得详细一点,就不会有这些枝节了。

这时候,我也想过,万一不准,我非力争不可!

复电去后,又过了好几天,戴先生的批示来了,内容是:
「均准予所请」。其中包括:一、

王一新同志另调工作;二、准以齐庆斌继任该区书记;三、张作兴同志由该区自行分配工作。

我对于王一新兄的另调工作,虽有些怅然,但并无歉意,实际上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此
一措置,无可否认的是我存有私心,不过,究全是为了便利于工作的推展;绝不是想造反。

其实,选择一个得力助手,乃小事一端,算不了什么不提也罢。一新兄去后,他又做了些什

么,多年未有所闻,据知,胜利之后,曾一度跟随戴先生到过上海,大陆撤退,他并没有回

来台湾,此后,就不知所终了。

齐、张与我在上海患难相共者,前后六年多,一直到抗战胜利才分手,其间有很多故事

可记。提起我们三个人的历史渊源,实在太深远了,眞是说来话长。在第一部「北国锄奸」

第六章中,曾简单的写过一些,自今而后,我可以毫无避讳的说,等于是我们三个人共同主

持「上海区」的工作,所以再补写几段我们的过去。

张作兴,早年原是京汉铁路长辛店厂火车头上的加煤工人,凭个人进修,靠一点人事关

系入黄埔军校第四期入伍生第一团、第三营、第九连入伍。民国十四年十二月的同时,笔者

以低于规定年龄两岁,由北平清明中学保送,赴广东编入军校第四期第一团第十连为入伍生。

入伍期间,我们虽在同一个操场上跑步、同一排草棚底下睡眠、同一个祠堂里驻防、同一垜

城墙上放哨,可是彼此并不相识。驻扎在惠阳县的几个月中,晚间,没有勤务,管理上也松

懈了些,因为有些个都是北方人的关系,于是三个一羣、五个一伙的就聚在一起胡扯,扯来

扯去,还不是那两件事。聊得兴起,偶而也弄个狗来解馋,水壶做酒壶,凑几个钱打点酒来

喝喝。这一伙人里有他也有我,我们这才有了交往。

入伍期满,须经过考试,才能升入本校,张和我都留了级。数月后,他编为政治科,我

编为步兵科,故列入第五期,可是却没有接触的机会。

我们再度会晤,是十八年春天在北平他的姐丈王家。他在河北省党部上班,我住在亲戚

家养病,一无收入,他曾不断的接济我。有一次,他请我吃便饭,与之同来的还有个又高又

瘦的长条子,介绍后,初次得识齐庆斌。这次小聚,予我印象较深的,不仅多交了个朋友,

同时也吃了一顿最便宜的饭。我们三个人吃的是粮食店街上的一家内有雅座的山西馆,带浇

头(小块红烧肉连汁)的刀削面,碗虽小,每碗只消三分三,饭量不大的,三碗也够饱的了,

算下来还不到一毛钱,每个人再添点别的东西,总共花了五毛正,眞是便宜得令人难忘。

齐庆斌,军校六期政治科,是作兴兄的同事,都在河北省党部做事,每月薪津不过四、
五十元,似乎不怎么得意。就是因为他们俩太清闲,所以我们时常在一起,正式建交也由此

开始。

齐、张二兄不忍见我长期游荡,乃替我找了一份工作,是去迁安县罗屯镇、从事民团的

教练官,每月薪资大洋二十元,管吃管住。去了之后,原来要我带队打土匪,旣然来了,不

能一听打仗就往回跑,也只好硬着头皮干一干再说。谁知道这一带的土匪好厉害,经常出没

于长城内外,地形熟,有经验,又骠悍,像我这种毛头小军官,那里是他们的对手,一次接

触,差点给他们逮去活剥皮。镇董们一看我很差劲,不想雇我了,干下去也乏味,就此打道

又回到北平。

我们三个人一合计,不如跑一趟南京另求发展为妙,于是摒当一切,乃结伴同行。到了

南京,齐、张考入中央军校宪警班深造,我被圈定进中央军校特别研究班受训。结业后,各

奔西东,到二十七年我们三人才重聚于沦陷后的北平。以后的事,第一部「北国锄奸」,已

有详记,不多最赘述。

庆斌兄接任「上海区」书记后,接来留在北平的家眷,另觅新址安顿。他住的地方也就

成为「上海区」的第三办公室。在业务分配上,庆斌兄的居所,作为我们的决策机关,最机

密最重要的事,都在这里处理,差不多我每天都去一次,地点是在公共租界西摩路。

海格路如旧,前书记走后,由原深兄主持。我和庆斌也去办公。

另外,还有一个第二办公室,忘了是在那一条马路上,只记得是一幢花园洋房,阳光普

照,非常豁亮。助理书记胡尚武、桂涤非都在这里办公,我和庆斌每天都去。

我请作兴兄负责为电台督察,专事联络三个经常通报的电台。这是一个新设的职务,并

无前例,意在沟通区部与电台间的关系,同时也含有监督管理的作用。他做得很成功,区台

之间相处得极好,工作非常顺畅。此刻,作兴兄也把家眷接来,他的住处则作为区台两方面

的中继站,更多了一层安全保障。

作兴兄的才干,曷止于此,之所以没有请他多分担一点责任,是因为他脸上有麻子,也
就是最不适宜干特务工作的特征之一。其最大的缺点,就是很容易被人家记住并认出来。

这样,「上海区」区本部的办公室处所,已有四处之多,可灵活调配使用,我觉得很不

错。不过,支用的经费可不在少数,管钱的总会计毛宗亮兄则大皱其眉头。他虽不反对我在

工作上的花费,可是他抑低声音凑近耳朵对我说:「我们不是舍不得花钱,实在是没有钱可

花呵!」

宗亮兄在上海也是暴露身份的人,而且他又是戴先生的亲戚,目标很大,已不宜久留,

上级有鉴于此,亦及时予以更调。新来的局本部驻上海总会计,姓赵,恕我想不起他的大名

来了,此君生来高大,我们就以赵长子呼之。他不像毛宗亮兄那么有担当,比如说,未奉准

先动支,批不准再想办法等等。这也难怪,赵的工作资历不如毛宗亮,他不能不先顾住自己

职守,否则他实在负不起这个责任。这么一来,我可就有点受制了。

当我和我的朋友胡永荃兄聊天的时候,无意中就把我们经费不宽裕的情形,讲给他听了,

诉苦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可是他却听之有心,居然以爱护朋友的角度,替我想起办法来

了。他去了一次香港,找的是谁,我的确一点都不知道;等他回到上海见面告诉我说:「你

想个名字,我替你在银行里开个户头,签字图章都可以,在五十万圆以内,你可以随时动支,

这样你就可以放手去做了。」我由衷的感谢他,不过天下那里有这么便当的事,当然非要问

个明白不可,等他对我说明究竟后,原来也是出于一腔报国热忱,可敬可感。正因为这个人

也是戴先生的朋友,所以也非得请示获得允许后方可。于是我就打了个电报给戴先生,他回

电未予同意。现在手头有这份资料,其原文如下:

「限卽刻到,上海,○密,╳╳兄亲译:支亥电奉悉。兄在沪工作种种之困难,弟甚明

了,兄对经济,如有困难,务希随时电示,弟无论如何困难,定当为兄设法也。吾人今日之

身价与人格,非数十万圆或数百万圆乃至千万可以出卖也。抗战胜利,卽在目前,语云:
『为

山九仞,空亏一篑』,凡我同志,必须了解此语之深刻意义也。永荃目光甚小,终属不脱商

人习气,吾人之高深,渠何能了解。永荃在沪对兄帮助若何?希卽详复。弟远水叩,阳未渝

亲。」

电文中的前半段,旣诚恳、又客气,看了令人感动,后半段,词锋一转,开口骂人了。
其实,「抗战胜利,卽在目前」与工作上需要经费并无直接关联,所谓「为山九仞,功亏一

篑」,自然应当竭力苦撑,以期渡过难关,不见得我们穷的熬不下去了。再仔细一想,这只

怪我天眞幼稚,眛于世故,当初,在听完了胡永荃的说明之后,除了感谢他的好意之外,就

该严正表示不能接受,也根本上用不着打电报请示,再老到一点,也无妨将事实经过报告戴

先生备个案,并表明已经婉谢了,岂不是很漂亮。现在可好,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咎由自取,

怨尤谁来。

胡永荃兄是笔者在天津任站长时,戴先生介派协助于我的局外人,他不曾参加我们的工

作,没有名义,不受薪给,我觉得像这样的人并不太多,承他多次相助,我总是心存感激,

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会打着我们的旗号,敛财以自肥,而且我也不相信他会那么做。戴先生认

为:「永荃目光甚小,终属不脱商人习气,吾人之高深,渠何能了解……」诚然,他本来就

是市井人物,能够全心全意、或多或少的帮我们的忙,已经难得了,似乎也不必对他寄望过

高。

写到这里,回顾前尘,我要放肆一点多说几句了。戴先生很爱面子,为了维护他的尊严

和团体的清白荣誉,在他的领域里从来就不存在「没有办法」的事;在「外人」面前说是经

费短绌,接受人家的资助,不但坍台,而且也有失体统。我约略记得,在我们「草创」时期,

好象也发生过类似事件,不过,情况不同,此一时彼一时,自不可同日而语。当我署稿请示

之前,实在是有欠思考,多想一想就不会有这种不愉快的后果了。

我回复了戴先生,也据实的陈明胡永荃兄对我的确帮助很大,请他释念。至于有关经费

的事,则只字未提。

我到职没有几个月,以不加盘算而公私两亏,我猜想,主管财务的区会计乃至本部派来

的总会计,一定向上级反映过了。换句话说,他们已经把这种情形报告上去了。就在戴先生

来电明示:
「兄对经济,如有困难,务希随时电示,弟无论如何困难,定当为兄设法也。」后

不久,又接到局本部主管财务的张衮甫(冠夫)兄来电略称:「兄处动支各笔款项,已奉谕

准予如数核销。」详细数字已经记不清楚了,大概是私人透支上千,公款荡帐逾万吧。

像这种情形,自我参加工作以来,已不祇一次,就是因为这种原故,遂养成了「用了再
说」的坏习惯,至于钱从那里来,反而不去动脑筋了。异地重逢又展开一场曲境探幽

是秋天,在家里吃过晚饭,暮色苍茫中,我搬了把椅子坐在小阳台上,透透空气,望望

野眼。

骞然,看见一个人自东向西从我门前走过,光线不强,也看得清处,这不是范行吗?再

仔细端详,不是他是谁。我直觉的正要出声喊他的名字,猛一省悟,不对,这么一招呼,不

就让他知道我的住处了吗?我赶忙回到房里披上衣服,穿鞋绑带子,动作虽快,可是这么一

耽搁,跑到楼下开门急走了几步,已经不见人影了。再信步兜了个圈子,那里还遇得见,不

由为之怅然久之。

范行,又名范纪曼,四川人,自称军校六期,关于他的事,在拙著「北国锄奸」中,有

大段的记述。我在北平当站长时,吸收参加工作为「直属通信员」,专事「国际情报」,非常

出色。二十四年我畏罪弃职远走内蒙那段时期,他曾一度做过「北平站」站长。当我从绥远

潜回北平打听消息时,曾觅址其往青年会宿舍找过他,辱承不弃,还解囊接济我一笔钱。待

我回到南京自请处分、坐了五个多月的牢,又被派回天津接任站长后,曾经常往返于天津之

间,据了解,此刻「北平站」长已易人,范行行踪不明,谁也不知道他到那里去了,究竟是

怎么回事,问不出来。

此人不能等闲视之,他才是我平生所遇到的最具传奇性的神秘人物。这里首先要提示明

白的,他的思想行为都很有问题;二十二年在北平曾当面请示过主持华北工作的郑介民先生,

他指示我处理此事的几项原则是:「如果他为的是钱,我们可以相对的满足他,该用的,不

吝惜。假设他有什么政治背景或国际关系的话,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工作线索,无妨将计

就计,进行一场考验性的『情报战』与『政治鬪争』。你所发现的疑点,不急于马上求得解

答,因为我们迄今并无任何损失。从现在起,应该冷静的观察,切不可在言谈举措中刺激他,

或露出破绽,最好能和他建立私人间的感情,这会产生稳定作用。对他『取得』或『提供』

的情报资料,今后要审慎处理,保留原件,以便汇集检讨,前后比对。」

其后,我始终都是遵循郑先生的指示和他保持接触的。引为遗憾的是,由于我的失职,
其间脱了节,结果断了线。这一回在无意中发现了他在上海,总要设法找到他才好。因为这

是一条很有价值的工作路线。

照我的判断,他旣然徒步打此经过,也许就住在附近;不然,这一带亦必有其可去之处,

如果假以时日,说不定还会再看到他。我也考虑过:登报寻人,旣多不便,也不是办法,卽

使他看到报,也未必就应约而出;在阳台上瞭望,固然轻而易举,恐怕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卽;

在马路上守候,万一冤家路窄,我等不到他,却被人家等到了我,那岂不是更加麻烦。想来

想去也想不出一个最有效最妥善的办法,而「上海区」方面也没有一个人认识他的面貌,除

自己外,实无人相助。

大约过了七八天,一个闲在的晚上,已经将近九点钟了,睡觉太早,坐着无聊,忽然心

血来潮,随便穿戴了一下,决意出去散散步,也只有在这种时段里,才比较适合于我的自由

活动。

出门右转,不远处,有一家杜美大戏院,专演二三轮外国影片。虽然时常从这里经过,

可是从来都没有进去看场电影的念头。这天晚上,却被贴在看版上的广告吸引住了,原来是

华莱斯比雷主演的西部片,什么片名想不起来了,这没有什么关系,我喜欢的就是华莱斯比

雷的那副粗线条。买票进场,已经上演好几分钟了。

整个戏院也没有多少人,散场后,一会都走光了。我一个人低着头朝回家的路上信步而

行,前面有个背影也在缓慢的移动,看他走路的姿态,有点外八字,一双旧皮鞋,已经磨歪

了鞋根,这样就更显得左撇右撇的了。再往上打量,窄肩膀,弓背,低着的头,这些,更像

似他了。

走到葛罗希路和杜美路的斜叉路口,前面这个人一转身,是想往葛罗希路那边去,不期

他也扭头朝我望了一眼,单从看得见的半边脸,我已经可以确定果然就是他。此刻,我情不

由己的喊了一声:
「纪曼」,他怔了一下,也立卽觉察出走在他后面的这个人就是我了。我们

同时都相对的前进了几步,拉住了手,好半晌没有哼声。

是我先开口问他:「到上海有多久了?」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只道:「说来话长」,他用
手指了指那边不远处的一条巷子又说:
「我一个人就住在这条巷子里」,顿了顿又加重语气说:

「就是我一个人,你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到我那里坐坐,我们再仔细的谈。」我当然不会拒

绝他的邀约,不过,多少还存有一点戒心。他走在前头,我跟在后面,这条巷子不长,一幢

幢的房子,格局都差不多。过了五六户人家,他推开半截栅栏,步上石砌的高台阶,掏出一

串钥匙,开开这幢房子的第一道门。进门一条狭窄的甬道。乌漆麻黑,摸索着,又开了第二

道门,也就是他住的房间。

他先进去,扭开电灯,我随他也踏入房门。客厅、卧室,都在这里了。屋子不大,却显

得很宽阔,原来除了一张搭好了的行军床外,余下来的都是些零碎东西;对了,靠窗子的那

个角落里,有一个满身油污的打汽炉,支架上,放着一把烧开水的洋铁壶,另一面墙脚下,

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上面盖着一张旧报纸,露出来的,好象是一只破袜子。而能坐的地

方,也只有行军床上了。

我问他:
「彭雅萝不在?」他说:「她在上海,我们可不在一起。」彭雅萝是范纪曼的女

朋友,也可以称为「爱人」,在北平的时候,他们同居过。我所以先从柔和处开头,是想把

气氛弄得轻松些,也好谈下去。几句闲话表过,我把和他在北平分手后的种切,一直到派到

上海负责的经过,毫无隐瞒都讲给他听了,句句眞话,一无虚伪。保留下来的,只欠没有把

我住的地方告诉他。

他起先是蹲在那里仔细的听,后来索性就坐在地板上了。他没有发问,似乎是我说多少,

他就听多少,我不说的,他什么都不问。同时,他正等待着我来问他。此刻,我最需要知道

的,是他和本局还有没有工作关系?这一点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如果他现在仍继续为本局

工作的话,那我们所要谈的内容可就完全不同了。

于是我率直的问他:
「你现在和局里还保持联系吗?」他回答说:
「自从离开北平就中断

了。」我没有接着追问一句「为什么?」因为我怕他难于找出一句最适当的话回答我。按我

们的工作,从来就没有自动离职那回事,照他所说「离开北平就中断了」,那分明就是脱离

工作不干了,果尔如此,则其中必有重大的原由,他能坦然的告诉我吗?等一下看他怎么解

释。
接着,我征询他的意见说:「我现在很希望能得到你的协助,不知道能不能像在北平一

样的,帮我搜集些对抗战有直接关系的情报,尤其是军事性的和国际性的。如果你愿意恢复

工作关系,我替你转报,假如这只是我们之间的一种合作,也未尝不可,你看怎么样?」

他踌躇了好一会,不断的用右手的食指敲打左手掌,最后两手合十回答我说:「路线是

有,我也能做得到,不过,顶好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千万不能报到上面去。当然,我也了

解你是非报不可的,那就请你用个假名字好了,这一点请你无论如何要答应我,绝不能提起

『范行』两个字。」

我虽有满腹疑问,也非得答应他不可,我深切知道他,如果在神色上稍有犹豫,他明天

就会搬家不辞而去了。所以还是先稳住他,有什么问题,迟早总会得到解答的。于是我告诉

他说:
「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可不能……」我刚说到这里,他不待我说下去,就枪着说:

「请你放心,我不会使你失望的。」一场交易,我们就此敲定了。

当天已晚,午夜十二点都过了,我们约妥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大约下午六点光景再来

他家相晤。我起身告辞,他送我到门口。出了巷子一转弯没有几步路就回到家,相信他是不

会钉出来的。

再见面的时候,我带了两百块钱送给他,我说:「这两百块钱中的一百,是我个人送给

你添置点东西的,另一百块钱是公家发给的补助费,作为开辟工作路线之用。今后,每月支

给两百元,如需特别支出,可以项目提出来考虑。此外,我和范行也作了几项约定:

由我自己和他直接联络,绝不假手第三者,变更此一约定时,需经双方同意。

每周见面一至两次,上次约定下次时间地点,遇有紧急事故,我去找他。他如果迁移地

址,必须要通知我,也就是一定要把住址告诉我。

给我的东西(情报资料),务必注明眞实来源。

希望能查复我们所提出的任何问题。
三个月后,作一次检讨,再互求改进,以及解决未尽事项。

我把以上商定的各点,又重复了一遍,他都一一应允了。不过关于「注明情报眞实来源」

这一点,他却颇有难色,可是并没有再说什么。

正事谈完,我拉他出来在巷口一家袖珍型的小西餐馆吃了一客便餐,一汤一菜,却花费

不赀,谁知道这家小餐馆,在上海很有名气,一盆洋菇鸡杂浓汤和一客腓力牛排,正是他们

这家的招牌菜,价钱之贵可想而知了。

饭间,我对他当年给予我的资助,表示了由衷的感谢;同时我们也建立了一个事无前例

的工作关系。

事后,我眞的没有将实情上报,而且也的确是用假名字代替了情报供给者。之所以敢于

如此「胆大妄为」,当然也有我的理由在:第一、当初了解范行内情最多的是郑介民先生,

戴先生本人卽便知悉此事,也不过是个大概。目前,郑先生忙于参谋本部的事,很少批阅局

里的公文,在电信上报告戴先生,又很难说得明白,万一被批驳了,那怎么办?至于其它的

人,旣不了解这件事,也未必有那种气度,很可能节外生枝,引出些个不必要的麻烦。因而,

还是由我个人多作担当为宜。好在其目的在于工作,那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另外,我也

有个腹案,是预备有机会见到郑介民先生时,请他在戴先生面前代为陈词,那就好办得多了。

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始终没有澄清,其实我个人也早想问范行一句:「你是在什么情况

下,离开北平来到上海的?为什么好好的站长不干,却甘愿跑到这里来打流?」可是我不能

问,我相信他必支吾以对,绝不肯道出眞情实话;那么,又为什么不问一问局本部,至少也

会知道一半呵,因为我一问,就必须据情先报,万一下一道命令,叫我对范行如何如何,那

又将如何处置?因是之故,就因循下来了,我认为目前尚不急于求答案,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件事,
「上海区」的同事们也都不清楚,只有新来的区书记齐庆斌兄到职后,我才把

整个眞象以及我的用心全告诉了他。
没有多久,大约不出两个礼拜,范行就有情报来了,以日本军方的为多,间或也有些日

本对外活动的。猛一看,件件重要,细琢磨,总嫌大而无当,他所标示出的情报来源,虽言

之成理,我却不敢完全相信。不过,也不能说一无参考价值。我的处理方法,就是摘录事件

中若干可疑之点,要求他予以「覆查」。令人略感欣慰,同时也使人莫测高深的是,他居然

能以获致相当可取的答案。虽非件件如此,但比率不低,这也就是多年以来始终解不开的一

个谜。

另外一节就是我们审核、研判他的情报,时时都存有警戒心,不敢稍有疏忽,惟恐中了

他的「反间作用」。对了,我和范行闲聊的时候,也曾在有意无意间,用言语暗示过他,而

他呢,却装做不懂,顾左右而言他,待我把话头再引到正题时,他又故意的把他岔开了。不

过,我何尝不知道,像这种事情,绝无道义与交情存在于其间,卽使签字订条约都无法约束,

单凭空泛的口头保证,或是拍拍胸脯,拉拉钩那类举动,更不产生实际效力了。所恃的,应

该还在本身的判断能力。

我不是和范行见面后的第二天傍晚,拉着他吃过一次小馆子吗?事先我已经安排了一个

人等在那里了。当我们分手后,就由那个人跟他的踪,看他去些什么地方和接触一些什么样

的人。必责付此人作经常性的侦察,随时提出书面报告。

据报,范行单独一人每天不定时都到静安寺路一个小型商场里面的一家旧书店去。这家

旧书店出售西版旧书,也兼营中国碑帖。看样子他可能就是这家旧书店的主人。偶尔,有个

瘦瘦小小,衣着朴素,嘴里长着两只大门牙的女人,也来小坐一回,旋卽离去。最使人纳闷

的,好几天下来,就没有一个顾客上门。

报称,有一次看到一个外国人到这家旧书店坐了片刻,和范行相识,他们曾喁喁小语来

着,举止并不鬼祟,当然听不见他们说的是什么。我派去的人,再进一步钉这个外国人,钉

到外滩一家挂着「鹿角洋行」的商号。追索下去,「鹿角洋行」的经营者,是一名拉脱维亚

人。拉脱维亚、爱沙尼亚、立陶宛系波罗的海三小国,已被苏俄吞并了。当时还弄不清楚这

个拉脱维亚人是和白俄一样的逃亡者呢?还是赤俄统治下的顺民?若不然,也许根本不是什

么拉脱维亚人。
受命担任侦察工作的人,没有能力再作深入了解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范行本人从

未到这家洋行去过。

我个人根据已发现的许多迹象作分析判断:

一、去过旧书店的那个瘦小女人,一定是彭雅萝,因为两只大龅牙就是她的特征。于此

可见他们两个人仍保持着某种程度的关系。而这种关系有可能是超越男女私情的。

二、和范行喁喁私语的拉脱维亚人,不管他是什么国籍,当然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人,他

不仅与政治有关联,也可能就是情报供给者,说不定是个政治与情报两种身份兼备的关键人

物。重要的一点,在此人的背后,必然还有更高一层的支配人或操纵者。

三、别以为范行穷得狼狈不堪,而他的生活内容,绝不那么简单。由这一点回溯以往,

他的离开北平,我看是受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巨大压力所致,并非出于他的本意。

四、此次他之所以应允为我们提供情报,完全是被动的,钱并不是惟一条件,可是对他

的处境,不能说没有帮助。此外,他对于我所代表的组织──「军统局」,存有强烈的畏惧

心。

五、他供给情报给我们,究竟是个人行为?还是得到「背后人」的默许或支持?此刻很

难遽下定论。不能说从头到尾没有一件不是眞材实料,就能够确定不会产生反作用,因为这

种事,基本上就是诡谲多变的。

我们所得到的初步结论,认为这是一条值得经营下去的工作路线,不过,自应多加小心,

并决定每隔一段时期,提出来和庆斌兄作一次检讨。

有关范行的故事,先写到此处暂作一段落。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也就在这种状态下一直

维持到三十年年底。一年多的时间,都由我一人亲自和他联络,每逢见一次面,事前总要略

加防备,虽不致于提心吊胆,但也无法处之泰然。其实,我们不能说毫无私人感情,就是因

为干的特务工作,所以就不能感情用事了。
二十九年中期,我们对他的形迹,突然有了新发现,他和他的女友彭雅萝都不简单。届

时当与相关的事实一并记述。

内容提要

有众多的热血青年,为抵御外侮而投入抗战行列。
「上海区」所属的「新一组」,就是由这般

爱国志士所组成的。他们是前锋部对中的生力军,将为我们特工组织塑成一个完美的典型。

而在未来的各项工作表现上,更展示了他们的文武全能。

像这样:构成份子极纯,工作效率特强,而又能活跃于敌人腹背的秘密单位,也只有在那个

时代、那种环境里才会产生。其后四十年,情报活动依然不停的在进行,样样事物都有了长

足的进步,惟独要想再有一个如同「新一组」那样的工作单位,可就难求了。

我们不在为特工而冒险,更不是借着干特工求个人发展,我们热爱家国,为抗强权、御外侮

而甘心牺牲奉献。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强调特务工作也要有它的道德规范。

笔者郑重奉告:「军统局」的作风,是重道德的,虽然很难为特务工作定下一套道德标准,

大体上应该接受「窃取敌人情报的不是贼、诛杀卖国汉奸岂是暴徒」这一观念。因为他们的

作为,一切都是为了保卫国家,福利国民。无论外间有些什么传说,别的不敢讲,在笔者所

接触到的工作领域中,从来就不干伤天害理、泯灭人性、违背道德的事。

制裁叛徒,就是维护道德传统的正当行为;嫉恶如仇,也充份表现了忠勇之士的崇高人格。

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的凌晨三时半,背叛组织、投伪求荣的陈第容(明楚)、何行健(天

风)二人,终于被我方行动人员格杀于上海愚园路惠尔登舞厅门前。全部经过非常复杂而又

曲折,有些问题迄今得不到解答。

由于本案的启示,我们制订项目准备多杀几个身着武装的日本人。
第三章 爱国情操 道德规范初生之犊组成了一枝生力军

自从任职于上海后,受环境限制,再加多一分小心,平常都不带文件回家;家里也不会

保存文件,为的是应付突击检查以及意外事故。可是这并不表示我一回家,就把工作置诸度

外,什么事都不管了。举例而言,思考、勾划,皆是工作,却不一定非形诸文字不可。此外,

偶而也需要在电话上交代些个事情。

当时,我是分租人家的房子,电话装在客厅里,打电话出去还要等机会,否则说总是有

些顾忌。那个时候,马路上、店铺门口,都还没有公共电话,除非买东西可以顺便借个电话

打打,那里像现在这样方便。

旣然有使用电话的必要,自然还是搬家独住的好。因而有了找房子搬家的念头,不过,

还没有开始托人找房子。

有一天,睡得很晚,起了个大早,预备把夜里所构想的全部人事编组调整案,拟成实施

计划,建议上级采纳。不意我刚刚迈出大门口,就碰见范行也刚从巷子里走出来,他分明看

见我了,却扭过头去假装没看见。这么一来,反而更着痕迹,无论会不会有不良的后果,我

的住处旣然被发现,那就非马上迁移不可了。

找房子的事,又拜托了胡永荃兄。他有一样最大的好处,就是不问我「为什么」。

这所房子位于公共租界西摩路、新闸路口,是西式公寓,有三房两厅,在四层楼的楼下,

一进巷子右转第一家便是。第一道就是玻璃门,推门进去,再一个左转就到了。没有管理员

或驻卫警驻守,出出进进,等于没有人管。绕到后面,另有后门,有一道窄楼梯可以上天台。

天台通敞,又能由别人家的楼梯下来,这对我来说,太便利了。
屋子里面,有现成的全套家俱,都是崭新的,好象没有用过一样。只要带着寝具、炊具

搬进来,就可以过日子了。据胡永荃兄告诉我,此处原是影星顾兰君的香闺,是一位自称「X

大山人」的某君代为布置的,至于是否有人来住过,那就没有再追问下去了。因为永荃兄拍

着我的肩膀说:「你放心住下去好了,绝不会有什么纠葛的。」

最使我满意的,就是有装好了的电话,谁又想得到,这部电话到后来几几乎要了我的命。

在上海租界里迁入迁出,并不需要报户口,自管搬来搬去,根本没有人过问这一套。万

一遇上一两个「道喜」的,给两个小钱也就打发掉了。像这一带,似乎还没有看见过那些不

三不四的「小抖乱」。

房子看妥了,说搬就搬。我家里除了穿的盖的以及厨房里锅碗瓢杓,再加上零碎东西外,

笨重的东西一件都没有,搬动起来也非常简单。

搬家的那天,我一个人很早就到办公的地方去了。雇车子搬东西的事,都由永荃的令弟

永安代劳,等我回家的时候,已经又是一幅新景象了。说一句没有见识的话,像这样富丽堂

皇的房子,我还没有住过呢?

这个新址,除了局外人胡家弟兄外,我没有告诉其它的人,连区书记齐庆斌兄和电信督

察张作兴兄,都不知道我住在那里。除了以上所提到的几个人之外,我在上海一个私人朋友

都没有,内人虽然有亲戚久居此地,我也不主张和他们来往。如此看来,干我们这一行的,

难怪有人说是六亲不认了。其实,谁又能领略到这种孤独的苦。

新房子的好处虽多,但也不能说一无缺点;因为是在楼下,又接近巷口,白天还不觉得,

一到晚上,尤其是夜静更深的时候,往往有一阵喀喀的皮鞋声,从窗外掠过,一直要等到走

远了,才会把一颗吊起来的心放下来。我常常在想,早晚总免不了有那么一天!

迁居后的翌日,在上海唯一的朋友胡永荃兄来访,他带着此次租赁房屋所有的单据,一

样一样的交代给我。其中包括租赁契约、过户费收据、家俱顶让收条、第一个月的租金收据,

以及车资、工资等。他是预备拿给我作报销用的。以往,这一类的单据总会计和区会计总是
要求由他们保管;目前,存在区会计那里的已经有很多了。虽然我认为有欠妥当,万一会计

处有个风吹草动,那还得了。可是基于事实上的困难,又不能不记帐报销呵,所以一直列为

悬案,迄未获得适当解决。这一回轮到我自己,该怎么办呢?我又不能把内中的情形说给永

荃兄听,只好暂时摆在我家里,容我与区会计陈贤荣商量再作决定。

那个时候,在租界里租房子住,已经有「顶费」了,也就是上面所列的「过户费」和「家

俱让与」的总合。这笔顶费通常都是以「条子」计算的,其中大部份由以前的租户所得,一

小部份则分给大房东。后来大房东为了多得几文,也就不肯轻易答应过户了,因而也有不通

知大房东而径自转租的。这么一来,纠纷就多了。胡永荃给我的过户费收据和家俱顶让收条

也就是全部的「顶费」。可以这么说,过户费等于手续费,家俱顶让当然要比买新的贵上好

几倍,不过胡永荃替我办的却较市面上便宜了许多。

我们谈完了有关房子的事,永荃兄告诉我,他最近还要走一趟香港;一来对那位肯出资

协助我们的热心朋友作一个交代,另外他也要办一点自己的事。我听得懂,他所谓的「自己

的事」,赚两个钱而已。不过,我眞不晓得是如何赚法。

上文曾提起过,我最近拟了一个「人事组织调整方案」,建议上级采纳实行。这个方案

是我和齐庆斌兄共同研商拟订的,其要旨是行动和情报一元化,以及扩大行动编组等。戴先

生接纳了此一建议,他覆电略称:「兄处所拟扩展沪区行动组织之计划,弟已批准;请兄物

色忠勇人员,迅行成立,所需武器,请兄设法收买。」覆电中所说的「请兄物色忠勇人员」,

指的是「就地吸收」,因为派来的干部不一定能适合当地环境,而且新训练的人员也不够分

配。还有「所需武器,请兄设法收买」一节,不是说我们缺乏这一类的武器,而运送上的艰

难繁琐。于此,笔者要特别加以说明的是:因为这就是「上海滩」所具有的特色,如果换一

处地方,也就不能完全仰赖于「就地取材」了。

「人事组织调整方案」的全部内容太复杂,有一些术语也偏重于专门化,写出来冗长,

看起来枯涩,索性就不多说了,但是,「方案」中的精华部份,也就是关于「新一组的编组

与成长」,可不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因为在两年的工作过程中,
「新一组」产了无可胜数

的「无名英雄」。
在第一章中,曾简介了「新一组」的组成及人事;下文,将较详细的记述「新一组」的

全貌。让我们先来看看「新一组」领导人毕高奎兄自许为:
「初生之犊,子弟雄兵」的阵容:

今(七十二)年六月间,毕高奎兄自海外任所回国述职,有机会使我们相聚过好几次,

在埸的还有黄志远兄、刘原深兄和迄今不愿透露姓名的「新一组」老同志等多人。这几次聚

会,得到个安安静静,畅所欲言,眞是好不快哉。我们这般人的平均年龄,大约在六十五岁

左右,个个都曾饱经忧患,人人皆是刼后余生,对于四十年前的往事,虽乐于追忆,可是大

家经不起岁月考验,不是想不起来,就是记不清楚了。

高奎兄提醒我,现在,可能还有些老同志活在大陆上,当我在书中提到他们的姓名时,

要格外小心,免得给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对,说得极是,我们该当有所顾全。

笔者「英雄无名」之作,原在表彰「无名英雄」们在抗战期间的英勇事迹与牺牲精神,

岂奈时至今日,依然受到一些主客观不同因素的限制,是「无名英雄」之所以为「英雄无名」

也。

「上海区直属第一组」是「人事组织调整方案」实行后,首先成立的一个外勤单位,采

情报与行动混合编组,于二八年秋组成。组长毕高奎、副组长黄志远等均由重庆派来,全部

基干名单,目前已经列不出来了,经与高奎兄互为提示,有如下者──

组 长 毕高奎 外事训练班 国外

副组长 黄志远 黔阳训练班 在台

组 员 刘 X X 临沣训练班 在台

组 员 程清和 参谋训练班

组 员 施何成 黔阳训练班 在美

组 员 陶联芳 黔阳训练班 已故

组 员 董 X X 黔阳训练班 大陆

组 员 杨福林 黔阳训练班 已故

组 员 陈X孚 黔阳训练班 不明

组 员 钱X雄 黔阳训练班 不明
组 员 谭X祥 外事训练班 不明

此外,还有基本组员二人的姓名,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如果问,为什么不查档案呢?

因为我知道查不出来。

「新一组」用以上各组员为基干,分别发展为许多小单位,其中已成形者,有情报小组、

行动小组、工运小组、警务小组、韩国小组等,而在培育筹划当中尚未定型者,有国际关系、

科学技术等,是为工作面最广、实力最坚强的一个完整的单位。

「新一组」组长毕高奎,浙江杭州人,上海中法学院毕业,留学法国,机械电机工程师,

谙英、法语文。因投身抗战行列,再入「军统局」主办的「黔阳训练班」及「外事训练班」

受特工训练。于二十八年七月在训期间的一个深夜里,蒙戴雨农先生召见;据高奎兄描述当

时的情形说:
「戴先生两眼发红,态度激动,在问明我在上海的社会关系和家庭状况后宣称:

『上海我方机构迭生事故,你热心负责能力强,卽刻赶往上海建立新单位,我会陆续派人来

帮助你。』我就是这样派到上海来的。戴先生在深夜里的一席话,使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不

胜感奋,永志难忘。」

的确,毕高奎同志具有旺炽的革命热情和细密的科学头脑,称得上才华出众,由他领导

「新一组」,不胜任愉快,迭创佳绩,「上海区」亦深庆得人。

「新一组」副组长黄志远,化名邝志鸿,上海浦东人,黔阳训练班毕业后,奉派上海。

粗眉大眼,机警干练,工作热心,勇于负责,而且讲义气,重言诺,有仁侠之风。由于他是

上海本地人,不但社会关系良好,尤其熟谙地方环境及民情风习。所以他在「新一组」主持

行动工作,表现特别出色,实是不可多得的中坚干部。

他如临沣一期的刘 XX、黔阳的施何成等都具备极佳的工作条件,并多次亲自执行行动

任务,奋不顾身,表现卓越,有许多成功的案例,当在后文分别叙述。

兹再选样一提「新一组」的工作路线及情报来源:
传式说的机要秘书李思劲和招 X 之──二十八年底,外事训练班副主任谢力公先生特

地由渝抵沪,专事介绍传式说的学生、现为其担任机要秘书的李思劲、招 X 之二人与毕见

面而来,并交由毕单线联络。也就是不假他人之手,由毕亲自和他二人接触。

传式说曾任上海大夏大学校长,附汪后,历任「部长」
、「省长」
、「东南行营主任」等伪

职,与汪颇为接近。我方希望李、招二人透过传的关系,有所作为,最高目标,当然还在汪

某本人。

李、招以义务工作开始,在上海法租界赁高级公寓一间,作为李、招、毕三人联络及工

作场所,主要的在处理所获得的内部情报。

其后因事机不密,被傅某发觉,李不能立足去港;招仍留置原处,但亦作用不大。

打入褚民谊左右──毕高奎原为褚之学生,留法时仍有往还,关系不错。此来番沪曾与

褚会晤,并安插一人在褚身边,冀求再事深入。褚任伪组织行政院副院长,又转任外文部长

后,这个随褚去到南京仍居其左右的人,就是「新一组」组员,受过训练的谭 X 祥同志,

因为谭与毕同为褚受业门生也。只因褚极少来上海,而毕高奎同志又不能时常去南京,谭 X

祥一人孤掌难鸣,乃致进展迟缓,谋汪不昜。一年多时间仅做到获致若干内线情报为止。

之外,上级交联以及由该组自行发展的关系有很多,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义务报国性质;

不求名、不求利,但得对抗战有所贡献,而且不惜牺牲。高奎兄提供了一份名单给笔者,当

我细心审视之余,发现其中颇多知名之士,而资产雄厚者亦大有人在。计算下来,总在二十

人以上。当初,他们旣不为名亦不为利,当然更不计较「英雄」之称了。如今虽已事过境迁,

但为保证他们的 ,和顾及每一位的处境,乃决定保留他们的芳名,不予宣布。惟对于诸

贤达之爱国忠忱特铭记于此。

在上列义勇报国的众多人士中,有一位就是陈三才先烈。

有关陈三才先烈的事迹,在「河内汪案始末」一书中,已有记述,只有对于出卖他的那

个可恶的白俄,则语焉不详,兹再根据当年亲自与陈三才取联的「新一组」组长毕高奎兄的
提示,补充如次:「由于陈三才先烈急于进行除汪计划,不幸被所运用的白俄伊凡诺夫所出

卖──向敌伪告密,因而被捕,陈先烈有学识有抱负,贡献一切乃至牺牲一切,成仁之后,

高奎深为哀痛,遂卽许下心愿,誓为陈三才先烈复仇;所幸苍天有眼,卒于民国三十年九月

十八日,由本组将出卖陈烈士的伊凡诺夫一名,击毙于上海慕尔鸣路梅村弄口,以慰陈三才

先烈在天之灵,更为多行不义者诫!」

该组表现于行动破坏工作方面的,尤为出色,其所以得能获致如许成果者,据高奎组长、

黄志远副组长解释称:「每一案件的执行,事先均有周详的准备与细密的研拟,如出发前目

标的讲解与认定,现场人力的配置,器材的携戴及运送,预定执行位置的选择与可能发生的

变动,时间的阶段划分及控制,各种信号的约定,完成任务后撤退的路线及其掩护等等。」

另据上海出版伪方主办的「新申报」于三十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刋载,回朔至二十八年九月起,

在此两年零两个月时间内,该组共制裁汉奸及敌军官佐二十余起;破坏上海边缘地带──杨

树浦、浦东、大场各地敌军仓库、工厂、船舶、机场等二十余件次,焚毁敌军军需物资、机

场设备、大小船只无算。

原先想要详加记述的,是「新一组」的全貌,现在看看上面提出来的,只不过是一个剪

影而已。因为该组的业务繁复,涵盖广阔,已经不是短短的三言两语可以说得完全的了;自

从「上海区情报第一组」组长朱啸谷同志,因无法在上海立足他调后,又指派该组组长毕高

奎兄兼任「情一组」组长,这么一来,一人担任二任,两组并为一组,就更难分得清楚了。

所以把原有的「情一组」部分,尤其是有关两租界警务方面的人事关系及其运用一节,分出

来另做记述。从铁的纪律生杀权限说到道德观念

「上海区」在「军统局」所属的外勤单位中,编制最大,人数最多,自有其不可忽视的代表

性。关于他的内部作业,前文第一章中已经约略的谈过了,现在,再综合各项特点,分为「作

风风气」、
「铁的纪律」、
「生杀权限」
、「道德观念」等项目,打开半边闷葫芦,以释几十年来

外界对「军统局」的种种猜测。请放心,笔者将一秉客观公正,绝不会光捡好听的说。还有

另外那半边,我也打不开。

下面,将不分细目,以流水式写到那里是那里,也无妨说是一连串的眞实故事。

「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局长,是贺耀组,他挂名不问事,有绝大部分的高级干部
都没有和他会过面。遇有大众集会,如纪念周、追悼会之类,也从不参加。所以在本局工作

过的人,不一定个个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局长。实际负责局务的,谁都知道是戴笠、戴雨农。

其实,他一直到三十五年三月十七日飞机失事殉难,仍然是少将副局长,殉职后才追赠中将。

以一个少将官阶的人,在抗战后期,统一指挥进三十万官兵及工作干部,其中且包括一羣少

将和数名编制中将在内,这眞是历史中奇迹,相信,今后中国再有对外战争的话,也不会再

有这种局面了。

「上海区」的工作同志一谈到戴先生,均以「老板」称之,有时索性就径呼「老板」而

不带姓。不仅上海一地如此,各处亦莫不如此。
「老板」就是生意上「掌柜的」,江湖帮派称

「掌门人」,在我们「军统局」来说,应该是「领导人」或「掌舵者」才对,同志们喜欢这

样称呼他,亲切、尊崇、敬畏兼而有之,同时也有「大家长」的味道,其间绝没有轻蔑的意

思。不过,我个人总不大习惯,于公于私,面前背后,都是一贯的称戴先生。至于他所训练

出来的各期训练班的学生,当面则称呼他「主任」,因为特警班的校长是蒋公,班主任就是

戴先生。在早些年,开创初期的几位老同志,偶而还叫一声「雨农兄」,到了抗战时期,就

不再听到有人这么称呼了,这显示他的声望益隆,已不复往昔了。一般论者咸认为这都是戴

先生卓越领导,与乎万千同志血肉浇铸出来的。

郑介民先生该是「军统局」中最受戴先生礼遇的人,前前后后,也仅此一人而已。主要

是因为郑先生曾担任过「力行社」的书记,再就是他在参谋本部中另有职守。至于说郑先生

在「军统局」中兼任什么职务,有什么名义,笔者就不清楚了。总之,无论怎么说,他在「军

统局」中的地位,乃至上峯的器重,亦仅次于戴先生而已。不过,从未听到过有人称呼他「二

老板」,一直到戴先生去世,郑先生接任局长后,但并未继承了「老板」的称呼。

等而次之,再说到由笔者负责的「上海区」。因为历年以来除了情报工作而外,上级特

别注重行动工作的效果,所以「上海区」在上海地界,也有些「声威」,人家虽不了解这是

个什么组织,可是敌伪方面及社会大众,都叫它「蓝衣社」
,大体上也都知道它的「厉害」。

最使人莫测高深的,就是局外人看不清楚它的眞面貌。在我们的这个组织里,我就是上海的

「头儿」,想象中,该是个有权有势的人了,其实,说穿了可笑,如果单就一个工作单位的

主管而言,也不过是一名命令的传达人、政策的贯澈与执行者罢了;至于我本身,内里紧张,

外表平常,无论摆在什么地方,实在没有什么威风之可言。不说别的,就是走在马路上,也
是个最怕事的人,惟恐遇见麻烦而暴露了身份。连吃小馆子多给点小账都有忌讳,怕的是跑

堂的高声一叫「谢谢」,招得座上的客人们多看一眼。

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虽不是偷偷摸摸,可也不敢大模大样,遇巧有人按错了门铃,再

镇静也难免心慌;有时,也会在仓忙中把手上的文件赶紧藏到「机关」里去,如果有外人看

到这副狼狈像,那就什么「权威」都谈不上了。

换个话题,再谈谈我们「上海区」的作风。「作风」也者,在这里无妨解释为「工作方

式」;你可以这么做,他也可以那么做,条条都是走向目标的路,如何举步,如作行进,则

各行其事。他所涵盖的层面虽相当狭窄,可是不说出来,很少有人谈到这些,其中也有一些

与传说不大一样的。

我们在敌后工作,不适合开会,我和书记齐庆斌兄也都不喜欢开会,无论什么形式的会

议,如工作会报、干部会谈等,全没有举行过,就连三个人以上聚集在一起谈问题的时候也

不多。对于时有时无的难题,通常由我和书记商量作成决定后,卽交付实行;担点责任的,

可能遭到非议的,用掉报不了账的,我就径自作主解决,只有作不了主的,那就非向上级请

示不可了。总之,绝不用开会解决问题或研究问题。那么是不是所有在陷区的工作单位都一

样呢?据我所知,那倒不一定。

「上海区」的同志们,不分上下内外,大家都很看得开,想得明白,当然,由于本身工

作的特殊性与严肃性,也都有着一份强烈的荣誉心和使命感;所以从来不闹结党营私、派系

倾轧那种有损无益的事。我们常常听到人家说:
「谁是谁的人;他们是一伙的。」这话的意思,

已经表示出有这种现象存在了。照说,大敌当前,一致对外,原不该有这种情事发生,可是

人类的弱点太倾向于自私,所以有些方面依然难免。「上海区」之所以没有受到感染,固与

情报组织有其先天的隔离性和军统局一贯的革命作风有关;但也可以说是有赖于同志们的自

觉以及本人一视同仁的结果。笔者曾以「区长」身份,对「上海区」的工作同志们,广泛的

说过这么几句话:如果有人问我是谁的人?我将理直气壮的回答他──我是中国民国的国

民、我是「军统局」的工作同志、我也是一个为政府所用的工具。

接着再谈谈赏罚宽严的问题。笔者心里明白,如果上级对我不宽厚的话,不是老死在监
牢里,就早已经到极乐世界深造去了,因而我一向主张对部署得宽容者且宽容。先讲个小故

事作为例证。我的前任「上海区」长在职时,有一位管庶务的工作同志,名张维贤,上海本

地人,才二十几岁,「军统局」主办的某一训练班毕业后,分发上海工作,暂派区部办理庶

务。年轻人,花钱没有计算,一次,他把买东西的钱用亏了,交不了账,不敢回来,在彷徨

无计中,只有开旅馆住下来再想办法。此刻,「上海区」其它的人不见张维贤回来,大家都

急的不得了,怕的是他被人家抓去了。

再说张维贤在旅馆住了两天,不但想不出办法,连住旅馆的钱也付不出,而旅馆里又逼

着他要钱,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不得不打电话到区部要求派人带钱把他赎回来。这件事本

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而亏空的公款为数又不多,按月扣还,再责备他几句,嘱咐下次不可

也就算了。谁知道这个小伙子太不懂事,亏他还受训来着,眞是鬼迷了心窍,他却在电话中

说了两句不大中听的话,好象是:
「你们若不赎我回来,我可就要暴露身份了。」其实,他并

没有威胁人的用意,只是在情急之下,才口不择言的这么说。可是要往坏处想,也的确使人

听了不舒服。不知道事后是用什么措词向上级提出报告的,结果调回后方交付军法审判,竟

问成一项死罪,虽然于法有据,我个人总认为这又未免太严厉了。

说过上面这件悲惨的故事后,索性再进一步谈谈我们的纪律──

「军统局」的纪律很严,据我所知,执行纪律所引用的法规,除刑法、海陆空军刑法外,

还有一套「家法」,也就是「军统局」的内部单行法。是经由上峯批准施行的。它的名称是

什么,我虽然于二十八年五、六月间代理过局本部的第三处长,主管的就是「行动」与「司

法」,可是眞的没有接触过这部「家法」,更遑论它的全部内容了。不过,我却知道他比陆海

空军刑法中的量刑还要重得多。

「家法」中除了「法」之外还有「纪」,类如战时不许结婚等等,这并不是有悖人情或

是剥夺人权,乃是基于国难当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之义,也是为了维护工作顺遂,

发挥整体潜力的一项权宜措置,否则就不为人所接受了。

「家法」中最强调的就是「保守秘密」。其实这也是特务工作的一项铁则,古今中外皆

然。所以特务工作又称「秘密工作」。这也是有例可举的,惟已记不起案中人的姓名。案情
是这样的:在后方,同事二人隔邻而居,都有眷属,他们所从事的就是「军统局」的情报工

作。一次,其中一人被派到沦陷区执行任务,可是他的妻子却不知道他先生到那里去了。妇

人家嘛,丈夫不见了,东打听、西查问,这也是人情之常,恰巧隔壁的先生知道他的丈夫的

去处,虽然明知道不能「泄露」,可是旣是同志又比邻而居,看她急得可怜,在人情上小不

忍的情况下,就偷偷的告诉了这位太太,而且千叮万嘱不能说出是谁告诉她的。不料这位太

太还不大相信,她又自作聪明的想办法求证,这么一来,被局里知道了,追究下去,原来是

有人「泄露秘密」。「泄露秘密」,犯了大忌,虽然情有可原,但也不能饶恕,据说是此人被

判刑七年。

严虽严,但也有比较「开放」的一面,一是在工作上有需要,无论判刑有多重,都可以

一笔勾销,去戴罪图功。其手续大概是经军法判决的,要经过一番呈请「调服 X 役」的程

序,若是由「家法」判决的,一张条子就恢复自由了。笔者于民国二十五年在南京羊皮巷「乙

地」(关人场所)守法时,就是这样放出来的。当时我自己苦于不知道刑期多久,不过,只

关了五个月零七天而已,太便宜了。

我在「上海区」区长任内两年多,不曾动用「法纪」处分过任何一位同志。其间曾经有

过这么一桩事,总算没有造成悲剧,主角的姓名且作保留,其经过情形大致如下:

有一名「组员」,受过训练,不了解他精神上受了什么刺激,因而意志消沉,不想再干

下去了。在不准请长假的限制下,就自动离职隐藏起来了。这种行为,在战时的陷区,当然

是法纪所难容的。敌后组织中,对于一个工作同志的「脱离控制」,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卽不能置诸不理,随他去罢;也不能捏情慌报,少一个也就算数了。所以非据实呈报不可,

上级随卽下拿下令予以制裁,并将执行情形具报。这可难为人了,遵照办理吧,似乎狠了一

点,怎么下得了手,不执行吧,则又违抗命令,一时眞不知道如何处理才好。经与庆斌兄磋

商的结果,决定先要想办法找到这个人,然后由我亲自与他见上一面,绝非设计把他诓了来

乘机执行上级的命令,意在当面加以开导,并暗示他事态的严重性,同时敦促他立卽赶回重

庆自请处分,并予以口头上的安全保证。我们就这么做了。幸而找到了他,幸而他不是一个

顽而不化的人,这才后悔不迭的走了。「上海区」方面在他起程后,卽为他申诉了几句,更

请上级从轻发落。据闻只关了几个月禁闭,就另派工作安然无事了。于此,笔者要特别指出,

早年,干特工最不容许的就是「脱离掌控」,这一点天下一般,中外皆然。笔者敢于如此肯
定,是体验、是历炼,也是由衷之言。

有关纪律的事,就此打住。现在再把话题转到「生杀权限」上面去。关于这一点,笔者

在「英雄无名」的「卷头长白」中,已经提到过了,大意是:「也有很多人误解,认为戴雨

农先生必然是操有生杀大权的了。这个问题可以肯定的回答:没有,绝对的没有!他是我们

这一部份工作的领导者,也是国家政策有关事务的执行人,一切举措,均有所遵循,而且是

纯理性的。如果说,他对上进言的机会比较多些,那是事实;可是绝对不如外间所传说和臆

测的那么霸道。」

在抗战时期的上海,外界仍不断传说,戴先生在重庆如何如何,在香港如何如何,到沦

陷区又是如何如何,彷佛有无上权威,无边的力量,而且描绘得活龙活现,好象眞有那么回

事似的。虽然事出皆有因,但据笔者所知,事实上都有出入。以下再举例作为说明:

前些日子,也就是今(七十二)年八月间,当年在上海公共补房任督察长的刘 XX 兄亲

口对我说:
「那一年(可能是二十九年),上海名律师江 XX 托我照顾虞洽老上船去香港,说

是准备转道飞重庆,要当面对戴先生有所解释。因有人攻击虞洽老有不利于抗战的行为,已

经下令制裁,这次去,就是希望取消对他的制裁。」

我听了不胜诧异,因为「上海区」根本没有接到这份命令,如果有的话,我绝不会不知

道,因为虞洽卿先生在上海是一位有名望的人,做过很多公益事,对国家社会也都有所贡献,

我也不致于记不清楚或有所混淆。在旧资料中有一则戴先生打给我的电报,其中一段指示说:

「对工人之运用,至关重要,因今日之特工,需要多数深入之路线与社会普遍职业之掩护也。

弟意应组织一职工运动委员会,卽请虞洽老、赵子刚、刘绍奎、刘俊卿、蒋福田诸先生为委

员,吾沪区亦可选派人员参加其工作,月需经费若干,决由中央负责。」从这一则电文中可

以看到:称虞洽卿先生为「洽老」,表示了尊重;列虞先生为首席,当然是推崇,并敦请他

为卽将成立的「上海职工运动委员会」委员,如果不信任他以及借重他的社会地位,那又为

着何来?因此,除了由我负责的「上海区」之外,绝不相信其它单位会接到予以制的命令。

再说,卽然没有下过制裁令,自然也不会取消制裁令。其它的,我就不清楚了。
此外,我也听别人谈论过这件事,内容都差不多。我想,会不会是一场「心理作战」呢?

「心理作战」简称「心战」,是特务工作的项目之一,属于上乘功夫,运用不当,其效果将

适得其反。兹假定其情况如下:我方已接获情报,指某人已叛国通敌,虽无法证实,但不能

不加以防止,于是故意散布流言,示以警诫,倘能藉此促其表明心迹,或是悬崖勒马,岂不

是兵不血刃的解决一桩难题。再重复一句,这完全是假定,戴先生并没有指示我进行「心战」

还有一件事,也顺便说一说。不过先要声明一句,笔者无意和谁辩驳,像这一类陈谷子、

烂芝麻的老话题,最好是你说你的,我说我说的,能互相参照也许更为有趣。至于是否可信,

亦无妨各随其便。

这里所要谈论的是伪「上海总商会会长」兪叶封全案中,有关戴雨农先生当面答应他「以

观后效」的这部份,俾与「生杀权限」相关联。

兪叶封,浙江人,在上海属于二流闻人,其社会地位,在杜、张(张啸林)之下。因当

上了伪「上海总商会会长」,并组织资敌机构「新亚和平促进会」,已奉令制裁有案。这件事

在万墨林先生所说的「沪上往事」第一册、副题「物资资敌大赚其钱」自第六十五页至六十

六页那一段中有道;「兪叶封这一趟的香港行,不但见到了杜先生,而且还趁戴先生过港之

便,再三要求杜先生帮忙说项,让他谒见戴先生。他向戴先生表示他将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求戴先生宽大为怀,不咎旣往。也亏他想得出来这一条瞒天过海之记,等我接到了杜先生的

来信,方始恍然大悟,兪叶封跑了一趟香港的目的,原来是为了向杜先生、戴先生『悔过』,

讨一张『免死状』为求保全性命而已。然而兪叶封自从跑过这趟香港他自以为已经诳过了戴

先生和杜先生二位,尤其是有了戴先生一句『以观后效』的话,就等于拿到了『包票』,上

海地方工作人员,再也不会为难他了。」

以上万先失所说的这段经过,笔者并不知道,相信关系不够的人,更不会了然了。不过,

假如戴先生眞的当面答应了兪叶封的请求,且不论他可不可以这么做,一定会知会「上海区」

一声的,绝对没有一面下令制裁,一面又答应「以观后效」的道理。万一兪叶封眞诚的要「痛

改前非,重新做人」,而我们却进行制裁得手,那岂不铸成大错。我愿意提供了解的是:在

民国二十九年一月十四日以前,由我负责的「上海区」对于制裁兪叶封一案,并未接到戴先

生新的指示;切实的说,连「停止执行」、
「暂缓执行」或「侦察其活动速报凭核」这一类的
指示一概没有,所以于一月十四日晚上,在牛庄路更新舞台,由第二行动大队的吉震苍、陈

默等把兪叶封绳之以法了。有关制裁兪叶封的详情,将在次章中另有记述。

事后,上级来电嘉奖有功人员,并曾颁发奖金藉示鼓励。这证明我们没有失误之处,也

就是说,戴先生答应了他「以观后效」的那句话,值得怀疑。

附此,再多说几句:笔者自参加工作以来,所接奉的制裁命令,不知凡几,可是除非「情

势转移」、
「自然消失」外,从来都没有接到过「免于制裁」的第二道命令。我不懂法律,大

概是「下令制裁」卽等于「判决死刑」;从「判决死刑」到「免于执行」,总还要有一段法律

程序吧!

还有一件事,外间也颇多揣测,尤其在间谍小说中几乎是非有女间谍穿揷其间不可。现

在就说说我们「上海区」的女性工作同志。

或许是太主观,因为在我任职期间始终不敢寄重任于女同志,所以很少起用女同志担任

重要工作。我认为一般女同志在执行任务时,虽然有些个占便宜的地方,可是一到紧急关头,

往往就会败事;检讨其症结,主要的是感情脆弱和意志不坚。我这么说难免稍有唐突之嫌,

可也不能完全抹杀了事实。往者,中外情报史中,有的女性工作人员,固然留下一些英勇有

为、多采多姿的辉煌纪录,不过,那不是常有和常见的事,不知道要经历多少年代,在多少

人当中,才会偶然出现一个人次。

「上海区」内外勤一共约有四十位女同志,除有一人已任第四组长数年,其年龄比教一

般为长外,余者平均年龄都在二十二、三岁上下,全部都是「联络员」及「交通员」以及极

少数的「译电员」。说起来也眞是委屈她们了。

二十九年初,戴先生又派来女同志一名,她是携带着戴先生的亲笔信从重庆到上海的。

这位同志名叫汪秋芳,化名汪芳,二十四、五岁、北方人,操流利的京片子,英语也很流利。

本局外事训练班毕业。人虽长得漂亮,打扮也很时髦,但从她的一举一动中,看得出是毫无

工作经验的。再细看戴先生的亲笔函,写的相当委婉,好象是一封介绍信,除嘱我分配一个

经常性的适当工作给她之外,字里行间,暗示如有必要,也无妨指导她做一点更有效益的工
作。我明白了,这要看工作上是否有需要。于是我指定她在区本部第二办公暂时担任交通工

作,受助理书记胡尚武和桂涤非的指导与派遣。

我单独问汪秋芳:
「戴先生另外有没有口信叫你带给我?」汪说:
「没有,戴先生嘱咐我

听你的命令,而且不必问理由。」我再问她:「你还有别的任务没有?」汪想了一想回答说:

「有,他叫我去联络一个女人,就是田淑君。」我又问她:
「在上海有没有现成的工作路线?」

她接口说:
「没有,这要等我见到田淑君之后,看看从她那里能不能有所发展。」她随着又补

充一句说:「这也是戴先生指示的。」

汪秋芳提到的田淑君,是前上海警备司令杨虎的「家里人」,她与戴先生有交谊,常称

兄道弟。这个人干情报工作是块料,不过也很难驾驭。为了汪秋芳和田淑君她们的事,戴先

生有亲译电报给我,来电指示称:「田淑君之通缉令,必系伪方之表面文章,闻田与李士羣

有往来,请兄密切注意;汪芳同志最近与田晤面否?汪同志之行动,请嘱其多多留意,因伪

特工之方面跟踪工作有相当巧妙也。」

为便于了解,兹再加以说明:田淑君原系受戴先生之委托(因她没有工作员身份,不能

说是派)「打入」汪伪组织的,此刻,汪伪又下令通缉她,但她却与伪特工头子李士羣往来

颇密,所以戴先生怀疑其中有诈。也就是田淑君假戏眞做了,或说假投降变成了眞投降。因

为汪秋芳是和田淑君有联络的,所以戴先生又怕被伪特工「钉梢」钉回办公室来,乃谆谆叮

嘱要多多留意,惟恐有失也。于此可见,一个工作领导人是统筹兼顾,钜细靡遗的。

这件事,具有先天的复杂性,远景虽佳,但却始终没有掌握到什么,据我看,搞不出名

堂来。于是我叫汪秋芳切断对田淑君的联络,同时向戴先生提出放弃的建议。

经过一段时期观察下来,汪秋芳的能力并不强,她旣然安于交通传递工作,就无意再加

重她的责任了。其实,她除了徒具其表外,在个性、胆识、应变、机警各方面,都不适宜做

这种工作。

这有一个血淋淋的眞实故事,也是女孩子感情脆弱演成的悲剧。事情发生在山东青岛,

时间在抗战初期,案中的主角是傅胜蓝与丁文蕙。
丁文蕙,女性,山东日照人,年轻貌美,资质纯洁,临沣训练班毕业。大约在二十七年

年底,奉派本局所属的「青岛站」担任内勤工作;站长就是傅胜蓝。其后不久,傅胜蓝叛变,

丁被里胁而去,同时也和傅发生了感情。局本部为了要制裁傅胜蓝,与丁取得了秘密联系,

并责成她相机执行制裁任务。她虽然与傅接触的机会很多,也很容易得手,可是她究竟是个

女孩子,而且也因感情作祟,枪击刀刺,她都下不了手。最后只得改用毒剂,要她将无色无

臭无味的某种毒药,下在傅某常用的热水瓶里,在不知不觉中就可以将傅毒杀。但是药剂交

给她之后,却迟迟没有消息。当然丁是忠于国家、忠于组织的,事实上,这时候她是人天交

战,陷入了痛苦之中,下手吧,意良不忍;下不了手吧,任务在身,局本部又催逼得紧。由

于心理矛盾,忧形于色,种种举措难免失常,这些早都落入了傅胜蓝的眼里,傅是一个老狐

狸,又受过苏俄「格别乌」的训练,所以提高了警觉,处处都防备着她。终于有一天在她放

置毒剂之际,被傅当场抓住,随后就将她勒毙在卧室之中。可怜丁文蕙为国牺牲了生命,却

又毫无代价,这也说明了女性工作同志感情脆弱,意志不坚,不能付以重任的又一例。

有人月旦,干特工的比较接近罪恶,笔者个人并不反对这种说法,不过,可要分辨清楚;

「接近罪恶」绝不是「代表罪恶」,或者误以为特工的本身「就是罪恶」。

正因为特务工作的「接近罪恶」,所以很自然受到道德力量的规范;这不是用法令规章

可以完全限制住的,而是得力于中华传统文化的熏陶。

「军统局」的作风,大体上是重道德的,怎么说呢?因为很难为特务工作定下一套「道

德标准」;比如单说「窃取」,谁都知道这是非道德的,假设是「窃取敌方的情报」,可就回

然不同了,所以应该有一个界说,那就是「偷情报的不是贼」,也就是上面所谓的大体。

无论外间有些什么传说,在笔者所接触到的工作领域中,从来就不干那种伤天害理、违

背道德的事。笔者干了一辈子特务工作,最引以为「安」的,也就是这一点。

所谓的「不择手段」,以共产国家用得最多、最普遍、也最残酷,如果轮到他们的特务,

那就更无所不用其极了。至于西方民主国家,以及抗战期间的日本,虽不能相提并论,也只

是五十步与百步而已。纪录上最为人所不齿的,那就是二次大战时的德国纳粹了。他们罔顾
道德,泯灭人性,卽使能占到一点小便宜,那也是不足为法的。要多杀几个发动侵略战争的

日本人

有一件事应该先要交代明白,可不是有意的替谁作辩护,完全是就事论事,说公道话以

求存眞;自笔者到职「上海区」后,迄已三个月,就从未接获一件情报说是王天木对我工作

有任何不利的意图和举动。据了解──我们从情报中获悉,王的表面行动,已经离开特工活

动很远,而且正朝着如何能接近汪精卫的那个方向谋求发展中。他虽家住上海,但也不时去

南京走走,有一说,他已被汪某圈定为由汪自导自演的「中国国民党」(第六届)中央监察

委员。查考汪伪政权印行的年鉴,在「中国国民党第六届中央执监委员会」的「监察委员」

名单中,也的确列有王天木的姓名。

另一名背离「上海区」的陈第容(明楚)可就不同了,他此刻已经挂上伪「特工总部」

(七十六号)第一处处长的头衔,成天到晚的想要打击他的「老朋友」,虽不致构成严重威

胁,可是摆在那里总是一块病。

二十八年十月至十一月间,戴先生以特定任务派遗吴 XX 兄来沪,交由「上海区」负贵

联络,并妥予协助。

吴 XX 兄在第一部「北国锄奸」中曾多次出现,他当时的职务是天津直属行动组组长,

对策反伪「冀东自治政府」保安总队二张(张庆余、张砚田)所部来归,进而参加抗战行列

着有功勋。他现在侨居美国,已不问外事多年。七十年曾返国小住,出乎常情的他回避了我

的邀约,想是不愿意再提往事之故。因而在本案中,隐去其名,以免惹他生气。

吴 XX 兄此番来到上海,我们是否见过面,实在想不起来,记得最清楚的是透过一个「特

别联络站」作为我们之间的中继线。「特别联络站」的主持人是傅炳宸同学,军校五期,河

北省人。我在平津两地工作期间,他在津浦路火车上以「稽查」名义担任「专勤交通」,另

外,当然还有别的任务。二十四,连谋兄陪着我回南京领罪的途中,在火车上还遇见过傅炳

宸同学。当时,他也许觉得好奇怪;这个家伙不是跑掉了吗,为什么还敢大摇大摆的坐火车,

往南京?我们不便交谈,他只是寄以微笑而已。傅同学派到上海不久,也以人地生疏的关系,
暂时委屈他担任现职。其实,主持一个「特别联络站」,机密性特高,不能说是不重要。

吴 XX 兄此次来沪的任务,主要课目在于策动随王而去的三名行动员「归队」
,并伺机

劝导王天木「回头」。如果情况许可,也希望那三名行动员利用尚能接近「叛徒」的机会,

有所表现。

另外还有一点,这要看那三名行动员的意向而定,据笔者个人不完整的了解,其要旨是

督促王天木有所作为,否则将要强制他随同那三名行动员采取一致行动。此中,当然还有笔

者未能尽知者,所以未敢妄加推论。

这三名行动员全是天王木兄任「天津站」站长时的行动队员,以追随天王木兄多年,他

们之间始终维持着「弟兄」般的僚属关系,自然也有一份难以动憾的感情。他们的本名是马

河图、岳清江、丁宝龄。

马、岳、丁三人,都是河南人,与其说是行伍出身,不如称为绿林好汉来得确切。其中

以马河图为首,他除了练就了的一手好枪法之外,论机谋,也绝不能以老粗视之。岳清江和

丁寳龄二人之对于他,可以说是服服贴贴,必恭必敬,要比对待王天木兄还要亲切几分。岳

清江的年纪好象比马河图大几岁,是个「愣头青」,三句话不离 X 他奶奶,一个不对劲就想

动手,可是心里头却存不住什么。丁寳龄最年轻,仪表出众,标准漂亮小伙子,用「粉面金

刚」形容他,倒也恰当。

我反复的再追忆曾否与吴 XX 兄会晤这件事,如果说连一次面都没见过,又好象不入情

理,因为当时有安全上的顾虑,应该是仅仅的约晤过一两次,而且都是在傅炳宸同学的「联

络站」里才对。

至于吴兄是否和王天木碰过头,还是只限于和马河图接触为止,这可就很难一定了。可

能是吴兄没有告诉过我,也可能是告诉过我而又忘掉了。好在关键并不在此,稍为有些疏漏,

也不要紧。再说到细节,例如吴 XX 兄住在什么地方?他和马河图他们都是在那里会晤?会

晤时只是马河图一人呢?还是马、岳、丁三人一起?吴、马的会晤是瞒着王天木,还是说穿

了的?这些,我都没有过问,所以都不知道,而最关切的则在事态的进展上。
最重要的一点:在「上海区」方面,始终都没有接到过上级对王天木的制裁令,当然也

从未向上级提出此项建议。至于吴 XX 兄此行的任务中,是否奉有相关的指示?因不便有此

一问,而大家又讳莫如深,所以谁也没有往这个问题上面去想,就好象根本不会有这种事一

样。

再说到王天木先生本人,他的意向或旨趣究竟如何?我们始终也搞不清楚。

另有一说:吴 XX 携有戴先生致王天木的亲笔函一封,其内容写的是什么?当然不得而

知;征其实,到底有没有这封信,也无法求证,假如有的话,那么吴 XX 兄就很可能和王天

木见过面了。

这件事,似乎是越说越胡涂,在当时乃至其后若干年,始终是浑浑沌沌,未见明朗。写

到这里,笔者突发奇想:如,也就是民国七十二年的现在,当时与本案有关的三个主要关系

人──王天木先生、吴 XX 先生以及笔者本人,都还好好的活在人间,虽然王、吴二位都已

逾八旬,但他们都得天独厚,不仅耳聪目明,尚且健步如飞。假设有那么一个三方面都谈得

来的,把我们「撮合」到一起,大家放开心胸,毫无掩饰的尽情畅叙一番,那岂不是一件乐

事!可能吗?奇想难成事实,接下来还是记述我所知道的一个梗概。

吴 XX 先生已经来了个把月,仍然透过「特联站」不断与「上海区」保持联系。据告:

王天木的「侍卫」马河图等三人,已经应允「归队」,至于什么时候才具体化,还要等待有

利的机会。话虽如此,事实上,想是不会那么简单,其中必有许多奥妙与玄虚,他未便明言

罢了。试问:马河图、岳清江、丁寳龄三人,如果要「走」,卽不受限制,也无人拦阻,只

需叫部车子开到租界里,找个地方落脚,从此不回去就行了,像这么容易的事,随时随地都

可以采取行动,实在用不着等待机会。其所以还要「等待」下去的理由有二:其一,是如何

对待王天木;其二,不能「空手」而回。

经过了一段时日的培养与酝酿,果然机会来了,就在十二月二十五日的那天凌晨三时三

十分,也就是圣诞节的「平安夜」,王天木的侍卫马河图、岳清江、丁寳龄三人,在沪西愚

园路惠尔登舞厅门前,对陈第容(化石陈明楚)、何行健(又名何天风)二人连发数枪(一
说共开六枪)
,陈、何二人应声倒地,僵卧于血泊中。同时,不意有一流弹及路人名刘恒者,

则殊属不幸。

圣诞节,狂欢夜,正好及时行乐。陈明楚、何行健、王天木,王的如夫人吴江月以及马

河图、岳清江、丁寳龄等,还有不知姓名的共十多人,分承好几部汽车,浩浩荡荡开到沪西

一带各舞厅寻欢作乐。这一带属于公共租界越界筑路部份,目前是汪伪的势力范围,同时亦

有日本武装宪兵(属日本沪西宪兵队)驻守,当地善良百姓把这块地方叫作「歹士」。他们

一行去过好几家舞厅,也许还存有戒心,差不多都是坐一坐,跳几跳就再转一家,等到了惠

尔登舞厅时,已经夜静更深意兴阑珊了。因为有几个碍手碍脚的人已先后分别离去,而一般

警探的戒备又呈松懈,所以马河图他们才称机下手,真是沉着。

沪西愚原路原有一家赌场,平时为招徕赌徒,避免外界攻讦起见,故以惠尔登舞厅出面

号召,因为日本人也成伙的前去纵赌,故被查封,旋经该赌场(与七十六号的吴世寳辈有关

系)再三钻营,使再度营业。赌场与舞厅有一小径相通,所以好赌好舞者趋之若鹜。

当场受重伤的陈第容(卽陈明楚,原是「军统局上海区」的助理书记,叛变投伪后,伪

「特工总部」此刻已派他充任第一处处长。)虽立卽车送附近之同仁医院急救,惟已伤重身

死。

另一当场受伤者何行健(又名天风),事后由日方派来救护车,舁送虹口北四川路福民

医院救治,因伤在头部,入院后不数分钟,卽告气绝。查何行健原任忠义救国军第二纵队指

挥官,其后,调为浦东地区整训忠救军部队的特派员。二十八年投伪(与陈第容并不同案),

任伪军「反共救国军第二路」司令,自封「中将」。

以上二人均奉令制裁有案,在策动马河图等归队的活动,得便制裁陈第容以绝后患,自

不在话,惟何行健却非此一计划中的目标人物;有人常用天网恢恢形容这类事情,固然不错,

如果说他是适逢其会做「饶头」,也未尝不可。

至于那位无辜遭殃的人,经查出姓刘名桓,系绸缎商人,家住山东路金寿里五号,被流

弹击伤胸部,当场已奄奄一息,由公共捕房救护车送至海格路同仁医院急救,抵达不久,卽
告殒命。这眞是无妄之灾。笔者记述至此,以愧疚的心情,代表「上海区」谨向死者刘恒先

生致哀,并祝他快快乐乐的活在天堂里。

再说公共租界的措置:公共捕房闻讯后,遂派出大队探捕前往出事现场,除将受伤的刘

恒送往同仁医院救治外,见其余二伤者已分别由日本人及「沪西歹徒」用车载去后,就撤走

了。事后,公共租界警务处表示:对该案将不进行侦查,以及发生于「界外区域」之故也。

笔者附注:出事地点是「越界筑路」的一条街,原不在工共租界范围之内,但英国人却「捞

过界」视之为辖区,凡对他有利益的事,都要揷手,乃典型的侵略行为。为此,我政府曾不

断提出交涉,并无结果。如今,他们一见牵涉日本人和伪组织,事有棘手,又推说什么「界

外区域」了,实在可卑!请千万不要会错意,这绝不是他们有意的网开一面,而是不敢过问。

事情发生的当时,本案的中心人物王天木还好好的留在现场,未曾离去,这一点是肯定

的。不过,其它的问题可就复杂了。

枪声响处,陈、何二人伏法,马河图、岳清江、丁寳龄三人遂卽脱离现场。他们一道携

带枪枝来到了由吴 XX 兄预先布置好的落足点,稍事停留,卽随同吴 XX 兄循可行途径遄返

后方。这且不提,可是王天木先生旣毫发无损,可也并没有和马河图他们采取同一步调,那

么他为什么不走呢?这就大家都想知道的关键之所在了。

先要附带说明一点,王天木先生经历战乱,绝不会被一阵枪声吓呆了,他的不走,应该

是另有原因的。

首先要探索的,是马河图他们这么做,王天木先生究竟事先知情不知情?

如果知情;是默许了呢?还是不赞成?或者曾劝阻马等千万不可造次行事,以免牵一发

而动全身,影响了他的预定计画?若是知情而又决定不走,那必定有他所恃的理由。不过,

难道说没有考虑到此等行径将会启疑窦于敌伪吗?此外,也一定会想得到,一旦马河图等去

后,必然势孤力单,且又置身于嫌疑之地,而今而后,还能谋求「进取」吗?如果说事前绝

不知情,就马等与他的个人关系而言,同生共死、患难相交有年,无论什么事,谁都不会瞒

谁,这是一件非常费解的事。又有一说,是事发当时,王先生为人机智,经验老到,立卽避
入了女用洗手间,得脱此难。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笔者真的不知道。多年以来,笔者从未和王天木先生谈论过这

件事,他也没有透露过半句口风。吴 XX 兄对此事也是绝口不谈。马河图、岳清江、丁寳龄

三人,我和他们在平津时早就认识,不过到了上海之后就没有再接触过了。这一次他们三人

制裁了陈第容、何行健之后,我们并没有再见过面,所以也没有机会问上一句。这全是实情。

再换一个角度,基于工作立场,且作评论如次:吴 XX 兄敢于和马河图当面接触,全凭

魄力与勇气,万一马河图来个不认帐,其后果何堪设想;这还不够,见了面得要动说词才能

打动他们,一句话说得不对劲,都会影响全局,而吴 XX 兄并不擅长于此,可是他却把马河

图给说服了,眞是难能。还有一点更可贵的,是事成而不居功。

马河图、岳清江、丁寳龄三位,深明大义,颇有壮士断腕精神,可嘉也。事后,局本部

曾发给一笔奖金,并转请上级颁发奖章,以资鼓励,自是理所当然。

只有王天木先生得罪了幸运之神,陈、何事件发生后,伪「特工总部」立卽将王先生予

以扣押。传说,日伪方面咸认为重庆旣是制裁叛逆,则王先生应属首要目标,那么「马河图

为什么不杀你?」乃成为最大疑问;王则有口莫辩,说什么他们都不相信。乃致关了又放,

放了再关,前后拖了好几年。这么一折磨,等于废掉了全身的武功,再也施展不开了。

在「上海区」方面,制裁了陈明楚,除掉工作上的一个障碍,同时也为组织整饬了纪律,

自然值得欣慰。不过没有多久,消息传来,伪「特工总部」再以叛徒万里浪接替陈明楚为第

一处长,专事破坏「军统局」的活动。去了一个幽魂又来了一个怨鬼,这倒是始料未及的。

在陈明楚、何行健一案之前,曾于二十八年十二月八日,于熙来攘往的闹市中──公共

租界大新公司门前,由「上海区」第三大队长蒋安华派员制裁了伪「特工总部」第三行动队

的队长赵刚义一名。复于二十九年二月二十六日,由「上海区」第二大队第二分队陈默等,

在静安寺路仙乐舞厅内,当场制裁了伪「特工总部」机要室副主任钱人龙一名。这不算是报

复行为,应该是一项严厉的警告,希望那些利令智昏、目光如豆的人,能够悬崖勒马,迷途
知返。此一做法,检讨下来,产生了相当效果。

不过,此时的「上海区」则更成为敌伪方面的众失之的了。本来,日本宪兵、七十六号

都是我们的正面敌人,经过一阵厮杀后,有一种不合逻辑的奇特现象,那就是和我们短兵相

接、血肉相拼的竟是伪组织中的中国同胞,可是对中华民族发动侵略战争的日本人,却以遥

控姿态高距其上,这眞是言之痛心的事。大概也就是「以华制华」全套把戏中的一套吧!

于是,激起了我们敌忾同仇心,非予以惩罚性的打击不可。我想:日本武装宪兵旣然可

以换上便服到租界里逮捕中国抗日份子,并予杀戮,为什么我们不能穿着便衣到虹口、沪西

等敌伪势力圈内,攻击武装的日本军人?

这只是一个概念,并不成熟,所以和区书记齐庆斌兄曾磋商过好几次,我们拟定了几项

要点:

一、以着军服的日本军人为格杀对象,无论其阶级高低,官职大小,遇见就干。

二、必须在日军管辖区或占领区执行,除越界筑路地带外,不许在两租界有所行动。

三、预估行动后的正面影响,以及可能产生的反作用;例如对肇事地区一般居民的危害

等。

除以上三点外,我曾经分别与第三行动大队蒋安华同学、新编第一组毕高奎同志就此一

构想的可行性交换意见。他们都认为此举意义非凡,很值得尝试。在执行上,不但轻而易举,

而且牺牲小、威力大,对我行动员也是一种鼓舞。如果指定在虹口、沪西等处进行,卽或肇

致日军的戒严、封锁、搜索,除将为当地居民带来不便外,却能收「扰乱敌后社会秩序,打

击敌人士气」之效。

内外勤对本案咸认为可行,遂制订方案呈报上级核示。这是二十九年初的事。电文发出

后,预计一周左右即可获得批准,未料久久无回复,这意会着不是尚在研议中,就是呈报高

峰核示去了。(第三章完,下期续载)
内容提要

从事敌后工作的秘密组织,必须壁垒坚固,才能应付随时随地可能发生的变故。「上海区」

之不断调整人事组织,也正是为此。而我们的处境,则迄在三面受敌、风雨满楼之中。

租界警探,敌友参半,有的对我们同情,有的对我们敌视,甚至受到蛊惑,而甘心为敌伪作

爪牙。

日本宪兵,更是对头冤家。抗战时期大陆陷区,一提到「日本宪兵队」,无不谈虎色变;的

确,抗战八年,我中国百性枉死在日本宪兵手上的人,真不知道有多多少少;我们「军统局」

工作同志,被各地「日本宪兵队」逮捕后壮烈牺牲、折磨致死者尤不知凡几?即便侥幸活着

出来,也会落个伤残病废,至于精神上的屈辱,尚其余事也。

这里,简要的揭露「上海日本宪兵队」的真实面貌,兼及它的丑恶暴行。愿我中华儿女永远

毋忘,发奋图强,自惕自励!

「七十六号」之臭名远播,已为人所共知。此一罪恶集团所给予我们的危害与破坏,比「上

海日本宪兵队」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它也是中国人,对「上海区」有太多的了解。这也

就是我们不断「求变」的一个原因。

本文,对「七十六号」有透澈的说明,同时指出,「七十六号」不仅为虎作伥,为非作歹,

而且还是共党份子阴谋活动的掩蔽所。

上海的工作环境,虽然日益险恶,可是我们的工作同志,仍以锐不可当的气势和一往无前的

牺牲精神,突破万难,迭次完成上级所交赋的任务。其颇能产生镇慑作用的,应是制裁为敌

军大量采购物资的奸商、伪「新亚和平促进会」首要份子俞叶封一案。
第四章 三面受敌 一往无前壁垒坚强迎接多方面的挑战

上海的冬天,虽不像北平、天津那么寒冷,可也不如香港、河内那样暖和。对我们来说,

在生活上,时间与时序常有颠倒;日夜不分、四季不明,早已成为习惯,只有在工作上,可

又不容许发生毫厘之差。

现在,正是二十九年元月,有机会给我算一算,来到上海将近五个月了。自我检讨,幸

而「上海区」的组织能渐次恢复,一切运作已趋正常,很可以把以往这几个月经常应付「警

报」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开展工作的研议上。于是,和区书记齐庆斌兄作了一连串的长谈,

也就是接续着谈了好几次。我们有了结论,不过,这不能算是定案,还有待于上级的批准,

才能付诸实行。

前此,我们拟有「人事调整方案」,已经奉准,此刻正在执行中。后来我们发现,这个

方案太迁就现状,近乎改良,有欠澈底。虽可奏急效于一时,但无法完全适应于可见的环境

演变,由于外来的压力越来越沉重,所以我们本身非要稳固、坚强不可。「新案」的内容,

并不复杂,惟未必能获得上级的全部同意,因牵涉甚大也。其要点如下:

(一)将「上海区」所有暴露身份的工作同志,不分职别高低,全部调走,估计约有一

百二十余人。比执行中的前案,多出一倍以上。其精神所在,在于「一点漏洞不留」。

(二)预定他调的人,如果有很好的工作路线,则设法转移其联络关系,如不可能,宁

肯放弃。

(三)要求「上海区」的职权一元化,所指的是「会计」与「电信」两项。

会计部份是对上只有总收支,不记细帐,不留单据。作业程序,请授权区会计全责处理。

电信部份是人事和业务完全纳入区本部指挥之下。以上两点,不在集权,完全着重于安全。

(一)
(四)请派员补充实力,以训练班毕业之学员、天津「抗日杀奸团」团员,以及政治意

识高张之青年为理想对象,至是否与上海有地缘关系,不列为必要的条件。

为了易于获得上级的同意,在作法上我和庆斌兄也有商量,这一次与往常不同的,是不

准备拟成电文报上去,将趁着局本部在重庆加开「四一大会」的机会,就齐庆斌兄代表「上

海区」出席之便,由他带了去。这既可当面向戴先生作口头陈述,亦可对有关主管单位进行

协调,同时,遇有阻挠,还可以详加解释乃至据理力争。

这份文件,其中包括了人事、经费和电台等项目,写在纸上,带在身上,万一发生问题,

那怎么得了。为此,我们在技术上,作了一个最「拙笨」的处理,那就是一部份由庆斌兄记

心里,一部份密写后放在身边,另一部份用电信发重庆转交齐庆斌兄。

等他到了重庆之后,再综合起来写成书面报告,当面呈给戴先生裁决。这件事,除了区

书记和我,还动员了两任助理书记和区会计,办了一个多月才算告成。好在这段时间处于稳

定状态中,没有发生工作人员被捕等新事故,否则,一有变动,那又要加以增删了。

齐庆斌兄于三月间代表「上海区」去重庆参加「军统局」成立八周年「四一大会」,至

四月中旬返回上海。戴先生本人及局本部对「上海区」的新建议,原则同意,只有主管财务

的会计部门(其时不称「主计室」,记得是「会计室」)有意见;其一,费用太大,一时无法

支应,如分期汇拨,请再提每期最低数字。其二,花钱不能不记账,大笔支出,如房屋顶费

等,动辄数千,当然要取据,至如何保管这些单据,乃技术问题,盼研究出一个可行的结论。

以上两项意见,也就等于否定了我们的建议。关于「用钱不记账」的事,戴先生个人也不能

作此裁定,他只能叫我们研究出一套「记账不留痕迹」的方法。结果,人事大批调动的问题

解决了,一大箱、一大箱的账册单据,依然无法处理。关于这件事,笔者在本文中已经提过

三次了,以后还有得提,因为给于我们的教训太惨重了。

前文第三章中,比较详细的介绍了「新一组」的内容,接下来再就「情一组」中值得一

记者加以记述。

「新编第一组」与「情报第一组」仍然是两个单位,
「新一组」是我到职后新编的;
「情
一组」则是以前原有的。自「情一组」组长朱啸谷同志,因敌伪缉捕甚急,已无法在上海活

动,调走之后,其组长一缺,尚无适当人选,乃权宜指定由「新一组」组长毕高奎同同志兼

任。毕组长才华出众,他把「情一组」的工作,也和「新一组」同样的表现得有声有色。

「情报第一组」也有「组书记」,系由张学礼同志担任。张同志毕业于临沣训练班,在

朱啸谷组长调职后,毕高奎组长兼代前,由他负责代理。张同志虽限于工作经验,尚无重大

作为,但忠诚可靠,头脑缜密,代理期间,克尽厥职。

「情一组」除搜集情报外,另一特定任务是将所有上海公共租界、法租界两捕房中的工

作关系,统交由该组负责联系指导。

在公共租界捕房(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方面:较高级的有刘绍奎、刘俊卿、刘 XX

等三人,以后又吸收了董仁等六人,董仁是假名,其它五个人的名字,暂作保留。据毕高奎

兄提示,其它五个人的名字,暂作保留。据毕高奎兄提示,其中有赵逢幸君曾在台湾警界服

务,现已退休。

刘绍奎兄于二十七年就参加工作了,其后,为了彼此策应,绍奎兄再介绍刘俊卿兄加入。

另一位刘 XX 君,与刘绍奎兄无横的关系,是由「新一组」组员刘 XX 同志吸收的。兹

接受刘 XX 同志之嘱告,顶好不提他们的名字,故而从略。这表示,不为名、不为利的旷达

胸襟;同时也为了陷身大陆者的安全。

刘绍奎兄在公共捕房曾任探长、督察、督察长等职。刘俊卿兄曾任探长、督察等职。鉴

于工作上之需要,绍奎兄于二十八年又吸收了两位英籍警官正式参加工作。所谓「正式」也

者,就是他们接受了由「上海区」所发给的活动费,同时也了解这是为中国政府而工作。两

位的姓名是:

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政治科长劳勃生。

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第八科长克莱登。(主管协调日本方面与公共租界有关抗日
活动)

据刘绍奎兄自撰的「回忆录」中记载,抗战胜利后,戴先生在上海曾宴请劳勃生、克莱

登二人面致谢忱。同时也邀请了英籍总探长葛乐华、探长普莱德二君作陪。因为他们曾义务

的协助我方工作。刘绍奎兄和其它人员对我「上海区」的工作协助,在那种环境里是非常勇

敢的,真可以赞扬一句「了不起」,因为稍有差池,连他们自已都完了。因其各有职责,所

给予工作上的协助,分别为:提供资料、通风报信、运输武器、掩护撤退、减轻刑罚、私下

放人等等。别看在字面上念起来好轻松,而实际上做起来,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在法租界捕房(法租界公董局警务总监──警务处及政事治安处)方面:有蒋福田、李

XX、杨仲芳等三人。蒋福田兄曾任探长、督察,杨仲芳系探目,李 XX 曾任帮办。

法籍有二人,均接受我方之补助活动费,其一是警务处督察长 ValonTin,化名马龙,另

一位是政事治安处的帮办 Sali。笔者曾和马龙见过一面,是在他的办公室中,当时,我知道

他是谁,可是他并不知道我就是上海的负责人,经我点穿后,他替我接通了电话,使我有机

会能交待「上海区」的助理书记桂涤非几句关系重大的话,这也是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协助。

在上海的时候,笔者和蒋福田兄并不认识,到了民国五十一年才在台北毕高奎兄的府上

遇见了他。如今已去世多年了。

以上是「上海区」在两租界捕房中的人事关系,当年对我上海工作,的确是助益良多。

虽然如此,可是我们对于两租界捕房的人事编制、职别名称等,始终搞不清楚,所以在上文

中,关于职位称呼,难免有些不明不白之处。日前阅及正中书局于六十九年版的「上海租界

问题」一书,其中有一篇附录,题为「上海英法两巡捕小史」,注明系收自「上海研究资料」。

资料中,有一段是「三个警政机关的现行组织」
,包括「公共租界巡捕房」
、「法租界巡捕房」

及「上海市公安局」。兹摘录其中公共捕房、法捕房两部份,供为参照。

(一)公共租界巡捕房公共租界中央巡捕房,设于福州路和河南路江西路之间,坐南朝

北一座新厦内,属于工部局总办处(间)管辖。总计巡捕官员:西籍共五一三人,印度籍共

五九九人,日本籍共二五六人,华籍共三、六四五人。其下分为十三个巡捕房(等于分局)
名称如下:

虹口、老闸、戈登、新闸、静安寺、汇司虹口、嘉兴路、狄思威路、汇山、杨树浦、普

陀路、成都路、榆林路等巡捕房。职别及人数:计处长一人,副处长六人,帮办处长八人,

督察长二十人,助理督察长二人,正巡官十五人,正探长六人,巡官四十七人探长二十三人,

副探长六十四人,巡长五○九人,探目二二六人,试用巡长七十四人,试用探目一人,巡士

四六六六人,探员二四五人。

以上所列的官警员额,分配于下列的十个单位中,其名称是:管理处(警务处),缉捕

股及特务股(罪案侦查总部或刑事科),各警区总办事处(分局),各区捕房(派出所),武

装后备队(保安队),车务办事处(交通科),法庭及律师办事处(法警),材料储藏及转运

处(驻卫),马巡(从前有骑警,此时可能还留下几匹象征性的马,因在编制上只有正巡长

一人、巡长一人而已)。另外还有一个特务股办事处,有巡官一人,巡士一人,不知道主管

什么。

笔者附注:括号内是笔者加上去的,也许不尽适当,惟便于了解。原文中的名称,想必

译自英文,在全书中也有些前后不统一之处。上海人通常都管公共捕房的头脑称为「总巡」,

其实可能就是「警务处长」。还有上海人时常挂在嘴边的「三道头」,应该就是巡长,因为他

臂章上有三道曲线,所以叫做「三道头」。别看「三道头」地位不高,可是和居民的接触最

多,权力也很大。干几年「三道头」下来,多有家财万贯的。

(二)法租界巡捕房

职别及人数:计警务总监及其属员共一七九四人,职员及工人共二一二人,司法警察三

六人,卷烟统税处五人,狗监四人,公园和码头警卫十五人,租界防卫队一二七人。

组织系统:最高系「警务总监」,其下,分为警务及政事治安两处。事务单位则有文书

课及法警课。

警务处处长之下,有警备副处长、XX 副处长及人事科长。
政事治安处长之下,有政事科长、治安科长及起诉传译科长。

以上,公共租界部份较详,法租界部份甚简,均未注明时间。笔者从相关文字中推断,

此项资料,可能所指的是民国二十四年至二十五年间的状况,现在看来已是历史陈迹了。

至于在伪「上海市警察局」方面,我们也有工作人员潜伏,系由「情报第四组」联系,

与「情报第一组」无关联。

此外,「情一组」还负责联络「上海区」直属的几个特殊工作关系。其中有一个人姓袁

名殊,又名学易、筱易。是上级「交联」的还是就地「吸收」的?已无从查考。此人出身新

闻界,政治关系非常复杂,他所供给的情报,大半是题目惊人而内容稀松的一些东西,不但

不具价值,尚且徒增困优,可是突然间又有一件非常吸引人的题材,会使人觉得他仍是一块

有用之材。到了李士群做了汪伪政权江苏省主席的时候,袁学易则又以「教育厅厅长」姿态

出现,不过,他仍然与「情一组」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我们发给他的「活动费」依然照

收不误。全般检讨下来,他在工作上并无特殊表现。迨至抗战胜利后,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三十九年间,在中央的报纸上,偶然看见他的名字,竟而是伪「教育部」的一名司长。照中

共的行情而论,对一些投机靠拢的人,顶多加上一个空头委员的名衔,如实授「司长」,那

就足以证明袁殊、袁学易原来早就是一名共产党徒了。

「情一组」原有一个「韩国小组」,由鲁见华任组长,沈慎、苏全、于义为组员(以上

三组员是化名)。这一个小组的主要关系是在日本海军方面。自毕高奎兼任「情一组」长后,

认为该小组人员既以日籍身份能在日本海军内部立足,除情报工作外,还可以扩大其效能,

向行动破坏求发展。因而,该组创下一番彪炳事迹,也蒙受了重大的牺牲,其事实经过,当

另以专页记之。「日本宪兵队」惨无人道

「宪兵」
,原是「军中警察」;抗战期间,日本中国派遣军所属的宪兵部队,却大大的变

了质,它是统治压制占领区的一把铁钳、一副枷锁,也成为荼毒中国同胞的一只魔手。
自我国东北乃至华南,凡是被日军占据的地区,都有「宪兵队」之设;大都市有大的「宪

兵队」以及分支机构,小城镇有小的,小到只有一个「班」,或者只有二、三个人,可以说

如影随形,到处可见。大家都承认,「日本宪兵队」之伤天害理、丧心病狂,已是不容辩解

的事实,连曾任「宪兵队」官佐的日本人都不敢否认。他们在中国抗战八年期间,作威作福、

胡作非为,坏事作绝;更不知杀戮了多少个中国同胞。而我们在敌后工作的同志们,牺牲在

「日本宪兵」手上的,更不知凡几?这虽然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往事,可是一提到「日本宪

兵队」,相信,一定有许多人还是余恨难消、余痛犹在!愿我炎黄子孙世世代代莫要忘了此

一奇耻大辱,我们虽不鼓励报复,但至少也应该力求不再受人欺侮。

笔者对于「日本宪兵」的了解,还不算透澈,不过,因为它在中国是我们工作上的对头

冤家,而且又吃过它不少苦头,所以日积月累下来,却有相当的认识,尤其是「上海日本宪

兵队」。

「日本宪兵」,自成体系,派到中国来的宪兵部队,受「中国(支那)派遣军总司令部」

节制,称为「宪兵司令部」
,驻在南京。成立于民国二十七年元月,首任司令官大木繁少将。

南京日本宪兵司令部之下,分「中支」
(华中)、
「北支」
(华北)两大部份。
「中支」
,是「上

海日本宪兵队」,「北支」是「北京日本宪兵队」。

现在,我们就来谈谈「上海日本宪兵队」:「上海日本宪兵队」,成立于民国二十七年元

月,与「南就日本宪兵司令部」同时,队本部在虹口区北四川路。自二十七年至三十四年日

本投降,
「上海日本宪兵队」,前后换了五任队长,第一任三浦三郎少将。其任期,自二十七

年至二十九年,也正是笔者在职「上海区」区长之际。在当时,三浦宪兵队长常在情报资料

中出现;而在日本宪兵队所获的情报资料中,他们知道有个「蓝衣社」,也知道有个「上海

区」,可不清楚「上海区」的内部组织。

「上海日本宪兵队」本部,在虹口;就大上海地区而言,虹口,正是日本的势力范围。

一般市民对「日本宪兵队」的观感,是厌恶与畏惧兼而有之,而我们全体同仁,一提到「日

本宪兵队」,更是个个恨的牙痒痒,因为我们的工作同志一旦进了「日本宪兵队」,已经注定

九死一生,即使能够活着出来,都会多少留一些残疾,缺胳臂短腿,耳聋眼瞎,已是屡见不

鲜了。
有关日本宪兵滥用酷刑的事,留到后面再写,现在先从它的人事组织说起:

「上海日本宪兵队」的内部组织,分为两大部门,第一课,亦称「警务课」,主管一般

行政,包括人事、则经、总务等。第二课,亦称特高课,主管业务,包括谍报、谋略、行动

等。「特高」一词究竟作何解释?始终弄不明白。在性质上虽然和我们的作为计锋相对,但

在品格上却「下作」的不值得一提。他譬所谓的「谍报」,是以社会情报为主,通过一批甘

为爪牙的翻译们当作眼线,再转手利用当地的流氓痞棍,东拉西扯胡说八道一番,正好制造

一个上下其手、鱼肉乡里的好机会,说起这些翻译,可真是丧尽天良的人类渣滓。他们狐假

虎威,无恶不作,可真害苦了中国老百姓了。日本人自以为善于运用「谋略」,每逢提起「谋

略」二字,即颇有得色,这充份的反映出他们的诡计多端。日本宪兵所接触到的「谋略」,

只不过是一些小伎俩「鬼点子」罢了,离着真正的「政略」或「战略」,相隔何止十万八千

里。「特高课」主持下的「行动」,实际上就是「抓人」和「整人」,而且是毫无人性。

关于「上海日本宪兵队」的内部组织,除以上所列举的两个课之外,在珍珠港事件发生

后,又增设了一个「外事课」,专管留在上的外国侨民,惟以欧洲白种人为限,其它有色人

种,则与中国人一般看待。

「上海日本宪兵队」之下,尚有许多分支机构,属于二级单位的计有:

沪北宪兵队管区──虹口、闸北、江湾

沪南宪兵队管区──法租界、南市

沪西宪兵队管区──公共租界及越界筑路

沪东宪兵队管区──浦东全区

水上宪兵队管区──黄浦江
警乘管区──铁道、公路

特战班主管──对「忠义救国军」

电讯探知班管制──无线电通报

除以上所列者外,还有三级单位以及临时编组等,可见其组织是如何的庞大与紧密了。

「上海日本宪兵队」所属的地区性「宪兵分队」,权限极大,其内部组织与本部同型,

最主要的是都设有「特高课」,专注于抗日活动。

再从上列各分支机构的管辖范围,以及分布状态来看,可以明显的发现,日本占领军之

控制「大上海」,又是何等的处心积虑了。

宪兵队本身并没有「司法权」,但具有无限期的拘留权,就是说,他不能「判」
,却可以

「关」,甚至可以虐杀。所以在宪兵队及各分队均设有「留置所」。「留置所」就是拘留所,

有些个不幸的中国同胞,在「留置所」内一关好几年是常事,死在宪兵队里的也时有所闻。

宪兵队「留置所」的管理,是漠视人性的,除去严苛的守则之外,完全是以管理人员的喜怒

爱好为转移,他不高兴,可以随便敲你几下或踢你几脚出气,他一时兴起,也会把一个人当

成玩具般的戏耍一番,或是饿你几天,罚你晚上不准躺下睡觉,人的尊严早就丧失殆尽了。

上面提到过,宪兵队本身没有「司法权」,那么又如何「结案」呢?据了解,凡由宪兵

队拟定处以死刑或徒刑的,一律都解送当地日本驻军最高司令部军法机关去处理,实际上,

只是一个形式而已。例如:上海地区的日本驻军最高司令部,先是「第七十军」(代号「登

部队」),其后换防改为「第十三军」(代号「枪部队」),那么就解送到该军的军法单位作形

式上的判决,至于案情如何,军部则概不过问;拟判徒刑的就发监执行,其中也有转解到伪

政府所属监狱执行的。拟判死刑的,军部就秘密执行了,从来都不作公开之宣告。

日为宪兵队对「人犯」之处置,除了上面所记述的通过形上的「司法程序」之外,还有

许多种不同的把戏,据实际了解,有如下者:
抓错了人白抓,只有自认倒霉,能够得到一个交保释放,那已经是徼天之幸了。不过,

其中也有因「交保」而被传话人大肆勤索的。

最普通的是留置调查。这一查就是几个月,一讯就会脱层皮,何时才能查得明白,那只

有翘首问苍天了!

再是转移管辖地区留置调查。一个地方查不出明堂,换个地方再查,查来查去,一讯再

讯,节节苦难,怎么受得了。

长期留置。有一种案情复杂而始终查不清楚,就索性摆在一边拖下去了。这只有生命力

最强的人才能活下去。

至于说到因刑致死的,亦属司空见惯的事,在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也从来不会

追究责任。所以有很多人无缘无故的失踪了,大部份都是走上这条阎王路的。最后连尸首都

不知道丢到那里去了。

日本宪兵队对待我们中国同胞,还有下毒药这一手;毒药是由日本的另一个部队研制供

给的,按不同对象施以不同的手段,其一是慢性毒药,服下去之后当时无特殊感觉,外形亦

无异象,和平常一样,等一两天之后才发作,因为谁也不知道是什么药,绝对无法解救。像

「七十六号」的警卫大队长吴世宝,就是服下这种毒药而后予以开怿,等到第二天药性发作

就一命呜呼了,而「上海日本宪兵队」当时绝口不认账。(笔者注:民国七十年十二月在台

北晤及曾任中国日本派遣军南京总司令部宪兵司令部特高课课长、后转任日本陆军省军务司

长的大冢清先生,他当面承认确有其事。并告称:所用药品,系由「多摩部队所属之玉部队」

供给。
「多摩部队」是专事研究生化的一个部门的代号。)其二也是慢性毒药,和第一种大致

相同,不是对待已经逮捕来的「犯人」,而是用为「招待」客人的。类如「七十六号」的头

目李士群,就是在晚宴中吃下这种毒药,等到当天夜里李士群从上海搭火车回到苏州之后,

才浑身汗出不止,待至天亮乃虚脱(休克)而死。其间曾请来日本军医诊治,却看不出究竟

是什么病症。还有一种是急性的毒药,用以口服或注射均可,大约一两分钟即可致命。相信

惨死于此一罪行的,想必大有在,其中,我们的同志一定不在少数。只因死得快,无一可免,
绝不会有活口;死后,当然是毁尸灭迹,所以外间人无法指出谁是怎么死的。

接下来再记述日本宪兵队施于中国同胞的酷刑。这不仅是「上海日本宪兵队」及其所属

各分队如此,在全国所有占领区中的各级宪兵队,亦莫不如此。总括来说,他们是一种全然

泯灭人性的「两脚兽」,根本不顾人道,尤其是下级士官,且有强烈的虐待狂,更不知人间

尚有「人权」二字之存在。自信,这几句话公公道道,绝不过份。日本宪兵队的「刑」,比

「七十六号」那一套,可又残酷得多了,如果一样一样的,详详细细加以描述,即便写上三

两万字也写不完,这里,只有分别用一个字的动词作为提示,三言两语解释明白,也许看了

之后,印象会更深一些。记住:这就是民族战争中,弱者所得到的惨痛教训,切不可等闲视

之。

以下就是各式各样、想象不到的「刑」:

「打」:不用器具,光是用手打。巴掌、拳头一齐来,没头没脑,只打得眼睛冒金星,

口吐鲜血;突然间,对准小肚子又是一下子。

「摔」:抱起来、背起来、抡得高高的,往地下摔,那管它草地、木板地、石头砌的地。

摔一回不够,再来第二回,把胳臂、腿摔断了,与他何干。

「踢」:日本宪兵穿的牛皮鞋,很硬很重,彷佛是踢足球的,鞋底上还多了几颗铁钉子。

他们就是穿著这种皮鞋朝肚子底下、迎面骨上踢。如果想要用手去护着,他就以连环脚乱踢

一通。

「撞」:一把抓住头发,捣蒜般的硬往墙上撞,没有不头破血流的。即使支持不住躺下

来,他还要按在地上撞几下。以上都不使用刑具,可谓之「空手道」。还有利用手头对象的,

亦可称之为「就地取材」,也就是在审讯中的现场,有什么就用什么。例如:

「烫」:燃烧中的媒炭,叼在嘴唇上的香烟,炭火盆上的火筷子,煤炉子用的铁通条,

都可以随手拿来烫任何部位;烫过以后,起泡、溃烂,一簇簇、一大片。
「跪」:拉起裤管,跪在尖锐的物体上;有棱角的碎石子、打破了的玻璃杯等都是。如

果有一小块陷在皮肉里,那就更苦了。

「轧」:铅笔杆轧手指头,凳子腿轧脚指头,一个人坐在胸口上,一颠一颠往下轧,一

根棍子夹在腿肚子里再施以压力等,不一而足。

「刺」:现成的刺刀,削尖了的铅笔,吃东西剩下的竹牙签等,都是他们的刑具,一时

兴起,可以乱刺。刺一个洞,不算什么,把牙签刺到指甲缝里,痛澈肺腑,真的不想活下去

了。以上,也只能当作举例,类似的花样还多的是。下面再记几种更狠毒的:

「咬」:不是人咬人,是指使训练过的狗咬人。狗是狼狗,不脱野性,一声令下,它会

不顾头脸、不顾屁股的乱咬一阵,一直到叫停。这时候,一个好生生的人已经是皮开肉烂、

血淋撘滴了。

「灌」:这又和「七十六号」的那种灌法不一样,他们是把一个破麻袋套在头上绑紧了,

再倒转过来,由两个人倒提两条腿,把人浸在游泳池里,过一会提上来,再浸下去,几个反

复下来,弄得不死不活。

「电」:级别高一点的宪兵队,差不多都有此项设备。这种特制的椅子,只要人电相通,

可以说浑身上下,毛发皆竖,没有一处不难熬的,而且还会破坏人体组织,产生很多后遗症。

「吓」:是属于心理的精神虐待,他们最惯用的就是「陪绑」。所谓「陪绑」,是陪着执

行死刑的人一起绑赴刑场。要杀的虽是另外的人,可是陪绑者不知使你看在眼里,吓在心上,

为之亡魂皆冒。

所列种种,都是我们同志的亲身经历,百分之百的事实,而且只有遗漏的,省略的,绝

没有添枝添叶、加油加醋。我们平常聊天,都不愿意谈这种事,因为说起来痛心!

据笔者个人的了解与体验,以及和当年曾任「南京日本宪兵司令部」特高课课长大冢清

交谈所获得的印象;抗战时期驻在中国的宪兵,在不同时期,也有不同的作风。如果把这种
作风解释为是一项「政策」,或许言重了些,不过,实际上,他们对待我们中国同胞,确也

有很多前后不一样的地方。这种显著的不同,为便于说明,笔者把它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时间最长,起自七七抗战,一直到民国三十年十二月「珍珠港事变」以前。

这一段可称之为「疯狂残暴」期,惨遭杀害的同胞最多。

第二阶段,时在三十年十二月至三十三年下半年,因日军南进实已无力强据中国大陆,

乃陷于无法自拔。故名之曰「外强中干」期,其表现于作风上的,则倾向于「怀柔」,对嗜

杀之风,已稍作遏止。

第三阶段,自美军反攻到日本投降,时在三十三年下半年至三十四年八月,也就是抗战

胜利。这个时候的日本宪兵,已经到了「色厉内荏」的末期了。不过,它并没有完全停止对

中国人的屠杀,只是手软了、胆寒了。

上面虽然所指的是日本宪兵,也可以部份的反映出日本的对华政策。

兹就手头已有的资料,再把「上海日本宪兵队」的主要人事,略作记述,虽不完整,但

已经相当难得了。「上海日本宪兵队」历任队长的姓名、阶级及任期大致如下:

第一任三浦三郎少将自二十年至二十九年

第二任纳见敏郎少将自二十九年至三十三年

第三任木下荣市少将自三十三年至三十四年六月

第四任四方谅二大佐自三十四年六月至同年八月,其后升任少将。

第五任山崎直吉大佐代理四方谅二,于日军投降后移交国军第三方面军审判。

至于在工作上与我们短兵相接的,是「特高课」的课长。「特高课」既然主管「谍报、
谋略、行动」
,刚好是「上海区」的对头冤家,所以我们也特别注意干这个职位的人,据悉,

「上海日本宪兵队」的特高课长,前后计有:大井英夫中佐、林中佐(不知道名字)、冈村

中佐(不知道名字)、长光捷治中佐等,是否只此四人,还是另有别个,则不敢肯定。以上

这几个人,与「上海区」或与笔者本人,都有一段短短的故事,以后将随故事的内容一并提

出。

上海「公共租界」的最高行政机关,称为「工部局」。
「工部局」有董事会,休会期间由

常设机构「总办间」处理一般行政。
「总办间」之下,有许多单位,其中一个就是「警务处」;

这个「警务处」也就是上海人叫惯了的「公共捕房」,黄包车夫们又叫作「大英捕房」。

警务处的主管不称处长,而称为「总巡」。此一职务历来例由英国人出任。副主管则称

「副总巡」,不祇一人,其中有一个是日本籍。战前的情况如何,笔者没有下功夫去考据,

只好从略;抗战之后,公共租界警务处副总巡之一,则由「上海日本宪兵队特高课」遴选「推

荐」。知道姓名的只有赤木亲之一人。
「珍珠港事变」后,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改为「警

察局」,宪兵队特高课派五岛茂中佐另设机构于威海卫路,成为「警察局」的实际指挥者。

至此,上海公共租界已完全处于日本宪兵的控制之下。罪恶昭彰的「七十六号」

「七十六号」,是个门牌号数,原就没有什么稀奇,自从被汪伪的「特工总部」占用了

以后,这才恶名昭彰开来。

七十六号」是一处大宅院,占地八亩许,位于上海公共租界越界筑路西区的极司非而路,

系旧军人曾任安徽省及山东省主席、抗战时期任军事参议院院长陈调元的私产;至民国革命

军北伐前后的那个年代,有一种坏风气,一些坐高官、享厚禄的,特别是曾经称兵割据、风

云一时的军人,很喜欢在本国的国土上而受外国人所治理的「租界」里,置买房地产,既为

多余的钱财找个出路,也可以预作退隐之后的居所;认为这样才能保持他的身份气派及其身

家性命的安全。像这种不大体面的事情,在天津、上海、汉口、厦门……凡是有「租界」的

地方,屡见不鲜,而尤以天津、上海为最多。并不是说高官显宦个个如此,其两袖清风、洁

身自爱者,还是大有人在。例如吴佩孚将军一生标榜「三不主义」,而能心体力行,就是一

个很好的典范。
汪伪的「特工总部」是从那里产生的呢?不能说凭空就冒出来呀!据知,它的全名是:

「中国国民党铲共救国特工总部」,如此看来,它是隶属于「党」的了。不过,此处所用「中

国国民党」字样,并非真正的「中国国民党」,而是汪精卫冒用其名而已。原来在「特工总

部」设立之初,汪精卫的伪政权尚无着落,因为急着要开张,所以才挂在「党」的名下,而

以「铲共救国」作标榜。
「铲共救国」之称,听起来像似「反共救国」,看上去却十分别扭,

除了「祇此一家」之外,在别的地方再也没有看到过。

「七十六号」大门上的门牌早就不见了,挂在门外墙壁上的是一块深褐色的木牌子,上

面刻有「特工总部」四个大黑字。这一带原是住宅区,突然出现了几个四不像的家伙持枪站

岗,显得太扎眼了。不知道是谁的主意,竟把两扇大门用马口铁皮包上,再上一道油漆,乌

黑贼亮,正代表了恐怖与罪恶。

出入大门,除了几名头脑之外,其它的都要查看证件。所谓的证件,并非挂在衣襟上,

好象「腰牌」一样,是揣在怀里的,只欠没有别在腰裤带上就是了。

以上的情形,只要是打此经过的人,谁都可以看得到;大门里头,可就不大容易被外人

所知了。因为这伙人为害奇大,甚于盗匪千百倍,他们制造一切无法无天、惊心动魄的恐怖

事件,绑票案、暗杀案、炸弹案、公开抢劫案,日必数起,层出不穷,而且明目张胆,专向

一些爱国人士和善良百姓下手;搅得上海孤岛上一片腥风血雨,乌烟瘴气,人人自危,谈虎

色变。因此上海人指沪西这块地方谓之「歹土」,称「七十六号」为「歹窟」

由于它们自称为「特工总部」而它们的所作所为已隐隐指向我们在沦陷区的工作组织,

所以早已列为我们的工作目标,非要侦察明白不可。根据各项不同来源的报告,加以综合,

了解如次:

「七十六号」一进大门右首,是一道长约三十公尺的甬路,两面南北相向各有一排平房,

间隔成一间一间的小屋子,坐南朝北的那一排,头一间室内陈设简陋,木制桌椅而已,这就

是「审讯室」。
「七十六号」抓来的人,照例先送到这里来进行初步「问话」,并录取简单「口

供」。对面的一排,内侧第一间是「办公室」,据报属于「特工总部第一处行动科」,也就是
说,这间办公室是「行动科」办案用的。与「办公室」相毗连的,是个大统间,据报这就是

用刑的地方,里面摆着各式不同的刑具,有意的把窗子都遮没起来,黑洞洞连空气也是窒息

的。

与一进来那条甬道口相对的,是一首小窄门,据报,这道门是专为万里浪一人而开的;

原来的建筑,这只是一堵砖墙,因为万里浪强占了隔壁老百姓的房子作为「公馆」,所以才

在墙上凿了一个大洞,装上一扇木板门,以便于出入,而免于暴露在街道上受到袭击。这里

所说的万里浪,就是前文提过的那个万里浪,他原是「军统局上海区」的「第四行动大队」

副队长,现已变节投伪,做了叛徒──当上了「七十六号」的第一处处长,在这一方小院落

里,发号施令,真是沐猴而冠。再说有卫兵站岗的大门左首,是一条衖堂,名为「华邨」,

这并不是陈调元的产业,可是却被「七十六号」圈进了它的范围,当作宿舍。最堪注意的是,

除了必须经过大门外,则别无门路可通。而住在「华邨」里人,每一户人家,大大小小都是

注了册的,「生人」万难「混」进去。

往里面走,有一道二门,看不见门岗,但有「便衣」在附近游动。如突然有武装警卫出

现时,那就是有高级头目要来了,或者是正在或准备举行会议。这些武装警卫是属于伪「特

工总部警卫大队」的,全部大约有两百多人。距二门大约五十步,是一座大洋楼,「七十六

号」的人,自称为「高洋房」。这幢楼房就是伪「特工总部」的办公大楼。高石阶,十多级,

这里又有一道门,门前双卫站岗。进去,右边一间大客厅,布置得富丽堂皇,不知道原本就

是这样,还是后来又重整过的?左边一间是会议室,有时宴客,临时改为餐厅。两厅当中,

有一条甬道,甬道尽头,是楼梯,楼梯上铺着红色地毯,再上去可就不清楚了;因为报告中

不详,内线也没有进去过,我们只知道每天必到的是伪「特工总部」书记长傅也文。

「高洋房」旁边不远处,有几间新盖的平房,他们都叫「平洋房」,是为日本人而新建

的。我们的人,进不去,不知道房子里面情景如何。据闻,「上海日本宪兵队」派来几个人

长期「驻留」于此,为首的是一名准尉,以下有曹长、军曹、下士共四、五人。他们在「七

十六号」的地位很特殊,说是「太上至尊」吧,不像,说是「顾问」吧,又不是。不过总带

点「监视」性质,倒是可以确定的。因为不论怎么说,
「七十六号」的这一伙仍然是中国人,

尽管口口声声高唱「和平」、
「亲日」
,可是日本方面少不了还是要防一手。驻在「七十六号」

的日本宪兵,通常穿制服,有时则改着便装,可是身上总是携带手枪,为的是随时会出去逮
捕「抗日份子」。

二门右侧,有一大片房舍,这就是为人诟骂、令人发指的「黑牢」。我们「军统局」在

东南各地的工作同志,在此遭受非刑、吃尽苦头以致残伤甚至牺牲性命者,五、六年(二十

八年至三十四年)累积下来,虽无统计,少估也有两三百人。「黑牢」整个面积,约占地一

百五十平方公尺,隔离成十几个小间,每间另加木栏铁锁,打地铺,可以横卧二十多人,计

算下来,全部「客满」,能容纳四百人以上。其中另辟一间专关「女犯」
。牢中无卫生设备,

每天两度开封,上午允许个别的轮流出来十分钟盥洗,下午一次到空场上「放风」。管理上

宽严不一,看守好坏,各凭机运,也就是遇见好一点的,少受一点折磨;遇见坏的,只有自

认倒霉。关在牢里的人最感痛苦的,除了本身「案情」上的忧患之外,就是日常生活中的吃

与喝了。因为牢饭难以下咽,天下一般,渴了要想喝一口水,也难如上青天。自从二十八年

年底起,我们的同志,就有人被关在「黑牢」里面,有的已经暴露了身份,成为「待决之囚」;

有的虽然熬过酷刑,仍在挣扎之中。于此,值得振笔一记的是:英勇的同志们却不顾艰险、

排除万难为我们的组织提供了正确的情报。这才是工作表现的最高境界,我们并不强求一个

工作人员一旦落入敌手后,一定要以死全节。

「七十六号」牢里关了那么多人,不光是抗日份子,或者重庆方面有关系的人,其中三

教九流、五花八门,干什么的都有,问起情由来,类如:挟嫌报复、帮架勒赎、桃色纠纷、

莫名其妙等,无奇不有,像这种行径,当然弄得声名狼藉,为众人所唾骂。

再说说「七十六号」加诸于人身的酷刑。根据同志们回来陈述,他们所受到的共有四种,

每一种还有若干变化。其中之一是「电刑」,倒不常用,不是这般家伙还存有一点人性,或

尚怀有恻隐之心,实在是技术水准太差,手法上又不够熟练,往往会出毛病;通上电流后,

不是轻了,便是重了,虽然会把一个活活生生的好人,整得晕眩、呕吐、颤抖、痉挛,但却

逼不出「口供」来,加重度数后,一下子又弄得昏过去了,因而才不常用。其它三种是:
「皮

鞭子」、「老虎櫈」、「灌凉水」。

这种「皮鞭子」可不是骑马用的那种细细的、圆圆的、鞭梢上头有一块折叠成环的软皮

子做的马鞭子,瞧它的形状,应该叫「皮板子」才对。是牛皮做的,有三个手指头并起来那

么宽,两尺多长,两分多厚,软里带硬,不用力气抽到身上,马上就隆起一道红杠,若是使
劲狠狠的一鞭打在脊梁背上,立刻就是一条血印子,两三鞭子下来,背上的血肉会和衣裳粘

在一起,想脱都脱不下来了。用刑的人还讲究「手法」,如果平平的打下去,全面接触到皮

肉,伤势较轻,痛楚还易挨;倘若把鞭子稍微翘的斜一点,挨打的部位受力不平均,那就会

疼的更厉害,入肉更深,很不容易复原;万一用刑的人使坏,他一鞭子下去再用力一拖,真

能拉掉一块皮。这虽然最起码的「皮鞭子」,可是已经很够受的了。

凡是名词中带「老虎」的,都意味着一定好厉害,如「老虎钳」、
「母老虎」等皆然。
「老

虎櫈」是刑具之一,只要一躺上去,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死去活来」。
「老虎櫈」

是一条木头做的长板櫈,其大小宽度,可以容得一个人躺在上面,是专为折磨人而做的。上

刑的时候,要把一个好好的人强制的摆平在櫈子上,然后再用麻绳连人带櫈一起捆起来,而

且捆得结结实实,动都不能动。此刻,就要开始问话了,如果答不出他想要问的,用刑的人

就在双脚的脚跟底下那根粗筋的部位垫上一块砖,从膝盖以下往上搬;砖是普通的红砖或灰

砖,大约总有两寸厚,试想,这么厚的东西,硬要塞在脚跟下头而膝盖关节部分要反方向的

抽紧弯曲,那是什么滋味,岂止酸痛而已。这还不算,如果再不说,那么就再加上一块砖,

最多有加到三块的,真是痛澈心脾,脚筋都要绷断,到了这种程度,差不多的人早已蹶过去。

过后,会留下残疾,乃至不良于行。

「灌凉水」,当然是酷刑,先是把人捆在「老虎櫈」上,而后再将櫈子连人、头下脚上

倒竖起来,这已经使一个人失去常态,够难受的了;不过,更残酷的是用一把装满凉水的大

铁壶,往鼻孔里不停的灌水。壶的出水口很小,倒出来的水流也很细,这样就会把水注入鼻

孔里。肺功能强的人,开始时还可以憋足一口气往外喷,可是一吸气,水又进来了。这个时

候,又咳又呛,胸腔肿胀,……请会意:这要靠多大多深的精神力量和敌忾心理才能支持下

去、抗拒下去!更残忍的,还把水中和上辣椒粉,其痛苦滋味就更难想象了,所以有些人被

灌得当场喷血不止。

上述各种酷刑,我们被捕的同志有很多人都曾尝受过,有的侥幸活着的,多年之后身带

伤残,谈起来犹自切齿。

伪「特工总部」原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强盗窟,视人命如蝼蚁,整死些个人,那里会摆

在他们的心上。不过,这笔帐迟早总是要清偿的。
这批人根本不讲「法律程序」,要杀要剐?关多久?放不放?并无一定之规,也可以说

是任所欲为,操此大权者,先是汪精卫、周佛海,其后又沦入丁默邨、李士群之手,也就是

李士群他们又把汪、周架空了。丁、李火并,丁败李胜,有一段时期李士群一人独揽大权,

为时较长,一直到他被日本宪兵毒死为止。李士群的帮凶,先有吴世宝(云甫)、张国震等

黑社会人物,继后则有傅也文、胡均鹤、万里浪等。

「中国国民党铲共救国特工总部」直接隶属于汪精卫,由汪指定由周佛海主其事。周邀

丁默邨协助,李士群向丁投效。李士群把丁默邨挤倒了之后,又向周佛海靠拢;不久,周佛

海尾大不掉,李士群乃一注通天,攀上了汪精卫。李士群当权「特工总部」后,由李妻叶吉

卿推荐傅也文任「书记长」,替李「看家」。后来才知道,傅也文竟然是个共产党徒。伪「特

工总部」之下,设两处及若干事务单位,另有一个直属的警卫大队。第一处万里浪,第二处

胡均鹤,警卫大队长先是吴世宝,其后是萧某(万的连襟)王宪和君。其业务分工,主要的

是第一处对「军统局」,第二处对「中统局」,表面上虽标榜反共,可是实际上全不是那么回

事。再其后,又发现第二处长胡均鹤也是一名共产党徒。

伪「特工总部」也有外勤单位之设,这好象有点模仿性质,企图皂白不分,以假乱真。

它除了有两三个「行动队」之外,在南京、上海两市,浙江、江苏、安徽三省,都有「区、

站、组」。其它的沦陷地区,日本军方则不许他们有所活动。

以上,只不过是「七十六号」的一个大概,而其为恶多端处,的确是罄竹难书,兹根据

事实,总括而言,可归并为三大罪行:

一、出卖国家利益,公然与政府为敌,在反侵略的民族抗战中,甘为敌伪之爪牙。

二、表面标榜「铲共救战」,骨子里却与共产党暗通声气,俨然成为物资供输的经纪人,

叛乱活动的掩蔽体。

三、视人民大众为俎上肉,以争权夺利为能事,集一切罪恶之大成,严重破坏了中国固

有的道德传统。以雷霆万钧之势打击魔鬼
「上海区」基于上级需求,制裁汉奸的工作,已在雷厉进行中。

自二十八年九月起至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止,除前文已经记述过的,重要者有以下各制

裁案:

法捕房督察长(助敌为虐)程海涛伪「特工总部第一处」处长陈明楚

伪「反共救国军第二路」司令何行健

伪「特工总部第三行动大队」队长赵刚义之外,还有王永魁、刘永、李如璋、刘纪青、

刘伯年、严蕴玉、邵范九、顾克勤等八案。这都是根据事后两年,日本方面的记录,至于各

个案情如何,笔者本人实在不能详细记忆了。

前文第三章中,约略提到:
「有关制裁俞叶封的详情,将在次章中另有记述。」现在再从

头说起。

俞叶封早就有案,在笔者还没有到上海任职区长以前,局本部已经对他下有制裁令,并

且于二十七年六月二十四日在公共租界新新旅馆四○七号房曾执行过一次,不过没有达成任

务,而俞叶封则安然无恙,只受到惊吓而已。

对于这件事,在万墨林先生的「沪上往事」第一册六十四页写道:「俞叶封每天都到更

新舞台捧新艳秋的场,因此,让我方行动人员获得大好下手机会。有一天,俞叶封正由久记

社名票友、唱黑头的吴老圃陪同,坐在更新舞台楼上包厢里,击节欣赏,听新艳秋的戏。蓦

地手提机关枪声急起,俞叶封机警,他立刻向前仆倒,趴在地面上,躲过那一阵弹下如雨。

吴老圃却走避不及,混身射穿不少透明窟窿,他猝然倒在俞叶封的身上,当场血流如注,气

绝身亡。」

万先生并没有注明日期,而地点也不对──万先生说的是在更新舞台的楼上包厢里;另
一记载却发生在新新旅馆四○七号房,时在二十七年六月二十四日,想必所指的不是一件事

了。不过,有两点是可以肯定的:第一点,我们「上海区」从来不用手提机关枪制裁汉奸,

因为体积太大,携带不方便;第二点,我们没有制裁俞叶封失手误杀吴老圃的记录。也就是

说,我们绝不会命令行动人员带着手提机关枪,去到戏园子楼上包厢里弹下如雨般的乱枪射

击。俗语说,子弹没有眼睛,难道我们就不顾那些「击节欣赏」的其它观众了吗?于此可见,

这一次更新舞台的行动,如果不是万先生记错了,就是所指的并不是我们「军统局上海区」。

可是在「沪上往事」第一册五十五页又有一段说:「俞叶封确是死在新艳秋演唱的更新

舞台楼上第一排,而且他一连两次,受到陈默亲自领队的我方地下工作行动人员狙击。」从

这两句话来看,分明所指的就是我们,因为陈默同志是「上海区第二行动大队」所属的三个

组长之一;而且当时在上海做行动工作的,也只有「上海区」一个单位,既然如此,那么,

想必是万先生记错了。事隔多年,谁都会有误,只不过附此一提罢了。

二十七年六月间,「上海区」区长是周伟龙先生,主持行动工作的是「行动总队」长赵

理君先生。「行动总队」之下,有「第二行动大队」,大队长吉震苍同志,化名赵圣。「第二

行动大队」之下有三个分队,习惯上,我们管分队也称为组,陈默同志原是分队长,有时也

称为组长。二十七年六月二十四日发生在新新旅社的枪击案,可能是由赵理君兄指导进行而

由第二队执行的,不过,原卷早毁,其详细经过已难于查考了。

俞叶封,浙江杭州人,去世的那年,六十一岁。他在上海「华人社会」而寄生于「洋人

租界」中的地位,则居于黄、杜、张三人之下。抗战发生,三大亨分道扬镳;张啸林走的是

日本路线,俞叶封跟进,曾任伪「总商会」会长,组「新亚和平促进会」,为日军搜购军需

物资,要比摇旗吶喊、空唱和平之徒则更为实际。

关于第二次制裁俞叶封的事,第二队长赵圣事先曾有报告备案。果然,在二十九年一月

十五日那天晚上八点多钟,在公共租界牛庄路更新舞台花楼将俞叶封击成重伤,送至仁济医

院后不治毙命。

事后,第二队当然有详细的报告,笔者当然也仔细的阅读过,可是其内容如何,只能记

得大概而已。也就是上面已经写出来的那一些。
好在有两份资料可作为参证,兹分别摘录如后。万墨林先生着「沪上往事」第一册六十

八页至六十九页有云:

「民国二十九年元月十四日,星期天,陈默又来,和我商议过几件事情以后,他故意悠

闲的说:『俞叶封这票货色,要成交了。』我听后……抬起头来问他一句:『啥辰光?』陈默

望了我一会儿,方始回答:『不是今朝,便是明日。』(略去四行)

「从十四号晚上到十五日一早,没有动静。十五号夜里,陈默打电话来了,他告诉我制

裁俞叶原的经过:那一次行动由他亲自领队,执行的同志,就坐在俞叶封的邻座,同在更新

舞台楼上第一排。台上正由新艳秋在唱『玉堂春』,全场聚精会神的听戏,鸦雀无声。俞叶

封更是瞇起眼睛在听他心爱的人一曲绕梁,负责执行的同志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却暗地里拔

出藏在腋间的手枪,对准了俞叶封的心藏部位,砰的就是一枪。台上台下一听枪声大乱,在

场的巡捕、包打听却依然袖手旁观。陈默和他的弟兄,便杂在人丛中从容撤离,留下歪倒在

座椅里面,俞叶封的那具尸体。」

这一段的确是描绘得有声有色。

承蒙中央图书馆馆长王振鹄先生之大助,不辞烦劳,寄下民国二十九年一月十六日上海

申报第七版,有关当时俞叶封一案新闻一则(影印),得之于今日,真是太珍贵了。兹照抄

如下,虽然新闻已成故事,但仍不失其真实感。

「更新舞台昨晚血案,俞叶封中弹殒命。

「昨晚八时四十五分,公共租界牛庄路更新舞台楼上正当晚剧登场,顾曲仕女,纷纷到

场之际,忽发生枪击案,被刺者为浙江人俞叶封,身中两枪,当因伤重在仁济医仁毕命,流

弹击伤本地人张学炳,兹将详情分志如次:

「俞叶封,杭州人,年六十一岁,民初曾充嘉兴水上缉私统领,嗣即卸任,来沪作寓公。

爱聆皮簧,以故南北名角,均喜与之交游。有时撰述游艺文字,以资消遣,因其留沪多年,
故各界稔者颇多,近年复开设霖记木行于爱多亚路,此外并任长城唱片公司经理。其友王大

章,现充更新舞台经理,因俞嗜好平剧,且更新聘邀平津名角得俞之力颇多,故常出入该舞

台。

「昨晚八时许,俞叶封以更新舞台新聘坤伶新艳秋来沪,现色相于红毡氍上,海上顾曲

家一时云集,俞遂亦忻然前往,门前车水马龙,盛极一时,正当华灯耀目,锣鼓喧天,舞台

上排演『雪夜误走小商河场再兴归天』之际,突有枪声发出。

「俞之座位,则在二楼花楼走廊经理室口,其时正目注台上,背后枪声忽起,弹如连珠,

俞之胸部即被击中一弹,左肩部亦中一弹,其旁有该台之排戏职员张学炳,亦被流弹击中右

腿,阖院中座客初尚未悉底蕴,迨俞张中弹流血,惊动四座,当由该院经理室急报捕房,派

探到场,并将俞、张送往仁济医院救治。

「俞年逾花甲,体气已衰,抵院后,虽急救疗治,终以弹中要害,即入昏迷状态,其妾

及子云九等闻警后,即驶往医院,时俞已不能言语,延至九时五十五分,气绝身死,待报情

法院检验后,再行成殓。

「出事后,顾曲仕女以乘兴而来,原拟一聆久别重来新艳秋之名剧『红拂传』,然因事

出突兀,为戒备计,当时即行辍演,以致座客纷纷懊丧而返,捕房探捕到达该台后,即四出

搜索,然凶手则已于人丛中窜去。

「一年之前,遇险幸免。俞寓居法租界亚尔培路五○○弄逸安里十号,备有汽车,遗有

一子,名云九,曾留学东瀛,现在戈登路、静安寺路弘毅中学任副校长。出事时俞云九亦在

座。按俞曾于二十七年六月二十四日新新旅馆四○七号发生枪杀案时俞亦在场,幸获幸免于

难。此次复遭枪杀,距上次遇险,约有一年半。」

看了「沪上往事」所写的,再看上海「申报」事发当日所刊载的,两相对照,其中虽有

些出入,但对于整个案情来说,大致上总可以有个了解了。

首先,笔者要作一个补充说明:在本书第三章中,俞叶封被击的日期是二十九年一月十
四日,而「沪上往事」及「申报」都载明是一月十五日,那么似乎应改为一月十五日才对,

不过,其所以记为一月十四日者,是根据三十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上海「中华日报」第五版所

发表的「蓝衣社在沪所犯案件统计表」上所记载的日期,是故并列于此。至于本局方面,已

无此案记录。

本案记述至此,以下皆是余绪,问题不在于争论真假,也不是辩论是非,意在举此为例,

指出看新闻、读历史的两不易。

比如「沪上往事」说,陈默在电话中,大谈其行动工作的经过,这如果是以欣赏小说的

心情,去阅读所描写的生动情节,自然无可厚非;假设是以研判情报的观点,作情理上的推

断,那就漏洞百出,难以令人置信了。陈默也是杜门中人,与万先生是「自已人」
,我相信;

但是陈默是受过训练的,又是老同志,他应该知道严守秘密的重要性,怎么可以在电话上随

便大谈其工作内容呢?

再就「沪上往事」和上海「申报」,比对来看,两者也有许多参差之处,如﹔

「沪上往事:响了一枪。

上海「申报」:弹如连珠。

「沪上往事」:原有探警在场,袖手旁观。

上海「申报」:探捕闻讯到达,四出搜索。

「沪上往事」:当场死在座椅上。

上海「申报」:伤重送医后不治。如此看来,相信谁的对呢?这可就难了,不过,两者

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证明了──枪是响过,弹无虚发;警探并没有抓到人,志士们已从

容逸去;俞某终于伏法。
那么,会不会另有第三种情况发生呢?在这件案子里,就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例证:

「沪上往事」说:「台上正由新艳秋在唱玉堂春。」

上海「申报」载:「舞台上排演雪夜误走小商河,杨再兴归天‥‥‥」

另在民族晚报大千世界版「信千拈来」专栏里,拜读过随波先生写的「锄奸杀敌答读者」

一文,其中最末一段写道:「新艳秋登台更新舞台首夕打泡,在下邀请适由山西至沪公干的

旧邻袁子勋兄,同作座上客,因楼下前面佳座早被捧场者统包,只好退而求其次,买得楼上

中间第二排,正当压轴梁慧超的挑滑车演到高宠挑到最后二车连挑、马力不胜失蹄时,突闻

座后枪击响处?见到几缕轻烟冒起,急忙蹲身座下,以避流弹。台上的高宠已窜进后台停锣

矣。直到一阵惊乱后,始由新艳秋粉墨登场继续演下去。次日新闻报导,才知是俞叶封饮弹

毕命,这是上海锄奸期中亲眼目睹事实,愿后此写史者有以纠正之。」

这就是第三种情况,当我们看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台上演出的却是迥然不同的三出

戏──玉堂春、小商河、挑滑车的时候,那只有哑然失笑了。而事实上断无此理,如果作一

选择的话,当然应以随波先生所记的为准,因为是亲眼目睹,有凭有据,而且他是懂戏的。

自然记的分明。常言道,耳闻是虚,眼见为实,信不诬也。

新闻、历史,贵在真实,也可以说报导真实的才是新闻,记载真实的才算历史。至于如

何才能完满达到真实的境界,那可就难已哉;话传三遍,都会走样,又何况错综复杂的人、

时、地三者间的交互关系!老实说,能够高度接近真实,有个七八成,已经很不错了。(第

四章完,下期续载。)

内容提要

抗战初期,由戴雨农先生领导的「军统局」,曾作过一次系统性的全面工作检讨。总结报告

中指出,此一时期的缺点,在于:待遇微薄、经费困难、政治水准低、认识不清楚、缺乏师

资与教材、科技程度普遍偏低、在其它机构中受排斥、各项基本工作不如理想。戴先生本人,
也作了自我检讨,据笔者所知,这是他平生的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他自认:
「个性强、

主观重,上下意见不能完全沟通,策划督导未能尽善。」再有的就是:
「因助理乏人,无论处

理文件,接见宾客,与应付日常事务,均须躬亲,致时间不足,许多迟误。」以事实为证,

他说的都是真话。

「军统局」的经费支绌,反映出国家财政困难;同时也不难看出:这个时代的「特务工作」,

尚未受到朝野上下一致的正视。资料中记载,二十九年「军统局」的全部经费,每月仅得法

币五十一万余元。而全体员额,包话内外勤,含大后方、战区及沦陷区各公密大小单位共约

一万一千余员名。试想,每人平均几何?况且还有多达数十个项目的支出。虽然如此,但戴

先生绝不容许他的部属自筹款项,更谢绝任何方面的捐赠。

在经费困难中,依然批准沪区扩展行动计划,指令就地购武器。此举,又将增加本局一笔

负担。恰于此时,笔者同班受训好友某君,基于情谊慨赠枪支一批、弹药万发;我体会得到,

刚强的戴先生必不肯收,可是在友情与需要的双重理由下,就由我自己担当,大胆的接受了。

前者,经常为我们提供情报,而背景不明的那位「朋友」,他的情报益为上级所重视,且

诸多查询。除据实呈复外,惟恐引发前情、节外生枝,故对上隐瞒了他的姓名,这又近乎自

作主张胆大妄为了。原先,我们曾一度怀疑他是共党份子,现在,根据资料判断,可又不像,

所以还在理智与情感交织下,细心侦察他的究竟。

第五章 全面检讨奇人奇事八年抗战初期「军统局」工作检讨

抗战初期,指的是自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卢沟桥事变起,至二十九年间这段时间,史实上

并没有作此划分,只不过是笔者的一项记述方法而已。

在我个人看来,这几年,「军统局」的全般工作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何以见得呢?牺牲

重大,就是成就的表现。可是领导人戴雨农先生并不满意,这也许是我们所处的地位不同,
在感应上自然会各有差异。

特务工作不适于举行「工作检讨会」,也不能聚集一堂,大家发言作公开的讨论,有关

工作上的检讨,完全是由上级对下级的指示中反映出来。二十八、九年,戴先生曾有过多项

工作指示,兹分为情报、破坏、行动等数项,不失原意的摘录其要点如次,以供对抗战期间

我方工作有更多的了解。

情报部份─「

本局情报之最重要者,在于各沦陷地区对敌军行重之查报,我第二处应随时检讨,多方

策进,以期对敌之军事情报数量与质量,均有所改进也。查我对敌军事情报之低落,影响本

局工作之进展甚大,吾人应设法改进,故对沦陷地区各「区、站、组」,应嘱其多指派担任

敌军行动专事调查之人员。自×月份起,对敌军行动报告有成绩者,无论单位或个人,均将

分别予以奖赏,等于行动案件成功之给奖也。我第二处之考核部份,务须加强工作,并立卽

通令各」区、站、组「一律知照。」

以上这一则工作指导,是戴先生手令主管情报业务第二处的原文,其主旨在于加强沦陷

地区军事情报的搜集。从内容着眼,此项军事情报,属于战术性的一般军事活动,略具军事

常识的人,卽可从事,惟在传递上则颇多困难,很不容易保待时效,一旦失去时效,则运用

价值亦将随之降低。这也就是不能做到好处的基本原因。请留意,这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

如果时在今日,因通信技术之进步,则又当别论了。

另有一则工作指导,其文如下:「本局当前情报工作之重心,对沦陷地区:

1.应确实侦查敌军之行动与其军实之存储;

2.应详查敌方对政治经济之设施与伪组织及伪军之情形。

对战区:
1.应调查我正规军在战地之纪律与官兵之生活并作战之情形;

2.各游击队之活动及其实力与其饷糈并其主管之思想与生活之调查;

3.共党之活动与其武器之来源,并共党对敌伪对友军情况之侦查;

4.应注意军队走私之情形。

对后方:

1.应注意兵役办理之侦查;

2.军粮与民食之分配状况及各种运输之调查;

3.共党之组织与活动,尤其须注意居该党领导地至者之言行;

4.公务人员贪污检举,尤其须注意与本局有关工作人员之生活情形;

5.各补充兵训练处官兵之生活及其训练新兵之情形;

6.各级机关对领袖命令之实施,须密切注意其奉行之程度。

以上所举,系为本局工作必须策进与做到之事项,希我第二处各科,各就其主管之范围

加紧考核,加强指导,而对现有情报人员之性能,与其工作之路线,并其生活之情形等,应

实行考查与登记,以便调整,以期将来各情报员之工作日趋专门化也。此伟大而有意义之事

业,望我第二处各科同志安心工作,力求进步,则吾不朽矣。」

以上一则,也是戴先生手谕局本部第二处的原文,其主旨在于提出工作需求,兼有检讨

改进之含意。手谕中,依当时情况,将全国分为三种不同的地区。因而在情报需求上,亦各

有差别。
手谕中所指的「沦陷地区」,也就是敌军占领区;
「战区」是我军与日军的交战地区;
「后

方」为中央政府所在地。按当时的沦陷地区包括东北、华北以及热、察、绥各省;此外,还

有许多省份的一部份,上海市亦在内。交战地区则有江苏、安徽、浙江、江西、福建、广东、

广西、湖南、湖北各省之一部或全部。至于后方或大后方,则只有四川、云南和贵州。当然,

康、藏、新应列为后方;陕、甘、宁亦可视为战区。实际上,并无严格之划分也。

在上项情报需求中,不难发现有三大特点:其一,对战区的正规军,不论是官兵纪律,

乃至作战情形,均纳入调查范围;这么一来,固然树立了「军统局」的作业权威,同时也招

来了责难与怨怼。其二,不管共产党采取什么态,
「军统局」始终是把它列工作主要对象的,

并不是标榜我们有什么卓识灼见,但在和共产党的斗争过程中,我们的确对它具有较深的了

解。其三,不能等闲视之的检举贪污、走私,这表示「军统局」已获得高度的信任,而且一

直继续到抗战结束。

破坏部份─

「时际今日,对敌后之破坏工作,甚关重要,本局负有此种责任,不容放弃,且本局奉

总长之命,办理爆破人员训练班,卽系肩负是项任务之指示也。故应根据已成之事实与当前

之需要,及本局过去对铁道与公路破坏之成绩,再呈何总长请求照发经费,准予继绩行动,

并函请贺主任向总长说明委座前批之旨趣。」

照上项原文语气判断,该件像是载先生对主管单位的一个「批示」或「指示」。按「破

坏工作」,行之于敌后,也就是沦陷地区,其主要目的,则在于切断敌人运输路线,并予以

重创,而降低其攻击能力。

有关「破坏工作」的编组与执行,在另一项文件中,可见其大略。原件详细内容如下:

1.「先成立津浦中段破坏大队,担任徐州、济南间铁路坏工作,以秦启荣同志(山东人,

黄埔六期)兼任大队长,并由秦同志保举一有能力有经验之同学(笔者注:指的是黄埔军校

同学)为大队附,大队下分三中队,一直属特务区队,全大队官兵夫约五百人。
2.「该大队经费每日暂定两万元,如有成绩表现,当酌量发给奖金。

3.「该大队应设政训指导员一人,助理一人,每中队应设一政训指导员,负指导与考核

官兵生活之责。

4.「该大队各级干部均须以曾受军事训练者任之。

5.「准派电台两部,报务员至少三人,前往工作。

6.「准发驳壳枪二十枝,子弹一万发,左轮二十枝,子弹四千发,交该队使用,并发爆

破器材一部份。

7.「发该大队临时费两万圆作为开办费等,并发经费两个月,呈报成立日起饷。

8.「准派爆破训练班学生四人,前往加入工作。

9.「由本局选派一懂军事有政治头脑之人员,随秦启荣同志赴鲁,商助其工作。

10.「青岛行动组之组织,由秦启荣同志与贺×同志协商办理,准成立三个小组,每小

组设组长一人,行动员五人至六人,每月经费暂定两千四百元,并发开办费三千元。是项行

动布置,小组间不准发生横的联系;各行动员均须有职业之掩护,以便活动。该行动组之工

作对象,以制裁重要汉奸与破坏敌营工厂与烧毁敌军仓库及胶济铁路修理厂为主。准发驳壳

枪十二枝,左轮十枝,每枪附弹两百发,并预发经费两个月交秦同志带往。

11.「密本照发」

笔者仅就个人所了解者,再加以说明如次:

上文,可能是戴先生颁给秦启荣同志的手令,因为那个时代还不考究用「副本」,而秦
同志就得凭这份手令的「正本」,向各主管单位洽领经费、枪弹、电台、密本、爆破器材等。

以及和主管人事的部门治商人事问题。

就生活待遇言,该卽将成立之「津浦中段破坏大队」,全体官兵照规定有五百余人,而

每月经费只有法币两万元,除去公杂费用及必要之活动,平均每人每月不到四十元,甚至可

少到三十元以下。此外,并无其它补给,也就是需要自备伙食。说起来虽然比一般士兵优厚,

若按工作性质之难,实在相当艰苦。

该「破坏大队」旣有官兵五百多人,为什么只发给手枪四十枝?因为「破坏队」不是「游

击队」,用不着打仗;手枪的用途,在于掩护进退而已。有时,手枪也可以作为破坏活动中

的「导火」及「引爆」。

第九点中「选派一懂军事有政治头脑之人,随秦同志赴鲁,商助其工作。」我看此人一

定兼负「秘密督察」的任务。在一般情况下,「破坏工作」只是「行动工作」的一部份,也

就是说,无论「行动组」或「行动队」,除执行制裁汉奸外,同时也进行对敌军的破坏,我

们「上海区」便一向如此。「破坏大队」之建立,主要的还是为了配合及支持我正规军对日

军作战,其目标,侧重于交通路线之切断与乎运输工具之摧毁。至于「青岛行动组」之任务,

则以敌军之军需物资及生产设备为主目标。

下面一则重要指示,内容更为具体,有明确的自我检讨,其原文如下:

「查各沦陷地区破坏工作,去年奉何总长命,交由本局办理,并由兵工署供给吾人以破

坏之器材,而练亦由吾人负责。兹因训练之迟缓,与各铁道各公路线破坏力量之薄弱,破坏

材料之不易运入沦陷地区,及本局设计、指导、督察之不周,致毫无成绩表现,本人受良心

与责任之督责,惶愧万分!现除饬忠义救国军加强京沪、沪杭、苏嘉各铁路,与京沪、京杭、

沪杭、各公路破坏外,对湘鄂线应运用方步舟、津浦路应运用谢冰、平汉南段应电岳烛远,

速选派豫南籍之人员,于信阳以南,广水以北地区,收编一部份(约一营)武力,专负铁路

破坏之责,至广九路则电谢镇南与邹适相商,于石龙附近组织一铁道破坏队(官兵约一连),

积极动作,其经费可在何总长前发策动东北工作十五万经费中移用,至其它各铁路各公路沿

线有破坏队或行动组之组织者,亦应卽作有计划之策动为要。至爆破训练班之人事,应卽予
加强,刘总教官个人无法推动也。」

上项指示中,明白指出,没有成绩表现的原因:人为方面,在于设计、指导、督察之不

周;实际上的,是器材运输困难和组织力量薄弱。所以才决定加强部署,其范围,包括了许

多条铁线及公路线,遍及八个省份之广。

关于破坏工作,戴先生对遥远的平绥铁路,亦有部署,其指示「绥远站」站长高荣兄者,

如下:

「「平绥路破坏队」工作,应电高荣,速于第八战区「便衣混成队」中,挑选精干官兵

一百二十人,在张家口、归绥之间,实施破坏,如枪枝不敷,由本局酌量供给,其经费亦由

本局发给。至「平绥路破坏队」原有人员,一并归入高荣编组指挥。」

高荣兄和笔者两度同窗,在「北国锄奸」第四节中,曾提到过,那是二十四年的事。到

二十九年,他仍任「绥远站」长,在第八战区另有兼职。三十九年我们在香港相遇,大家盘

桓过一段日子。此时,他已承继了他老泰山的产业,经营了一片颇有名气的女子服饰店,不

顾多谈往事了。

「军统局」在杭战初期的对敌破坏工作,戴先生虽然说是「毫无成绩表现」,那只是指

部份地区而言,同时也是激励部属的一种设词,事实上,光是「上海区」一个单位,已经大

大小小做过几十件次了,给予敌军的损害,不谓不大。据笔者所知,「苏州站」、「杭州站」

也都有很好的成绩表现,同时也有很多同志为此而牺牲。

检讨破坏工作之余,有一事,必须附此一提,那就是:在沦陷区,每逢一次破坏工作执

行后,紧接着,总有或多或少的中国老百姓遭殃,不是被敌人严刑逼供受到伤害,就是被敌

人焚烧报复弄得家破人亡,像这种情形,在得失之间,殊难加以衡量。

行动部份─

「各地行动工作干部缺乏组织亦未普遍;对重要汉奸之制裁,内线缺乏,亦无充份之标
准也。」

这是戴先生对行动工作的个扼要的检讨。当二十八年至二十九年间,「军统局」在沦陷

区所布置的外勤单位,不下百余个,其中设有「行动组」或「行动队」的,不到三分之一,

主要的是受环境限制,其次是基本干部难求。因为敌后活务,毕竟与正规部队的冲锋陷阵有

所不同也。

「汪逆登台,吾人于京沪两地及京沪线上,必须扩大行动,以发扬吾人之权威;请卽电

知恭澍、新民、公劭、道三诸同志,策动所属,积极行动,藉以寒奸贼之胆,作釜底抽薪之

计也。」

这一则电文是戴先生下的手令,由局本部毛人凤先生(代理书记长)分致「上海区」笔

者本人,「南京区」长钱新民,「杭州站」长廖公劭,「忠义教国军」总司令周道三(伟龙)

等四人。

说到釜底抽薪,不由得我又想起,非得把汪某制掉,才算是根本之计。

「兄处所拟扩展沪行动组织之计划,弟已批准,请兄物色忠勇人员,迅行成立,所需武

器,请兄设法就地收买。」

这是戴先生打给「上海区」的电报中之一小段,「扩展行动组织」,就是充实「上海区」

原有的七个行动大队,并另行扩编更多的行动大队,所以才有「第八行动大队」的成立。惟

以受到人员之易罗致;枪械弹药之难于搜求,虽在编组上不受数量之限制,其后始终没有扩

充下去。

以上是「军统局」在抗战初期检讨沦陷地区关于情报、破坏、行动三项工作概略。而「军

统局」所肩负的任务,项目繁多,此处不及备述,其大要可参阅以下的「检讨总结」。

检讨总结─
本局工作当前之缺点:

1.「虽有全盘之计划,但不能按步实施。

2.「工作虽能把握中心,但不能有计划之推进。

3.「人事虽有注记,但不能明了某个别分子之性能,与其过去之历史,当前之实际生活

情形,因之处置失当。

4.「训练人材缺乏,材料平凡,尤其是各班之副主任与政训组长人选不当,且训练与工

作不能合一。

5.「督察人数卽少,且负责督察者缺乏锐利眼光,精细之头脑,热烈之情绪,严正之态

度,而又不明当前之情势,当地之情形,与夫工作人员之性能生活等,因之督饬不严,视察

不周,致各地工作形成今日散漫迟滞之现象。

6.「秘书室秘书人数旣少,不敷分配,而人选又不健强,致对工作之检讨与指导及策划

等均差。

7.「各单位中下级工作人员,政治水准低,能力差,致各单位负责人忙于日常工作,无

暇检讨与设计及指导。

8.「全体工作人员待遇过薄,生活困难,影响工作情绪。

9.「电务人员技术生疏,且人数不敷分配,加以总台力量,尚属薄弱,致呼应不灵,迟

误殊多,而电讯人员缺乏政治训练,亦为原因之一。

10.「第二处对情报之指导与考核及编审统计等工作,不能作经常普遍切实精细之实施,

致对某一问题,无具体正确之认识,对领袖无良好之贡献,而本身训练之材料,亦无可采取。

11.「各地行动工作,干部缺乏,组织亦未普遍,对重要汉奸之制裁,缺乏深入内线;

对各地交通之破坏,实力未备,致全般行动,多有未能配合军事行动之需要,而予敌方经济

资源与敌军飞机仓库之破坏,亦无显著成绩之表现,因缺乏健全之组织与充份之准备也。

12.「伪军反正运动,缺乏良好之媒介,而中大对反正之伪军,亦乏较优之待遇,且我

各地工作人员,未能混入伪军,作有力之策动,此皆对伪军反正运动工作无显著成绩表现之

重大原因也。

13.「以现在一万一千人之工作,每月仅有经临费五十一万余圆,致每月经费相差甚钜,

东借西移,常在困难拮据之中,加以沦陷地区汇兑之困难,各地工作亦难免受其影响。

14.「所有握掌之公开机关,各主官对本局多抱疑忌之心理,故对本局所派遣之人员,

一面尽量拉拢敷衍,一面则竭力防止进展,致本局所派遣之人员,忘记本身之使命,离开本
局之立场,卽形成隔阂,发生矛盾现象。

15.「属于本人(戴雨农先生自称)者,因助理乏人,无论处理文件,接见宾客,与应

付日常事务,均须躬亲,致时间不足,许多迟误;对日常工作之实施,时间支配不得当;对

干部之运用与组织之掌握,未能尽善;与各方接触太少,联系不够;对中下级工作人员个别

接见之机会太少,致情感不能密切沟通;个性强,主观重,因以同志间对整个工作之意见建

议甚少;日常穷于应付,致检讨策划督导,未能尽善。」

在全部工作检讨中,强调了以下各点:那就是「待遇微薄」、
「政治水准低」、
「缺乏师资」、

「经费困难」
、「科技程度不高」、
「器材教两缺」、
「处境受排斥」、
「各项工作不如理想」以及

戴先生本人的「个性强、主观重、上下意见不能完全沟通,策划督导未能尽善」。

以下各节,是「军统局」在民国二十九年时的内部总检讨,完全是实情,并无虚假。不

过因每个同志工作地位之不同,在观点上容许略有不尽一致之处。此后,「军统局」组织日

益扩张,工作项目越来越多,戴先生眞是日理万机而穷于应付,像这类工作检讨的资料,就

见不到了。未经许可接受了 ─一批赠与的武器经手

「上海区」的友人,也是「军统局」的义务工作者胡永荃兄,农历年前,从香港回到上

海。他特意到我西摩路的住家来看我;我在家里接见宾客,亦仅此一人,因为这个地方是他

为我租来的。

拜会访问,那算是口头上的礼貌,更重要的是他给我送来一份又大又重的人情。这份人

情,不收舍不得,收了又怕有问题,倒把我给难住了,一时之间,不敢遽下决定。

永荃兄带回的人情,并不是金银财寳,在当时的上海,可要比那些东西贵重得多了,也

更有实际上的效用。那是一批为数一百余支的驳壳枪,详确的数字应是一百四十四支,因抽

取样品的关系也可能不足此数,每支并配有备用弹铗两个,另附子弹一万余发。

枪是新的,原就存在上海,随时可凭据提取,保管者是一位德国人。这位朋友为表达他

的诚意,连提货的凭证都交与永荃兄带来了。
他是谁?我不便透露,因为他旅居海外有年,很难得回国一次,故无法事先征求他的同

意,事情虽然早成过眼云烟,但毕竟不太寻常。不过,在他的心目中,或许认为这只是小事

一端,说不定现在早已忘怀了;可是在我的回忆中,却始终珍惜这份可贵的友情,且把它当

作是一件大事。

照说,我和这位朋友的交情并不算深,我们只是在一起受训一个月的时间中,朝夕相处,

彼此谈得投机罢了。像这样的关系,通常都是一旦受训结业,各回工作岗位,以后会不会再

见面那就看机缘而定了。不过,当时我和这位朋友是约好第二次就在外面碰头的,不料想连

一个在电话上辞行的机会都不可得,仓卒之间,我就奉命出发了,眞乃一大憾事也。

自从二十八年八月初,爽约未能赴会后,迄今半年,我和这位朋友就没有再接触过;不

但没有通过信,连他人在何处也不晓得。至于他怎么会知道我在上海负一部敌后工作的责任,

又怎么能肯定胡永荃兄一定会把那批东西交给我,这都是相当费解的事。再说永荃兄,他是

有名的「路路通」,我当然清楚,不过,他在香港是怎样和这位朋友搭上关系的,又居然能

够获得这位朋友的信任,也只好但凭永荃兄片面之言了,我到那里求证去?其实,也用不着

求证,一百多支现成的东西随时可以拿到手,这倒是千眞万确的事。

现在的问题,并不在于这批东西的来历,因为交情不够,或者没有一定的利害关系,绝

不会白白的送上门来。需要认眞虑的,还是能不能接受?如果接受了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我仍在左思右想、犹豫不决中,永荃兄忽然又想起有一句话忘了告诉我,永荃兄说:
「你

的朋友把那张提货的凭证给我的时候,他特别交代了一句话,叮嘱我一定要把这句话带到,

你的朋友说,这是送给你的,可不是送你们老板的!」我听了为之一怔,这样一来,我更要

多想想了。

记得上次胡永荃从香港回来,他原是出于一片好心,想为我解决经费上的困难问题,所

以在香港曾获得某一热心人士的慨助,划拨了五十万元备用。当时,我的确有意接受,预备

用以开展工作。因而向戴先生提出报告,以免将来落人口实。我还以为这么做很有分寸呢,

其实,仍然是未脱稚气,有欠老到。竟尔犯了大忌。
这一次胡永荃兄从香港回来,又给我带来了「好意」,我当然愿意接纳,而实际上也正

有此需要。不过,旣然那位朋友有了这么两句话,说是送给我的,却不是送给我们老板的,

显然其中含有意气,我非要小心谨慎的处理这件事不可。于是请永荃兄暂时保管那提货凭证,

等我有了决定再通知他。可是永荃兄却不以为然,他认为,这有什么关系,根本上不要告诉

他就行了,自己想的办法,带着家伙干事,又有什么不对的。

永荃兄直心肠,他怎么会参得透此中的粤妙!

当天晚上,我到齐庆斌兄的家里和他研究这件事,同时也把取舍两难的理由分析给他听,

希望他拿个主意,也好作一决定。庆斌兄从来都是慢条斯理的,他思索了好一会,才回答说:

「收下来,不必报告戴先生,先找个妥当的地方存起来,或者分开来摆在两三个地方都可以,

一定要等到能用的时候再用。」接着他又解释说:
「所谓能用的时候,意思是平常执行工作不

用,建立新的编组,也不能把这批东西发下去;遇到情况突变,有机会迎接一次大规模的行

动时,那就可以动用了。」

我以目示意,期待他进一步说明理由,他也正预备说下去。他说:「凡是大成就,必然

可以遮盖小过失,翻过来讲,也是一样,如果遭遇一场大失败,什么小过失也都包容在内,

有账小起算了。」说着,庆斌回到里间去,拿了一张小纸条出来,他指着这张小纸条和我说:

「这是戴先生来的电报,你已经看过了,刚好和这件事有关系,我们不妨再来看一遍,就能

了解为什么可以收下来的理由了。」

电报的内容,前文本局工作检讨的「行动部份」项目中,已引用了几句,其全文如下:

「兄处所拟扩展沪行动组织之计划,弟已批准;请兄物色忠勇人员,迅行成立,所需武器,

请兄设法收买。至现在四行仓库与法租界之我方被留置之抗战官兵,吾人应用种种方法,密

取联络,以促必要时与两租界当局交涉释放,藉可协同动作。至两租捕房管理武器仓库之警

捕,吾方应卽找出路线,用重金收买,必要时可请其将库门打开,让我同志可取用武器;否

则届时亦应予以烧毁,以免为敌伪所利用也。」

是呀,电报中的构想或假定,也就是庆斌兄所说的「情况突变」,果眞成为事实,到时
候虽然多出来一百余支枪,可是怎么说都会言之言理了。如此看来,庆斌兄的确比我有见地。

而况且这原是公家之物,固不能以私产视之,用以杀敌锄奸,又有何不可。

当我准备离去时,庆斌兄唯恐胡永荃粗心大意,建议我应该亲自会会那位德国人,如果

他同意,顶好是自己过过目,才能放心。最后我们就这样决定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还是有点纳闷:那位朋友为什么无缘无故的送给我一批崭新的武器?

旣然送给我,又为什么还要加上一句「不是送给他的?」我和他不就是一回事吗?也许在他

们二者之间有些不和谐之处,只因为我所处的层次太低,根本没有资格过问,最好是连想都

不去想它。

另有一节,我还是有点不安,照我们工作上的守则,绝对不许可私自接受外来的财物,

当然包括武器在内,也可以说,武器比一般的财务更为严重。如果接受了,已经触犯了律条,

岂不是知法犯法?不过,想到刚才我和庆斌兄商量妥的,也就不去管它了。

这并不是一件急事,过了几天,我才在电话上和永荃兄约好了,到他府上再谈一谈。胡

家已经不住在卡尔登公寓了,他搬到静安寺路中段,房子比从前的宽敞,布置得也雅致多了。

依然还是他们夫妇二人,只多了一个女佣而已。在他们伉俪热情招呼之下,我总有几分惭愧,

因为自从在天津结交以来,只有麻烦他们、叨扰他们的,我就没有为他们做过一件对他们有

帮助的事。所以有人说,谁要是和做特务的交上朋友,谁就倒了霉了。

坐定了之后,胡三奶奶走开了,我和永荃兄还是商量那批枪支如何处理的事。

我告诉永荃兄说:「就照你所说的,接受那位朋友的好意,收下这批东西,暂时先不报

上去,等有了机会,可以报的时候再报。至于如何向那位朋友致谢,等以后再说,现在又不

方便通信。」

永荃兄听了,点头称是。现在的问题,只是如何提取了。于是我问永荃兄:「认不认识

那位德国人,见过没有?」他摇头表示不认得,也没有见过。卽然这样,我再烦请永荃兄先

和那位德国人接个头,如果他同意,然后我打算和他见一面,同时也希望看看那批东西。我
知道,永荃兄还可以说几句「洋经滨」的英语,简单的词句,尚可达意,想必还对付得了。

至于那位德国人,不致于听不懂吧?不过,他如果愿意见我,顶好还是偕同一位懂德文的人

才比较合适。

我们「上海区」有没有会德文的同志,一时之间还想不出来,卽使有,我也不准备劳动

他们,因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这件事瞒上又瞒下。我问永荃兄:「有靠得住能说德国

话的朋友吗?」他想了一想说:
「这要问问看。」问问看,不行,正在犹豫间,我猛然想起一

个人来了。

最近这一向,我常常患偏头痛,虽不是痛个不停,可是痛起来却很不自在,曾经看过医

生,吃药打针也不见好。闲话中,有人说也许是眼镜的度数不对,不妨去找个眼科大夫去诊

断一下。平日在马路上经过,有意无意间,看到过一块铜牌子,上面刻有「眼科博士聂崇侯」

字样,我就是找他看的。聂大夫为我仔细的验过光,说是眼睛没有毛病,只开了一张单子,

指定到茂昌眼镜公司重新一副眼镜。我戴了几天,头痛如故,可见并不是由视觉而引起的。

聂大夫的生意相当清淡,每逢我去看病,很少碰见别的病人,因而我们就聊上了。在他,

可能是为了解解恹气,而我呢,除了调剂一下紧张的心情外,也想在他身上能不能发现有什

么可以配合工作之处。聂崇侯先生,江西人,德国留学,取得眼科医学博士学位。其常敦敦

厚厚,旣不似学究,亦无市侩气,平实而淡泊,大有不求闻达模样,诚君子也。他告诉我说,

原在广西行医,因为生活清苦,局势动荡不安,太太受不下去,所以在前几年迁到了上海(其

后,据聂相告,他是桂系派驻上海的)。而上海这个的地方,要有噱头才成,旣不请闻人介

绍,又不刊登广告,那里会有发展。不过,能够有碗饭吃,也就过去了。

我们细谈之下,才知道他太太是德国人,结婚多年,没有生育过。一来为了节省开支,

再就是夫妻厮守免得寂寞,所以诊所也就是住家,一宅两用,他认为这种日子倒也舒适。有

一次,聂大夫请他太太出来相见,她除了点头为礼外,一句中国话都不会说。

这就是刚才我所想可以代我们翻译言语的人。虽然有点交浅言深,可是我在直觉上,总

认为他是一位堪以信赖的人,不敢肯定的是怕他不屑为耳。我对永荃兄说明此意,他说也好,

那么就决定分头安排是了─永荃兄去和德国人接洽约时会面;我去征求聂大夫的同意。结果
如何,电话上联络好了。

其实,事情出乎意料的简单,两方面都答应了,只有聂大夫问过我那位德国人叫什么名

字,我告诉他眞的不知道。

为了不暴露于大庭广众之前,又蒙胡永荃兄的慷慨大方,约会就定在胡家;由永荃兄去

接那位德国人,我陪同聂崇侯大夫一道来。等我们大家一见面,聂大夫和那位德国朋友原来

竟是熟人,他们早就认识的。这么一来,一切顺利,三言两语,什么事都解决了。

德国朋友的名字发音,头一个字是史,那我们就称呼他史先生好了。史先生是预备役的

上尉军官,原来是我政府某一部门聘请的顾问,他的身份很特殊,留在上海当然也负有任务。

追根究柢,牵涉太多,在这里就不多说了。我和这位史先生自从第一次结识了以后,因为聂

大夫的关系,我们始终保持联系,私人间也时常在一起交换意见,久而久之,终成为朋友,

一直到三十五年春。

关于那批手枪,我是请张作兴兄取回来的。点检完了,全部都是新的,因保存得当,毫

无锈损。计数是驳壳手枪一百四十枝,另附子弹铗两百多个,及子弹一万三千余发。我和庆

斌兄、作兴兄会商过后,咸认为分开来储存比摆在一处好,所以分别存在两个地方,责由作

兴负责保管。这件事也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而作兴兄尚不知就里。

私相收受武器,事非寻常,所以想要再说几句题外的话,以明心迹,而存眞象。

在香港的那位朋友,送枪给我,纯粹出于善意,不含丝毫别的作用,他虽然口头上有两

句意气用事的话,年轻人在所不免,又何足为奇。我之所以未便上报者,是顾虑到戴先生的

作风与个性,同时亦为团体纪律所不许。在明知故犯的情况下,尚敢于权宜行事者,完全基

于工作利益居心无他也。

在戴先生的来电中,虽然指明「请兄设法收买」,可是我绝不会捏情诓报,说是花钱买

来的。在当时,上海一带,买卖枪枝,有行无市,并没有成交的价码,究竟需要多少钱才能

买一支二号驳壳枪,带一百发子弹。据说,大概每支法币数百元至千余元不等,至于整批的,
那就更难估计了。不管怎样说,这批枪弹的价值是相当可观的,笼统算来,大概总在十万元

上吧?如果用来作为我个人当时的「生活活动费」,也可以抵用二十年之久。这可不是特意

标榜我的一芥不取,应该说是我还没有学坏。有政治背景无反间作用的奇人奇事

兪叶封伏法后,逐本溯源,上级连番电令速将制裁张啸林之进展情形,据实详报,以绝

后患。

张啸林是上海的有名人物,通称三大亨之一,黑社会首领;说他是畸形社会里的罪恶代

表者,亦不为过。像这一类型的人,如能向善,可成为草莽英雄,若趋恶,则沦为大奸巨蠹。

张啸林不比兪叶封,他是经常有戒备的,自兪案过后,他就深居简出,住宅有如堡垒,

走动起来,前呼后拥,连接近他都很困难,遑论有什么举动了。

「上海区」虽然出动了两位助理书记,分头与十个以上的队、组负责人,直接研商布置

内线的可能性,可是迄无具体路线。致一时之间,实无以复命。这种事,急不得、恼不得,

又不能随便一说,敷衍过去了事。

茫无头绪中,想起胡永荃兄和我说过,往年在天津颇有名望的潘七爷潘子欣先生,目前

正隐居上海,已不预外事。潘先生之在天津,也有如三大亨之在上海,不过,此人颇有书卷

气,很着重中国道德传统,单凭这一点,就已经和他们大不相同了。我们并没有深厚的交情,

惟彼此却存有好感。他听说我从天津到了上海,很有意约我吃顿便饭,找个清静地方聊聊,

可是一直不得空闲,所以尚未与之谋面。

据闻,潘子欣先生和张啸林先前曾有过从,现在是否还有接触,就不得而知了。不管怎

样,潘先生对张某必有了解,则是可以肯定的。所以烦请胡永荃兄走一趟,先代为致意,并

约个时间也好去拜望他。至于地点,那里都可以,请潘先生指定就是。

永荃兄回话说,潘七爷约我到他府上便饭,时间选在星期六下午五点半,因为是冬天,

太阳下山早,这个时候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潘七爷还特地关照了一声,说是另外约了两位
北方朋友饭后一叙,他们都是「自己人」,请我放心好了。我很纳闷,这两位朋友又是谁?

星期六那天,是永荃兄陪着我一同去的,事先就和我打过招呼,他说另有约会推不掉,

到时可要先走一步,饭不吃了,也不来接我了。我们一路行来,离我的旧居杜美路不远,车

抵格罗希路一条巷口,永荃兄叫司机停车,示意陪我一道走进去。格罗希路上的这条巷子,

我朱来,也常在这种黄昏时候来小作漫步,为的是避人耳目免得碰到熟人而已。在前文第一

章中提到的那位神秘人物-范行,他就住在这条巷子里。

永荃兄引导我走过范行的家门口,不由我不扭过头去多看两眼。再进去,到了巷尾的倒

数第二家,永荃兄指点着说:
「七爷住在三楼。」永荃兄头前带我上楼,潘家的佣人早已开门

等在那里了。

潘子欣先生和我寒暄过后,永荃兄就告辞先走了。室内只见一主一仆,并无其它人客,

这也许是事先安排好了的罢。我就趁着无人在座的这功夫,把我离开天津回到重庆任职受训

的经过,简短的说了一遍,只有河内汪案一事未便提及。我之所以要自表一番,当然希望子

欣先生也透露一些他的景况。

子欣先生说话相当含蓄,他首先表明了个人立场,绝不同流合污做出对不起国家的事,

再后,也道出了蛰居上海已无力施展的一丝哀伤,诚然,离山之虎,此之谓也。

言谈中,我有意的问了一句:
「不到外面走走吗?」子欣先生回答说:
「目前,也没有许

多地方好去;偶而,会去张家玩玩×棋。」这句话我还没有听清楚,佣人却在一旁以「请用

饭」打断了话头。

饭后,我很想再问问潘先生所称的「×棋」,是样什么对象,因为棋字上面的那个字,

我没有听清楚,好象是「铜棋」?可是「铜棋」又是什么呢?恰巧在这个时候,预先约好了

的客人又到了,于是,潘子欣先生为我们作了介绍,一听名字,原来是「上海区」的工作同

志刘绍奎和刘俊卿二位。

两位刘兄,都在公共捕房任职,在上海已有多年,对公共租界地面上,说得上熟透了。
于民国二十七年经「上海区」前任书记刘方雄兄之吸收,参加工作,对「上海区」的协助,

尤其是安全维护方面,的确是不遗余力乃至不顾个人利害,所以我对他们二位景仰已久,印

象深刻,只是没有见过面而已。

至于潘子欣先生明明知道他们和我们是「自己人」,那又为什么还约来一晤呢?当时自

然不好意思问,大家谈开了之后,才知道潘先生的这番好意,是在替我「拉拉近合」,希望

彼此有个照应是了。

关于这件事,在我的记忆中,已经很模糊了,前者,在刘绍奎兄的「回忆录」中看到有

这么一段,大意是「接得潘子欣老前辈电话,嘱我同俊卿于次日晚饭后,到彼处一叙。第一

次认识陈××先生。」绍奎兄对潘先生也颇推许,有云:
「潘七爷,原籍江苏,经营天津国民

大饭店多年,生性慷慨豪爽,笃实守信,一诺九鼎,有天津杜月笙之称。」

从此,我和绍奎、俊卿二兄除了工作关系外,果眞建立了友谊。在我区长任内,虽由毕

高奎兼理的「第一组」和他们保持正常的联系;另外,我又请张作兴兄代表我随时和二位刘

兄直接的联络,此中并无私情,为的是紧急事故处理起来便捷而已。

本来的愿望,是想在潘子欣先生那里得到一点有关张啸林的消息,结果,只听到半句无

关紧要的话。好在还有下次,那么就过两天再说吧。辞出时,潘先生坚持要送下楼,谦让者

再,还是由两位刘兄陪着我一起走出潘家。

巷子里,再经范行的住处,我又望了望,屋子里没有灯光,想必还没有回来,原打算进

去看看他的,旣然不在,也就打消这个念头。行至巷口,与二刘道别,径自回到了家。由于

想到范行,又勾起了心事。

范行,现在是「上海区」中无名籍的「通信员」,专事搜集情报,成绩可观。惟一的缺

点,是和从前一样,我们始终弄不明白他的「情报来源」。上级几次三番的来电查询,可是

一直找不到确切的答案。我就是为件事而烦恼。

关于范行的问题,我担了一份责任,因为我隐瞒了部份实情,而且干系重大,万一引起
误会,或出了差错,那可是百口莫辩,吃罪不起的事。范行又名范纪曼,二十二年是「北平

站」的通信员,因有高级情报路线,颇受本局华北特派员郑介民先生之赏识。虽然怀疑他的

政治背景复杂,但仍以「放长线」的作法,予以优容与重用。当时,郑介民先生所指示的几

项原则是:「如果他为的是钱,该用的,不吝惜;假设他另有政治背景或国际关系的话,不

要怕,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工作路线;若干疑点,不急于马上求得解答,要冷静观察,细

心探索;切忌给予刺激,俾可加以稳定,最好是能和他建立私人感情。不过,对他取得的情

报资料,则必须审慎处理。」我就是遵循着这项指示和范行相周旋的。后来,因为我的失职

他去,不知怎么一来,范行竟尔接替我的职务,被任为「北平站」的站长,这是很出乎意外

的事。迨至我受过处分,再度被派回华北任「天津站」站长时,范行已不知去向了。

这一次在上海相遇,极其偶然,除经过情形在前文第二章中已详为记述外,对于他如何

离开北平,又来到上海?是调职后才走的,还是个人行动?迄今数月,仍然未能澄清。我很

希望他能够主动的对我说明这一点,可是他支支吾吾,必有难言之隐。那么难在何处呢?相

信,这就是他的最大秘密。对于这件事,我倒有个假定,当然是有理据的,其要点如下:

第一,范行旣然承认不是本局调派来的,那就是擅自离职了。因为在本局做过「站长」

的人,从来没有一个不明不白的就不干了的,连一般的工作同志也不行,这也就是说,无论

去留,也必定有个着落,根本不可能自己想到那里去,就到那里去。

第二,我认为他的擅自离去,是在无可抗拒的压力下才出此下策的,完全处于被动,其

中毫无自由意愿。怎么说呢?如果是范行个人的主意,他尽可以制造借口、培养机会,用不

着采取出走的方式,而留下痕迹。他自己必然明白,一走固然可以,但是却不能不了了之啊。

那么,对他施压力的又是谁呢?为甚么呢?我说,并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这个组

织也就是所谓的政治背景。

第三,再进一步探讨,那个对范行发号施令、而又能使之奉命唯谨的,是个什么组织呢?

根据过去在北平,而今在上海的许多迹象显示,以及我亲眼目睹「北平东安市场内」的事实

下判断,很可能就是共产党。如此说来,范行岂不是一名共产党徒吗?这倒不能完全肯定,

也只能说「成份很高」才比较合乎逻辑。因为受共产党调排的不一定就是共产党员。这是暂

作保留,此刻尚无法获得解答的是:他的来到上海,究竟是在做什么?难道说眞的是为了开
一片旧书店赖以为生吗?还是另有我们尚未发觉的秘密活动?

第四、目前,他虽然接受条件,肯于供给情报,可是还有一连串的问题列为悬疑,例如:

他之所以肯于供给情报,就是单纯的为了那每月两百块吗?

他的情报资料到底是从那里弄来的?是直接获得的,还是从中剽取的?

如果说他的情报会有反作用的话,为什么大部份具有参考价值,间或尚有运用价值,且

从未发现可疑之点?

最重要的还有:他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他的个人行为呢,还是背后有人在指使他,或

支持他?

为了这些难以获得答案的问题,我和庆斌兄曾仔仔细细的加以推敲,也抽丝剥茧的反复

研讨过,有的固然解释得通;有的却实在估不透,单以情报何处来而言,那绝不是靠范行一

个人的能力搜集得到的;如果一定说他是受人指使吧,其目的又何在?是否企图在取得相当

信任后,才开始注入他们的作用?

我和庆斌兄研讨的结论,决意先从「范行的背景是否系共产党」这一点,着手找出线索,

然后再拟定一项对工作有利的做法。于是,我们注重到中共在上海地区的活动。

当时,我们所了解的中共,是这样的:

抗战前后,中共在上海的领导机构,也就是地位最高的组织,初名「苏浙委员会」,稍

后,改为「江苏省委员会」,简称「江苏省委」。省委书记刘晓,副书记刘长胜,省委有张爱

萍(军委)、刘宁一(工运)、王尧山(组织)、沙文汉(宣传)
、张执一(统战)等。以上这

种组织形态,为时甚短,其后人事更替频繁,到上海沦陷时,有一段时间,也是杂乱无章,

各行其是。过去常有人说,共产党组织严密,其实也不怎么样。
中共在上海,也搞情报工作,有好几个派系同时都在那里进行,连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楚

谁和谁。据了解,其中比较成形的,除中共中央上海办事处的一撮外,还有以刘少文、潘汉

年为首的两小股。他们的隶属关系如何,还不是在那里自说自话。也可以说:搞出名堂来大

家抢,出了纰漏互相推。

在抗战时期,活跃于上海滩的,是潘汉年的这一股,和汪伪特工总部(七十六号)打交

道而不时与李士羣、叶吉卿等有接触的正是此人。而在情报资料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也还是

潘汉年。

那个时候中共在上海的情报工作,并不着重于搜集资料,作为增进了解对方之用,因为

他们本身还不具备运用情报的条件。换句话说,卽使把重要机密告诉他们,除了「望望然」、

「知道了」之外,将不会产生什么作用。而他们所谓的情报工作,也不过是靠着一张嘴巴、

胡说柳说的,诓骗些个对他们有现实好处的人入彀,当作壮大自己的本钱而已。若不然,就

是东搅合一下子,西戳鼓一下子,只要把水弄浑了,就好下手摸鱼,至于全民抗战这回事,

似乎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说抗战前后这段时期,中共的情报工作在上海。到了二十

八、九年,花样就更多了。

说这些,又和范行的事有什么关联呢?为了证明一件事,当然要从根脚说起,前面不是

提过了吗?经范之手,供给「上海区」的情报,不仅有参考价值,间或尚有运用价值,并不

是当时中共上海情报单位能够拿得出来的东西;也无妨说,当时中共在上海所有的情报资料,

还够不上范行的水准。旣然如此,相对的证明了范行不是从中共那边弄来的;同时又可以证

明也不是央共假范行之手作为反间之用的。再推论下去,范行背后的指使者是不是共产党可

就不一定了,那么,我的初步假定便发生了动摇。

当初,我和范行有约定,三个月后作一次检讨,现在正是时候。

这一次我和范行见面,是约在静安寺路中段的一家烟纸店(小杂货店)内。在这里买香

烟、换零钱,总可以停留三、五钟,如果守时面又不遇上交通阻延的话,一定可以如约会晤。
我们差不了一分钟就都到了。没说话,我拉着他的手,出了小店的门,朝着静安商场那

个方向走。在路上,我放开他的手,和他说:「走几步,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谈几句话。」

他沉默无言,呈无奈状。

本文第二章中提到:范行每天都到静安商场一家旧书店去,而范行的女友彭雅萝也在那

里出现过。因此,我们判断这家旧书店很可能就是他经营的。显然,这并不是为做生意而开

店,必然是另有作用。我之所以朝这个方向走,就是有意的把他带到静安商场的旧书店,先

戳破外层,看看他有什么反应,又作何表示?

这段路程,没有多远,两三分钟就到了。不过,要穿过马路才是对面的静安商场。当我

率先穿过马路时,也许是我的心理作用,总觉得他的脸色有点不大自然。这个商场,范围不

大,一向萧条,做生意并不理想,如果干些隐密的事情,倒是个好地方。范行每天必到的这

家旧书店,位于商场的中央,像似个圆亭,两面有门,周围是窗,可惜的是什么装潢都没有,

也许他根本不想招徕顾客吧?

进了商场,转过两间店面,就看见这片旧书店了。巧得很,一眼望去,彭雅萝正坐在里

面看书、出神。我回神,范行跟在后面,他当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就在这时候,他抢先

两步,赶到前面招呼道:「彭,你看看谁来了。」彭雅萝放下书本子,让我坐下,她说:「我

们这里什么都没有,从来也没有招待过客人,你和纪曼谈谈,我去买点东西就回来。」她说

着起身出去了,这是借故避开,不致于有别的意思。也好,正便于我们的谈话。

此刻,店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凑过身子,离着我很近,以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对我

说道:
「我的确很需要钱,两百块钱一个月虽然数目不大,可是对于我实在太重要了。」说到

这里,顿了一顿,又朝门外看了看,仍然以低沉的声音接着说:「我给你的东西,不但得来

不易,而且全都是眞材实料,你放心好了,绝不会使你为难,甚至于受过。」又停了停,似

乎是在思索如何措词才适当,于是他又说:「我当然懂得,报上去的东西,上面一定要问明

来源,这一点,我怎么说才恰当呢?如果我告诉你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你能相信吗?」

什么?东西是从那儿来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太值得玩味了。我可要仔细的琢磨琢

磨。
噢,莫非他是一个「保管者」?若不然也许是个「经手人」。

我和范行的话还没有说完,彭雅萝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包东西,走到我面前,打开来,

又用手摸了摸,像是很烫,原来是刚出炉的「蟹壳黄」
(上海的一种小烤饼),一股葱油香味

扑鼻,他们不让,我也要吃两个,吃着,我问他们两位:「结了婚没有?」他们俩互相对看

一眼,笑而不答。我又紧接着钉问一句说:「旣然分两个地方开销,为什么不住在一起?」

他们依然不作答复,但却收敛了答容。我心里在想,这两个人无论在搞什么,一定不快活。

僵了一会,大家都没开口,可是我和范行的事总得有个结论才行。不知道范行是什么想

法?这时我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差一点忘得干干净净,不是说有个不明国籍的外国人,常到

此处和范行有接触吗?那么还是早一点离开的好,免得撞上了对范行有所不便,对我也不会

有益处。我正要往外走,似有同感般的范行也说:
「我们还是到附近吃杯咖啡去吧。
」好,不

谋而合,那么就去。

我们找了个地方,坐定了,他不待我开口,就先说道:「有许多事你都不必问,如果要

问,我能答复的你也不会满意。这说吧,我对你陈先生,绝对没有恶意,我相信,永远都不

会有恶意。我们最好还是维持目前的关系,我所希望的,请你尽可能增加一点钱,解决我的

难题,我一定会把对你有用的东西想办法拿给你。」

说来也奇怪,我很相信他的这番话全是眞的。虽然他隐瞒了全部眞象,此时此地,只要

他供给的情报有价值,不含反作用,也就无须乎急于求得了解了。不过上级每每追问他的情

报来源,他可以说「连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却不能如此回复上级,这又如何解决?我就此

再问范行,他说:「我对于每一件情报的眞实来源,的确是都不知道,因为非问我不可,那

么我只有装上一个假的。我看,还是不做假的好,比较起来反而便于判断。」

范行旣然这么说,也只好留待我自行处理了。我们结束了这次晤谈,当场答应他每月增

加一百元,连前共为三百元,仍保持旧约定每周见面一至两次,有问题等过几天见面时再商

量。

临别握手时,他拉得我紧紧的说:「我是个有感情的人,你相信这句话好了。」
回来,我和齐庆斌兄再就此事交换意见,在看法上,有了修正:

范行一定是有政治背景的,但不一定就是中共;

迹象显示,或与国际性的情报组织有关系,惟尚缺乏积极的证据;

可以肯定的是:他所提供的情报资料,绝不是直接搜集来的,所以判断为不是一个「保

管者」,便是一个「经手人」。

截至目前为止,并未发现有任何「反间」企图。

因此,我们作出来的决定是:

审慎处理范行报来的情报,更细密的加注判断意见,以弥补来源不详的欠缺。

设计一项能力所及的有效作法,探索他的背景究竟为何。

早就说过,
「范行的故事」还有很长,且无论他是何等人物,却的确是个「有感情的人」

内容提要

中华儿女在历次抵御外侮的民族战争中,所表现的牺牲精神,以及所创下的英勇事迹,每多

传诵于世而为后人仰慕者。八年抗日之战,固然有许多可歌可泣的史实流传于今;惟有我「军

统局」方面,因格于本身工作特性,在军事保密、只做不说的传统下,乃致在全部抗战历程

中,究竟有多少同志牺牲?都是怎样牺牲的?是那些人?又是谁?对于这些问题,虽然我们

也存有一箱箱档案、一卷卷的文书可资查考,但是谁也不能说一无遗漏;咸信,根本未及登

录而无案可稽者,当不在少数。别的单位姑且不论,仅是由笔者负责的「北平站」、
「天津站」

和「上海区」,就有举不尽的实例,甚至有些个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这一章所记述的人与事,即大都与此有关。笔者虽然没有机会广为求证,再向关系方面核对

一遍,但已然可以肯定的是,其中一部份,一定没有详细记录,即便登记有案,相信所记载

的情节,也不见得与事实经过一无出入。

上海的工运活动中,也有牺牲,如果问一句是谁?连个名字都叫不出来。

又如萧氏一家,五人参加工作,有三人坐过牢,两人殉国,可是并无完整记录。

「新一组」的「运用人员」在一次行动工作中被捕就义,如果不是当年参加过的同志提起,

恐怕无人得知。

也有失踪多年的工作同志,一无踪迹,原来他是事机不密,竟被活埋了。

又如伪「特工总部」在二十八年的几个月当中,就杀害了我们八个人,而其中只有三个人有

出处。这三个人也只有一个人的事迹比较详细,两个人不过点滴而已。

古人云:
「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这是根据其价值与事功而言的,可是我们牺牲掉的同

志却不一样,他们不计名利,但求有益于国家民族,不论其死的代价如何,都同样的粉身碎

骨,肝脑涂地!

第六章 泰山鸿毛 同此一掷没有名籍生死不明的先烈们

二十九年初,戴先生前后两次来电,指示「上海区」着手组织「上海职工运动委员会」,

并属意以服务于「公共捕房」的刘绍奎、刘俊卿二兄为主干,另敦请社会闻人参与其事以为

号召。
第一次来电是由「上海区」转给刘绍奎、刘俊卿二兄的,其大意是:「在目前情况下,

吾人对上海各业工友,应加紧运动,密切联系,以制敌伪之死命。弟意,应即秘密组织一『上

海职工运动委员会』,请两兄联络在沪同志从速进行,所需经费,当由中央负责也。余请与

在沪同志洽商。」

第二次来电,是打给「上海区」的,内容是:「对工人之运用,至关重要,因今日之特

工,需要多数深入之路线与社会普遍职业之掩护也。弟意应组织一职工运动委员会,即请虞

洽老、赵子刚、刘绍奎、刘俊卿、蒋福田诸先生为委员,吾沪区亦可选派人员参加其工作,

月需经费若干,决由中央负责。事机急迫,请兄即洽商进行。」
(笔者注:上电在前文中,为

解释外间对虞洽卿老先生有所误会,乃传闻失实一节,曾引用过。)

从以上二电之语气,以及两度提到「所需经费,决由中央负责」这句话作判断,此一工

作项目,可能系出自某一整体方案,而案中有关「上海职工运动」部份,则交由「军统局」

执行,理所当然的,局里把这个责任又加给了「上海区」。

在当时,这可把我给难住了,因为我实在不懂得「职工运动」该当怎么做?我固然了解

特务工作需要众多深入的路线,与乎社会各阶层的职业掩护,可是如果秘密领导一个职工运

动,更使之产生抗敌的辅助力量,那就不简单了。

我总觉得:
「职工运动」应该由不脱离劳动的职工自行领导,外来的绝不产生附着作用;

设如用租界捕房人员从事于「职工运动」,甚而由他们作领导,那行吗?我个人认为并不怎

么适当。

其时上海地区,包括租界内外,究竟共有多少职工,以及如何类分,因缺乏作为参考的

统计资料,笔者只好说一句「不详」了。不过,素以中国第一大都市见称的大上海,不仅人

口数百万,而且百业辐辏,照想,其职工人口一定相当可观,各行各业,不可胜数,如果单

靠戴先生电文中指定的那几位先生,担任名义上的职工会委员,再加上「上海区」遴选出来

的人参与其事,在过去毫无基础的情况下,能够运动起来吗?不是我泄气,从任何一个角度

看都不行,再说一句妄自菲薄的话,质与量全不够。理智的分析,若一定要这么做,首先要

罗致一班对这门工作有关系、有认识、有经验的人,好好的规划一下,拟订一套做法,或许
尚可一试,惟其成败,还在于得法不得法与努力不努力。这不过是我个人私底下的一种想法

和看法,可不敢公然的反应到上面去,也就是说,虽然心里不以为然,可是也要硬着头皮遵

照上级的指示办理,作为一个地区负责人,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两次来电并在一起,都抄了一份交由张作兴兄传达给刘绍奎、刘俊卿二位了。至于虞洽

老和赵子刚那边,则托由绍奎兄口头转告;法捕房的蒋福田是由「新一组」毕组长通知他的。

这件事初步只做到这个地步为止,而实际上并未采取行动,被通知的人也都没有什么反应。

照说,很可以由「上海区」主动的召集一次「谈话会」或「筹备会」,因为大家集会不方便,

我也没有积极的这么做。无可讳言的,是我有主见,我终认为不会产生预期的效果。

再说「上海区」方面,如果要经营这件事,必须投入一部份人力,而现有的几位助理书

记,已经被繁重的业务压得透不过气来,又何况他们对于这门工作项目也均非所长,就是想

派一个人去参与,也实在选拔不出。在我苦思之下,终于想出一个人来,不过,他今在何处,

则尚无所知。

这个人就是我们在南京洪公祠一起受特工训练的戚南谱同学。二十一年冬天,我和戚南

谱、杨英三人,奉派前往北平建立工作,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一直以搜集社会情报为主要

任务,而参加了帮会活动。他是「社会化」的人物,在生活形态上容易和基层大众接近,如

果请他来主持这部份工作,那又比我强得多了。于是打电报给戴先坐说明理由,请求调派戚

南谱同学到上海来主持此项工作。戴先生同意了,不久,戚南谱兄也到了上海。

我的作法是小吹小打,采低姿势,不预备搞大规模的「职工运动」,也不打算组成空空

洞洞的「职工运动委员会」,但求局限于情报活动范围内,能在职工群众中,安置一些有作

用的工作路线,于必要时得打入社会基层作为职业掩护也就可以了。假如果然发展下去能成

了气候,对于职工运动发生相当的影响力,那该属于一种意外的收获;其实我不敢作如此的

奢望。

因此,
「上海区」只在区本部之内增设了一个「工运办公室」,由南谱兄负完全责任,与

其它部门不发生横的关系。为了方便与上级通信,调了一名译电员配属在「工运办公室」里,

听南谱兄的指挥。在外勤方面,也只有「新一组」成立了一个「工运小组」,其它各队组则
未作更张。我的原意是,一切要看南谱兄的开拓情况再作决定。

戚南谱兄主持的「工运办公室」设在法租界拉都路的一幢公寓房子里,他是带着家眷来

的,所以用不着另找掩护,就这样安顿下来了。这以后,一切都责付他主管,我偶而才和他

接触一次,他倒是非常起劲的在那里摸索着前进。

只因格局不大,「上海区」并没有另造预算,只增列了少许的办公费就行了。刘绍奎、

刘俊卿二位迄未表示意见;蒋福田也是一样。最不可解的是戴先生嗣后再也没有询问过这件

事。如此一来,我的作法也就没有什么不是了。而南谱兄因为有了这段经历,所以在抗战胜

利后,受聘为政府立案的人民团体「社会事业xxxx委员会」中的骨干,派为天津方面的

负责人。这个会是由「军统局」创始的基本干部徐亮、徐为彬先生主其事,全名很长,已经

记不清楚了。

工运组织也并非一无成就,据「新一组」组长毕高奎兄所提供的资料,有一段是这样的:

「上海工人人数居全国之首,工人参加北伐、抗战,都有勇敢的表现和牺牲,这是一股不可

忽视的力量。戚南谱同志奉命来上海推动工运工作,
『新一组』于是成立『工运小组』,除组

长由本人自兼外,组员有贺智诚、贝布、章灿、徐梅平、刘云生、尹文发、尤绍锡等人,分

布于电车公司、x新纱厂、自来水公司、铁路工程段等交通及产业单位。其比较具体之表现,

而偏重于我们工作方面的:有电车售票员代为运送武器弹药,工厂工人代为保管爆破器材,

并协助破坏工作等。可惜的是『上海区』遭受一次重大失败后,不幸中辍,否则其发展前途,

实未可限量。」

再就以上引述毕高奎兄的实践与论点作评估,那么,我先前对于工运活动所持的态度与

观点,则可能有了偏差,囚为太消极了些。

写到这里,不仅勾出一丝回忆,同时也引发一些感触:当时,吸收参加工运活动的工友

们,全部都是义务性质,只有在执行任务时,才酌情发给些许活动费用。而在我们内部的人

事注记上,却把他们列为「运用人员」,也就是非正式的工作人员,或观察期的试用人员。

其中有的报上去备过案,有的还停留在「上海区」的人事注记上(这里所谓的「人事注记」,

并不是一本名册,也许是些记号或密码之类,只有主管的人才分辨得出)。平常日子倒没有
什么,一旦发生意外事故,例如工作失败、暴露身份,被捕牺牲,乃至遭受财物损失等,那

就问题多了。其后果呢?是我们内部主管部门各执一词,推卸责任,可是却又解决不了实际

问题,而身蒙其害或身受其苦的当事者,也就是被我们「运用」中的那些志士、烈士们,全

都成了地地道道的「无名英雄」。像这一类的情形,单就工运方面来说,在南谱兄直接发展

的人员中,以及由高奎兄负责的「工运小组」里,都发生过,又何祇一两次。

此外,
「运用人员」为工作、也是为抗战而牺牲的事,还多的是。兹据毕高奎「新一组」

组员曾在警界服务今已退休的施何成兄,于今年(七十二年)六月从美国来信提起往事说,

他记得是在二十九年派到上海后,由其个人向外发展,吸收了两位「运用人员」参加行动工

作,一位是张杏秋,一位是朱铁营。何成兄的信中虽未说明这是真名还是化名,四十多年了

他还记得那么清楚,也许就是本来的姓名。有一次由他率领张、朱二员出发,去袭击伪储备

银行,以示警告,不幸,张杏秋、朱铁营二员就在这次行动中殉国了。何成兄的信中写道:

「回忆往日化名,系包越人,其后复用彭钧。至于运用人员如张杏秋、朱铁营两烈士,因伪

储备银行事件殉国。」

袭击伪储备银行事,前后行动过两次,多少还有一点点印象,说到张、朱二烈士的殉国,

不仅我一人想不起来,连他们的组长毕高奎兄也记不得了,真是愧对死者,罪过、罪过!至

于张、朱二人的失事乃至于牺牲,我已全然不省其事,根据当时的情况作一假定,很可能是

被捕房的人当场抓到,而后引渡给上海日本宪兵队,因为储备银行是汪伪新成立的,所以又

由日本宪兵队解到伪「特工总部」,最后就被他们杀害了。是否如此,有机会再问问施何成

兄,他知道的比他信中所写的一定详细得多了。

张杏秋、朱铁营二烈士,生前既然是「运用人员」,是否已呈报上级备案,实在很难讲,

如果没有案,那么他们二人在本局的「史册」上,很可能就没有「名籍」;果尔,我更应该

在此谨向张杏秋、朱铁营二烈士致敬,恭笔为之一记。

以下再节录施何成兄致黄志远兄信中的一段回忆:

「关于尚能记亿之工作实例──民国二十八年十一月九日,上级交给我一张二吋黑白像

片,像片内是三人并立,指定中立者为目标,于同月十一日傍晚在爱多亚路某大饭店前处理
之。到了翌晨见报,始知是邵范九。」

据另一资料记载,是十一月十三日在法租界自来火街西兴旅舍。

又据重庆大公报刊载:「中央社香港十四日电,沪讯,十三日晚八时爱多亚路发生暗杀

案,死者名邵范九,年三十余岁,在陈化鹏律师处任帮办,并在沪西汪逆机关中办事。十三

日晚七时许,应友约在爱多亚路老广东酒家晚膳,后与同膳者四人行到东自来火街时,各人

言语冲突,其中一人即拔枪向邵射击,共发四枪,俱中邵要害,当即倒地毙命,岗捕赶至,

拘获同行者一人,带捕房侦讯。」

以上三者的时间、地点和情节,虽有参差,可是这已经算是最真实的了。窃以为大家所

公认的历史记载,亦类多如此。

据了解,邵范九是邵力子的堂侄,也是本局某高级干部的妻舅,曾在本局某训练班受训,

也是团体中的一员,因变节投伪,乃奉命制裁,惟是否尚有别情,因系上级交办,故不得而

知。

施何成兄在信里又写道:「其次是二十九年初夏愚围路陈xx由弟处理,刘xx、夏岩

富相助,弟与两名白俄保镳搏斗脱身后,幸得安离现场,待回到大众医院时,娘娘说:『施

先生格只面孔像个死人。』可是这次失去了两支家伙。」

这个案子我可想不起陈xx是谁了,资料中也找不到。刘xx、夏岩富都是「新一组」

组员。大众医院设在爱多亚路,是黄志远兄与施何成兄他们的落脚处,「娘娘」就是姑妈,

是上海人对女性长辈或平辈的一种尊称。而这里所谓的「娘娘」,正是黄志远夫人的嫡亲妹

妹,大众医院就是她所主持的。实际上那个时候包括何成兄的夫人、志远兄的夫人及其妹妹,

都在义务的为我们的工作协力或是作掩护。她们虽然不是我们的工作人员,但激于爱国情操

和亲属的关系,也一样的冒险犯难,义无反顾地从中帮忙。所以应该说,她们也是无名英雄,

而且更了不起,更令人钦敬。何成兄的信中最传神的一句却在「格只面孔像个死人」,可以

想见,在刚刚完成一件制裁任务并与两个白俄保镳奋身搏斗,幸获脱身归来的人,如何会有

好面色,我认为这比形容一个人的英勇更为真实也更具意义。「失去了两支家伙」那是说在
安全撤退及与对方搏斗中共损失了两支枪。

信中,还有几句:
「再次,是二十九年初冬巨赖达路卢达之事。复次是善钟路杜格之事。

吾兄(指黄志远兄)与弟完成后,坐在法租界公共汽车内,险被两名法籍巡捕所缉,险啊!

至今想起仍如昨天一般也。」

卢达是何等样人以及是怎么一件案子,已不能记忆,一时也找不到相关的资料,虽然查

出二十九年十一月十五日制裁过一名卢鼎,可是「达」与「鼎」却有一字之别,为了免得张

冠李戴,此处只有先作保留了。

杜格是译音,法国人,任职于法租界公董局警政督办,有相当地位。因协助日人与我为

敌,故予以制裁。时在二十九年十二月十七日,地点是法租界白赛仲路二十四号门前。这又

与施何成兄信中所说的善钟路有所不同,这也许是路名字音相近之故。该案是何成兄亲自执

行,他对上海马路更极甚熟悉,似应以他的说法为可靠也。

施何成兄致黄志远兄信中结尾的一句是:
「往事云烟,一时实难回想得尽。」那么,这段

故事也就此打住。

有关「新一组」的奋勇牺牲,刘原深兄曾提起一件听了使人哀痛的事,其大致情节是这

样的:「新一组」组员陶联芳(黔训班同学)同志,在一次行动工作中被捕后关在「七十六

号」,经过审讯、熬刑,总算渡过一次苦难。过了一段时期,在半自由的状态下,被迫遣往

湖州(浙江吴兴)为他们搜集情报。陶联芳同志就趁此机会与本局又联络上了,我们使用的

术语,称为「复联」。不意却被伪「特工总部」所属的「湖州站」负责人王鲁滨发觉了。这

个王鲁滨与万里浪有特殊关系,他的妹妹王敏原是打字员,被万里浪纳为别室,所以颇受万

某的信任,处事对人都非常混蛋而且跋扈。不知道是他的主意,还是受到万某的指使,竟尔

会同当地的日本宪兵队趁夜里把陶联芳同志捆起来给活埋了,只落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也是我们的同志,千百个死于敌后工作的又一例证。萧氏一家满

门忠贞
内勤同志们坐在一起泛谈,有位同志建议我:环境许可,不妨对外勤单位作一次普遍性

的视察,以了解各单位之实际工作状况,并沟通上下、内外意见,同时,亦可对各单位负责

同志,予以慰勉及鼓励。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在口头上,我是接纳了;不过,在心里,我却

另有想法。我认为:我们「上海区」上下、内外之间管道畅通无阻,有意见随时随地都可以

表达,用不着再事沟通。而外勤单位的工作状况,也不是和单位负责人见上一面,谈论几句,

就可以完全了然的,那只不过是徒具形式而已。至于说视察一回,就能产生鼓励作用,那也

未必,又何况我也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所以,只要掌握到组织功能,其它都属于次要了。

目前,我所要做的,仍一本初衷,采取重点接触。二十九年初,为扩展行动队的编组,

曾和「第三行动大队」大队长蒋安华同学,多次晤谈。

我对安华同学的第一印象,就是以一个外地人能在上海滩上站得住脚,已经是很不简单

了。他的能力很强,自不在话下,最使人信赖之处,就是他的那种自动自发、奋勇不息的工

作精神。如果一定要找出他的弱点,该说是还在于与旧的社会结构,没有历史渊源,尚不能

打入地方势力的核心,因而在工作部署上,仍有未能深入之憾。说得更明白一点,像以伪上

海市长傅筱庵、资敌的恶势力张啸林等为目标的内线布置,就一直找不到可靠的线索和关系。

我和第三大队长蒋安华所要谈的,是一个主题、两项做法。主题在于加强行动力量,做

法之一:是希望他这个队在不扩充编组的原则下,增强实力,最好是每一个分队都具有单独

行动的能力。现有队员中,如有不适合于此项工作者,可调回后方受训或另派工作,也就是

汰弱留强的意思,其空缺可就地吸收递补。做法之二:是和蒋队长商量,能否推荐一个适当

的人选,另行编成一个行动大队,俾在必要时可与该大队联合行动,乃至相互策应。他对于

第一项,答应提出书面报告;对于第二项,他表示可要慎重的想一想,有无适当人选足堪胜

任,一时间还提不出来。

每逢与蒋安华会晤,事前都通过「联络站」萧杰英小姐的联系,而见面的地点也就在「联

络站」里。前文提到过,
「上海区」设有许多「交通站」和「联络站」,由萧杰英小姐主持的

这个「联络站」,只是其中之一,该站的任务,除联络「第三行动大队」外,还与「忠义救

国军」方面保持固定的联系。说起来这也是有段来历的:「联络站」是以萧家为掩护,或者
说就设在萧家。当「上海区」前任区长周伟龙(道三)兼任「忠义救国军办事处」主任时,

萧家就是「忠救军」的联络处所,因而与「忠救军」方面的主要负责人都有关系。笔者接任

「上海区」区长后,也就乘机利便仍藉此与「忠救军」维持半公半私的关系。自道三兄接任

「忠救军」总司令后,此项关系就益加密切了。因为我和道三兄在重庆中央训练团同班受训

期间,大家相处得不错,曾互作诺言,愿在事业上通声气、求合作。至于他到了抗战胜利后

搞了些什么名堂,乃至招来杀身之祸,我则毫不知情。这都是真话,也是闲话,不说也罢。

提到萧家,实有足道者,「英雄无名」应当为之一记。

萧家的家长萧焕文老先生,湖南人,抗战前,曾在上海市警察局工作,抗战后,周伟龙

任「忠救军上海办事处」主任时,即主持对「忠救军」之联络。萧焕文老先生三女二子,都

与「军统局」的工作有关系。

大小姐萧淑英,人家都叫她萧大姐。她先生陈植琚,湖南湘乡人(一说是浙江杭县),

浙江警官学校正科第二期毕业,曾任上海邮电检查所检查员。抗日战争初起,周伟龙区长调

派陈植琚为「上海大场地区战地工作组」组长,开战未久,陈不幸即被敌机炸死于战场,尸

骨无存,是为萧、陈两家牺牲于工作之第一人。陈去世后,遗有二子,均在椎龄,萧大姐不

但抚育遗孤长大成人,也继承陈君遗志,仍为团体效命。萧大姐长子陈兆揆,曾任台北市警

察局大同分局长,又调升台北市监理处长,现任台湾省政府参议。次子经商亦颇有成就,乃

苍天有眼也。

二小姐,不知其名,虽未正式参与我们的工作,可是我们却多次利用她婆家开设于上海

南市的米店,作为工作上的掩护。其间,因「上海区」本身迭次发生事故,多少也影响萧二

姐的婆家受到连累。这在既无职守,亦无薪酬的情况下,实在难得;而他们从来连一句怨言

都没有。

三小姐萧杰英,年龄最小,均以三妹呼之,她就是「上海区」所属「联络站」之一的负

责人,也曾做过「内交通站」的主持人。当时的萧三小姐还待字闺中,与老父、大姐住在一

起,所以家就是「站」,
「站」也就是家。三小姐聪敏过人,也颇有胆识,随机应变,尤其所

长。她为「上海区」前前后后应付过许多变局,均赖以化险为夷,得力干部也。民国三十年
底至三十一年初,笔者与萧杰英、蒋安华等数人,曾共过一场患难,其经过情形相当繁复,

三言两语很难交代明白,只好留待「英雄无名」第四部中再写了。

以上记的是萧家三姐妹和萧大姐的夫婿陈植琚;下面再记萧氏弟兄。

萧复权,上海光华大学毕业,曾任「忠救军」上海办事处秘书,后调为「上海区」直属

通讯员。我在萧家见过数次,但未深谈。抗战胜利后曾任淞沪警备总部稽查处课长;来台后

任职警界,历任外县警察局长有年,据闻现仍供职于台湾省政府,我们已有多年不见了。

萧张权,是萧家的小弟弟,在郑修元先生的手记中,他是「上海区」第七行动大队长;

不过,在我的记忆里,应该是第八队才对。前此,不是提到请蒋安华同学推荐一个人,预备

扩大行动编组,再成立一个队吗?后来,他就建议我擢用萧张权。为什么说是擢用呢?因为

张权年纪太轻,资历不足,可是他却勇猛非凡、胆识过人。我认为能具备这些条件,已经难

求,就报上去请任为队长而获准了。

萧张权,当时年不过二十四、五岁,未婚,有浓厚的政治意识,无一般都市青年的不良

习气,纯真得十分可爱。因为他年轻,缺乏的是一点阅历。
「上海区第八行动大队」的成立,

得力于蒋安华的协助不少,同时,蒋同学也诚挚的给予萧张权许多教导。

我赋予第八队的主要工作任务,是上海地区外围各铁路线的破坏活动,尤其是京沪沿线。

其设想,是因为在上海市区以及两租界,已有好几个行动队的力量,足堪应付;事实上很需

要多作分散的部署,以扩大工作效果。

是在二十九年间,「上海区」指令第八队派员以上海至苏州段先作侦察活动,目的是在

复勘破坏目标。殊不知张权他自告奋勇的单枪匹马一个人去了。事后得知,他是先搭火车到

苏州,然后再往回走,可不知道他究竟在什么地点发生了意外,竟尔音讯杳然,一去不还了。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大概总在半年以上,才证实他已惨死于苏州日本宪兵队之手。照萧张权

先烈的性格,以及他的尽忠职守来看,很可能是在坚不吐实的情况下,受尽折磨而杀身成仁

的,其壮烈可以想见。
以上是萧家一门忠贞,萧焕文老先生和他的二子三女一婿为我们的工作所受的不幸遭

遇,最凄惨的是长婿陈植琚、幼子萧张权都牺牲得连遗体都无有了!

上面提到「忠义救国军」,不由得联想到二十八年圣诞平安夜,志士马河图、岳清江、

丁宝龄三人奋勇制裁陈第容(明楚)一案。案中,不期连带着也把「忠救军」的叛离投伪、

曾任「忠义救国军第二纵队」指挥官及「忠义救国军淞沪指挥部」指挥官的何行健(天风)

击成重伤,送医不治身死了。

在前文第三章中,只偏重于陈明楚的记述,有关何行健部份,却漏掉了一段很值得一记

的离奇情节,而其中更暗含着许多足堪令人省悟的隐密,故特为补记于后。

二十七年下半年到二十八年上半年之间,
「忠义救国军」内部问题丛生,组织亦欠健全,

这从戴雨农先生致「忠救军上海办事处」主任周伟龙,及致忠救军副总指挥俞作柏的两通电

文中,得见其梗概。

其一,戴先生致周伟龙电:

「任重(周化名)兄勋鉴:弟刻自汉抵长沙,准备明日赴南昌,至迟文日(十二)可抵

屯溪。此行专为解决忠义救国军之一切。弟意拟召集浦东京沪沿线各支队派遣负责代表经宁

波至金华面商一切,最好办事处亦派一熟悉各部队确实情形之人员同来,如何盼立即电复长

沙,以便转知!弟淼叩。」

其二,戴先生致俞作柏电:

「金华即转作柏兄勋鉴:京沪各支队代表,已到达金华否?至念!近来沪上派往各支队

之专员,多不能与各支队负责人真诚合作,每多互相猜忌,甚至有激成事变者,此固我派往

人员能力太差,或有自私自利之企图与不识大体,有以致之也。但各支队负责人图拥兵自卫,

或藉救国之名,以谋个人升官发财与排除异己之种种心理,实在所难免。故请兄对各代表多

方开导,恳切说明,以期今后有所改进,免贻忠义救国军之羞。关乎各专员行为之不当,弟

已电告任重(周伟龙)严行纠正矣。弟笠叩。」
以上二电,文意甚明,已无庸解释。用为说明「忠救军」当时之一般状况,也足够了。

下面再记述何行健在「忠救军」中的身份地位,看起来就易于进入情况了。当时,戴先生对

何行健期望甚股,倚畀尤重,在戴致何电文中可以一目了然,原电内容如下:

「行健兄勋鉴:弟于六日自渝来陕,在此约尚有一周留。顷由渝转来电示,欢悉行旌已

到达沪滨,甚慰!此次沪上事变,吾人在沪一切工作,已受严重打击;推厥主因,内外上下

之事,均集中道三兄一身之咎也。故今后忠义救国军之指挥整饬事宜,决请兄以驻沪指挥官

名义,成立一淞沪指挥部,策划指挥,弟已调徐xx兄为指挥部高级参谋,xx兄谅早已抵

沪矣。请兄即组织一简单而严密之指挥部,所有人员,可于原上海办事处人员中,能在沪立

足与能到京沪沿线奔走者为标准,如在沪已暴露者,应即调往屯溪总部工作,或给资遣散。

兄乎!忠义救国军之成败,即吾人整个事业之成败也。兄为本军之开创元勋,此次赴沪,肩

任艰巨,务请多方策励诸负责同志,始终站在三民主义救国救民之立场,秉承领袖之意旨,

坚决抗敌,爱护人民,对过去沪办事处派往各支队之人员,如有不知自爱,不识大体者,应

即查明议处,不可有丝毫顾忌与姑息也。弟灵叩。」

此后未久,何行健即叛蛮投伪,并接受汪伪给予的「反共救国军第二路司令」名义,竟

尔腼颜事敌了。

伪军以「反共」作标榜,而何行健却在暗中与共党有勾结,如果空口白话,或许难以令

人置信。巧得很,日前,笔者看到一本小册子,是中共「文史资料出版社」于一九八一年(民

国七十年)二月出版的所谓「革命史料」中,由现任中共中央统战部(统一战线工作部)副

部长、当年也曾在「汪苏省委」之下,搞过「统战」的张执一所写的「在敌人心脏里」,有

一段自供,其内容原文如下:

「省委(笔者注:指中共『江苏省委会』而言)增设军委,以开展上海地区的军事活动,

张爱萍(笔者注:现任中共伪国防部长)同志为军委书记,委员有余立金、陈家康和我(笔

者注:张执一自称)。经军委同意,由我通过当时在上海很有名望的洪帮头子向松坡(号海

潜)的关系,进行军事方面的活动,弄到国民政府军委会苏浙行动委员会游击总指挥部委任

的第一支队第三大队的一个名义。第一支队长何行健(号天凤),是一个旧军人、洪帮,他
当时因要取得我方的信任,以便进而取得向海潜的信任,表示愿听我方的话(我是中共方面

的人,何是知道的。何后来成为戴笠的人,旋又投降日、汪,被戴笠派人打死在法租界)。

当时何某曾委任我为该支队部的上尉书记官,余纪一(当时名俞华)同志为中尉书记官,皆

因病早离开。这时经组织允许,便以洪帮名义组成第三大队,发动各救亡团体、各难民收容

所的青年去参加这支游击队,人数约五百多人,领到长短枪各二百五十支,每人还发了四个

手榴弹。游击总指挥部(笔者注:指的是「忠义救国军」)派了一个黄埔四期生任中校大队

长(我们不让他取得实权),党员王际光(任铁锋)任少校副大队长。中队长、区队长、小

队长等,均由秘密党员或进步份子充任,可惜领导人工作不得力,加上反动派的破坏,不久

王际光擅自带同十多个干部离队潜逃,以致工作遭到失败。后来王际光跑到南京,我党驻宁

代表团,加他以潜逃罪名开除出党。」

以上,中共中央统战部副部长(现任)张执一所写的这一段类似回忆录的东西,依笔者

多年处理情报资料的经验加以判断,其中虽有一部份可信,惟夹缠错误、无赖吹牛之处,依

然在所不免。兹就其文字先后顺序,指出其真假虚实、掩饰夸张各点如次。

张执一写道:
「由我通过当时在上海很有名望的洪帮头子向松坡的关系……」如何如何,

请注意,这「通过」二字,大有假藉冒充瞒天过海之意,也是共产党人一贯的手法,征其实,

到底是借用了向松坡的名义?还是已经征得他的同意?就用这「通过」二字一笔带过了。接

着下文又写道:「进行军事方面的活动,弄到……一个名义。」所谓「名义」,应有一定的颁

发程序,说是「弄到的」,显然是出于不正常。有意思的是在这几句话里,不知不觉的露出

来狐狸尾巴,怎么说呢?属于「苏浙行动委员会」的「忠义救国军」是一支代表民众武力的

抗日队伍,共产党不抗日,而专事渗透到抗日队伍里搞鬼,却美其名曰「进行军事活动」,

实在是狼子野心,可恶之极。

张的下文有:「第一支队长何行健,是一个旧军人、洪帮,他当时因要取得我方信任以

便进而取得向海潜的信任,表示愿意听我方的话。」试想:何行健是洪帮,向松坡也是洪帮,

他需要先取得共党的信任才能再取得向松坡的信任吗?这才是鬼话连篇,抬举自己呢。

张写道:
「何后来成为戴笠的人,旋又投降日、汪,被戴笠派人打死在法租界。
」其实,

何行健原就是戴先生属下的工作人员,后来才与共党发生勾搭的,这又是颠倒是非的又一明
证。至于说,谁是谁的人,依然未脱封建意识。只有「被戴笠派人打死」这一句,才算是真

话。不过,地点是在公共租界越界筑路的愚园路底,并不是法租界,这一点,他又弄错了。

再看共党的伎俩,张执一这一伙,假藉救亡名义,发动爱国青年,组成五百多人的游击

队,向忠救军总部领到枪械;当总部派去大队长时,他们却不让这位大队长取得实权,于此

可证他们的确是早已心怀叵测了。

到后来他们遭到失败,却又诬赖受了「反动派的破坏」,果然是一张嘴、两扇皮,翻来

覆去任意诬蔑。

从以上短短数百字的记述中,就有这么多的毛病,有些个小节还没有计较在内,于此可

知,看共产党的东西,不得不小心,一个失神,就被他们「绕」住了。

从「忠救军」说到何行健,又从何行健说到共产党,虽然扯得远了点,可也是有感而发,

意在指出共党的卑劣行径而已。主要的还在说明当时的「军统局」,只注重于何行健的叛变

投伪,却不曾发现他和共产党已在暗中勾结上了。不过,在戴先生打给何行健的电报中,倒

有几句耐人寻味的话。戴先生的电文有云:「兄为本军之开创元勋,此次赴沪,肩任艰巨,

务请多方策励诸负责同志,始终站在三民主义救国救民之立场,秉承领袖之意旨,坚决抗敌,

爱护人民。」尤其是「始终站在三民主义救国救民之立场」这一句,无论是对负责干部以及

何行健本人,似乎都不寻常,是一种特别提示,因为戴先生很少很少在函电中对他的高级部

属提到「政治立场」问题,既有此一提,莫非是听到了一些什么风声?或者是已经警觉到一

些什么?

另有一层,何行健之变节投伪,而又经常和「七十六号」的一般人混在一起,是否也是

共党设下的圈套,企图从中取利,这就要再深一层去研究了。我们的同志作了敌伪的「活人

祭」

若不是承蒙徐寿棪先生提示,并惠赐宝贵资料,在拙著「英雄无名」中,几几乎漏掉了

一桩大事。
这件事应该从头说起,虽然在记事的时序上稍有颠倒,也无妨再回溯到二十八年底,好

在时间相隔不久,还可以脉络相承,不致于前言不搭后语。

前文第三章里,笔者只写到马河图等三义士,在二十八年平安夜乘机制裁了陈第容(明

楚)和何行健(天风),乃致王天木先生大受牵累之苦;而比这个更重要的,还有我们的三

位好同志却因此丧失了生命,竟作了「七十六号」「活人祭」中的牺牲!呜呼,痛哉!

余寿棪先生,系「军统局」老同志,现在台,服务于中央日报。月前曾致笔者一函,兹

节录其内容要点如下:

「胞兄寿新,原任本局贵阳总台长,奉戴先生命,接杨震裔任『上海区』电讯总督察,

化名『朱承我』。接任不久,因陈明楚之叛变,被『七十六号』逮捕,与徐文祺同囚一室(七

十六号内)。后陈明楚被制裁,
『七十六号』迁怒家兄,于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下午五时

提出枪决(执行人为万里浪、林之江)。临刑仍大呼『中华民国万岁!』『领袖万岁』不止,

乃壮烈成仁。

(徐寿棪先生注:
「寿棪奉戴先生命出席二十九年『四一大会』,并蒙领袖召见。在局本

部查阅原卷,因而得悉上情。」)

「寿棪参加团体工作,自二十五年开始曾任特警班五、六期教官、主任教官,抗战胜利

后,调上海『邮电检查所』长。其后,在南京与徐文祺兄会面,频频接触,并蒙文祺兄抽暇

据实撰写『中日战争中死难无名英雄之一』一文,交寿○以资纪念,虽历经离乱,未敢流失,

得以保存迄今。特复印一份,寄请鉴览。

「家兄寿新遗有一女名丽华,由祖母抚养成人,与寿棪始终同住一处,现任中央银行专

员,婚姻美满,其长安已进中学。郑修元先生收丽华为义女,亦可告慰先兄于九泉之下。四

十余年来与郑修元先生联络不断,寿棪之家事,修元先生知之甚详,一询便知。」

寿棪先生函中提到的杨震裔先生,在二十八年「上海区」遭遇「七一四事件」时,是上
海地区的电讯总督察,因暴露身份已不能在上海立足,才奉命他调。接替杨震裔先生任总督

察的就是徐寿新(化名朱承我)先生。在这里需要说明的就是:上海地区的电讯总督察,其

职责范围包括了整个大上海区;也就是说,除了「上海区」一个配属有电台的工作单位之外,

凡是在大上海地区有电台的工作单位,都归他督导。在工作地位上,电讯总督察直属于局本

部,与「上海区」长平行。

徐寿新先生之被捕,其时间可能是在二十八年七月中旬至八月中旬之间。笔者是八月中

旬到职「上海区」的,所以无法了解徐寿新先生的被捕经过。

至于伪「特工总部」(即「七十六号」)在陈第容(明楚)、何行健(天风)被制裁后之

翌日,竟在牢中,将已被捕之周锡良、徐寿新、余延智三同志提出,予以杀害,作血腥报复

一节,这是多么惨痛,多么令人愤慨的事,无论如何「上海区」方面都应该知道,可是却被

我遗漏了,除自责胡涂外,也实在无话可说。我兀自一个人闭上眼睛思索过多次,的确是一

点印象都没有了。如今多亏徐寿棪先生明示,才不致淹没了我们两位烈士牺牲惨烈的一段史

实;值得在此深深感谢。

徐寿棪先生提到:杀害徐寿新烈士的执行人是万里浪和林之江二人,因缺乏其它资料参

证,已无可查考。据笔者所知,万里浪此刻投伪未久,讨好求功乃意中事,藉此机会以固信,

非不可能。果然,在陈明楚伏法后,即继其遗缺,当上了伪「特工总部」第一处处长,这可

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说起林之江,在民国二十二年就认识他了,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个抖五抖六的人,当然

也会做出些个乱七八糟的事;不过,后来他还是掉转头来为政府效力而被日本宪兵发觉,经

日军「枪部队」军法机关以「通敌罪」判了十年有期徒刑,关在上海提篮桥监狱,胜利后才

放出来。他也许是因为「良心有愧」、「冤孽太重」,乃致不敢面对现实,竟潜往香港避锋头

去了。大概是民国四十一、二年,于穷困潦倒中病逝于香港。

其时,
「七十六号」的当权者是丁默邨和李士群,决定杀害徐寿新、余延智二烈士的人,

想必就是丁、李二逆了。他们气焰正盛,无法无天,用不着通过什么法律程序,一个提议,

另一个附合,就能随时要人的命。再不久,他们两个狗咬狗演成火并局面,也正是为了一个
「权」宇。

寿棪先生来信中提到的,由徐文祺先生写的「中日战争中死难无名英雄之一」,就足描

述徐寿新(朱承我)烈士就义前的一般景况。为了这篇纪念之作,笔者曾函询徐寿棪先生,

此文是否曾公开发表?承示复如次:

「上次奉上文祺兄之附件,系寿棪在南京办事处时,承文祺兄面交无存底,故对外未公

开发表。」函中又注明:
「在传记文学(七十二年十一月出版)刊有文祺兄大作写其在南京看

守所长任内,看管陈璧君诸逆之经过,内有提及家兄之殉难,系顺带之笔,未有专作发表。」

此文乃徐先生三十年旧作,既未公开发表,又在描述一位牺牲者的大无畏精神,全文照

录,尚有言未尽意之感。

以下是全文,其中需要解释之处,由笔者另附注。

中日战争中死难无名英雄之一

朱承我──系南京人(笔者附注:据徐寿棪先生来函见告,原籍是安徽省石埭县),其

真实姓名为徐寿新。我(系作者徐文祺先生自称,以下同)认识他时是在上海爱棠路一○四

号的房子内。他是无线电台的台长,还兼任组织上电台的监督(笔者附注:指的是「军统局

上海地区电讯总督察」),我则是行动总队(笔者附注:该「行动总队」隶属于「上海区」,

总队长赵理君,化名凌秋云)的书记。行动总队的机关本设在另外一个地方,因为我又奉派

编军事情报,所以天天往总部里跑。承我见了生人是不大说话,我见了生人也是抱着沉默,

所以那时我们虽差不多日日见面,因无事接头,大家几个月从未在一起谈过什么话。后来陈

明楚叛变了,我们数处办公,彼此除了重要的会议席上得见面外,相见的时候也更少了。及

至八月里(二十八年)他被捕,十月底我被捕,我们才在上海极司非而路七十六号内拘留室

中相见。乍一会面时他说:
「想不到你怎么也来了,请进来坐、请进来坐坐!」那时我们被关

在两个房间中,我是被指定住在设备较好的一间;承我的那间则较差。我们贴邻而居,每日

才得相见谈谈,还不时的互相开开玩笑。
承我为人极聪明,但也极倔傲,写得一手好字,像貌堂堂一表,长身白皙,可以称得起

是一个美男子,他被杀以后,莫说同难的人为之悼惜不已,即「特工总部」中的人也为之惋

叹,说太可惜了,他这么一个人材。

不久,他调到我住的房间来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了,大家益发的也谈的上来,他

不像以前我们同事时那么不好说话,如今我们是无话不谈,国家、社会、家庭以及男女之间

的性的问题,都有论列。同室内,本还有一位大学教授王钟奇博士,平日是道貌岸然的,不

久也加入谈论,他是在我以前被抓来的,善于批命,当时许多人请他批命,承我这时无事,

就每日跟他学批命,我本是不相信宿命论的人,当时也曾请他算过一个终身的命。

后来我们都被移到后面的大监牢去了,承我仍是同我住在一屋,这时我们可受罪了,吃

喝拉撒睡都不方便,屋子又狭小,住了八个人在一起,几乎连转身之地都没有,那时我身上

受的伤(笔者附注:想是被捕熬刑所致)还未完全痊愈,被送进这间小屋不得多活动筋络,

真觉苦极。我们又没有散步的时间,也只有借着大小便,多在草地上走动一下。

那时在前面同屋的江志祥,已经在监视中可以半自由活动,不与我们住在一处,王钟奇

博士也受「优待」,不住在这间小屋内,同屋的只是汤亚东(笔者附注:汤同志被捕前,是

「上海区」第三行动大队队长,见郑修元先生撰写的「沪滨三次历险实录」)、徐展(笔者附

注:徐同志被捕前,是「上海区」第三行动大队副队长,见郑修元先生同一写作)、朱承我

同我。此外,还有几个不晓得的人。

承我虽是那时同我关在一起,但七十六号方面的人已提他谈过话,听说不日他的问题,

就可告解决,还要给他什么工作做。他忧喜参半,心绪依然不宁,喜的是可以自由活动了;

忧的是敌伪派的工作怎么能干。

在长日困人无所事事时,我们就漫谈,他告诉我许多关于死去的先妻的故事(笔者附注:

据徐寿棪先生函告:「家嫂朱承娥先去世,家兄由港转沪时,已决定抱为国牺牲之志,化名

『朱承我』是为纪念家嫂也」),他们夫妻感情是很恩爱的,她原是他妹妹的同学,由恋爱而

经过家长同意结的婚,已经生育了一个女孩子(笔者附注:据寿棪先生函告:「家兄遗有一

女名丽华,由祖母抚养成人,与寿棪始终同住一处,现任中央银行专员,婚姻美满,其长女
已进中学。郑修元先生收丽华为义女,亦可告慰先生于九泉之下),我也见过的。他为爱他

妻子的缘故,决意鳏守三年才谈续娶,那时他妻去世才年余,而他不幸又被捕了,真是人间

一大憾事,更不幸的是他有什么愿望,都不能实现了。

他也曾询及我的家事同婚姻问题,我也很坦白的告诉他,那时我身边曾时刻不离的藏有

一张xx的照片在,住在监中时,我就把它夹在一本旧书里,他有一天坐在我床上看到了,

他很诚恳而又庄重的用红锡包香烟(笔者附注:据了解,香烟是看守们有价带进去的,「红

锡包」是一种大众香烟,北方人叫「粉包」,上海人叫「大英牌」)的包装纸,仔细的将那张

照片为我包好,还说:「人家的照片你怎么好这样随便摆呢?这样容易给污损了,让我来给

你包好吧!」我看着他包,听着他说,当时心中说不出的感动。于此更可以观察出他的人品

是如何的崇高了,真值得尊敬。

承我的家庭,我是晓得的,在陈明楚没有叛变之前,我常常去区部办公时,就不时的见

面,他父亲已早故,还有老母在堂,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他自己有一个女孩子,那时就住

在我们区部的楼下作为掩护,他的大妹已有二十一、二岁了,休了学,也未做事。后来直到

陈明楚叛变时,才在组织中担任交通,承我一家人的生活重负是完全倚赖承我一人供给。承

我的死,不但是国家组织的损失,还更是他全家的损失啊!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又何况那时我们是在那么一种环境之中,谁又能预言生

死呢?!记得那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早上八点多钟,还未见开稀饭来,平时七点钟稀饭就开

来了,大家正在猜疑不定时,听警卫传言,才晓得陈明楚夜来三点多钟,在惠尔登舞厅被人

枪杀了,所以七十六号里闹得人仰马翻,甚至于连我们的早饭也不给吃了。

陈案发生之前,本来局里就计划除掉这个叛徒,曾派人几次杀他未成,同时一个做反间

(笔者附注:就是设法打入七十六号做内线的人)的周锡良又被发觉了,那时我在狱中见到

他,听说他饱受严刑拷问,终未说出一个人来。就在即日的清晨,因陈明楚伏法,他首先被

报复性的予以杀害了,他被点名呼唤拖出去之后,即不再回来。

我个人在想,七十六号方面因为所受打击太重,不免意图报复,那时承我同余延智都已

经有了即将释出的消息,事态并不严重,论起情节和地位来,我似乎有可能会去做他们的报
复目标,我当时就对承我说,我一定会被枪毙的,承我问我什么原因?我告诉他时,他还安

慰我,于是,我预写了两封信,托同屋政治问题较为单纯的难友,又把所有的衣物都分配好,

静候一死,以报国家了!岂料同日午后的四点半钟,承我和延智二人竟会被叫出去给杀害了,

真有如晴天霹雳,惊动了我们全屋子的人!当他们二人出了屋子之后,我们目瞪日呆连晚饭

也吃不下去,哀怨的气氛笼罩着全屋,但每个人都有一股莫名的悲愤。

承我被叫到名字的那一刻,他正在床上躺着午睡刚醒,我则在床上坐着写自传,忽然一

阵脚步声,有人喊道:「朱承我!余延智!」他棉袍子的钮绊都未扣好,余延智紧跟他后面,

就跟着开门的警卫大步走了出去,我们当时以为他和余延智是被叫出去谈话的,若不然就是

开释了,临行时我们还向他们祝福说,这一下出去就有自由了。及至出了门我们从窗户中看

见,承我和延智二人的手,都被反铐着,院中立了许多看的人,我们这才知道大事不妙了!

我们的心立刻沉了下去,徐展、汤亚东和我三个人面面相观,做声不得,大家的心中真是说

不出来的滋味,悲哀与愤怒交织着,眼看他们二人大踏着步伐,走向另一个世界!我们也是

待决之囚,又有什么法子呢?余延智我是不大熟,祇知道他本来是姓楚,名字则不知道。朱

承我近来我们混得很熟,对于他的为人和学养都了解很多,我认为他真是个干才,这么的被

害虽云为国事成仁,但对国家和组织终究是一种损失,所以在死难的那一天(二十八年十二

月二十五日午后五时),我曾做了一付挽联吊他,句子是:

谋国以忠信当此锦绣河山残破遽尔杀身成仁愧我后死

屠家持孝悌但有老弱母妹苟存便乃舍生取义哀君平生

上文的作者徐文祺先生,在本书第一章第三节「助理书记」那一小段里,曾提起过,写

的是:「担任过助理书记的同志很多,笔者接任时有易珍、胡尚武、徐文棋等……」徐先生

说,是在爱棠路一○四号总部办公,总部可能就是「上海区」的区部,而区部分在好几个地

方办公,我接任时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在法租界亚尔培路,是不是和徐先生见过面,怎么想也

想不起来了。徐先生说,他是在同年十月底被捕的,我曾就此事函询郑修元兄,修元兄在电

话中告诉我,他也记不清楚了。不过,修元兄记得是在抗战胜利后,在南京曾和徐文祺会晤

过,其后,徐就到美国去了。

徐的记事中,和他关在一起的汤亚东和徐展二同志,在郑修元兄的「沪滨三次历险实录」
中有云:「第三队队长汤亚东,副队长徐展,彼俩均到台湾,汤兄供职于工矿警察大队,已

于早年在台病故。徐兄在中央印制厂服务有年。」前文第一节中的第三队长蒋安华,应是汤

的后任。

徐记事中也提到周锡良先烈的被杀害,关于周锡良先烈的出处与事迹,笔者曾向有关方

面查询,据告已无案可稽;再向友侪打听,亦均称不知其人。如此看来,周锡良很可能用的

是化名。此外,只有在徐寿棪先生寄给笔者的剪报上(无报名、无日期,推算应在三十六年)

刊登出的「丁逆默邨判决理由原文」中有一句:「通讯员周希良,因窃重要文件,于同年十

二月二十七日被枪决。」这里用的「周希良」,与徐的「周锡良」中间一字音近字不同,其殉

难日期照徐文所记,则应为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清晨。这位周锡(希)良先烈,可真是

「英雄无名」了。

余延智先烈的人事资料,亦付阙如。笔者为此曾就询于前「上海区」书记郑修元兄,承

告:余延智同志可能系由「忠救军」方面调来的,其它的已不复记亿。在另一公文书中始发

现有「行动第五队长余延智」等词句。按笔者在本书第一章关于「行动第五大队」的简介中

就说过:「对于这一队,实在太隔阂了,只记得早先的大队长是汪福谦,化名汪洋,我们始

终没有接触过,后来汪福谦失事被捕:……」,那么,这位失事被捕的队长汪福谦,是否就

是余延智呢?如果要证明这一点,单凭这么一点薄弱的参考,还嫌不够,必须要找到有力的

根据才行。旋据刘原深兄面告:「第五行动大队长余延智我有印象,只是没见过面。他的失

事被捕及惨遭杀害是在二十八年『七一四』事件发生之后不久,其时所有『上海区』内外勤

同志都各自分散隐蔽,以策安全,消息已不灵通,因此,余延智同志的牺牲经过,未能详悉。

至于后来的第五大队长化名汪洋的汪福谦。乃是真名实姓,曾在上海挂牌当律师,他的被捕

则是民国三十年初春的事;距离余延智的就义,差不多已有两年之久了。我本人于三十年六

月二十八日在法租界霞飞路被捕,由日本虹口宪兵队再转解七十六号,就和汪福谦关在一间

大牢里,那时候汪已先我被捕好几个月了。所以余延智与汪福谦并不是同一个人;事实上汪

就是余的后任。」当然,这是最可靠的证明,前此的疑惑,也就迎刃而解了。

先烈徐寿新(化名朱承我)于民国二十八年殉难时,年仅二十九岁。在未参加「军统局」

工作前,曾任中央社电务部总领班。二十六年参加工作后,奉派为沅陵总台长,其后调贵阳

仍任总台长。二十八年七月,
「上海区」发生多次事故,电讯总督察杨震裔乃与徐寿新对调。
杨震裔兄后来曾任司法行政部调查局副局长,已于数年前病故;而徐寿新君则英年殉难,人

生际遇各有不同,斯所谓求仁得仁,并无幸与不幸之分也。

剪报一角,丁默邨有一段相关的辩词,竟把万恶不赦的暴行推得干干净净。丁诡辩称:

渠系被迫加入七十六号,无拳无勇,实力全操在吴世宝诸人手中,本身亦受控制,遑论杀人。

这番话亏他厚颜无耻,说得出口。

有关杀害志士部份,在「丁默邨判决理由原文」中,有前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

局(即「军统局」)民三十五年十月二十二日京侦护字第四七三一号代电,加以证明。其事

实如下:

「前军委会调查统计局上海区之地下工作人员情报第一组组员许克,于民二十八年五月二十

四,在沪被枪杀;情报第五组组长李楚琛,在沪制裁丁默邨、李士群未成被捕,于同年二月

二十五日被害;情报第五组组员陈兆庆,制裁李士群失败被捕,于同年二月二十五日被害;

电讯督察徐寿新,因与中央通报于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被害;行动第五队长余延智,暗

藏军火,于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被害;通讯员周希良,因窃重要文件,于同年十二月二十七

日被枪决;直属通讯员徐阿梅,于同年十二月间亦遭枪决;彭福戎因在沪执行行动案件被捕,

于同年四月十三日被害。以上八员,均系被伪特工总部(七十六号)逮捕杀害,所开以上被

难中央工作人员,均系在被告(丁默邨)任伪特工总部主任时期内惨遭杀害,被告当负全责。

该判决理由原文中,提到姓名的八位先烈,都是「军统局」的工作同志,其中除徐寿新

(化名朱承我)、余延智(可能系化名,本名只知姓楚)、周希良(又名周锡良)三人已见前

记,惟许克、李楚琛、陈兆庆、徐阿梅、彭福戎五位先烈,剪报上虽间有组别与职称,可是

却找不到他们的人事资料,这正是英雄之所以无名也。

上项判决理由原文中,关于周锡良、徐寿新、余延智三先烈殉职的日期,不是十二月二

十七日,应为十二月二十五日。特予以订正。

还有,「军统局」的工作同志,在抗战期间中自二十八年至三十四年胜利前,死在「七

十六号」魔窟里的,当然不祇是上列的八员而已。
内容提要

二+丸年初,
「上海区」拟具「敌讨划」,建议上级在一定妁池区范国内、甫眼虔妁惰况

下,呵权宜处置|格杀日军式装官兵,而无须,失申报。该案发出复,凰时年载始奉令准予

贵行。这在本局妁二作逼程中,虽拌创拳,亦系新猷.,而在抗战史页上,允宜占甫贱行。

本案自二十丸年九贝二十牝日开始执行以米,至二+年十贝二+二日为止,根据敝方公

开发表妁统计资斜,前复击毙击侨日军官佐共计六十余名.,而另据戒方甫案可考之零星记

银,以及无法查证之二作表告,则远远妁超遁此叹。再就其实际效果而言,大量妁杀侨固然

可以荆弱强敌妁图力,而磅耐妁气势亦足以寒日寇之胪。

在上项歼敌行绩中,甫一名当时颇具权势妁日本人名叫赤木亲之妁,也敉戎们「上海区」

所属妁「第二行绩大队」干掉了。赤木亲之妁头衔是公共租界子哪局警务副总监,也就是日

本方面参舆公共租界警政妁最高战仁者。

此人虽不具军人身份,可是在那狸环境里,甫力量饶够干掉一个日本妁警务副幡一监,

将要树立,/靡大妁根成?又何况他正是和戒们短兵相接妁对头宽家。

企案经纬,描述得鲧鲧入扣,资料来源则取自日文内部刊物「大陆宪兵实铢」中妁一小

段。其实,该文妁作者,扎就是该业妁关系人。

原在天津成长壮大、事迹彪炳妁青年党国组织|「抗日杀奸困」,个二十札年下半年起,

甫干部团员幺歹人陆黩米到上海,瞬卸泗入了抗日毅奸妁行列。他们圆志高亢、氯势昂杨,

不要名义,不受薪给,但求多摘掉贱颗倭寇钓头颅,以为国家民族雪耻役仇,纵焦一兀亦在

所不顾。

妁确,在上海妁「抗团」同志们,求仁得仁,作了最伟大妁奉献舆舐牡!

授权便宜行事的「歼敌项目」
上文第三章结尾的一段曾提到过,当「上海区」制裁了叛徒陈明楚、何行健二人后,同

志们痛心之余,有感于这都是日本军阀种下的恶因,故而向上级提出一项具体建议,其主旨

是要求上级授权,准予对上海地区的日本武装官兵,给予严厉的打击格杀勿论。原建议包括

以下三要点:

一、以身着军服的日本军人为格杀对象,不论其军阶高低、官职大小,无须事先奉准或

报备,得手当场就干掉。

二、其执行地点,以日军占领区及其势力范围之内为限。

三、尽可能避免殃及我国居民的安全。

为了便于明了以及解答可能发生的一些疑问,对以上三点,再加以申述如下:

在「上海区」未提出此项建议以前,照规定,无论制裁任何人,包括敌军在内,都必须

事先奉准而后可;本案则创下一个特例,那就是可以便宜行事先斩后奏,而实际上也非如此

不可。试想,我们从外形中,顶多也只能辨识出日本军人的兵种及官阶,不可能得悉他们的

职位与姓名,因为他们一律不配带符号或名牌。至于他们所负的任务为何,那就更无从得知

了。又何况这种事情大部份都发生在临时遭遇之际。

值得特别在这里一提的,是此举的动机:我们所以想要亲手杀掉日本兵,主要的原因是

出于义愤,也可以说是由于日军的残暴不仁而激发出来的仇恨心理。大凡经历过这场八年灾

难的国人,如果不太健忘的话,一定是记忆犹新,余痛尚在;而与敌寇短兵相接、不断搏斗

的我们,当然会更有切身之恨了。当时一般同志的心理反应是:如果可以不经奉准,便能径

自格杀日军武装官兵的话,他们都会争先恐后的乐于执行此一任务。

格杀身着军服的日本官兵,和在战场上攻击敌人一样,旨在打击敌军士气,消灭敌军实

力,当然不管他是张三李四了。其所以不杀穿便衣的,即使明知道他是日本军人,我们也以

「解除武装」视之。设如有一天日本军人都不敢身着军服到处横行,鱼肉国人,那就证明此

一行动奏效了。
再说限制执行地点问题:上海这个地方,比较特殊的是因为有外国租界。「租界」虽然

是中国领土,可是受外国人统治。日军当时只占领了上海外围地区,也就是所谓的中国地界;

惟对于以英国为主的公共租界(尚包括美国、日本等)及由法国独占的法租界则仍保持原状。

至于日本势力侵入两租界,那是珍珠港事变以后的事了。

日军的活动范围,在民国三十年十二月八日珍珠港事变以前,除上海周匝地带外,其主

要地区,则集中于虹口「虹口」,是公共租界的一部份,日本人之经营这块地方,由来已久,

日本的重要军政机关均设立于此,而日军官兵出没于虹口街道上的也最多。此外,在公共租

界沪西越界筑路地段,不时亦有日军踪迹。日军之着武装者,偶而也出现于公共租界和法租

界,但为数很少,且多在沿黄埔江岸外滩一带。

我们之所以不愿意在租界内执行,是因为我们有必要利用租界作为掩护;其次则是免得

引起租界当局对我政府提出外交上的责难。也可以说多少有点投鼠忌器。其实,事后证明,

这些顾虑都是多余的。

至于说到波及当地居民,也就是因为杀日本兵而害了我们无辜同胞的事,过去已屡见不

鲜,每逢一次行动破坏后,日军总是封锁现场,任意逮捕附近居民,除严刑拷问外,且肆意

掳掠奸淫,无恶不作。其接近大都市的地方,因耳目众多,或许还稍有顾忌,到了穷乡僻壤,

那就更为所欲为了。举个实例来说,二十七年春,笔者在北平亲率王文诸同志制裁第一号伪

头目王克敏一案,事后日本军方立刻封闭九城,切断了一切的交通出入,在一夜之间,全面

大搜查,总共逮捕了三千多人,其中与我们有关系的也只有武汉卿夫妻二人而已。其余的都

遭到池鱼之殃。我们有鉴于此,所以我们谆谆告诫同志们:事先绝不利用居民的家屋作为掩

蔽,事后则尽可能撤离出事现场,万不可图一时之安全,进入民宅躲藏。换句话说,宁肯多

冒一点危险,也不要牵累了同胞。自二十九年初由「上海区」向上级提出此一建议后,事隔

四、五个月,才奉令核准。其间,上级对于这件事,想必作过一番审慎的考虑。若不然,那

就是本局也不敢多作主张,而又向层峰请示去了。因为事无先例,是否可以这么仿,上峰自

当全面衡量,而免于得不偿失。「上海区」虽然庞大,只不过是军统局的一个外劝单位,对

于国家决策,实不宜多作猜测。
「上海区」接奉上级电令准予所请后,并没有通令所属各队组一体遵照执行,只对几个

行动单位作了选择性的交代。为什么呢?理由之一是:除此之外,我们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不能大家一齐单做这一项;理由之二是:要配合各工总单位的个别性能,因为有些个单位并

不适合;理由之三是:上面说过,由于事无前例,执行后之效果如何?各界对此的反应又如

何?总要听一听、看一看,如有不当,也便于及时修正。先前,在拟订此项建议时,曾与「第

三行动大队」长蒋安华同学、「新一组」长毕高奎同志,就此一构想的可行性分别交换过意

见,他们都认为非常有意义,很值得一试,在执行上,并不困难,而且牺牲小、威力大,对

我同志特别是沦陷区的民心,都是一种鼓舞。既然如此,所以当交赋此一任务时,首先就选

择了以上两个单位。其后,才陆续的加入了「第二行动大队」及「第六行动大队」。

格杀日军官兵的事,自二十九年九月间开始,至三十年十月下旬为一段落,在一年另两

个月当中,前后击毙、击伤日军约五十余件次,死伤总在六十名以上。上列数字,只是大概,

因年代久远,如果一个一个连名带姓的列出来,已不可能,就是把所有的档案翻遍了,恐怕

也查不出来了。在记忆中,从士兵到军官佐都有,阶级最高的是少将。

在当时,每一次枪击敌军过后,也只有在新闻报导中,才会知道被击者的姓名,而多半

都有姓无名。至于官阶高低,敌方则讳莫如深,不作公开发表。也有全案保密,在新闻中只

字不提,始终不知道死者或伤者为谁的。

兹搜集到新闻报导数则,虽寥寥几句,但已得来不易,今日读之,当别有一般滋味也。

(一)重庆大公报二十九年十月七日「中央社香港六日电─沪讯:(六日上午九时许,

有一敌宪兵,骑自行车,在徐家汇天主堂前,突被人开枪射击,弹中背部,受伤倒地,驻交

通大厦之敌宪兵及伪警闻讯赶至,将受伤宪兵还院诊治,并在附近戒备,施行搜查,结果毫

无所获。」

笔者对上海的道路并不太熟,如果没有弄错,「徐家汇」是在上海市法华乡与法租界交

界处,而在法租界内则另有「徐家汇路」。既然有敌宪伪警闻讯赶至,那么发生事故的地点,

应该在上海市区所谓的「中国地界」;若是在租界范围内,就不会有敌伪宪警了。不过,法

租界也有越界筑路,是不是在越界的那一段路上呢?
上项报导中虽然没有明确指出,但如果不是身着制服,那又怎么肯定受伤的人是日本宪

兵?

这个受伤的日本宪兵,我们始终不知道他是谁,更不记得是那一个单位干的了。

(二)重庆大公报二十九年十二月十六日「中央社香港十五日电──沪讯:十三日晨八

时,虹口又发生一狙击敌军官案。有刺客四名,闯入狭思威路敌特务机关少佐久保田住宅内,

向之开枪,久保田因躲避未中弹。敌军警闻讯赶至,捕获刺客三名云。」

查日本的军事机关,大部份都在虹口,而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特务机关」更是花样

百出,究竟是那一个「特务机关」,一时殊难判明。这个未被击中的久保田少佐,所司何职,

也弄不清楚。说到捕去「剌客」三名,当然都是「上海区」的行动员。照上则新闻看,该是

一件计划行为,不像是临时起意才比较合乎情理。那么既然事先拟有计划,而事后又有三名

同志被捕,笔者多少总有印象才是,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呢?

另据上海新申报三十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刊出的「蓝衣社在沪所犯案件统计表」上的记载,

久保田一案,其时间是二十九年十一月三十日,地点是在虹口施高塔路;时间地点都不一样,

惟有被击者久保田无恙这一点是相同的。而日本人姓久保田的,当然不祇一人,所以说这到

底是一件事还是两件事,就无法判明了。

在大公报的新闻报导中,提到的是「少佐久保田」,在新申报的统计表中则没有提到官

阶,不过在统计表最后一栏的「行动者」、也就是执行单位中,却注明是:「第三队蒋安华、

林焕尧」。如此比对下来,无妨且作一个粗率的假定:案子是「上海区第三行动大队」蒋安

华队长派林焕尧诸同志前去执行的,没有击中目标人物久保田而告失败了。事后因走避不及,

故有三人当场被捕,至于被捕的是谁?是否有林焕尧同志在内,由于蒋安华同学已去世多年,

可就无从查考了。

与上项事件有连带关系的,另有一则消息:「中央社香港十五日电,沪讯:敌十四日开

放沪西封锁区,闻其原因有二:其一,大西路及愚园路赌窟华乐饭店等,因被封锁无法营业,
损失不赀,乃以钜金买路开放,数额共为五十万元。其二,敌认搜索所谓恐怖份子,不必如

此扩大,故将外围开放,但汪家弄等处仍在封锁中。」

按久保田一案发生在北区虹口,敌军为搜索我方工作同志,连沪西一带都封锁了。于此,

我们对于日军有两种看法,一则是事态严重,如临大敌;一则是色厉内荏,过份紧张。这也

诚如当初我们所预料的,每逢发生一起枪击日军的案子,事后最倒霉的还是当地的居民,其

中自以中国同胞为最多。

(三)二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上海中美日报载称,本报讯:「前日深晚十一时许,有

一日本领事馆警察名宫崎敏者,年三十二岁,不知何故,被人在南市文庙路附近,用乱刀砍

伤,倒卧血泊中,旋由警署车送难民区国际救济会救治,卒以流血过多,抵院不久,即行毙

命。事后日本宪兵队即在该处施行侦查,结果一无所获。」

有关日本警察宫崎敏被杀重伤致死的事,在所谓「蓝衣社在沪所犯案件统计表」中,也

有记载:时间是二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地点在南市文庙路,执行单位是蒋安华指挥的「第

三行动队」。与中美日报所登载的情节两相比对,都非常吻合。

「南市」在上海市南区,不是租界。报导中的「警署」
,应是伪警察局。
「难民区国际救

济会」,想必是一个慈善团体。这件案子,并没有受到上级的鼓励,因为本案的精神,在于

打击日本武装官兵,而日本警察虽身穿制服,俱毕竟不是军人,所以严格的说,这么做实在

不应该。再检讨其所以发生差误的原因,可能是行动员对于他们的服装辨识的不清楚。

报导中有一句话,倒颇有意思,那就是「不知何故」!这除了拜战争之赐外,还有什么

更好的解释呢?

(四)重庆大公报民国三十年一月四日中央社上海三日合众社电,标题是:
「孤岛枪声、

敌兵又死一个」。内称,据可靠消息:
「日兵高桥一日在上海中心区,被一不知姓名之凶手行

刺毙命。此为去年九月二十九日以来,日本陆军军人在上海被杀之第十五人云。」

另据所谓「蓝衣社在沪所犯案件统计表」中记载:「高桥胜春,于三十年一月一日,在
江湾附近被击伤,行动者第三队蒋安华。」

不成问题,这当然是同一件事,其不同处是一则有姓无名,一则有名有姓;一则已死,

一则受伤;一则是在市中心区,一则是在江湾,而江湾算不算是市中心,那要看是从那一个

角度作起点了。假定以相毗连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为中心点,西面就是「沪西」二遇多半都

是越界筑路;南面一大片叫「南市」
,也就是上海的旧市区;东面通称为「绣东」,其间隔一

条黄埔江;北面叫「闸北」,包括虹口、江湾在内。以上就是整个大上海的轮廓。不知道此

一说明能否为读者提供一个概念?值得注意的是合众社的这个报导,它说:「此为去年九月

二十九日以来,日本陆军军人在上海被杀之第十五人。」这又怎么解释呢?经查考有关资料

后,才发觉原来是这样的──

据上海中华日报所载,我们格杀日军官兵的行动,是在二十九年九月二十九日开始的,

第一件是击毙了日军矶部芳卫,地点是在北四川路武昌路口;第二件于九月三十日执行,又

击毙了日军佐藤精一,地点是在沪西镇宁路。以上二人都不知道是什么阶级,只知道是第三

队蒋安华他们干的。

至于说,轮到日兵高桥胜春这一案,是否已经是第十五人,可就查不出来了。不过,他

们如此报导,想必也有资料根据。

(五)上海申报民国三十年一月十六日刊载:「传日海军操场附近,发现炸弹八枚。据

昨日某英文晚报载称:日海军陆战队在公平路寻获炸弹八枚一节,据记者闻该区汇山捕房警

务人员称,此事并不确实,缘当时有一犹太儿童在该处拾得旧式手榴弹一枚,携之归家,然

后由其家人转送捕房报案。」

该申报又称:「英文大美晚报云:日海军陆战队昨日(十四日)下午,在公平路日海军

操场隔壁破屋内,寻获炸弹八枚,当经陆战队兵士将其设法移去。此项消息最初传出时,一

般误会此项炸弹系恐怖份子预放该处,图炸害日军者。目前,日方正在进行调查,以便确定

此项爆炸物之实际来源。」

对了,这只能称为「爆炸物」,不能叫做「炸弹」
,因为那全是一些形状不同的爆破装置,
为了要适应环境,在表面上看不出是个什么对象上。这是「新一组」的同志们所设计而自行

配置的,也许是技术水准还不到火候,所以都没有「响」。

「新一组」的目的,是准备炸日本海军陆战队的;不错,的确如此,他们是把这批「爆

炸物」预置于操场附近的一间破屋内,其中几个有「定时装置」,有几个是「触发」的,当

初的构想,是在日本海军陆战队出操的时候,引爆而予以重大的杀伤,因恐威力不够,所以

同时放置了好些个,是不是所称的「八枚」,记不清数目了。说不定果如报导中所称,是有

小孩子在破屋子里玩耍,而把他弄不懂是个什么的「爆炸物」给拿回家去。假设是这样,那

么也许是时间未到才没有爆炸的了。

天下常有许多巧事,不过,在我们的工作要求上,这还当然列为失败。

(六)重庆大公报三十年五月十日「中央社香港四日电,沪讯:敌方戒备之伪中央市场,

有日籍稽查员一名,被人枪杀毙命,事后敌将无辜菜贩捕去数十名,并在新闸桥等处附近挨

户搜查,故连日伪市场买卖殊为冷落云。」

又「中央社香港五日电,新闻报载:昨日日军在闸北大举搜查,逮捕居民五百余人。据

被释放之居民称:日军持有照片数张,无从捕获破案,乃将全区行迹可疑之人均加逮捕,以

照片一一对认,结果并无一人相似。」

查不出死者的姓名,也无法判明其确实身份,报导中只说是「日籍稽查员」,很可能是

个穿制服的。

在这里要提出来说明的,是事后的搜索与逮捕:先是将市场中的菜贩捕去数十名,其后

又在大举搜查下,逮捕了附近居民五百多人。不知道日军是从那里弄来几张照片,就在这五

百多人当中一个一个的对认,亏得没有对上,如果真有几个「相似」的,那就死无葬身之地

了。

以上这六件,都是在四十多年前的报纸上找到的,可惜没有办法取得整份当年的旧报,

所以未能作有系统的详确记述。
民国三十年十月底,「上海区」发生重大事故,抄去大批文件,敌方于同年十一月二十

八日(星期五)在「中华日报」及「新申报」上发表了一份经他们记录再加整理后的「蓝衣

社在沪所犯案件统计表」,表中,可分为两大部份,第一部份是对汉奸的制裁,第二部份是

「破坏」、「扰乱」及格杀日本军人。

有关制裁汉奸部份以及破坏、扰乱等案件,除了已经记述过的,及留待另作详述者外,

对于格杀日军官兵项目,兹照该「统计表」所列,概括有如下者:

「被害者」

姓名 时间 地点 死伤 行动者

矶部芳卫 29/9/29 北四川路武昌路 死 第三队蒋安华

佐藤精一 29/9/30 沪西镇宁路 死 第三队蒋安华

中村尚雄 29/11/6 北江西路老靶子路 重伤 第二队赵圣

石桥信 29/11/14 虹口嘉兴路附近 死 第三队蒋安华

富永贵 29/11/17 蓬莱路海 xx 死 第三队蒋安华

久保田 29/11/30 虹口施高塔路 无恙 第三队林焕尧

佐佐木 29/12/1 沪西汪家弄 重伤 第三队蒋安华

野村正雄 29/12/17 涛朋路华 xx 死 直属一组毕高奎

宫崎敏 29/12/22 南市文庙路 死 第三队蒋安华

高桥胜村 30/1/1 江湾附近 伤 第三队蒋安华

西岩 x 30/1/13 南京路山西路 死 第六队潘绍岳

出光正三 30/1/19 沪西日华纱厂 伤 第三队蒋安华

户田正一 30/2/22 平凉路齐齐哈尔路 重伤 第三队蒋安华

石中巽 30/2/26 同上 死 第三队蒋安华

五十岚翠 30/4/10 公共租借狄思威路 无恙 第三队蒋安华

本田等数人 30/4/15 沪西劳勃生路 伤二人 第三队蒋安华

东和剧扬 30/4/26 虹口乍浦路海宁路 轻重伤廿二人 抗团孙大成

村山秋常 30/4/28 闸北海军哨所 重伤 第六队潘绍岳

渡边实 30/5/5 光复路三兴面粉工场 重伤 直属第一组晨美


宪兵分遣队 30/6/11 法租借金神父路 无恙 抗团孙大成

笹井等三人 30/6/15 地址不详 一死二伤 第三队蒋安华

赤木亲之 30/6/17 愚园陆地丰路 死 第三队蒋安华李亮

蒸德贤藏 30/7/26 虹口爱而琴路 死 第三队蒋安华

式部清一郎 30/7/27 徐家汇天主堂附近 死 第三队蒋安华

板井一 30/7/31 南市宪兵分遣队前 死 第四队封企曾

青木武重 30/8/16 杨树浦平凉路 死 第五队

日下都信吉 30/8/25 杨树浦西华德路 死 第三队蒋安华

须藤茂吉 30/8/25 同上 伤 第三队蒋安华

官重孙吉 30/9/16 东汉璧路元芳路 伤 第三队蒋安华

矶谷 30/9/8 ? 无恙 第三队蒋安华

楠元国雄 30/9/13 虹口周家嘴路 伤 第三队蒋安华

池田寅治郎 30/10/7 虹口 死 直属第一组毕高奎

石出时重 30/10/10 南市王家弄 死 第五队

村濑胜次郎 30/10/12 浦东曹家楼店 死 直属第一组毕高奎

冈本义雄 30/10/22 南市电气公司前 重伤 直属第一组毕高奎

以上全系该「统计表」内所列,大致接近事实,但不一定百分之百的正确。

该「统计表」中只列有姓名,并无身份,所以不知道那些「死伤者」都是干什么的,更

无法了解他们的职务与阶级了。在笔者的印象中,我们「上海区」全部歼敌行动的战果,当

不止此数,可是如果要一一列举出来,一时又找不到有关的可靠资料,所以也就不作计较了。

总之,
「上海区」所执行的「歼敌项目」,在当时的确震撼了上海地区的日本驻军,最明

显的事实,就是有很长一段时间,穿制服的日本军人除了结伴成伙,互相戒备之外,绝不敢

单独一个个在路上行走;横眉怒目,擅阗民宅的事很少发生了;那种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

傲慢像也不似先前了。我们认为这就是打出来的效果。至于陷区百姓人心大快,那就更不用

说了。

二、日本宪兵留下来的一段记录

民国七十年底,笔者在台北会晤了抗战时期曾任「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所属南京「宪
兵司令部」特高课课长,其后几经升迁,又转任日本陆军省「军务局」某一部门主管的大冢

清先生,他当面送给我几页影印的「大陆宪兵实录」,无头无尾,看不出是什么时候出版的,

也许是内部刊物,并不对外发行的吧?我不懂日文,翻了翻就存起来了。不久前托人译出来

一看,这几页主要的内容,是写抗战时期我们「上海区」的抗日行动。

其中有一大段就是描述当时我们计划干掉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副监赤木亲之的经

过以及执行现场的实际情况。现在就把「大陆宪兵实录」中的记载,照他的原意节录于后。

不过,其中有些看来不大顺眼的名词与名称,我都把它搬正了。

这篇东西,作者没有署名,用第一人称,照语气、看内容,可能是「上海日本宪兵队」

的一名军官或士官写的。其文原意如下:

「我们在派赴任所之前,就听说当时在上海的重庆地下工作人员非常活跃。对日本以及

汪精卫为首的南京新政权,采取极严厉的烧杀政策,这一类的谋略事件一直持续着。六月十

七日在沪西愚园路枪杀由日本外务省派遣的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特别警视副总监赤木亲

之氏,就是其中的一件。

「赤木亲之氏,操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实权,其时为一举足轻重人物。其遭受狙击

的经过,是这样的──

「有一名叫李德昌的巡捕,其巡捕番号为第三三三二号,从昭和六年〔民国廿年〕二月

二十一日到昭和十六年一月十七日解职为止,近十年的勤务中,曾于昭和十五年十月,在公

共租界新闸路,单身捕获持枪枪劫华人商店的强盗两名,而获得警察二级奖章。当他二十八

岁那一年,因与相恋的女巡捕方慧生约会,而未找人代理其职务,遂以旷职名义遭到解职。

「李德昌被解职后,游荡了几个月,于同年五月十六日,竟为蓝衣社行动队第三组长李

正梁、副组长叶东山所吸收,而秘密加入了他们的工作。李德昌当即提供了赤木亲之副总监

居住在沪西愚园路的情报。

「李正梁别名李亮,重庆特别训练班毕业后,派遣来沪工作。曾于昭和十五年十一月十
二日,在虞洽卿路大中华饭店枪杀协助日方的『中华工人福益会理事』台湾人林资炯。李正

梁二十六岁,安徽人,是一名激烈的抗日份子。

「叶东山,年二十八岁,山东人,别名叶洞。前年十二月在上海参加蓝衣社,以大中华

饭店领班为掩护。今年一月三十日枪杀亲日华人李翔卿,复于三月十四日枪杀亲日华人潘树

冬等二人。叶东山之兄叶毓泗则在公共租界警务处第七课(刑事科)禁毒部现职警部补。

「李正梁、叶东山、李德昌等均隶属于行动第三队长蒋安华。蒋某系黄埔军官学校工兵

科出身之大佐,目前潜伏于上海租界内,指挥其部属五十余名从事行动工作。

「当时彼等均受蓝衣社上海区长陈恭树之指挥,而直接受命于重庆。

「谋刺赤木副总监之事,自六月一日开始,以十天左右的功夫,每天均对赤木副总监的

出勤、回家的准确时间,以及经过的路线等等,予以记录。同时,每天早上八时上班离家,

乃至晚上九点半均有人在其寓所附近持续侦察。彼等本来预定于六月十一日伺机执行,适因

遇雨而被迫中止。于是又改在六月十四日照原计划实行,不意临时刚巧在赤木座车前后有出

租车阻碍,因未能得手而再度取销。如此终于在六月十七日早晨,由组长李正粱命令副组长

叶东山率同李德昌(前记中遭解职的巡捕、情报提供者)、周振芳(劳工、一个月前新加入

者)、俞森林(纺织工厂职工、新加入者)、杨景文(原重庆方面江苏省保安第二总队第七连

连长)等四名,自胶州路出发,经金家巷而至沪西极司非而路,部署各人位置如下:由认得

赤木副总监的李德昌为第一射手,暗中持大型毛瑟手枪站在愚园路与地丰路之街角守候;杨

景文在地丰路东南转角处,推木板排子车,车上堆置杂物,扮作运输小工模样,一俟赤木座

车通过,及时推出以阻饶其前进;另外周振芳与俞森林二人均握有左轮枪悄悄的站在杨景文

的对面,担任狙击;现场指挥者叶东山则位于全面皆可瞭望之愚园路上巡视察视。

原文注明──另附有现场略图供参考,此处从略。

「上午八时五十分配置完毕,于九时十五分,李德昌认出了与夫人同出的赤木副总监乘

车疾驶而来,他立刻以摇动帽子打出信号,杨景文会意后,急速把那辆排子车推出,有效的

阻挡住赤木副总监的去路,几乎是同时,俞森林和周振芳二人驱前几步,俞首先以司机为目
标开枪射击,意在使其不能开动汽车,遂即迫进半启的右侧车窗,朝向赤木射击,只因坐在

右侧的夫人为了保护丈夫而有如盾牌般的紧紧将赤木抱住,虽然射击了三发子弹,但却没有

击中赤木的要害。此刻,另一名射手周振芳也射击了两发,都没有命中。煞那间,赤木副总

监以右手猛然打开车门意欲奔出之际,俞森林持枪伸手入车窗,一枪击中胸部,而总监仍负

创滚于车下,与俞森林展开肉搏。一直到力尽才倒在地上。彼等见状,遂大伙迅速依预定路

线分散逃去。此刻,李德昌虽又开了几枪,撤退前的掩护而已。

「一瞬间,沪西特警闻讯赶到,与赤木缠斗的俞森林因抽身稍迟,乃当场被逮,并缴下

手枪一支。这支枪是美制○?三八日径左轮,号码为五一五二四。

「至于那受重伤倒地的赤木副总监已经返魂乏术了。

「此一案件由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会同上海日本宪兵队协力处理,参与其事的有中村

常雄警察总监助理、小林峰三郎警视、杉本喜三郎警部补等,与宪兵队上海队本部特高课课

长林秀澄中佐指挥下之大冢清少佐、加藤田准尉以下的『中国班』诸人相配合,对蓝衣社上

海区进行大规模搜捕。

「四个月后,到了十月十二日,终于将第三队长蒋安华大佐以下六十余名全部逮捕。惟

有李德昌一名不知下落,虽追踪到他的故乡青江,亦无所获。其女友方慧生则行踪不明。

「这件事给了我们一个教训,身为警察副总监,当时尚在危险地区沪西居住,而且身上

还不带枪,这也许是日本人的通病。又何况雇人当司机,他也不懂得时常要变换行车路线的

必要。」

以上「大陆宪兵实录」中的这段文字,之所以写得如此详细而又深入,一方面他必定是

本案的关系人物,有可能就是大冢清本人;另方面显然是采集了彼捕者的口供。

当笔者看了之后,勾起不少回忆,也产生了一些感想,兹就其有关本案事项,不离题太

远的写在下面:
当时,也就是二十八、九年,我们「上海区」对于「日本宪兵队」的了解,和他们对于

我们「上海区」的了解,都差不多,此如说我们只知道「日本宪兵队」的特高课长姓林,可

不晓得他的全名是林秀澄;而他们也把陈恭澍的澍字,写成了木旁的树。又例如他们一直把

我们「军统局」称为「蓝衣社」,而我们也迄未对他们日本宪兵队的内部作业与分工知道得

一清二楚。这都是无可厚非的事实,并没有掩饰的必要。从这里却可以悟出一条道理,那就

是在敌对双方相互追求了解对方时,不可能做到了如指掌。即便布置了内线,也只有程度上

的差别而已。

接着,再对这篇纪实的内容加以评述:

我们发现,日本宪兵在他们尚未抵达任所──上海──之前,对于我们「军统局」的敌

后活动,早已心存戒惧。这如果是我们单方面作如是说,也许会误以为是在张大其词的自我

吹嘘,而却出自他们之口,亦可见我们当时之「威力」所及,的确是发生了相当的作用。

该文所提到的李正梁,他的本名就叫李亮,在本局黔阳训练班受过训,派来上海后,我

分发他到「第三行动大队」任「第四组」组长,以为蒋安华队长之助,并有意加以培植,观

其成效,再畀以重任。可惜他在三十年十月间被捕了,记亿中,好象不是被「上海日本宪兵

队」捕去的,而是落于「七十六号」之手。虽然他是赤木亲之一案的指挥者,但并没有「引

渡」到宪兵队去「归案」。也没有因本案而被敌伪「处死」。

至于李德昌、叶东山、周振芳、俞森林、杨景文诸同志,有关他们的事迹与生死,我实

在说不出来了。如今,蒋安华、李亮均已去世多年,而在尘封已久的档案中,也未必能够找

到他们的关系资料,所以更值得在此一记。

照「大陆宪兵实录」上的记载,关于赤木亲之一案的事先行动部署,以及临场的搏斗过

程,都可圈可点,值得赞许,不仅充份表现了我方同志的睿智果敢,也明白的昭示出中华儿

女视敌如仇。

蒋安华队长以下多人,的确是在案后的数月中陆续被捕的,时间当在三十年九月至十月

中旬,不过,并不是像日本宪兵队所说是由他们破的案,事实上仍是「七十六号」出卖了他
们的灵魂。再参照中华日报所刊载,自三十年九月十六日以后,也的确再没有第三队出动打

击日本人的消息了。总结「第三行动大队」蒋安华所部全体同志在「歼敌」行动中,前后共

执行了二十余案,击毙击伤日本军官兵三十余人,衡诸当时的工作环境,称之为「战绩辉煌」,

不会过份吧!当然这都是用他们的鲜血与生命换取的。

蒋安华队长被「七十六号」逮捕后,曾否解至「上海日本宪兵队」去问过话或是对过案?

我当时未曾见到有关的报告,现在也想不起来了,不过,他并没有「遇难」倒是事实。不幸

的是在三十四年春季,当他回转大后方的途中,经过一道「防卡」时,竟被人暗算了,内情

非常复杂,到现在也无法肯定他是枉死在谁的手上。

再说「上海日本宪兵队」方面,从这段记述当中,不难发现他们总有些夸大与邀功之处。

最堪痛心的是,如果不是我们本身的人事组织不够严密的话,相信,他们绝非我等之对手。

因为我们是隐蔽的、有抗拒性的、敌忾同仇的,而他们却一直处于被动的,有如过街之鼠。

下面附有原件两页,是一笔自赤木事件后,我方惩治敌伪的流水账,虽然是日文,大致

上也都会看得懂。

この赤木事件にひきつづいて七月から十月迄,三ケ月间に发生したねむテロ事件を参

考までに记してみれば。

七月 一 日 虹口海宁路にて亲日华文「李鉴乡」暗杀

〃 四 日 沪西宪兵分队土山湾分驻所「式部兵长」外二名狙击さね负伤

〃 〃 へァチン(虞洽卿)路「美高米ダンヌホ〡ル〔舞厅〕」爆破事件

〃 三十 日 虹口にて陆战队等一水兵暗杀

八月 十三 日 新政府侧「中华日报新闻社」爆破事件

〃 十六 日 扬树浦にて「丰田纺绩 KK」日本人社员暗杀

〃 二十二 日 〃 〃 〃 重伤

〃 二十五 日 扬树浦にて陆军军属二名暗杀

〃 二十六 日 新政府侧浦东

九月 六 日 虹口二の桥にて日本领事馆警察「宫中弥吉」巡查部长负伤
〃 九 日 沪西特别警察日本人刑事重伤

〃 十三 日 扬树浦にて陆战队「楠原国雄」一等水兵重伤

〃 十四 日 フランス〔法国〕租界にて新政府侧白系露人「イワノフ〔伊凡诺夫〕」

暗杀

〃 十七 日 南京路にて日本人一名暗杀、一名负伤

〃 〃 新政府侧绥靖队参谋「钱金荣」暗杀

〃 十八 日 同孚路にて亲日华人「陈长坤」暗杀

十月 六 日 虹口、海宁路にて陆战队步哨暗杀

〃 七 日 新闸路にて亲日华人王汉乡暗杀

〃 八 日 亲日华人「李德辉」暗杀

〃 九 日 南市涡川部队军属暗杀

〃 十四 日 浦东宪兵分队「冈本兵长」负伤

〃 十六 日 江湾宪兵分遣队华人通译暗杀

〃 〃 扬树浦陆战队步哨暗杀

以上所列,只是「上海区」在此期间行动工佯的一部份,而七月份以前,还有更多的记

录。

十四日在法租界制裁掉的白俄伊凡诺夫,就是出卖陈三才烈士的无义之徒。陈三才先烈

乃除汪计划中的重要关系人物。

「抗日杀奸团」为抗战奉献牺牲

抗战期间,在沦陷地区、交战地区以及大后方等处,产生了很多的青年爱国组合,虽然

背景不同,名称各异,但惟有抗日报国的热忱则完全一样。这里所记的「抗日杀奸团」,就

是其中之一。

如果说这个「抗日杀奸团」与众不同,或许有厚此薄彼、老王卖瓜之嫌,甚至于会遭到

非议,我要是把「抗日杀奸团」的壮烈牺牲与英勇事迹平实无华的作一个简略报告,当大家

有所了解之后,也就不得不推崇他们的伟大了。
首先需要申明一点,有关「抗日杀奸团」的产生与成长,在「戴雨农先生传」
、「戴雨农

先生全集」中,都有大段的记载,不过那只是衬托之作,尚不足以表达该团的基本精神,也

没有突出该团精义之所在。像「抗团为军统局的外围运用机构」这种说法,我实在为「抗团」

同志叫屈。

照道理、论实际,「军统局」及政府机关,代表国家;「抗日杀奸团」是青年爱国组织,

属于民众团体,其相互关系之构成,是基于爱国青年份子需要国家抵御外侮之方针导向;而

政府方面则在于增加一份抗战力量,此中并没有所谓的「核心」与「外围」之分。又何况这

般青年学子既无名义──始终只是一名团员;也不受薪──活动上所用的全是家里给的点心

钱,这与「军统局」所运用的情报路线,性质上完全不同,又怎么可以看得那样偏狭呢?戴

两农先生雄才大略,他可以驾驭百寓人,但绝不致于拘限于本位的「情报观点」上,他如果

地下有知,我相信他一定不乐于在他的传记上如此落笔。

再换一个角度老实的讲一句,「抗日杀奸团」之产生及其存在,自有其客观环境与时代

背景,绝不是任何人凭空一手造成的。虽然「军统局」得力于「抗团」的优异表现,这除了

曾澈同志工作上的努力之外,一大半也是天报以福。

笔者所以敢于如此设词,正因为这个青年爱国组织,是在我担任「天津站」站长、兼任

「华北忠义救国军」旋又改称为「滦榆游击总司令部」副总司令的那个阶段诞生的。(原来

写的是「由我协力组成的」,再仔细想想,又觉得不配,所以才修改如上。)那又为什么说是

不配呢?这可不是自谦,因为当时我有两大外鹜,一来是在军事活动中与人「争权」;二来

是在私人生活行为上「脱轨」。所以有许多事务都托付曾澈同志代劳了。就在二十六年的冬

天,有一次曾澈向我口头报告,说是要去参加一个「青年活动」,我也就点头答应了,至于

是个怎么样的「青年活动」?我就不甚了了。再往后,为了要召集一批青年加入「滦榆游击」

的行列,这才关注到这件事。

兹就所知的先从「抗日杀奸团」的孕育说起:在二十四、五年间,据说天津有一批青年

学生到保定去集训;在集训期间,其中就有人与当时的政治组织「复兴社」
(见「北国锄奸」

第一章)发生了关系,是否就这样播下了种子,虽不敢一定言是,但多少总有一点因缘。
「七七」芦沟桥变起,天津的中等以上在校学生,即酝酿组织抗日团体,故有「天津青

年救亡联合会」之成立。当时「天津站」书记曾澈同志所接髑到的就是这般人。

为了进一步参与抗战实际活动,「天津青年救亡联合会」中的积极份子,在曾澈同志的

鼓励下,乃组成了永垂不朽的「抗日杀奸团」。

此一青年爱国组织的名称──「抗日杀奸团」是否系由当时的「天津站」所拟议,再通

过曾澈的提出而获得大家认可的?已经记亿模糊了。

「抗日杀奸团」的创始者,据悉有李宝奇、沈栋、郭肇和、李如鹏、李实仁、陈肇基、

曾澈等人,而以李宝奇为「老大」,曾澈排行老二。这也是我最近才听来的,是否如此,又

听说目前有一位国大代表孙先生知道的比较详细。

发展中,因工作路线问题,「抗团」的内部产生了不同的意见,有的主张口诛笔伐、着

重于文化宣传;有的则非要真刀真枪、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于是各展所长,尔后也各有其不

可磨灭的成就。

笔者所见到的是:那些此较文静一点的,自掏腰包,买纸张,借油印,贴抗日标语,散

反日传单,一时之间,把一个包括日本租界在内的天津市区,搞得热闹非凡,连巡捕都抓不

胜抓,充份的表现出民族反侵略的热情。

跃跃欲试的动作群中,争先恐后的想要亲手宰几个日本人,以陈肇基带头的一批,由曾

澈为介,参加了「滦榆总部」主办的干部训练班,一个月后,就出发到冀东宝坻县打游击战

去了。当他们二十多人在一所学校的楼上举行开训集合中,我曾经给他们讲过话,在场的还

有王天木、王文、曾澈诸人。

另一批激烈主张硬干的行动派,自动组成了一个五人干事会,由李如鹏主管组织,孙大

成主管行动,祝宗梁主管技术,袁俊汉主管总务,曾澈主管联络协调。所需武器是他们惟一

无法自行解决的问题,那只好由「天津站」支持了。这般爱国青年,十九名都是在校的中学

生,除了在电影上,根本没有看见过真的枪,更谈不到拿在手上怎么使唤了。试想,处于当
时的那种样样受限制的环境里,又不能找个地方打打靶,或是在隐密场所来个实弹射击,充

其量也只能摆个姿势、此划比划而已。就是这样,有一回还玩响了呢,幸亏有惊无险,未曾

惹出祸来。

其实,只要有一腔热血,自然就会产生无比的勇气,像不会开枪这一类的小节,绝阻止

不住他们的一往无前,也照样的可以完成制裁汉奸的壮举。

在二十七至二十九的两个年头中,由「抗团」五人干事会所领导的行动破坏工作,曾执

行多起:在天津方面,如伪河北省教育厅长陶尚铭、伪天津市商会会长王竹林、伪津海关监

督兼伪准备银行总经理程锡庚等。都是该团所为。在北平方面,也有伪建设总署总务局长俞

大纯等多人。破坏工作中最具战略价值的,是在天津三个堆栈,前后三次焚毁了敌军搜刮待

运的棉花一万余包。以一群没有受过训练、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的青年学生们,能够干出这

么多轰天动地的大事来,实在太难得了!

敌人不是死人,当然不会等着挨揍而不还手。他们随时随地都在觅取机会,不断的反击。

据统计:「抗团」同志自投入抗日杀奸工作以来,前后共失事十九次,被捕八十三人,死难

者有曾澈、冯运修、李如鹏、纪树仁、纪念华、朱云、陈维霖、袁汉俊、李鑫、黄克忠(另

一记录名黄瑞堂)、缪维等十余人。以上是知道姓名的,此外,姓名不详或下落不明者还有

好多。

且说自曾澈同志等失事被捕后,「抗团」并未因此而停止活动。那位主持行动工作的孙

大成同志,幸而脱险后,又来到了北平。他是掩护在一所学校里,仍在寻找路线,准备完成

未竟之功──进行制裁华北第一号经济汉奸汪时璟(见「北国锄奸」第六章)。没有多久,

不意又被便衣日本宪兵追踪而至,眼看实在无法呆下去了,这才辗转到了秦皇岛。在这里多

承「抗团」某一同志家属之助,冒着风险替他开了一张「开滦煤矿」的职员证明,搭乘一艘

运煤船先到上海,然后再取道浙赣湘黔去了重庆。这是二十九年三、四月间的事。此刻我虽

在上海,可是我们并没有联络。

有关「抗团」在平津一带的后续活动,我知道的更少了,那么就此打住,接着再说孙大

成到了重庆以后,以及他是如何再来上海的。
孙大成在重庆见到过戴先生,慰勉有加外,戴先生仍希望他能够再回到天津继续领导「抗

团」的工作。孙欣然接受,不过,有一个大问题解决不了,那就是没有办法可以保证一定能

突破天津的封锁线,安全的进入市区。后来,戴先生几经考虑,再征求大成的意见,愿不愿

意到上海去?

孙大成同志于二十九年七月八日到上海,他的身份就是代表「抗日杀奸团」。
「抗团」并

不是「上海区」属下的工作单位,它仍然保持着青年爱国团体的独特风格。可是上海并非「抗

团」发源之地,当然不如在天津那么兜得转,所以有许多地方它也需要「上海区」的辅导。

孙大成到了上海之后,我们曾见过一面,对于交通联络等事项,都作了约定,其后,就

交由助理书记刘原深兄直接负责联络与指导。关于「上海区」所给与的支持,只有每月法币

三百七十元而已,此外,一无要求。而此一数字自二十九年九月起,一直维持到三十年十月

止,迄未增加。

嗣后,「抗团」同志即陆续抵达上海,和孙大成同住一处者,有钱致伦、叶以昌、刘世

华等三人。其它如何敏信、阚津婉等诸同志则分散多处,与孙大成均保持「单线」联系。正

因为如此,所以每当发生意外事故时,除了失事那个小单位外,都不会有更多的牵连。这也

是上海「抗团」吸收了天津经验而育成的一大特点。

「上海区」本身的行动单位很多,我们协调的结果,决定「抗团」不做行动工作,而专

注于宣传、破坏与扰乱。所以「抗团」在上海,始终没有配备武器。至于他们所需要的爆破

器材,初时由「上海区」的「技术室」供应,后来则自制自用。这又是他们的另一特点。

「抗团」同志由外地陆续调来上海的,大约不超过三十人,可是他们却又在当地吸收了

三、四十人,最多的时候,全部将近七十人。人数虽逐渐增多,但仍能保持以往的素质,且

和先前一般的斗志高亢、气势昂扬,在他们的胸怀中所独具的,只有抗日杀奸的一颗忠心。

孙大成先是在派克路租了一间铺面房子,以开设复盛水电行作为掩护,同时也可以利用

这个地方,存储一些「原料」和「工具」。其后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准备,可就奋不顾身的干
起来了。

起初,也许是这般纯洁无邪的爱国青年们,看不惯上海租界里的纸醉金迷,而出入于那

些场所的又多半是一批汪伪新贵,所以有一回是在二十九年圣诞节的平安夜,他们一面派人

在南京路等各繁华街道大量张贴抗日传单,同时又在五、六家舞厅都放置了爆炸物,制作时

预期的杀伤力并不强,旨在示警而已。不意届时果然全响了,据传有一人死亡,多人受伤,

这却是始料所未及的。事后检讨下来,我个人认为这种做法除精神可嘉外,并不值得鼓励,

其最大的缺点,是没有特定的目标。

三十年四月十六日,上海「抗团」同志罗长光、刘世华、黄克忠等三人,在几度观察之

后,发现位于虹口区乍浦路、海宁路的两家电影院,出出入入的全部是日本人,其中且有身

着制服的日本军人,于是引起动机,经过一番策划,准备炸它个落花流水。不晓得他们是那

里弄来的服装与道具,假扮成运送瓶装饮料的工人模样,乘机混入这两家电影院,将两枚定

时爆破装置分别放在黑暗的墙脚底下,就安全撤退回来了。时辰一到,两家戏院同声作响,

这件事总算做得干净俐落。

其后,日方把这件事称为:「东和剧场惨案」。原来这两家戏院一名「东光」、一名「融

和」,故并称为「东和」。据日方透露,该一事件共有二十三人伤亡,全部都是日本人,其中

有几名是日本宪兵。是否另有高级日本军官在内,则不得而知。

这件事,从两国交战的角度看,做就做了,当然没有什么不可以,有机会能够给他们一

点教训,应该之至。若是和「南京大屠杀」、
「长崎、广岛投掷原子弹」比起来,那更是微不

足道了。

三十年六月二日及七月二十六日,抗团同志前后两次、在法租界马斯南路破坏日方经营

的「合同百货公司」,为该公司造成相当的损害,而且第二次要比第一次来得更猛烈。在这

里我要说一句不太庄重的话,他们干这一类的事,好象跟玩耍一样就做完了。

三十年六月十一日,上海「抗团」同志干了一件「虎口拔牙」的事。在法租界金神父路

原有一处三井株式会社的宿舍,后为「上海日本宪兵队法租界宪兵分遣队」所占用。那天夜
里,「抗团」出动了李鑫、孙克敏、刘世华等三人,在夜色低沉中,避过岗哨,由一人翻越

围墙,二人警戒接应,把一颗定时爆炸物摆在窗户底下,仍循原路退了出来,幸能完成布置。

别看说来这么简单,做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了,一旦有失,那还了得。不知道这要有多么大

的勇气才成!

此案结果:炸毁宿舍数间,重伤日本宪兵一名,但日本方面却声称「无恙」。

三十年六月间,侦察结果,发现敌军时常利用虹口公园内的室地,集合讲话、上操演练,

偶尔也有官阶较高的人到此举行检阅。上海「抗团」负责人孙大成认为机会大好,乃拟定计

划派出缪维、黄克忠(又名黄瑞堂)二人,先在虹口公园附近,打通了「香烟阁子」(独立

小木屋)的人,就开始分次运送爆破器材,预为存储,准备执行时再行装置。因恐运送不便,

以及避开检查等可能发生的意外,这应该是最周到的设想了,不料仍然发生了重大的不幸!

照记载,说是:「正拟突前投掷,因敌军戒备森严,行动必需特别迅速,仓惶间不幸炸

弹走火,以致黄、缪二同志当场壮烈成仁。」

七十二年十二间,笔者曾与孙大成老弟小聚,也谈起这件事的片段,我们所着重的是如

何才发生的意外?据大成回忆,当时究竟是怎么样出的事,一直到现在也不能肯定的下个结

论。也就是说:是在装配时不小心自己弄响了的?还是在进入虹口公园的途中不慎因磨擦、

碰撞而响了的?也有可能是在手持「爆破装置」未及放置前,即被发现,而在敌忾同仇的激

动下故意引爆、以求与敌同归于尽的?因此,才会有记载中的「数名敌军戒哨,同时伤亡」

的说法。

循此,再作深一层的探索:假定是在装配的过程中就失慎起爆的话,那么他们所借用的

「香烟阁子」必定受损,事后人皆可见,不解自明,用不着再多作推断了。如果是在装配好

了之后,二人携带着爆破装置走入虹口公园的途中,无意间弄响了的话,那只有炸了自己,

不致于有数名敌军同时伤亡的事实。倘若他们是在公园里放置好了之后才爆炸的话,那么缪、

黄二同志当可安然归队,不致于粉身碎骨而牺牲了。所以说:以自行引爆而同归于尽的成分

为最大。
三十年八月一日,经过日本的穿针引线,德、意等数国对汪伪政权,作外交上之承认,

汪伪受宠之余,遂在京沪杭各地举行「提灯游行庆祝大会」
。「抗团」同志闻之乃大为恼怒,

为伸张民族正义,维护国家尊严,非有以惩罚不可。他们会商后,决定派李鑫、张仲华(又

名张志炘)、黄昆三同志。身怀自制炸弹,前往沪西兆丰花园大会现场,准备予以扰乱与破

坏。此处,档案中有一段纪录,大意谓:「有人以为会场人多混杂,进去容易而撤离时恐受

阻碍,何况当场引发投掷,在人群拥挤下,往往会丢不出去、或是扔不远就爆炸了,果然如

此,就难免伤及本身,不可不慎。李鑫同志慨然表示:『大会上敌伪首要毕集,纵然自身不

免,亦不过三人,如能趁此机会得以聚歼群寇,岂肯失之交臂。』闻者亦为之肃然动容,张、

黄二同志也表示愿以必死的决心,同肩效力,遂慷慨前往。」

果不其然,大会为爆炸声所骚动,与会者竞相奔走作鸟兽散,可是我们的好弟兄──李

鑫同志竟尔与弹共亡,当场殉难。据大成弟当面和我说:「我们有人看到,当时李鑫同志虽

炸得腹破肠流,奄奄一息,犹高呼「中华民国万岁」不止。壮哉!痛矣!

出事的现场,张仲华同志走避不及彼捕、黄昆同志混乱中失纵;被捕者的命运如何?失

踪者有无下落?我可就不知道了,容我再问问孙大成老弟,有资料,再为补充。

事后,在日方所发布的新闻中,把扰乱「庆祝会」的结局,列为「自毙」。

三十年八月二十九日,上海「抗团」并不因为两次失事而气馁,于是再接再厉在公共租

界福州路三二一号以及虹口两处,同时将专售敌伪书刊的「三通书局」本店和分店予以焚毁,

只烧得好久不能开市。

三十年十月十四日,孙大成弟为研制爆破剂发生意外,不幸炸掉了一只手臂,可是他并

不在乎,他就是用另外一只手为国效命四十余年,而今仍在工作岗位上。最使人敬重的是,

几十年下来,从未听他说过报怨的话。

再说他的手是怎么炸掉的:因为虹口公围、兆丰花园两次爆炸案,都有同志牺牲,虽不

一定由于爆炸物的性能欠佳有以致之,可是他总想研制一种更精制的「产品」,以应广泛需

要。等他配置完了以后,在程序上必须「经过试爆」才敢放心使用,所以就拿了一小包(块)
放在电车轨道上,看看猛加压之后响不响。不料试了之后竟尔不灵,他不就此作罢,又把那

块东西拿在手上摆弄,就是这个时侯,猛然崩的一声爆炸了,他也昏迷过去了,等他醒来时,

已经躺在广慈医院的犯人病房里。与他同时被捕的还有钱致伦、叶以昌二同志。

迨至十一一月八日,珍珠港事变,日军进占法租界,孙、钱、叶三同志同时由医院被解

到虹口日本宪兵队本部,幸而没有认出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虽然尝尽了百般折磨,总算留

下了一条性命。如果要问他们是怎样才从地狱里回到人间的,那又是一篇极为曲折的传奇故

事了。说来太长,用一句话交代吧,他们是被我们「上海区」于二十九年六月十三日在爱多

亚路光华戏院对面,制裁过伤而未死的那位陆 xx 之夫人,大家称为「陆干娘」的花钱把他

们「运动」出来的。她为什么?这又叫我如何回答才合适呢?

孙大成等彼捕后,「抗团」在上海的活动并未中断,继续由祝宗梁、袁汉俊、吕乃灏、

刘世华等分别负责,活跃如初。惟在胜利前仍失事多次,迭有牺牲。

目前,「抗团」份子的足迹遍及全世界,分布于社会各阶层,他们永远都是最优秀的。

笔者引为莫大遗憾的,实在是知道的不够完整,事迹方面,必有遣漏;又为了顾及身陷

大陆,同志们的安全,也不敢畅所欲言。

内容提要

「大亨」是有财有势的特殊人物,只产生在二十年代前后的上海租界。如果中国领土上没有

外国租界的存在,绝不会有此辈人物的出现。

这般人物代表?畸形社会的潜势力,单就其根性而言,善与恶是不成比例的。

上海特产的「租界大亨」与外国货「黑社会头子」有区别:「黑社会头子」专以作奸犯科为

能事,惟利是图;「租界大亨」已成气候,除了利,尚且沽名钓誉,在行为表现上,虽力趋

上游,可是谁知道他们的手洗干净了没有?
张啸林者就是「租界大亨」,在他当时得令之际,虽说不上呼风唤雨,但?也为所欲为,的确

风光过好长一阵子。抗战后,因为他通敌有据,而又不听政府劝导离开上海,乃下令予以制

裁。

「上海区」奉令执行本案,「第二行动大队」报称已获得内部线索,惟独缺其人之姓氏。未

及一月,至二十九年十月十四日,张啸林果然被他雇用的保镳击毙于其自宅楼上。

事发后当晚,第二队始在书面报告中首次提到执行人林怀部的名字。
「上海区」据情转报后,

旋奉电嘉奖,乃成定案。数十年来亦从未有人对此有所怀疑。

当笔者于最近复校旧稿时,由于主观愿之淡消,愈觉得案中疑窦颇多,诸如:事前执行单位

未依照规定将布置妥当之内线关系人的姓名报区备案;事后林怀部被捕羁押于法捕房时该队

曾否与之接触?迄无下文;抗战胜利后,传说林怀部已获释出狱,惟「军统局」以下各单位,

始终不知道有谁见到过这个人?更谈不上加以安置。

林怀部打死张啸林是出于一时激愤呢?还是受命后的计划行为?谁也不敢肯定,如果说是有

计划的,难道说他没有想到事后走不掉吗??然早已抱有必死之决心,那又何必非等到挨了?

才动手?

第八章 大亨之死 扑朔迷离一、这件案子不一定是我们干的

像张啸林这一类的人物,只产生在那个时代和那种环境里,质言之,也就是二十年代前

后的上海租界。

如果没有租界,绝不会产生此辈人物,所以说,中国领土上的外国租界,恰好成为此辈

人物的摇篮。
这般人物代表了畸形社会的潜势力,但不一定是恶势力,其分际则在于向善向恶。单就

其根性而言,善恶是不成对比的。

其势力范围虽仅限于租界之内,但有时亦影响于租界以外。不过,离着租界越远,他们

的影响力也会随之减弱乃至消失。换个角度说,租界以外的人,有的也要靠租界讨生活,所

以不敢得罪他们。

那么,这般领袖人物总该有个名称才对呵,是,通常都称之为「上海大亨」;严格一点,

叫「租界大亨」我觉得更为恰当。

请注意,上海的「租界大亨」与外国货「黑社会头子」有区别,「黑社会头子」是以作

奸犯科为能事,只顾一个利字;「租界大亨」都是成了气候的人物,已经懂得爱惜羽毛,除

了利,也要名,所以他们的行为表现,总想「金盆洗手」,力趋上游。不过,是否把两只手

洗得干干净净,倒也未必。

目前,「租界」虽然已成历史名词;当年,却为我国政治、经济带来不少影响,其在社

会风气方面,更予我国民道德深远的戕害。笔者对于租界问题不甚了了,兹参考正中书局出

版的「上海租界问题」中的引言部份,说明如下:

「上海租界包括公共租界和法租界。根据清道光二十二年(一八四二)的中英南京条约,

英国人得以在上海居住和通商。翌年,英国首任驻上海领事巴尔福抵达任所。不久就宣布上

海开埠通商,与上海道台宫慕久划定租界界限,此卽为上海英租界。

「在美国人文惠廉主教的策划下,美租界事实上已于清道光二十八年(一八四八)存在

于苏州河左岸的虹口一带。这本是个荒凉的地区,居民甚少。但经过刘丽川的『小刀会』和

洪杨的『太平天国』之乱后,其重要性骤增。清同治三年(一八六四),上海道台与美国驻

沪领事正式划定租界界址。美租界正式存在后不久,就与英租界合并,公共租界于焉诞生。

「法租界是从英租界分出去的,由于法国商人向该国请求后,历经一年的谈判,始于清
道光二十九年(一八四九)正式成立。

「上海租界成立以后,英、法又藉着种种机会提出扩张之要求,其后,英、法两租界的

许多『越界筑路』,就是这样产生的。我政府虽然强烈反对,但也无可如何。

「民国三十年十二月八日,日本在华陆海军接到日本南方军开始攻击马来西亚的通报

后,立刻就叫停泊在上海的美、英兵舰投降,日军并进入上海公共租界,接收美、英两国权

益。法租界虽有意苟延残喘,但终未能如愿。

「上海租界之正式收回,乃根据民国三十二年一月十一日的「中美新约」、「中英新约」

和民国三十五年二月二十八日的「中法新约」。至此,一个世纪以来,位于上海的『国中之

国』已完全消失。」

上海自有租界以来,卽强梁辈出,此起彼落,经过长时间人为鬪争,天演淘汰,到后来

得以称霸者,只得三数人而已。这少数几个人,也只能在势均力敌、利害关系一致的情况下,

才能相安无事,一旦失去均衡,那么,一场新的厮杀又将开始。

张啸林就是其中的一个,可惜他一点国家观念都不存在,更不懂得如何适应社会变迁,

所以只得死于非命。

提起张啸林这桩案子,我说是我们「军统局上海区」干的,当然顺理成章,勿庸置疑。

因为无论是在新闻报导、时事述评、工作报告以及档案记载中,都作如此认定。可是事隔四

十多年后的现在,我如果说那不一定是我们「上海区」透过有计划的工作部署因而产生的正

常结果,也许会使人觉得倒是一件新鲜事了。并不是我「功成不居」,或把自己同志的光荣

牺牲掷诸虚牝;因为仔细回想当时本案进行的前因后果及其事实经过,迄今仍存在着许多不

情不实之处,得不到肯定的解答。因此,本案到底是不是我们干的,我实在有些拿不准。或

者可以说,事情旣然早已尘埃落定,张案的的确确是我们干的,那么它的成功,也是事出偶

然吧。

这绝非我个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重要的则在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更因为这是一件大
案子,印象比较深,所以记得住的事情也比较多,以下就是全案的经纬,当然,其间也有错

综复杂之处。

在我接任「上海区」之前,时在二十七年,上级对张啸林已经下了制裁令;当我二十八

年八月接任之后,上级乃重申前令,卽速觅线予以制裁,迨至二十九年,且一再催办。

为了觅取制裁张啸林的线索,我曾经拜会过潘子欣先生(见第五章),可是并无具体结

果。其后,我又去过两次,始终回旋于旁敲侧击,总没有机会能够正面提出来;而潘先生是

何等聪明剔透、老辣练达的人,自然一点就透,无如他总是有意回避,不去接触正题,看样

子他也有碍难之处,所以就没有在经营下去。

另在「上海区」所属方面,不知询问过多少遍了,没有一个单位回覆是有办法的。一直

到二十九年六、七月间,才算接到「行动第二大队」大队长赵圣(吉震苍)的书面报告,他

语焉不详的只说已经在张某家里布置了一条内线,也提到就是张某众多保镳中的一个,什么

条件都没有,也不需要支持,一待遇有机会,便可相机行事。照规定,这个报告是一反常态

的,因为不但没有把接触、吸收以至交赋任务的经过述说明白,最不合乎情理的是连个姓名

都没有。我看了之后,马上就请齐庆斌兄和刘原深兄函第二队赵圣同志卽速补报。不过,当

时我们区本部并没有严格的要求限时作答,只认为过几天必然会据情回复上来。

这就是本案内部作业的大概,实际上也就是这么简单。我惟恐或有舛误,还一再和原深

兄(当时「上海区」助理书记,主管行动,是处理本案除我之外唯一仅存于世者)对证过,

不会错,在第二队的报告中,的确没有提到那位所谓内线的姓名,就是连假名、化名都无有。

在当时我们曾经研判过第二队的报告;迨至最近,我和原深兄又泛谈过这件事,我们认

为:这位吸收来的内线,或者应该说这位答应为国效力的义士,和第二队长赵圣之间并无直

接联系,很可能当中还隔了好几层,恐怕连赵圣本人也不知晓此人为谁,这也是「中间人」

为了维护安全的小心处。像这种性命交关的事,可不能单凭拍拍胸脯、挑大拇哥就能保得住

一帆风顺的。假定这么说吧:赵圣的属下有个朋友的朋友,一个透过一个才接连上关系,这

就是好几个层次。大家都是出于好意,一层又一层的添了一句,或者是留了一点,到了赵圣

那里,与眞实情况自然有了差距,所以赵圣报到区本部来的,就没有办法详细而又实在了。
区本部接到这样的报告,当然要覆查,从这里开始,我们无妨再作一个假定:赵圣接到

区本部覆查的指示后,又一层一层的传达下去,且不去问他的用的是口头或是书面,不能确

知传达到那一层,由于无可预知的理由,忽然给塞住了,因而乃迟迟无以陈复,这段时间,

计算一下,大约是一个月的光景。就在这个当口,有人突然把张啸林打死在他自己公馆里,

到了这个时候连报纸都注销来了,第二队赵圣才说义士名唤林怀部。(赵圣的报告,一度写

成「林怀步」。)

谈到这里,有一个小关节必须交代出来:对于这件事的发生与传出,「上海区」是首先

在报纸上看到消息,随后才接到第二队的报告的。在没有接到报告以前,我们并不确定这就

是我们做的。还有一点,报纸上注销来动手打人的名字叫「林桂甫」,而第二队报告中的名

字是「林怀部」。又过了好一阵子,在公开报导中才确定这位义士的本名是「林怀部」。

「上海区」接到第二队的报告后,除据以转报上级外,大家当然也都有一番欣慰,旣然

事情已经成功了,当然对于全案的来龙去脉以及林怀部的个人人事资料等等,卽嘱第二队随

后补报,以资稽考。但第二队却仍然迟迟未见申覆。当时的新闻报导是这样的:

二十九年八月十五日上海「新申报」消息称:

「昨日中午本市法租界内发生一幕枪击案,被击者为海上闻人张啸林,张与杜月笙、黄

金荣同为海上三大亨,为青帮中有名人物,黄、杜、张三人之名,几妇孺皆知。张为『通』

字辈,故辈份较黄、杜为高,现年六十八岁,杭州人,好佛,各地庙殿,几均有张氏所送之

匾额,性暴鲁,近来年事虽高,仍动辄当众辱人。成名后,其一举一动,远不若杜氏之检点

自守,仍未脱『海派』恶习。其寓所在法租界华格臬路,与杜月笙合宅而居,张居东宅,杜

居其西,宅前天井为一,故同一大门进出,事变后,杜南下赴港,张仍留居宅内。

「昨日下午一时四十分,张有友人吴金桂者往访,遂在楼上闲谈,时有张之卫士林桂甫

在天井与汽车夫争吵,张闻声遂步出洋台将林训斥,并欲停他生意,林大气愤,遂拔枪对张

向上射击,均中头部,当时身死。
「林于肇祸后,又持枪登楼,向张之友人吴金桂头部射击,亦中二弹气绝,时张宅守卫

之巡捕,卽将大门紧闭,继卽将林拘获,带入捕房究审。

「又据可靠方面消息:张氏于八一三事变后,卽参加和平工作,颇遭渝方之嫉妬,此次

林之以下犯上,是否受渝指使,颇属疑问,当局对之,颇为注意云。」

「新申报」的背景是日本「军部」,所以这条新闻的大标题是「本市闻人张啸林,昨已

被保镳击毙」,另一副题则是「内幕或为渝伪指使」。

兹先就以上这条新闻的内容加以简单的解说-

青帮的源流是讲辈份的,排到「通」字辈,已经是第二十二代,在当时的上海算是很高

的了,可不是最高的,因为「通」字辈以上还有「大」字辈。都说杜月笙是「悟」字辈,不

知道对不对?而其实,辈份高并不一定表示有钱有势有地位。

张啸林的「好佛」,并不见得是「信佛」,这也是放下屠刀者的一种「习向」。通常信佛

的人都口念弥陀,那有一天到晚把骂人的话挂在嘴上的。

又据重庆大公报香港十五日上午十时发专电,沪讯:「张啸林十四日下午二时在其法租

界住宅门口,被其保镖林桂甫枪击毙命。按林任张保镖已久,每月工资二十元,最近林向张

告假,未获允许,林愤谓每月二十元,不能连自由都没有。张忽谓旣如此可将手枪交回,卽

可任汝自便。林遂拔出手枪,向张发射,一弹由张口入,脑后出,张立卽倒地,林复赶入室

内,再开一枪,将张击毙。张门生杭州人吴建臣,目见祸作,卽以电话通知法捕房;林睹状

复开枪将吴击杀,逃至大门时,被门卫所拘。张现任法租界工部局董事,年六十四岁。」

该报香港十五日下午十一时发专电,据日方讯:「十四日被杀之张啸林,曾与日方合组

『市民协会』
,并参加『和平运动』。又同时被击毙之张门生吴建臣,现为『杭州码头工务局

长』。」

在这条电讯新闻中,枪杀张某的保镖,亦作林桂甫,至于林怀部这个名字,也在新闻中
出现过,只可惜找不到更多的当年报纸了。

报导中说,林某工资每月二十元,这是当时通用的法币,虽然管吃管住,以当时上海一

般薪给而言,仍然偏低。记得我们「上海区」的待遇,初级职位每月四十元,也有吃有住,

如参与对外活动,尚另加活动费,虽如此,但大多叫苦,这么一比,实在相差甚远。也可以

说明张某待人,相当刻薄。

新申报说,张现年六十八岁;大公报说是六十四岁;另据大成杂志上说,民国二十五年

农历五月初六,张某六十岁生日,推算下来,到二十九年张某去世,应该不是六十四岁便是

六十五岁。

另一死者的姓名,新申报作吴金桂,大公报作吴建臣,可能是各有所本,若不然也许是

一个名字、一个别号。无论怎么说,这个人总归死得冤枉。

张啸林是现任的法租界工董局(报上登的「公部局」,不对,公共租界称「工部局」法

租界称「公董局」才对)董事,又是租界里的「大亨」,法租界警务当局派有「驻卫警」长

驻张公馆,林怀部枪击张、吴二人后,想是要夺门离去,于是就被守在门口的驻卫警逮住了,

这也就是报纸上所说的「被门卫所拘」的实况。

据悉,张身边的保镖,原不只林怀部一人,一般传说有十数人以上,卽或没有如许之多,

至少也有好几个;最令人费解的,只有林怀部一人有动作,却不知另外的那些保镖那里去了?

都在干什么?

该报又据「日方讯」:「张啸林曾与日方合组『市民协会』,并参加『和平运动』」,这可

能就是张某被制裁的原因之一,不过,事实上并不如是简单。关于这一点,留待下文再提出

来说个明白。

在张案发生后的那几天,无论其背景是属于那一方面的,上海的大小报纸(上海有很多

种小型报纸)上的确喧腾过好一阵子,可惜目前实在找不到许多,也只有以上所得到的两则

了。
接下来再记「上海区」处理本案的大致经过。第二队赵圣在当天晚上卽提出报告,经过

交通的传递,我是第二天上午才看到的,也就是说,先见到报纸而后看到报告。因为那个时

代不但还没有电视,就连收音机也没有。

在生活习惯上,我是一早起来先看报。这一天,打开报纸一看,赫然发现张啸林被击毙

命的新闻,再仔细的看情节,都登的是由他的保镳在气愤之下,从楼下朝楼上开枪把他打死

的。待我放下报纸一想,立刻就感应到-这莫非是第二队干的?

往常,我总是先到其它的办公单位,然后才去「第一办公室」,时间上多半是在中午过

后。这一天,一出门就直往「第一办公室」奔去,意思是急于看一看有没有第二队来的报告。

此处也在西摩路,离着我的住处不远,一进门就看到庆斌兄、原深兄早已把第二队的报告摆

在我的坐位前面了。

第二队的书面报告,只不过一个短短的小纸条,大意是说,由该队所布置的内线,已发

挥作用,完成了任务。时间是在八月十四日下午二时,地点在法租界华格臬路张的寓所内,

执行者名林怀部(先写为「林怀步」涂改后成「林怀部」)
,惟已于事后当场被捕,随卽解往

法捕房审讯中。

显然的,第二队的报告还不如新闻来得详细,不过,报纸上再详细,在我们来说,那并

不算数,顶多也只能当作参考;作为根据的仍以正式报告为准。

我当卽决定「据情转报」,并函复第二队除予以嘉勉外,着火速设法与羁押于法捕房的

林怀部取得秘密联系,以便获得对全案之了解。

另外,我有意透过法捕房法籍督察马龙的关系,尽可能的对林怀部加以维护及照顾。可

是区书记齐庆斌兄则不以为然,他认为就马龙的权责地位而言,未必能够帮得上忙,又何况

这么一来,不仅暴露了本身的意图,而且也留有痕迹,不如还是交由第二队自行设法比较妥

当。我一向尊重他的意见,言之有理当然更要听从了。
就在十五日的午后,收到重庆局本部来电询及张某被枪杀一事,并限文到卽复,可见上

级是多么关注这件事了。好在前电尚未拍出,再注上几个字就一并呈覆了。

过后数日,上级电发奖金一万元,对全般案情未作深问,这表示已经认可了本案的完成。

在「上海区」方面,包括笔者本人在内,均未对本案发生任何疑问。而外界方面,当然也认

为这是一项爱国行动。

不过,执行此案的第二队,对于林怀部被捕后的情况迄无后续报告。当区本部将这笔奖

金转发该队后,亦未依照往例将分配情形报区备案。紧接着该队又制裁了伪上海市市长傅筱

庵,这是较张案更为轰动的一个大案子,由于大家都忙于处理傅案,所以就把张案暂时搁下

了。

再仔细回忆:在第二队的报告中,只提到林怀部这个名字,有关林怀部的人事资料,的

确是一字未提;至于现场的情况,因林怀部之被捕,当然也就无从得知了。再其次,新闻报

导中都说还有另外一名吴某亦被林怀部枪杀致死,可是在第二队的报告中,并没有这一点。

以上,是张案的处理经过,虽不能说是毫无遗漏,大体上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至此,张啸林之被制裁,乃成为「定案」。

笔者附注:以上所引用的新闻资料(「新申报」剪报及「大公报」演示文稿),系由裴可

权兄所寄赠,谨此致谢。上期大宗上海市格杀日本兵剪报,亦系可权兄提供并此致谢。

裴可权兄,二十六年任「上海区」直属通信员,后调任「忠义救国军」政治部上校秘书。

三十四年在兰州任航空检查所长。现在台,时有著作发表。二、事实该怎么样便怎么样

几十年下来,在「军统局」方面,从来没有人对张啸林一案,有过疑问。如果不是写「上

海抗日敌后行动」,连我自己也早就把这件事拋得远远的去了。迨至最近,大约是在七十三

年春节前几天,因为到处打听林怀部这个人的下落,结果,包括抗战胜利后的「上海区」在
内,迄无一知者。很想找个从前「第二队」的老同志问问看,也不知道现在都到那里去了,

叫我再去找谁去?如果前「第二队」队长赵圣(吉震苍)还在,他应该是了解案情最深最多

的一个人了,可惜据说他在大陆没有出来,如今生死不明。此外笔者是「承上启下」的责任

者,目前应该属我知道得最多的了。当我整理文稿之际,仍嫌资料不够齐全,再仔仔细细的、

反反复覆的推敲整个案情,总觉得内中有点不大对头,在无法取证的情况下,且把我思维中

所触及的、滤过的一一说出来,以供参考。

这里要申明一句:当年任职「上海区」时的心情与现在写「上海抗日敌后行动」时心情,

完全不一样,透澈一点说吧,那个时候如果有人说「张案」并不是我们做的,我会「据理力

争」;此刻第一个起了疑心的就是我,因为本案中的的确确有许多疑点。前文也讲过,不是

我个人翻云覆雨、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旣然记述往事,就该忠于眞实,所以是怎么样就怎么

样,好在早已事过境迁,卽使翻了案,确定不是我们做的,那又有何妨。

先从林怀部这个人说起:林怀部何许人也?谁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曾任「上海区」书

记、其后转任本局人事处长的郑修元兄不知道;当时在「上海区」主管行动工作的助理书记

刘原深兄不知道;抗战胜利后的「上海区」正副两位区长不知道;三十四年底复任「上海区

第三站长」的笔者依然不知道。这可眞是只有「天知道」了。

至于林怀部在本区档案中有无「人事卡片」这一节,照我个人的判断,是不会有的,因

为当时「上海区」根本未将林的人事资料报上去,那局本部又根据什么作「注记」。不过,

我个人所知道的还是有限,刻已托人去查,等有了结果,当在本书出版时,加以补注。

「林怀部」这三个字,在上海报章上的确出现过;第二队报告中明明写的是「林怀部」;

而打死张啸林的是他的保镳林怀部,所以林怀部这个人的存在,当然是毫无问题的了。不过,

他的眞名实姓究竟叫不叫「林怀部」?那可就不一定了。一直到今天为止,没有一点有力的

证据证明他叫「林怀部」。那么「林怀部」这个名字从那里来的呢?不知道。不管怎么说,

在下文提到他的名字时候,自然还是林怀部。

林怀部被法捕房逮去押起来之后,第二队曾否与他有所接触,诸如探探监,带张小条子

说上几句安慰的话,送点零钱用,烧一两样小菜解解馋等,这都是情义上应有的表示,就第
二队属员们的一般社会背景以及人际关系而言,绝难不倒他们,如果想这么做,相信他们一

定做得到。倘若怕牵连到案子里去,最少也应该去慰问慰问林怀部的家属,才近乎人情,不

知道第二队于事后到底为林怀部做了点什么?因为这不单是一个人情上的问题,同时也可以

考验出第二队与林怀部之间究竟有个什么样的关系?

说了半天,林怀部者,在我个人来看,依然是个迷样的人物,局本部以及「上海区」只

有在第二队的报告中一见林怀部这个名字,除此之外,始终没有人接触到林怀部本人。

前两年看到于民国六十五年四月在台湾出版的××杂志上,有一篇「张啸林被杀眞象」,

说是林怀郭(部)于抗战胜利出狱后,亲笔写的,标题是「我为何刺杀汉奸张啸林?」曾在

当年的上海一份文艺综合性月刊上公开发表过。这篇东西不期然的吸引了我的注意,在未过

目之前,方以为林怀部当眞有了下落,必然会揭露渴望一知的「眞象」,殊不料不看则已,

越看越不象话,后来已可断定原来是一篇「游戏文章」,结果落得一场空欢喜。有关这篇东

西的不眞不实,容待下节再一一指出,此处暂且搁下不提。

接下去再重复的简介「第二行动大队」的人事背景与社会关系,而后再引入本案:在本

书第一章中约略说过:「这一队的组成,颇有来头,据说是我们戴先生和上海闻人杜月笙先

生的一项合作,也是杜先生给与戴先生的一种支持。所以该大队的一般主要干部,不是杜先

生的『学生』就是『门下』。」像这一类型的合作关系,在过去是很少见的,说得具体一点,

就对日抗战的实质关系而言,当然是政府机构与社会潜在力量的紧密结合,另外的,或者说

私下里,总也免不了相互为用之处。

这里所称的「学生」,拜的是「先生」;所谓「门下」,拜的是「老头子」。从前的上海很

作兴这一套,此时此地,恐怕已经不大流行了,不过,多少还有点遗痕。第二队自队长以下

的成员,就是由这些份子组成的。他们所标榜的是义气,稍嫌欠缺的是政治意识,最大的优

点应该是占有地利了。

「行动第二大队」正式列入「上海区」的编组,和其它行动队受同等待遇,也依照规定

按月发给「生活活动费」
;「上海区」也有绝对的指挥权,并不因为该队的背景特殊而另眼相

看。以前的历程我不太清楚,在我区长任内从未发生过人事问题。该队全员经常保持五、六
十人,必要时还有潜在的实力以资调补。也就是说,他们原不只此数,而纳入第二队编制的,

或者是造册子、领薪水的只有五、六十人而已。一旦需要更多的人力支持某项工作时,随时

可以召集更多的人。

我个人所了解的情形大致如此,至于戴先生与杜先生之间有个什么约定,我就不知道了。

我任「上海区」长两年多,只和该队队长吉震苍同志见过一次面,相处不会超过十分钟,

所谈的也不过几句话,如此而已。至于队长的助理人员和其它干部同志们,一个都不曾接触

过,可以说除工作关系外,并无私人间的往还。因而,对该队的详情自然相当隔膜。

再说就是第二队与本案的关联了。
「上海区」所属行动单位大小十几个,队员数百余人,

为什么其它单位无法在张啸林家布置内部线索,单单只有第二队有办法?这当然和它的处境

有关系。因为第二队的属员们与杜家均有渊源,其出入于杜家自然不成问题,而杜家的老宅

是在法租界华格臬路,与张啸林家同走一个大门,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存心想在张某的保镳

羣中,物色一个对象,略微下点说词,重重的许个好处,若不然就按正规做法-激发其爱国

热衷,鼓励他奋勇杀奸,想必均非难事。这也就是第二队有办法提出办法提出报告布妥内线

的最佳凭借了。

这不过是我个人的一种想象,藉以说明第二队在张家布置内线大有可能而已,事实上是

否如此,谁又知道。

再往下,就该说到「张案与杜先生」这个问题上面来了。本来我也是个发问者,那又叫

我去问谁呢?谁又有资格回答这些问题呢?现在,最好提供一些零零碎碎的资料,请按每个

人的「心水」,自己下判断岂不更加公道。

外间传言,张案与杜先生有关系,这还要分做两方面来讲:第一,政府下令制裁张啸林,

是杜在背后攻击他所致,或是说,杜先生在戴先生面前不断的加以怂恿的结果。第二,张的

保镳打死张啸林是杜指使他的手下这么做的。

对于以上种种说法,固不能尽以「流言」视之,但是大都出于揣测而已。第一,政府下
令制裁张啸林,自有它的庄严性,绝不致受任何人事关系所左右,至于由谁来作最后决定?

笔者一再说过,本局没有决定权。第二点么,可就复杂得不是三言两语能够交代明白的了。

「上海区」所属的「第二行动大队」,基本上就与杜先生有关系,前文中已一再说明。

「上海区」交赋任务给第二队,乃职权范围以内的事;而第二队接受指示,布置内线,从事

杀奸工作,当然也是应尽的责任。这是最正常的公式。

因为杜先生与张啸林的私人关系与众不同,也的确「情同手足」过,他的门下,当然谁

都晓得,那么,当他们奉命要对张加以制裁之际,会不会「私下里」问一问杜先生呢?对于

这一点,照我们的守则,是绝对不可以的,不过,笔者也不敢讲第二队的同志们,到底是以

团体纪律为重呢?还是以师门道义为重?

外间都知道,抗战后,杜去港,张留沪,二人之间,已有裂痕。至于他们之间,到底不

睦到何种程度,我不清楚。杜先生会不会趁着政府下令制裁张某的机会,而从旁「予以鼓励」

或「加以协助」呢?这就很难觅取答案了,在我来说,确是一概不知道。其实,我又何尝不

想知道。

一层层、一重重,眞有探不尽的秘奥。

说到这里,话归本题,第二队写给「上海区」的报告中,事先不提内线的名字,事后不

补报案发经过,莫非其中另有隐情?是保留了一些事实,还是说出来有所顾忌?

相信,第二队长赵圣同志,一向正派、持重、耿直,以他的为人而言,绝不会假案眞做,

根本和林怀部没关系,而在事发之后硬装上去以冒功,因为这么做的结果,必然会弄巧反拙,

乃至身败名裂。他之隐瞒事实,自必有他的苦衷在。

可是无论怎么说,我个人总觉得案中疑窦颇多,除非一一加以澄清而被认定,否则是很

难令人信服的。诸如:

事先不遵照规定将布置妥当之内线关系人的姓名报区备查,是一反常态的,如果说当眞
不知道,那必须详加解释得到上级同意始可。

事后林怀部旣已被补,无论如何都要想尽办法与之取得联系,方合乎情理。这一点不知

道第二队做了多少,因为发出指示后迄无下文。

抗战胜利后,传说林怀部已获释出狱,惟遍询诸有关同志,谁也不知道这回事,更找不

到一个认得林怀部的人。传说,林怀部出狱后,本局曾予以安置,可是也找不到根据。

最大的疑点是林怀部之打死张啸林,因为是在受了辱骂之后,这究竟是出于一时激愤

呢?还是受命后故意造成的局势?对于这一点,我倒有个假定:比仿说,如今林怀部还在,

当面问他,卽使是单纯的报复泄愤,他也会说是为国锄奸,很明显,两者的分量实在相差得

太远了。(这是不该写出来的话,请多原谅)

还有一层,也不可解。林怀部在张家已有多时,对周边环境,自然非常熟悉,难道说他

没有想到事后走不掉吗?或者是为自己安排一条退路吗?这会不会有人曾暗示过他:
「干吧,

不要紧,抓进去,我们有办法把你弄出来。」三、一篇游戏文章写的满纸荒唐

有一件事未便缄默,而必须就此加以澄清,因为我有充分的理由,一一指出那不是眞的,

可是不见得每个人都可以分辨眞假。

民国六十五年四月在台北出版的xx杂志,刊载了一篇题名「张啸林被杀眞象」的文章,

署名东郭牙,这当然是笔名。文前东郭牙君有一段致词如下:「近来偶阅某刊追述上海白相

人与杜月笙、黄金荣齐名之张啸林内幕,率多不实之处,令人失笑。抗战胜利后,我在上海

主编文艺综合性月刊,接见枪杀张逆之义士林怀郭(笔者注:原文是「郭」不是「部」)先

生亲笔一函,标题是『我为何刺杀汉奸张啸林?』(一封公开给全国同胞书)卽予以发表,

兹特抄录寄贵刊重登,以正视听而明眞象。东郭牙元月十五日」

先要搞清楚,枪击张啸林的那个人,名叫「林怀部」,不是「林怀郭」,初以为系出于笔

误或手民误植,惟文中两见都作「郭」字,不知究竟错在那里?林怀部是本案的主角之一,
地位何等重要,其姓名当然不容许有丝毫差错。写到这里,顿然想起当时「上海区」接到「第

二行动大队」于事发后的书面报告时,我们几个人对于林怀部的这个「部」字,也曾发生疑

问,因为人名里带个「部」字实在太少见了。

本不打算录其全文,可是不如此又恐说是断章取义,好在该文并不很长,除指出其中不

情不实之处外,同时尚可藉以解答一些「有此一问」的问题,其与本案无直接关联者也就省

省了。兹录「张啸林被杀眞象」,但却绝非眞象的所谓林怀部写给东郭牙的原文如下:

「编者先生,民国二十六年八一三的炮声一响,激动了每个同胞救国之心,在全国各地

高唱着『工农兵学商,一齐救亡』的歌声下,不知有多少热血青年们,自愿离开家庭,走向

救亡大道,为祖国争生存。

「我当时亦参加上海文化界救亡工作队,由柳乃夫先生领导,旋并入军事委员会教导团

(1)何行健部队从事宣传及组织民众等工作,至皖中舒、合、卢等地一带活动,得到大批

羣众响应,正在开始训练时,不料该地划归五路军接防,教导团奉命开赴屯溪,改编忠救军,

我又奉调至敌后,担任秘密工作,转道港粤返沪,
(2)卽与军统局上海区行动队×××同志

联络,进行工作。(3)

「斯时沪地已成孤岛,正受敌伪势力压迫,工作相当困难,但我同志皆受严格训练,咸

抱牺牲决心,虽然敌伪万般谨防,仍以工作为目的,除了破坏敌人之军事外,
(4)并制裁一

般卖国无耻汉奸。

「当维新政府成立,羣丑上台,而沪地闻人张啸林不听从其好友杜月笙之劝,反而与梁

鸿志、陈羣等逆勾结,向敌献媚,每夜至虹口昆山花园与敌将长奇、松井等计议(5),反抗

本国,助敌侵略,侮辱我领袖,破坏抗战及派人赴港刺杜月笙,(6)时政府已得情报,(7)

本宽大为怀(8),派员就地劝告,嘱其悔过自新,不知此人执迷不悟,我们遂有第一次至福

熙路同孚路制裁之举,(9)因其汽车夫『机警』,不顾一切,急穿红灯,致打击未命中,继

乃派我利用旧人际关系,进入张宅,
(10)充当卫士,我初不忍杀害,时常侧面谏劝,(11)

希其为政府出力,忠义双全,无奈彼老而昏于名利,更变本加厉。迨至二十九年八一三夜,

在六三花园彼参加敌伪重要会议时,(12)我欲待机将诸汉奸一网打尽,不意彼意带一二亲
信者前往,着我在家中看守,致又制裁未成(13)。

「次日八一四我托病请假,俾再计议应付之策。(14)彼非但不准,反将我停职,于是

想到身居虎穴而不擒虎,还待何时呢!他至楼上叫我缴枪时,我卽趁此机会,量准地形,举

枪向楼上开二响,(15)因未眼见,恐不命中,急登楼看视,尤遇其徒吴鸿(系伪纸张税局

局长)(16)至楼口,骇得成了呆人,我亦开一枪打死他,急至二楼见张逆已被击身死。我

觉得任务完成,然事已为捕房得悉,开来大批探捕,将张宅包围,我已不能脱身,抱定了成

功成仁的决心,卽用枪射太阳穴自杀,孰料弹尽未遂。(17)后判刑十五年,在狱经过五年

多的痛苦生涯,幸得胜利,我才恢复了自由。

「出狱来才之慈母因我悲恸而失明,妻子早已过的佣作生活,六七岁的孩子,也没有受

教育,全家生活,还不如乞丐,我内心自然伤感,但也快乐,到底国家已得胜利,大小汉奸

都受法律的裁判。可是外界不少人误会我,以为我得到政府优厚奖金。还有人说,我制裁张

逆系受杜月笙先生指使,由万墨林转给我钜额生活费,使我格外伤心。(18)我只知国家兴

亡,匹夫捐躯,是青年忠贞表现,制裁汉奸,当然奉命而行,别人竟会疑惑我贪钞票而被私

人收买,这简直给我人格的诬枉。

「谈到政府奖金,我至今未得分文,关于杜先生连我们至今都未见过一面。现在的工作,

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局调查员而已。但很为自慰,因为还有多数蒙难同志,至今尚无出路,

盼望当局关顾他们一点,以足以鼓励来兹。

「贵刊出版,标明推荐无名作家,提倡自由文艺,我虽不是作家,却喜欢文艺,便自由

写了这一封不文艺而确是事实的信(19)向同胞们同志们详细声明眞象。林怀郭手启。」

义士林怀部打掉了上海大亨张啸林是千眞万确的的事实,姑不论其动机为何,我们对于

这位义士的勇敢行为,始终寄以尊敬。至于上面这封信,我们敢于断定绝非出自林怀部之手,

也就是说那是冒名假托的,何以见得呢?按原文中标出之记号,有十八点可资反驳者:

(1)军事委员会之下,并没有直属的教导团。
(2)从安徽省的屯溪到上海,不必转道港粤兜一个大圈子。战时走过这条路的人都知

道该怎么走。

(3)笔者是「上海区」的最高负责人,在所属的八个行动大队中,无论是眞名、化名,

从来没有林怀部这个人(也没有林怀郭)。就算我记不住那么多名字,事发之后总该知道了

吧?

(4)「破坏敌人之军事」,这不像是一句受过训练的人该说的话,最少也要在「军事」

之下加上「设施」或「计划」一类的名词才能构成一句术语。

(5)张啸林每夜至虹口与敌将长奇、松井等计议,第一个我先不信,因为张啸林不是

那种料,更不具那种身份。不知道日军将领中谁是「长奇」、
「松井」,却知道日本人有姓「长

崎」的而没有姓「长奇」的。

(6)张啸林派人到香港去行刺杜月笙,这倒是新闻,不是说一定不会有这种事,我们

要问的是这位「作者」何从得知?

(7)u 时政府已得情报」,政府得到情报,亦在其了解之中,神通何其广大邪?

(8)张派人去刺杜,若果有其事而未得手,本宽大为怀不思报复的,应该是杜,不是

政府。

(9)这里所称的「我们」,该是「上海区行动队」,关于「第一次至福熙(煦)路同孚

路制裁(张啸林)之举」,身为「上海区」长的笔者并不知情。

在「沪上往事」这本书里,也有这么一段写道:「我方行动人员仍然有办法找得出他的

破绽来。经过预先安排,有一天晚上,当张大帅(指的是张啸林)的车队开到善钟路和霞飞

路的交叉处,红灯突然亮了,张大帅的车队不得不剎车停下。就在这一剎那,埋伏在街角的

行动人员用手提机关枪猛烈扫射。张大帅的司机是兼任保镳头脑的阿四,他非常机警,当枪

声一响,他立刻猛踩油门闯红灯。这才在千钧一发之际,救出了张大帅的一条性命。」
查「沪上往事」的出版日期在六十二年六月,这一篇「张啸林被杀眞象」作者注明是六

十五年元月寄给××杂志的,时间虽一先一后,可是故事中的情节却如出一辙,只是发生事

故的地方有所不同而已。武断的说一句,后者颇有「取材」于前者之嫌。

这当然不足以作为论证,那么笔者再肯定的说-无论事情发生在「福煦路同孚路交叉路

口」或者是「善钟路霞飞路交叉路口」,都没有这回事,根本上我们「上海区」就没有「手

提机关枪」。询及前任的区书记郑修元兄,对此亦无所闻。

(10)
「上海区」所属各行动单位,均未能派人进入张宅充当卫士。这是求之不得的事,

如果有,不会不报备。

(11)旣然打入张宅,其目的就是为了要制裁张啸林,那里还有「不忍杀害」之理?至

于说道「时常侧面劝谏」,更不象话了。

(12)敌伪的重要会议不知道张啸林是以什么身份、什么资格去参加的?

(13)请问这位「阁下」,如果张啸林视你为亲信,把你带在身边前去开会,凭你单枪

匹马一个人就能将诸汉奸一网打尽,行吗?那么对于那些日本人又将置于何所?

(14)一个眞正受过特工训练又负有行动任务的人,就该知道「托病请假」已经犯了大

忌,还打算出去「计议应付之策」,不知意欲计议什么?

(15)张如果不将你停职,就没有想到身入虎穴,所为何来了吗?若是说张啸林不但不

准假,还叫你缴枪,撤你的差,再加以辱骂,因而激怒了你,同时也激出你的勇气,所以才

朝他开了枪,这才合乎情理。

(16)另一被击者,报纸上一作「吴金桂」,一作「吴建臣」,此处又称「吴鸿」。此人

的身份一称「杭州码头工务局长」,一称「江苏省锡箔税局局长」此处注明为「伪纸张税局

局长」。到底他叫什么?干什么?如欲得知,这又要去查证了。
(17)照该文所记,打张啸林「开二响」,打吴某「开一枪」,前后击出三发子弹,等到

要用枪射太阳穴自杀时,已经「弹尽」了。请问,难道枪里祇装了三发子弹?林本人也不知

道自己的枪里装有几发子弹吗?

(18)不错,外间的确有此传说,至于杜先生与张案有没有关系?笔者当然不会知道,

相信,如今在世的人,谁也不知道,至于有些捕风捉影、出于臆测的话,那怎么能算数。

(19)这篇「张啸林被杀眞象」
,据署名东郭牙说明,是抗战胜利之后在上海发表过的,

可是旣无刊物名称,亦无出版年月,谁知道是眞还是假。不过有一点倒可以参证,因为在那

个年代,也就是三十四年至三十八年间,一个执行过行动工作,而且身为现役×局调查员的

人,绝对不容许公开发表案情,张案亦不例外。卽便喜欢文艺,也不能把这种事当作题材。

现在居然发表「一封公开给全国同胞书」,真是匪夷所思。

以上这十九点是笔者个人对这篇「张啸林被杀眞象」的看法,无非是就事论事,并没有

题外的意思。总括言之,这篇东西,乃东拼西凑作,并无完整的事实根据,连案中主要人物

之一的名字都弄错了,遑论其它。

在该文之后,尚有「东郭牙按语」一大段,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内容提要

行动工作中对于特定对象的制裁,在未来的进步国家中,可能会成为历史陈迹。惟在若干转

形期的落后国家中,则仍将保留?变质的存在。

当年,我们之所以这么做,乃特殊环境及突发事件所使然,实有迫不得已者;今后,人时地

物,均非往昔,相信,有太多的理由,不会常有这种事情;其中最显著的一点,就是这种非

常手段,终嫌不能顺乎常情。
论及个人,我们的同志皆不好杀,之所以难于避免,原因是正在「作战」。谁都了解,打仗

没有不死人的。不过杀人太多,不但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美事,尚且也有许多不堪令人释怀

的心理负担。如询及感受如何,真个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也。

义士朱升斧劈傅筱庵一案,该算是最具威力的一次行动了;死者受到应得的惩罚,我等为抗

战前途亦尽其职责。

本案有一大特色,实属难得,想朱义士乃一寻常百姓,亦未参加我方组织,亦未受过严格训

练,他竟尔敢于抡斧一劈,这股勇气岂仅是金钱可以激发出来的!因而我们要指出,汉奸者,

人人得而诛之,类如傅筱庵这种人,才称上是标准汉奸。

二十九年末至三十年初,正值汪伪热中筹组傀儡政权之际,由周佛海主谋,在李士?等助桀

为虐下,做过很多危害国家的坏事。其中一件是?收我政府在上海租界里的「特区法院」;另

一件是设立伪「中央储备银行」,破坏?存的货币制度,打击政府金融政策。

对以上二事,除提出详细资料外,「上海区」也曾奉令设法加以制止,或予以扰乱,于是又

展开一场搏?。其最令人发指的,是汪伪狂徒竟采取了血腥报复,因而又伤害了数十无辜。

第九章 声威大震血浪腥风一、一个特务工作者的心态与感受

这全是私底下的个人之见,早就想找个机会表达出来,好让局外人也了解一下做特务的

心理状态如何?又有些什么感受?固然,我并不能代表所有的特务工作者,可是最少我干了

一辈子的特务工作。

抗战前后,尤其是到上海后这一两年,实在「杀人」太多;在工作立场上来说,当然有

其可资评估的某些价值,但毕竟不是一件可资炫耀的美事,自然也大可不必引以自豪。

笔者在本书自序中曾说过,根据不完整的统计,「上海区」两年来制裁大小汉奸一百余

名,格杀日本武装官兵四十余人,另外破坏敌方军事设施、焚毁军需物资五十余件次,当然,

其中亦必有死伤。原意,这只是一种内容的提示,并无夸耀之用心。同时也毫不掩饰的说过,
在本身方面,仅就工作同志们个人牺牲而言,其中为国捐躯、受刑伤残、身陷囹圄者,总数

亦超出两百余人。所以笔者曾悄悄透露心声说:「行动、破坏,总免不了烧杀,就是本人,

也有时觉得心存不忍。」

说到「不忍」,的确有这种事,绝不是唱来好听的。我有一个好朋友,做过带兵官,亲

临战场打过仗。有一年,在火线上,正处于两军对峙状态中,午夜时分,忽闻部属门外喊报

告,唤进来后,顷耳一听,原来拿住「奸细」了。连忙带进来问话,殊不料这个人死硬不开

口,一句话也不肯回答。那年我的朋友才三十多岁,血气方刚,性子尤急,一时火起,拔出

枪来对准这个人的脑壳大声说:
「我再问你,如果你不老实的回话,我就开枪毙了你。」眞是

铁打的心肠,称得上好汉一条了,此人竟把双眼一闭,大有置生死于度外的气概。这一下可

把我的朋友惹恼了,一搂搬机,砰砰两响,果然把这个人当场击毙于阶下。像这种事情会在

脑子上烙个印,其深刻可想而知。所以当他八十岁的那一年,和笔者聊天时说:「我一生无

憾事,只有那一次,一时冲动杀了一个人,五十年来仍耿耿于心,始终忘不了。」

本来,在战场上有原有故的打死个把人,尤其是在那个年代,太不算一回事了,可是这

要看摆在什么人的身上,有的人杀人如草芥,无动于衷,有的人如同我的好友一般,终生难

以释怀也。

回头再说我们。我们就是我和我的同志们,实际上,皆不好杀,更谈不上嗜杀,甚至于

以杀人为乐等等。之所以非杀人不可的唯一理由,就是为了「作战」。谁都知道,打仗没有

不死人的。

不管别人如何看法,我个人总觉得,在战争中的人与承平时的人,大有悬殊,平时的人,

在人权维护下,可以抬高到神圣不可侵犯;战争中的人,只不过是一块石头,一根木头,打

击对方的器具,挨打的活动靶子而已。如此看来,人的生存价值,却被战争贬低了、削薄了。

此所以有「宁为太平犬,不作乱世民」的话,眞是慨乎言之。

战争虽不是一件聪明事,可是自古以来就有战争,一直到一九八四年的今天,世界上还

有好多处的战争尚在进行着;如果说战争是件傻事吧,倒也不见得正确,别的不提,就拿八

年抗日之战来说,当是一场反侵略、图生存的神圣之战,非打不可,甚至于准备打得宁为玉
碎,亦在所不计。于此可见战争的主观因素,如国家兴亡、民族存续等才是不惜一战的推动

和决定力量。

反复说来,笼统设定,战争自有其不可避免的道理,限于程度,我还不够谈论这些。

现实的问题,我们旣然干上特务,又碰上战争,那也只有随着大流做我们所该做的了。

至于「该不该」,这似乎也没有什么很大的选择。

戴雨农先生领导下的特工,非常着重于行动工作,这也可以解释为是一项政策。自有其

一定的时代背景,不得不尔。因而他曾经强调的说过:
「非大流血不足以寒敌胆」。这句话见

于他打给我的电报中,原文是:「前次王事(注:指的是二十七年北平制裁王克敏一事)之

失败,实我行动同志缺乏沉着与决死之所致也。今后行动应具必死之决心,集中全力,孤注

一掷,非大流血不足以寒敌胆,而发扬我民族抗战精神也。事成当以重奖,请以之激励同志

为幸。」

「大流血」不完全是打得敌人流血,自己本身也要不惜多流血;流血的意境,高远深奥,

很难作一界说,想是:多死几个敌人,多牺牲一些同志,但求能产生正面效果,成功固佳,

失败中亦自有成功也。不知道如此解释得体不得体?

写到这褢,想起一个笑话,有人传说,早年「军统局」内部,非常忌讳「一将功成万骨

枯」这句成语,所以同志之间谁也不愿意提到这句话。笔者忝为「军统」老同志,只因做外

勤的日子多,所以不知道里面是不是眞有这回事?查考下来,这原是一首唐曹松己亥岁诗,

诗云: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全诗调门

偏低,或有导致意志消沉之虞,在鼓舞昂扬士气的彼时,的确不大适宜。不过,说到「一将

功成万骨枯」,古今中外一般,实情如此,并非虚言。

掌握政策的,任何机构大都属于高阶层的事,以「军统局」而言,三二人襄助,一人裁

决而已。如外勤单位的区、站长,半上不下,是些后知后觉的执行者,全部的政策纲领如何,

并不完全了解,欲求与上级步伐一致,则全赖自己揣摩,路数走得恰到好处,刚巧合上辙,

那就算对了;一步超前落后,轻则受讽刺,吃排头,重则可能重到吃罪不起。
这是我事后多少年才慢慢省悟出来的,别人感觉如何,没有认眞的提出来交换过意见,

当然不会产生出一个共同的结论,那么算我敏感就是了。

当我在上海当区长时,三十岁刚出头,嫩得很,有心机,可并不懂得如何运用。同事间,

用不着这一套;对上级,小心谨慎尚且揑一把汗,那里还敢出什么点子。而实际上,单纯的

也只想把肩负的工作做好,根本上还顾不得为个人做任何打算。说出来也许很难使人相信,

从那个时候起,就不想升官换纱帽,而且连往上爬的意愿都没有。一心向往而日夜萦怀的,

是如何把本身的阵营调整到固若金汤,与敌伪周旋到底,至于说,这场战争打到什么时候才

能结束,想都没有想过。

大概是在二十九年底至三十年初,「上海区」的工作日益活跃正处于巅峯状态时,我的

朋友胡永荃兄劝过我,他说:
「上海终非久留之地,我看还是见好就收罢。」他固然出于好意,

可是我听不进去。况且这也由不得我,上级叫我留,我走也不能走,一旦上级调我走,我是

一日不敢留。他是局外人,那里晓得这么多规矩。而我个人的心意,却恰恰与其相反,我并

不希望调动,很愿意继续无限期的留下去,因为我干得正起劲。还有一句说出来不怕见笑的

话,当一个外勤单位的主管,有绝对的指挥权,颇能满足人所共需的支配欲,另外,虽仅仅

回旋于一块小得不能再小的天地中,却仍有其自由自在之处。

上面这番话且把它当作心血来潮,接下去,不如深入的谈谈「行动工作」的意义,及其

正反两面的作用。这完全是一己之见,并不代表什么,也代表不了什么。间或与戴先生所持

的观点不尽一致,好在也都是几十年前的旧话了,多说几句料也无妨。

在拙著「英雄无名」全书的「卷头长白」中,对于为什么要做「行动工作」一节,曾作

过诠释,那是说:「我们一向讲求法治,国民犯法,自有律条,为什么不通过司法程序,依

法论罪,非要用特殊手段加以制裁不可呢?」我们对此一问题的正确答复是:「由于地域环

境之不同,无法行使司法权力;或是限于国际间不平等条约束缚、丧失治外法权时,为维护

国家利益、保障国家安全,当然不能坐视国之蟊贼逍遥法外,庇护于敌人羽翼之下,甚而凭

借外力,继续进行其祸民殃民的罪恶勾当,故尔不得不适应现实之需要而断然出此。」
以笔者参加过或指挥过的「行动工作」的实例作为说明:其时间,只在抗战前后,也就

是自民国二十二年至三十年底的十年中;其地区,也只限于不在我政府统治或管辖下的特殊

环境里。更具体的说,其中包括北平的「东交民巷」、天津的英、法、日各国租界以及上海

的公共租界与法租界等处,至于法属安南的河内,那是外国领土,情况尤为特殊。此外,也

就是抗战进行中的沦陷区了。论及其事实,虽已详述于本书第一二两部,在这里无妨再作提

示如下:

二十二年春,日本帝国主义继侵占我东北之后,复图掠夺华北甚急。过气军阀、前湖南

督军张敬尧受日军指使,潜入北平图谋不轨。虽然明明知道他潜伏在使馆区「东交民巷」里,

可是又不能去逮捕他,怎么办?

二十三年冬,通缉要犯、前西北军将领曾任宁夏省主席的吉鸿昌,藉抗日之名,据察热

一带勾结共党,大搞武装势力,且掉转枪口,公然对国军开战,之后虽投降就俘,但却在押

解途中脱逃了。迨吉某潜至天津,藉租界为掩护,公然倡乱,能任其猖狂吗?

二十四年冬,原任河北省滦渝区行政督察专员殷汝耕,在日本军阀怂恿下,背叛国家,

竟僭称「冀东防共自治委员会」于通县,凭借外力窃据冀东二十余县市,居然沐猴而冠,做

的全都是「里通外国」叛国殃民的勾当。政府虽明令通缉,但却无法缉拿归案,欲求绳之以

法,这又该当如何?

二十七年春,北平已然沦陷,以王克敏为首,由日军扶植的华北伪政权正助桀为虐倒行

逆施中。我英勇同志冒着万险,在敌伪严密防卫下,予以痛击。此一勇敢作为,石破天惊,

谁曰不宜!

二十七年底至二十八年初,汪精卫发表艶电,竟和日本军阀相呼应,动摇抗战根本。河

内之一击,想是一个最痛苦的决定;而汪的另组伪府,更是不智之极。这件事虽迄今议论不

息,可是做都做了,那就请明辨是非吧。

以上所列举的许多事实,也足以说明采取行动之所必要了。
到了二十八年秋至三十年冬这段时期,我们在上海的行动工作,雷厉风行,制裁的人数

增多,其一般地位则降低,这绝非滥杀,而是执行上级所制定的一项政策,政策的基本要求

则在于树立声威,以期产生吓阻作用也。

骤风雨中没有不挟带尘沙的,行动案件多了,如果说每一个对象都万恶不赦,毫无可恕

之处,那也不是绝对的。我们也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旣然说到这一层,那么就一道心灵上的

感受。

一个三军统帅,在他一声令下,可能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化为灰烬,相信,他是在奋勇杀

敌,多多益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死伤的究竟是张三,还是李四,所以在心理上也不致有什

么负担。行动工作则不然,个个都是固定对象,虽兢兢然惟恐有误,可是也不能说一无意外。

一旦发生了意外,除了责任之外,良心上又将何堪?

同志间,指挥或执行过行动工作的,在谈论中偶而也会触及此一问题,大多是不愿深谈,

像这种情形原因固然复杂,敢说,其中总有不安的成份。单以笔者所经历过的事情来说,已

经足够令人难堪的了,若是再多想想,那又何只难堪而已哉。

「北国锄奸」、制裁共党匪徒吉鸿昌一案,目标只在吉某一人,料不到中弹身死的却是

刘绍勷。差误究竟出在何处,所有的可能我们都已检讨过了,可是始终找不出一个正确的答

案。另一个问题是死者刘绍勷的身份:查证后才知道他是西南方面派到天津、参加反中央活

动的代表;本来,西南与中央就有许多风风雨雨,这么一搅合,岂不是中央杀了西南的人?

其实,在事前,我们根本就没有晓得刘绍勷到天津参加「中国人民反法西斯大同盟」这回事,

从来也没有奉到要制裁刘绍勷的命令,由于阴错阳差,很可能导致更严重的误会。

还有呢,有一年在上海,马路上遇见了友人何君,彼此都了解对方的底细,也就没有避

讳的叙叙旧。谈下来,原来死在天津国民饭店的那位刘绍勷先生,就是何君的老泰山。这有

多么尶尬。虽然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是我总觉得对我朋友不起。

另一件,发生在三十三年的上海,有一天我到马霍路「余祥琴律师事务所」去找余祥琴

兄有事,可不是为了打官司。写字间在楼上,后面有一间小客厅,是专为朋友们「办事」而
设的。有时候聊天,有时候打牌,也进一步作为「密议」之所。这一天,在座的另有一人,

我不认识,于是余祥琴兄为我介绍说:
「这位是张法尧律师,我们是同伙。」紧接着他又加了

一句说:「你老兄知道,张律师的老太爷就是上海滩上赫赫有名的张啸林张老……」

好了,我听到这里已经不自在了,担心的是,张法尧如果脱口说一句:「家父遇害,原

来就是台端的主使。」那时节,我虽然可以义正辞严的讲上几句,但终究不是一件大家愉快

的事。

七十三年元月,同难老友盛郁(礼约)邀我一叙。盛礼约兄和我在上海、杭州共患难两

年多,相处得很好,可以说颇有交情。在台湾,他是大学教授、财税专家、名会计师,各有

生活圈子,过从不算紧密。他约我见面,想必有所为也。其实,在没有会晤之前,我已经知

道他要谈什么了。

他知道,我也知道,几十年过去,我们从未揭开来谈论这件事。这一次,总要谈谈。

兪叶封是盛礼约的岳父,兪去世的时候,盛还没有结婚。当然,兪家的专,礼约兄自然

比我清楚的多。

据礼约兄告诉我说:「家岳的确去过香港,是上海总商会会长王晓籁陪他一起去的。在

香港,家岳见过杜先生,但态度颇为冷淡。至于他们究竟谈论些什么,可就不知道了。至于

外间所说的家岳见过戴雨农先生一节,那恐怕是传闻。」

礼约兄郑重的说:「上海总商会会长,是王晓籁先生。家岳没有当过『上海总商会』会

长。」对于这一点,我当场并没有和礼约兄辩白过。等我回来之后,再为查证,王晓籁的那

个「上海总商会」,在战前就有,到了上海沦陷之后,仍继续存在。此外,是否还有个新的

「上海总商会」?我有心再去找个比较令人满意的答案。

礼约兄又说:「家岳的生意很多,认识的朋友不少,从来都不涉及政治,所谓参加『新

亚和平促进会』,恐怕不是事实。」
关于兪、张之间的关系,礼约兄也有解释,他说:「张啸林称家岳为大哥,早年,是家

岳把他拖到上海来的,他之能在上海称雄,得力于家岳之处不少……」。

礼约兄感慨的说:「家岳未曾任过伪职,的确没有什么通敌的事实,政府这样对他,未

免有点过份。」

平常,照礼约兄的性格,是不会说这么多话的,可见他的确是有感而发了。

当时,是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谈论这些事,实在不大合适。记得,我曾经对礼约兄

表示过:
「除了不能否定我自己之外,关于令岳这件事,我愿意照你的意思做任何事。」为什

么?盛礼约兄正人君子也。

此外,不好受的还多,因行动工作连累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事,也不是没有,想

起来都觉得罪过。

二、铲除巨奸寒敌胆树立声威

朱升制裁傅筱庵,与林怀部打死张啸林有所不同,张案的全部过程,迄今存有不可解的

疑点,傅案层次分明,虽然有些遗漏了的细节,但却一无矛盾。

「第二行动大队」事先就有书面报告,报告中具体的陈明,已「打通」了傅某身边的佣

人,名叫朱升者,正待机行事中。这「打通」一词,是工作上的术语,其一般程序,就是在

认定对象后,经过双方重要关系人或本人的当面接触,提出彼此的意愿,得到相互认同,所

获致的最后结论,就叫做「打通」。更明白的说:第二队的人与傅筱庵的仆从朱升搭上关系

后,第二队认为由朱升俟机制裁傅筱庵再合适没有了,而朱升也了解到和他接触的对手(第

二队)也正是他所要觅取的对象;当第二队向朱升提出要他「干掉傅某」的意向后,朱升毫

不勉强的完全同意了,随之,朱升也表示希望事成之后,能够得到五万元的奖金,第二队也

同样的承诺了。这件事也就是这样「敲」定的。
傅案最大的特点有二:其一,是事先要求发给奖金,这在我所指挥的行动工作中,应属

首次。不过,朱升自动提出是在「事成之后」;此外,他所获得的只是一项口头承诺,并没

有什么具体保证。这又与西式的纯买贾交易不大一样,也就是说,其中多少含有「汉奸人人

得而诛之」的意向。其二,是一拍卽合,两厢情愿,旣未动说词,也不带瞒哄,这该是本案

成功最切实际的要素。

五万元,在二十九年的上海,怎么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用来买米,有几千担之多;拿

它置产业,以租界里普通公寓房子为例,也是够买上好几幢;如果想做点营生,只要规模不

太大,用以创业,并不嫌短绌。

在第二队的报告中,特别为这一点请示,我鉴于该队已作承诺,也就权宜的答应下来了,

当时并没有考虑到,万一上级不准该当怎么办?可是那又为什么不根据第二队的请求原案转

请上级核示呢?我怕失去时效,又惟恐节外生枝,如果对上级直言此人要求事成之后发给奖

金五万元一节,总觉得事无前例,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另一方面,多少也带点表示自己有决

断、有担当的好胜心理。当然,我也有个估计,一旦眞的能够成功,上级支持我们已作的承

诺,不致有问题。

我还记得,第二队的报告,虽照例由队长赵圣署名,可是报告中言明,这件事的肇始及

进展,完全走由分队长陈默同志经办的。这也是我第一次对陈默有印象。

外间传说,傅家的佣人朱升与杜家的门房是山东同乡,平日就有过从,因而搭上了关系,

其后才谈开来的。惟事实上是否如此,在第二队转上来的报告中,并没有提到这一层。

写到这里,笔者顿有所悟:在当时,凡是牵涉到杜家的事,第二队总是一笔带过,略而

不详,到现在我才明白,并不是第二队的同志们想打马虎眼,其用意,是想把杜家的关系撇

得干干净净,以免沾染上是是非非。其间,显然是有原则的。只因笔者太嫩了,还理解不到

那么多。这虽然是两句闲话,可也都是实情。

再说朱升进行制裁傅筱庵的事。第二队的报告,是在张啸林一案发生后不久,大约九月

下旬报到区本部来的,其后,经过两三次查覆,已是十月初了。
区书记齐庆斌兄无论处理什么案件,一向不动声色,很不容易在表情上看出他所持的态

度,对于傅筱庵一案,也是一样。关于事成之后发给奖金五万元一节,他不表示意见,我曾

经问过他,他说:「答应了就履行,这又有什么问题。」

朱升何时行动,并没有预定的期限,这的确要看机会;没有机会急不得,有了机会失不

得,完全系于朱升一身。我们事先不只一次转询朱升需要什么支持,他说:
「你们使不上劲」。

旣然如此,我们也只有殷殷的期待了。也有人问过:「你们为什么不想办法、造机会?」说

来惭愧,我们没有这份本事。

双十节和平常日子一样的过去了,因为环境不容许我们庆祝。没料到就在双十节的第二

天-----二十九年十月十一日上午,交通员取回来第二队的书面报告。

报告,是用明文写在一张小纸条上,不用密码,也没有暗语,而且连封套都不加。这张

小纸条比普通的八行信纸还要小的多,折折叠叠,成长条状,大约三四分宽、七八寸长,再

把它编成三个连在一起的方块,这表示是「最速件」。照规定,交通员只能尽快的传递,绝

不许打开来看一眼。

在我还没有到达第一办公室之前,区书记齐庆斌兄早已把这份紧急文书打开了,同时他

也把转报上级的电稿拟好,等我看过,马上就可以发出。

第二队的报告内容非常简单,主要的是说朱升已完成使命,刻已安全脱险,正由陈默同

志等护送至浦东途中,俟到达安置后,再为详报。

看完报告之后,我和庆斌兄双目交投,微微一笑,彼此似乎都为做成功一件工作而感到

一阵轻快,可是为时非常短暂,一想到还有许许多多做不完的工作堆在眼前时,不由得又绷

得紧紧的了。

于是我请庆斌兄覆函第二队先予以慰勉,并责成该队对朱升义士妥为照顾,在情况许可

时应卽将朱升义士送至后方为宜;倘如他另有投奔之处,则依其意愿可矣。
此外,口头上,我告诉庆斌兄,有关已作承诺之五万元奖金一事,在第二队的后续报告

到区并获得完全证实后,我会另电戴先生核示,稿子写好了再请你过目,看看是否妥当。

傅筱庵被杀的事,发生于十一日清晨三点多钟,早报上好象都还没有,晚报上全注销来

了。而且有些报馆,早在中午时分就在各马路冲要地区贴出了「号外」。这件事千眞万确,

已无疑问。下午四时许,第二队的报告也来了,这是陈默同志把朱升同志护送到浦东安顿好

了回到租界之后,口头上报告过赵圣队长,再由赵圣用书面转到区本部来的。

书面报告上所说的,和报上所刋载的大致相近,其细致处,报上所描绘的比报告中所述

说还要详细。此一消息当时上海的日报、晚报、大报、小报全有,只可惜现在找不到了,兹

承裴可权兄觅得一纸重庆大公报的剪贴,其文如下------

二十九年十月十二日重庆大公报中央社香港十一日电,沪讯:「十一日晨,虹口敌军防

区内,发生一钜杀案,被杀者为沪伪市长傅逆筱庵,当时卽伤重毙命。消息传出后,全市人

民无不称快。

「查傅逆筱庵被杀地点,系在虹口祥德路二十六弄二号寓所内,距日本海军陆战队极近,

平日警卫森严,除派有伪警卫队二十余名在屋宇四周驻守外,并雇白俄籍保镳十二名保护,

傅逆睡眠时,则由保镳在卧室外警卫。

「十日晚,傅逆在法租界亲友处聚宴,至十一日晨三时始返寓所就寝。其妾住居后房,

至四时许,妾闻异声,急趋前探视,发觉傅逆满面流血,计中三刀,一在眼部、一在下颏、

一在颈部,尤以颈部伤势最重,头颅几将割断,下颏则削去一块,眼球亦将挖出,气息已无,

凶手逃逸无踪。

「敌方得报,卽派员调查,认为傅逆门禁森严,外人绝难轻易出入,乃检查室内,发觉

一老仆名朱升,又名陈中南者,已失踪。敌除在虹口一带特别戒严搜查各居户外,并派员会

同租界巡捕至南京路某号朱之寓所搜捕。据同屋人云:朱夫妇已于周前迁移,不知何往。
「据悉,朱系山东人,年四十二岁,傅逆于民国十六年被国府通缉避居大连时所雇,随

傅逆已十三年,来沪后任傅逆卧室清洁工作,月薪二十二元。

「朱于杀傅逆后,乘自行车出门逃逸,途中曾遇另一女仆,诿称已辞职返家云。傅逆被

杀后,敌伪均极为震惊惶恐,除电伪政院报告外,并严缉凶手,悬赏五万元,敌方并令京沪

火车停驶,以便搜缉。

「傅逆尸体,仍停寓内,何时入殓,倘未定期。按傅逆名宗耀,字筱庵,年六十九岁,

浙江宁波人,前清XXX(字迹不清),历任江南造舰所监督、北京政府官办内地自来水公

司总理、中国银行监理、上海造币厂监督、国务院高等顾问、上海总商会会长、招商局总理、

中国通商银行董事长、四明银行董事、美国钞票公司驻沪华经理、汉冶平股东联合会会长兼

董事会副会长。民国十六年因援助孙传芳,被国府通缉,逃往大连。民国二十七年十月十六

日,继苏逆锡文任沪市伪市长,迄今适足两年。平日为虎作伥,鱼肉市民,出卖国家民族,

甘作敌人走狗,为汉奸羣中巨憝之一。

「民国二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曾一度遇刺,其保镳被击毙,傅逆则躱避幸免,此次

卒被刺死,为国家除一巨逆,为民族除一罪魁,全国人民闻之无不欣然称快,可谓国庆声中

一幕庆贺喜剧。尤以傅逆被杀地点,在虹口敌军势力范围内,敌竟不能保护一傀儡,自不得

向租界方面有所借口矣。

「傅氏有一妻一妾,妻X氏,于去冬病死,妾张氏,华北籍,现已扶正。有子女各一,

女嫁通商银行经理宋有圭为妻,子名品圭,任中汇银行总稽核,有子九女四。傅逆原定二十

四日东渡赴日,参加所谓东亚大都市联盟会,不料竟先期而死云。」

以上这一节中央社的新闻报导,是我见到过的公开资料中,最详细的了,虽不敢说是最

确实的,我看也是最接近事实的了。兹再配合其它资料,就报导中所涉及的加以补充及说明:

傅某在虹口的寓所,并不隐密,过路的人,也会看得出其中住的一定是个「要人」,因

为普通老百姓,谁家能有这种「排场」。
「上海区」有好几个单位都前去侦察过,咸认为难以

接近,动硬的,说什么也不行。至于傅家附近的日本海军陆战队,那倒不在话下,照我们的
经验,一般小小不然的事,他们不会管。

傅家的警卫队,专门为保护傅某而设,伪市府挂名领饷而已。这批警卫并不是从什么保

安队、警察局调来的,所以比较专责,也就是相当认眞。报导中说并雇有白俄籍保镳十二名

一节,可能会有,也许没有这么多。不过,里里外外几十个人,已经够唬吓人的了。

说是连晚上睡觉,都有人在外头警戒,我看未必,卽便有,也执行的不够严格,否则朱

升怎么会得手之后还能离开现场大摇大摆走出来。

关于十日晚上傅某在法租界亲友处聚宴一事,传说不一,有的说:「一天晚上,傅筱庵

和周文瑞、魏晋三等一班朋友,同在盛老三宅内,临时把越剧(绍兴戏)名伶姚水娟拉来,

演『盘夫索夫』一剧,兴高彩烈,直至凌晨三时以后,傅才回去。」又有一说:
「十月九日夜

晚,傅筱庵坐了装甲汽车,去应日本人的宴会。散席后又到盛老三家里,临时拉来越剧名伶

姚水娟,在酒筵之前演出『盘夫索夫』,他和一般朋友喝得酩酊大醉,尽欢而散,清晨三点

钟回家,房门不曾关好,他便倒在床上一个人睡了。」另有一说,略有不同,大意是:
「一个

冬天,约莫午夜后三点钟,傅筱庵正从外面应酬回来,老朱照例送上一碗炖好的白木耳,傅

推说人太疲倦,不用了。」以上三者的共同点,就是这天夜里,傅筱庵很晚很睌才从外面回

来。

除新闻报导外,在其它资料中,也都说傅筱庵是一个人独居一室的,也就是一个人睡一

间房子,连妻子也不睡在一起。这一点也给了朱升下手的不少方便。

朱升所用的器具,报导中有刀、有斧,在工作报告中,所用的是普通的斧头,并不是什

么特制品。

这位义士的姓名,在资料中见到的有好几个,如朱升、朱生、朱升、朱升源等,只有中

央社说还叫「陈中南」,不知有何出处。在「上海区」所接获的工作报告中,他的名字是「朱

升」。

傅筱庵的致命伤在何处,各报也说法不一,血淋淋的情景,没有什么好描绘的。
朱升是否在公共租界南京路有住所,当时我们未加注意。报导中说他有妻室,事后已迁

移不知去向,对于这一点,我们亦未加留意。据中央社说,朱升山东人,年四十二岁,可是

在其它许多报导中,都叫他「朱老头」,这就不大对了,四十二岁的人,怎么称得上是「老

头」?中央社说傅某被政府通缉于民国十六年避居大连时雇用了朱升为下人,前后已有十三

年,为傅某料理卧室清洁工作,也就是一般所说的「听差」,并不是传说中的厨房大司务。

听差的比大司务更合乎情理,在老法的大宅门里,大司务向老爷回话,只能站在门外头,

叫「进来」,才能进去,伺候老爷的听差,因为惯了,穿房入户才是常事。

朱升杀了傅筱庵之后,的确是乘脚踏车脱离现场的,其后的事,执行单位另有报告。

敌伪方面封锁搜查乃意中事,不免又骚扰老百姓一番,这几乎成了固定的方式,而我方

人员因此被捕的,可以说一个也没有。

有关傅筱庵的出身经历,中央社报导的非常详细,待我们看过他的那一大串头衔之后,

给我们的印象是,他原是个标准型的老官僚兼买办。他和日本人的渊源,看上去当然是在那

一趟大连之行了。据说傅某在大连结交了不少日本朋友,其中也有军人,后来日本人支持他

做「上海市长」,很可能缘由于此。

中央社报导中有云:「二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傅某曾一度遇刺,其保镳被击毙,傅

本人则幸免。
」查考日期,正是傅某就任伪上海市长后的第四十天。这是不是前任「上海区」

做的,我不知道,因为那个时候我还在天津。

傅某于民国十六年被政府下令通缉一事,资料中说是:「当国民革命军北伐至江西时,

傅某以招商局总理(?)身份与联军总司令孙传芳有所勾结,更有默许『所有江轮,悉供调

遣』之说。」不知道确实不确实?另有一说是:后来政府取消了对傅的通缉令,才得重返上

海,其间是经过虞洽卿先生为之缓颊的。像这一类的事,每多揣测,姑妄听之而已。如果要

找证据,难已哉。
那么,在背后支持傅某的日本人又是谁呢?情报资料中提示,支持傅某最力的是臼井宽

三大佐,他的职务是日本参谋本部第八课长,就此看来,这并非日本方面对傅有所偏爱,乃

是一项伎俩,也就是日本人所谓的「谋略」运用罢了。或者说,傅筱庵正代表了日本利益。

早在汪伪政府尚未成立之前傅就出任了伪上海市长,那时候称为「大道市政府」,纯粹是日

本人扶植起来的汉奸傀儡。

傅筱庵毙命后之翌日,日本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在南京)报导部长(军事发言人)马

渊发表谈话如下:

「傅筱庵上海市长之凶变,鉴于新中国建设途上、上海之重要性,实遗憾至极,不胜哀

悼。以身命献于以和平建国、东亚新秩序建设为理念之所谓世纪革命事业之傅市长,早已有

所觉悟到一切不测之凶变,故亦素有准备之心,惟持有战后新使命与意义而再行发足之大上

海,如今无论经济上、政治上以及国际上均示跃进之发达,成为新中国的心脏,国际情势之

触角,市政府责任,亦更为重大。然忽于此时牺牲此伟大之名市长,不特为上海之损害,亦

为全中国之大损害也。

「回顾于战祸尚重垒之际,大道市政府解散后,卽担负此大上海市政之重责,克服一切

迫害与困难,组成完善市政,最近复成功使工部局归还土地账,故使战祸之上海得达到今日

之繁荣,实由于已故市长感国感民之牺牲努力,其功绩可在新中国之建设史上,留可灿然之

一页。重庆政权至今何故不得暗杀傅市长,至今暗杀傅市长对于抗日阵营有何好影响?最近

对于身穿制服之日本军人,尤其将其狙击而死者,已频发二次,此亦为重庆方面恐怖犯之范

畴,实未曾见者也。

「由于日军之进驻越南,日德义三国同盟等,以日本为盟主之东亚新体制,已开始其巨

步,如重庆之此种扰乱工作,诚不值一顾。东亚建设之有功者,为顽迷之重庆凶刃,残留应

为之许多事业,成为可惜之牺牲,实不胜可惜之至。」

上项谈话,见于二十九年十月十一日的上海「新申报」,原文如此,似通非通;想系由

日文译出,而译者也许是个日本人。
「大道市政府」就是上海市沦陷后由日人扶植的伪「维新政府」所属「上海市政府」,

前任伪市长是苏锡文。

马渊所说的「最近对于身穿制服之日本军人,将其狙击而死者……」,就是我们「上海

区」所执行的「歼敌计画」,已详见本书第七章。

如果不把这件事看得太严肃,再把尺度放宽一点,且将两方面的反应作一对照,此中倒

也颇有可资领悟的玄机;代表正面的中央社说:「傅筱庵平日为虎作伥,鱼肉市民,出卖国

家民族,甘作敌人走狗,为汉奸羣中巨憝之一……此次卒被刺死,为国家除一巨逆,为民族

除一罪魁,全国人民闻之,无不欣然称快。」

代表反面的日本中国派遣军报导部却说:「以身命献以和平建国、东亚新秩序建设为理

念之所谓世纪革命事业之傅市长……忽于此时牺牲,不特为上海之损害,亦为全中国之损害

也。」

其实,一个傅筱庵,原不足道,其为人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如今,被这两方面一烘一抬,

好象眞成为一个人物了。天下事每多如此。

傅案之发生,还有一个特点:表面现象,只不过是佣工杀了主人而已,丝毫看不出有什

么政治色彩,奇怪的是,所有新闻报导中,无论其立场如何,均异口同声说是重庆份子干的、

「蓝衣社」干的、爱国志士干的;没有人怀疑到寻仇报复或图财害命上面去。我想这也就是

「声威」吧!

此外,傅之被杀,在「周佛海日记」中也有写,内容是:「十月十一日,五时为电话惊

醒,士羣报告,上海市长傅筱庵为其跟随十余年之仆从,用刀刺死,人心难测,为之寒心。」

这几句话,大有兎死狐悲之概。

接下去,周又写道:「旋出席中政会。会后与汪先生略商上海市长人选。先生提出褚民

谊,余主公博,谓院长兼地方官已有王揖唐之先例,且京沪伊尔,往返极便,不难兼顾。先

生亦为然。旋赴财政部,略事处理。下午返沪,士羣等赴机场候接,并报告傅案经过;且极
力主张余兼市长。余认为太不合理。渠表示不愿别人来沪,如余不能兼,盼任一绝对能听余

话者,此事殊使余为难也。访公博互谈别后情形,并劝其任沪市长。渠表示不愿就任地方官,

推思平以自代;然察其意,似非绝对不肯出者。」

先把上节周佛海日记中所提到的几个人名及其伪职,就我所知者说明如下:

「士羣」是李士羣,伪特工总部的当权派,不久之后接替周佛海任汪伪政权的警政部长。

「汪先生」、「先生」就是汪精卫。

「褚民谊」就是为杨秀琼赶马车的那位大胡子,汪视为亲信,此刻任伪外交部长。

「公博」是陈公博,是当时的伪行政院院长,周佛海是副院长。

「思平」是梅思平。

傅筱庵之死,好象也替汪伪政权排除了一个障碍,起先,汪政权早想把傅筱庵换掉,碍

于有日本人替他撑腰,又无可奈何。现在傅筱庵一死,上海市长出缺,所以马上就考虑到继

任人选。

汪精卫要用褚民谊,完全是安置私人,褚民谊事实上的确不够料。

周佛海主张由陈公傅以行政院长兼上海市长,那是想把陈公博拨弄开,他好以副院长行

使院长职权,调虎离山之计也。

李士羣其实也有意染指上海市长,可是又不好明说,故极力怂恿由周佛海兼任;巴不得

周佛海说一句「还是请你来吧」。可是李士羣那里晓得周佛海却认为他的资历还差得远。

陈公博荐梅思平以自代,那倒是出于本意,因为他们原属一伙。不过,梅思平也好象不

大够份量。
这般人各具嘴脸,看起来,依然一出「官场现形记」而已。到后来还是陈公博补傅筱庵

之缺兼任了伪上海市长。

以上这一段,是傅筱庵一案与汪伪政权的微妙关系。

接着再说朱升其人的下落。

制裁傅筱庵之事完全证实后,我以个人名义又打了一个标明戴先生亲译的电报,主要的

是希望戴先生批准那笔由我事先应允给予朱升的五万元奖金。戴先生他说过:「兄对经济,

如有困难,务希随时电示,弟无论如何困难,定当为兄设法也。」

电报发出后,不数日,戴先生覆电到,全案发给奖金七万元。其中除朱升五万元照发外,

另给奖第二队两万元。对事先未经核准一节只字未提。

「上海区」除将五万元奖金转发第二队妥交朱升本人签收外,另两万元亦照一般规定发

给第二队分配后报区备查。

陈默把这五万元奖金交付朱升后,并安排他搭乘渔船出海,预定在镇海一带登岸,再转

道前去大后方。至于朱升是否到了重庆?以及其后行止如何?笔者已无所悉。

这件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三、谁来清偿这笔寃孽债

时在二十八年下半年,上级对周佛海曾下达制裁命令。虽然周佛海后来经过「程、彭」

二人的策动而与「军统局」的戴雨农先生发生了关系,甚至于指定专用电台可与戴先生直接

通报,但「军统局」所属京沪杭各工作单位迄未接到撤消对周佛海制裁的前令。
这是怎么回事?我无法用一两句话很明朗的回答此一问题,因为我不能对这么重要的事

情随便胡猜乱猜。不过,其中必有正反两面的理由,比仿说,如果再下一道撤消制裁令令,

万一泄露出去,岂不是暴露了眞象且坏了大事;那么若是眞的互不知内情之下给制裁掉,可

又将如何呢?这可就难讲了。以我「上海区」的工作立场而论,如果遇有机会,当然是照干

不误。

程、彭二人策动周佛海一案,笔者所知有限,惟恐说多了或与事实不符,那也不大好。

程信佛,前几年已在台去世;彭反复,早在三十年前因另案伏法。我有意再深入了解一下,

留待「英雄无名」第四部中再写。因为在民国三十三年时,我与程、彭以及杨惺华(周佛海

之内弟)之间,还有一段无以名之的秘密关系。现在先记述二十九年十二月至三十年二月周

佛海策划接收上海特区法院及筹组伪中央储备银行与乎我「上海区」采取行动这两件事。

所谓「上海特区法院」,就是我政府管辖下的「上海法租界法院」和「上海公共租界法

院」。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事例,以前没有过,此后也不会再有。在这里有必要加以解释。

上海地区虽已沦陷,至二十九年底,上海特区法院却仍在我政府掌管中,代表汪伪政权

之周佛海以及在他指使下的李士羣等,乃图谋予以「接收」。

为什么在租界之内会有我政府的法院呢?这是订有协议的--------

「上海公共租界特区法院协议」是在民国十九年二月二十七日签定于南京,并注明于民

国十九年四月一日生效。

该协议全文十条,其主要内容如下:

一、自本协议发生效力之日起,所有以前关于在上海公共租界内设置中国审判机关之一

切章程、协议、换文及其它文件,概行废止。

二、中国政府依照关于司法制度之中国法律、章程及本协议之规定,在上海公共租界内

设置地方法院及高等法院各一所,所有中国现行有效及将来依法制定公布之法律、章程,无
论其为实体法或程序法,一律适用于各该法院。至现时沿用之洋泾滨章程及附则,在中国政

府自行制定公布此项章程及附则以前,须顾及之,并须顾及本协议之规定。高等法院分院之

民刑判决及裁决,均得依中国法律,上诉于中国最高法院。

三、无论何人,经工部局捕房或司法警察逮捕者,除休息日不计外,应于二十四小时内

送交依本协议设置之各该法院处理之;逾时不解送者,应卽释放。以上只是重点,并非协议

全文。代表我政府签署的是外交部次长徐谟;其它签署国尚有巴西代表第安斯、美国代表雅

克博、英国代表许立德、挪威代表葛隆福、荷兰代表赫龙门、法国代表甘格霖。

有一点笔者还不大清楚,也从来不知道上海公共租界,除了英、美、法之外,还有巴西、

挪威与荷兰。

「上海法租界设置中国法院之协议」在民国二十年七月二十八日签定于南京。

该协议全文十四条,其主要内容如下:

一、自本协议发生效力之时起,现在上海法租界设置之机关,卽所称会审公廨,以及有

关系之一切章程及惯例概行废止。

二、中国政府依照关于司法行政之中国法律及章程,在上海法租界内设置地方法院及高

等法院分院各一所。对于高等法院分院之判决及裁决,中国最高法院依照中国法律受理其上

诉案件。

三、中国现行有效及将来合法制定公布之法律章程应一律适用于各该法院,至租界行政

章程亦顾及之。四、凡在租界内逮捕之人犯,除休息日不计外,应于二十四小时内送交该管

法院,逾时不送交者应卽释放。

以上也只是重点,并非协议全文,代表我政府签署者系徐谟、吴昆吾,代表法国签署者

系赖歌德、甘格兰。
以上两租界设法院之协议,均注明期限三年,经双方同意得延长三年。鉴于二十九年时

各租界法院仍继续存在之故,想必仍在延期有效中。(协议要点,摘录自「上海租界问题」)

笔者在上海前后九年,对于两租界内有中国法院之设立,始终弄不清楚是怎么一档子事,

待我看过这两个协议之后,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

不过,在敌伪尚未谋夺刼收租界中国法院之前,我们有很多工作同志被捕后,他们虽然

都是依法受保障的人,可是根本就没有解到法院去审讯,而全被「引渡」到「日本宪兵队」

或「七十六号」去了。

有关敌伪方面如何谋取上海租界我方法院的内幕,在「周佛海日记」中可看出端倪。兹

将「周佛海日记」中之三言两语,连缀起来以笔者的口气,说明事实如下:

二十九年十月二十一日,周佛海约李士羣商「接收」特区法院人事问题。

十月二十五日,周佛海约李圣五商特区法院人事问题。旋日驻军前田少将,日参谋本部

谷荻大佐、佐方参谋及汪瀚章等卽在周家开「接收」特区法院会议。

十一月二日,周再与日军前田少将、参谋本部影佐大佐、谷荻大佐等研商「接收」法租

界法院问题,其时间定于十一月五日或六日。

十一月三日,周再往前田少将处商「接收」法租界法院事。当天下午日本驻沪领事曾弥

造访周佛海,亦商同一问题,惟主张不可躁进。也就是说日本方面的态度并不一致;驻军比

较积极;领事馆方面则比较缓和。

十一月四日,李士羣报告周佛海,法租界当局希望迟两天再办「接收」,故又决定改为

八号,决不再延。该晚周佛海又去拜托日军参谋长樱井协助。

十一月五日下午,李士羣向周报告法捕房提出关于「接收」法院条件三点(日记中未透

露其内容),盼下午三时前答复,周卽予应允。当日晚间周将交涉「接收」上海法租界法院
事,电告南京的汪精卫。

十一月七日晚,李士羣报告周佛海,八日「接收」法租界法院手续,已与日、法两国会

商妥当。

十一月八日上午八时许,周佛海赴「七十六号」会同李士羣及前田少将等多人,静待「接

收」法租界法院消息。十一时闻进行顺利。至下午三时李士羣再报告一切情形均圆满。

周称:「柳汝祥携来关于此事之中国声明、及日法共同声明原稿,允于照发。」

十一月九日,周佛海在日记中得意的写道:「昨日接收法租界法院,今日接收公共租界

中央银行行址(原址),上海人心必为之冲动,此两事余经营颇久,刻始成功,亦快事也。」

十二月十七日晚,陈公博与周佛海商「接收」公共租界法院问题。陈觉得甚易,周则以

为并不如此简单。

当日,周忽又接到报告称,接洽法租界法院之法国人杜洛,突为我方所击毙。

的确,击毙法人杜洛之事,乃「上海区」所为也。

先是,为敌伪谋取上海特区法院事,上级电令「上海区」除搜集有关情报外,并设法予

以阻止或破坏。搜集情报,乃是本分,说到阻止或破坏,实在难能。为此,除回复上级加紧

制裁周佛海、李士羣二人外,并请示可否对倾向于敌伪而从中撮合之法租界公董局政务督办

法人杜洛予以XX,或可收到抑制之效,因而减缓其进行速度,亦未可知。上级复电照准。

遂卽交由「新一组」执行。

二十九年十二月十七日,
「新一组」主管行动之副组长黄志远同志率同丁小宝同志二人,

在法租界白赛仲路二十四号门前,将法租界公董局政务督办杜洛当场击毙。

法租界中国法院是在八日那一天被刼收的,我们打死杜洛是在十七日,这是因为电讯往
返以及寻线部署等误了事机,在节奏上迟了一步。不过,一样可以产生惩罚作用。

在这里,也无须隐瞒,我们生活在「中国领土上、外国租界里」已有多年,实在看得多

了,尝得够了,无论怎么说,也排除不掉仇外心理,尤其是对那些耀武扬威的租界统治层。

如今,我们这么做了,丝毫都没有抱憾之处。当然,像这种事也只能发生在那个时代的战乱

环境中。

接下去再说周佛海谋划筹组伪「中国储备银行」一事。

汪伪样样学重庆,不这么做好象不过瘾。

起初,汪伪仍想僭用「中央银行」这个名称,后来,不知那里不对劲,所以才改为「中

央储备银行」。

关于这件事,在周佛海日记中断断续续的也有些零星记载,现在仍用前段方式,以笔者

的口气,将事实经过说明如下:

二十九年十月二十四日,日本大使馆青木顾问访晤周佛海谈「中央银行」问题,周对青

木表示:「中央欢迎日本协力,甚至指导,但不愿受监督,并坚决表示不愿成为傀儡银行。」

十月二十五日晚,从河内起就和汪、周一起打交道的西园寺和犬养二人访周,犬养出示

日方预拟之关于「中央银行」之中日协议,其中关于顾问之职权颇大,日限制颇严。周佛海

对此曾感慨的写道:
「日人如此拿得紧,而欲举中日亲善之实,诚不易得也。」这就叫鬼迷心

窍。

十月二十六日至三十日,周与多人逐条研商日方所提关于设立「中央银行」之中日协议。

并与犬养多次商谈修改协议内容。

十一月二日下午,周佛海会晤木村市大郎,聘为「中央银行」顾问。
十一月四日,柳汝祥建议「接收」上海原中央银行行址。犬养偕青木再晤周佛海,对于

「中央银行」之中日协议,作最后之商讨,结果仍未完全一致。

十一月七日,柳汝祥向周报告,上海中央银行原行址,本周内可「接收」。

十一月九日,已经在前段说过了,周佛海认为能「接收」中央银行原址,是件快事。不

知道这又有什么好快活的?

十一月十四日,影佐走告周佛海,将陪同一起赴东京,除催促日本当局承认南京伪政权

外,对于溶解「中央银行」许多症结,商定偕带上田等同往,以便为「中央银行」事,作侧

面工作。

十一月十五日,周佛海约见钱书城、柳汝祥二人,询「接收」中央银行旧址经过,并指

点钱、柳对于上海金融界及商界,尤以四大公司(新新、大新、永安、先施),须加紧联络,

使接受「新法币」(储备券)。

十一月二十日,周佛海在东京,赴日本银行拜会其总裁结城。结城系日本金融巨头,对

周表示:日本银行将与「中央银行」紧密协力。周旋赴日本内阁印刷局,参观伪「中央储备

银行」赶印钞票。

十一月二十一日中午,青木设宴拉拢日本金融界要角与周见面,到有日本银行结城、正

金银行大久保、劝业银行石井等二十余人。

十一月二十五日周返抵上海后,卽召钱书城、柳汝祥等详询「中央银行」筹备情形。曷

其如此关心。

十二月一日至七日,周佛海分别与其僚属研商新币发行事项。所谓「新币」,指的就是

卽将由伪「中央储备银行」发行的「储备券」,或称为「新储券」。其作用自然意图以之代替

尚在陷区流通之法币。
在这段时间,周也在安排伪「中储行」的内部人事,但纠纷迭起,大有摆不平之苦。

十二月十七日,汪伪政院会议,通过「整理货币暂行办法」,及伪「中央银行」
(按:卽

「中央储备银行」)正副总裁与理监事。

周佛海在伪财政部与代表日本方面之日高,签署「关于成立中央银行中日协力之觉书」。

并决定于二十日发表关于货币政策之声明;二十一日开第一次理事会;三十年一月六日,伪

「中储行」正式开幕。

十二月二十一日,传上海汇丰银行将于近期挂牌,调高外汇,压低纸币,用意似在对付

「中储」新券。周佛海认为此举颇为不智,不但与汪伪无损,将会给予重庆莫大之损失也。

这非常明显,打击「法币」贻害人民的,当然应以周佛海为罪魁祸首。

十二月XX日,美国驻沪总领事访周佛海,希望伪「中储行」缓期成立。

十二月二十七日下午,周佛海率众巡视伪「中央储备银行」一周,一切布置均已就绪,

周某为之大为快慰。

「周佛海日记」只有二十九年一册,有关伪「中储行」开张的事,那已经三十年年初的

事了。

戴先生对陷区的财经问题,特别敏感,不知道这是他个人在工作领导上的一种高瞻远

瞩?还是受命执行的政策?或者另有其它含意?

当我任职「天津站」时,就不断接奉制裁汪时璟的命令,前后总有三、四次之多。汪时

璟当时是华北伪政权的财政总署长,兼「联合准备银行」总裁。我奉调去河内之后,抗团孙

大成同志又项目由津去平办理此案,可惜均未达成任务。

二十八年由孙大成领导的抗团中的一个工作组,终于将津海关监督、兼「联合准备银行」

总经理程锡庚制裁了。
这一次汪政权中的周佛海等,又在筹组伪「中央储备银行」。在其酝酿中的前期,也就

是我们刚获悉此项情报之初,戴先生已有指示到来,似已另获更为深入之情报,命「上海区」

除积极布线制裁周佛海外,对其已内定之高级人员亦一并予以制裁。

嗣后,上级又打来几次电报,命「上海区」严督所属各队组,对卽将出现之伪「中央储

备银行」予以破坏性的打击。

这件工作,与其说是全都依照上级要求分别执行了,无宁说是样样都没有做到好处。不

仅如此,反而为许多无辜的人招来一场大灾难。

制裁的对象,应是该行的高级人员,各董监事、业务主管之类;或许还可以产生一点镇

慑作用,结果,根据各队组报告,他们所做的,只是中级人员而已。这是由于对该项工作的

基本认识不够充分,以及缺乏上层社会关系所致。

据「第三行动大队」报告:于三十年元月三日,由叶东山带队,在恺自迩路一七四弄,

制裁伪「中储行」专门委员季明远一名。

据「新一组」报告:于三十年四月十七日,由该组赵家鑫等出动,在西爱咸斯路三九一

弄七十三号,制裁伪「中储行」沪分行会计主任张永纲一名。

据「第七行功大队」报告于三十年四月二十二日,由该队队员何凤祥等出动,在爱多亚

路中南饭店,制裁伪「中储行」沪分行稽核厉鼎模一名。

以上是三起行动案,分别由三个单位执行。另外还有两次破坏案,目标是伪「中央储备

银行」上海分行。其实该行总行名义上虽设在南京,而其主体仍然是在上海。

第一次和第二次都由「第三行动大队」执行,出动的同志有董威、田杰林、林镇城等多

人。第一次的时间是在三十年元月下旬,总共投掷了三个爆炸物,一个冒烟却没有响,其它

两个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费了很大的劲,冒着十分的险,结果大不如所预期者。
第二次是在三十年二月二十日,也就是该行开张后的一个多月,好象恰在旧年新正。出

动的仍是第三队的原班人马,总数约有六、七人,他们分别携带了很多个大小不同型式的装

置,目标依旧是设在外滩的伪「中央储备银行」。

事先我们不是没有考虑过,预定投掷的那些爆炸物,在要求上一定要「响」,但不许可

有杀伤力,只要像个大炮仗就可以了。因为我们知道,单凭这么一点小东西,绝对毁不掉一

座大银行,却很可能累及许多无辜,而坐在柜台里面的小职员、站在柜台外面的顾客们,势

必首当其冲,那怎么使得。我们要的是从响声中所发出的震撼作用。

第一次之所以光冒烟而没有响声,就是因为没有装置妥当的原故。

这第二次总算是灵光了,不能说没有搅乱了秩序,可是敌伪的特警;早就料到将有此一

着,所以预先埋伏下许多暗椿。第三队的同志们来不及撤退,先后卽有数人被捕,林镇城就

是其中的一个。斯后陆续被捕者还有。

其实,这样做,给予敌伪的破坏力非常有限,很可能被视为并不是一个值得欣赏的好方

法。

两次搅乱性的活动过后,未隔多久,
「七十六号」采取了血腥报复----泯灭人性卑鄙无耻

的暴行。

这是不是周佛海的主意?还是李士羣等的邀功献媚?看来沆瀣一气而已。他们用「特工

总部」的警卫队的队员及行动人员临时编了一个「便衣突击队」,分别携带短枪、轻机枪等

武盘,满载两卡车,前后呼应,闯入租界直驶我方的中国银行门口。

这般人跳下车来,摆开队形,堂而皇之的进入银行,吆喝一声,叫里面的大小职员一齐

集合起来,排成一行。

银行员工迫于情势不敢不听,遂三三两两都麕集到大门口,谁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事?有的,还莫名其妙的在好笑呢!

就在这一剎之间,枪声大作,轻机枪连发扫射,血肉之躯应声而倒,死伤无算。

除中国银行外,另有一家的遭遇差不多,几十位或死或伤的无辜者全是银行里的低级员

工,他们都应该列入抗战中的牺牲者。

这件事,当时的报纸上均有刋载,而且连续登了好几天;其后,定期刋物中亦多有评述。

内容提要

二十八年秋至三十年冬的两年中,敌后行动之在上海,对敌伪鹰犬、大奸巨憝以及投机肖小

等的强烈打击,的确产生镇慑作用。影响所及,不仅在沦区声威远播,且为我整体抗战前途

振奋了人心。

然而由于打击力量之未能持续不断的发挥、增强,与乎缺乏有效手段遏止及防范敌伪的反扑,

乃致我方组织迭遭破坏,而敌伪气焰则日趋猖狂。

自三十年初开始,汪伪「特工总部」伙同「上海日本宪兵队」各指定一个授权单位,专事对

我「上海区」施以全面的搜查及逮捕。

处境虽然如此险恶,惟我等深切了解职责之所在,实不敢、亦不愿畏缩不前,据不完整之统

计,在其后的十个月中,我方仍完成了行动、破坏共有六十余案,平均为五天一件,因而,

我同志之被捕以致牺牲者则渐次增多。

际此,为增补实力,对具有深厚潜能而殊少表现之「第一行动大队」乃积极加以整顿。并就

此一问题商诸于已奉令调训,惟尚未成行的助理书记刘原深兄,挽请以代理「第一行动大队」

长名义,用两个月时间,再为「上海区」助一臂之力。原深兄在义不容辞之感召下,当即欣

然承诺。不意由于我的此一措置之顾全不周,致使原深兄为幺么小丑所赚而陷于敌手。他在
缧绁之中虽受尽百般折磨,但仍然坚守志节,维护住组织安全,树立了威武不屈的典范,真

英雄好汉也。

迨至十月底,在一个警报频传的夜里,由于我的定力不够,再又作了一连串的错误判断,竟

而自投罗网落入陷阱,好不羞愧。

起初,他们并不知道我就是「上海区」长,后来,三番两次找人指认,终于暴露了真实身份。

事已至此,我尚能把持住的是,绝不能失掉一个曾为千人之首者应有的尊严。至于他们将要

如何处置我,那是他们的事

不过,「军统局」领导下的上海敌后工作,并未因为我的失职被捕而中辍。

第十章 祸不单行 柱折梁摧(上)一、是我误了他的锦绣前程

自从上海租界大亨张啸林、伪上海市长傅筱庵二奸相继被杀后,顿使敌伪鹰犬时有草木

皆兵之警,真的产生了镇慑作用。

此一连续行动不仅在沦陷区声威广播,且为我整体抗战作为振奋了人心。

引以为憾的是,这种打击力量未能持续不断的发挥,以及未能有效遏止和紧密防范敌伪

的反扑,乃致我方组织迭次遭受破坏。

自三十年初开始,汪伪「特工总部」所属的「第一处」与「上海日本宪兵队」所属的「特

高课」两相配合下,竟然撇开其它的事情不顾,专事对我「上海区」展开了地毡式的搜查及

逮捕。

假设我们为了个人安全,一心只想避锋头,也就不必多说了,可是全体同志谁也不愿意

落一个畏缩的口实。据不完整的统计,自三十年一月至十月底的十个月中,虽然处于险恶环
境中,我们仍然完成了行动、破坏共约六十余案;平均为五天一件。当然,我同志因而被捕

牺牲者,亦成为常事。像这种奋勇的精神,笔者数十年来所见到的,也只有在对日抗战时表

现得最为出色。

正是三十年的春天,就在这段日子里,到上海之后才出生的小儿子出麻疹,本来算不了

什么,不意发高烧转成肺炎,这一下子可麻烦了。邀来眼科大夫聂崇侯先生,请他先诊断一

下,希望求他介绍一位小儿科大夫来医治。他一看,就认为已经迟了,经推荐祝慎之大夫会

诊,虽然用了新出的化学药品「消治龙」,可是终于未能起死回生。

除了胡永荃兄之外,聂崇侯大夫是第二位到过我家的朋友。

死了儿子,家里的气氛难免凄怆,内人劝我不如出去散散心,转换个环境或许会好些。

于是我一个人打扮了一下,出了巷子,信步行来,一路到了跑马场。这一天适逢大赛马,就

随着大众进去看看,也跟着人家随手买了两张马票,一赢一位,跑出来居然都中了。我把领

出来的彩金统统买光,不料又赢了,以四块的本钱博来两千余元,人家说是好彩?谁知道我

心里是什么滋味。

出了跑马场,转过一条街,离着胡永荃兄的府上不远;忽然想起,趁着身上有钱,曷不

邀请永荃兄嫂到外面吃一顿,也好诚心诚意的答谢他们长远以来对我的照顾。到了胡家,三

奶奶出来开门,问起永荃兄,说是前些天又去了香港,到现在音信皆无,不知道怎么样了。

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见过胡永荃兄。

我想永荃兄时常往来于沪港之间,不久就会回来的,所以并未介意。

离开胡家,打算找点排遣,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好,思索了半天,不如趁着刘俊卿兄

下班在家的时候,作一次私人访问,就便聊聊家乡的情景,也是很好的。

俊卿兄的另一宅门是在法租界吕班路,我到、他也正回家,碰巧在大门口遇上了。他拉

我上楼,小声的问我可有要紧的事,待我说明来意后,这才放心。他一定要留我吃便饭,还

要陪我喝两盅,其实,这也正是我心里想的。一聊好半天,忽然想起要打个电话回家以免牵
挂,就因为多喝了几杯,走路有点摇晃,俊卿兄扶着我下楼打电话。由于打电话又产生了联

想──往常公共捕房有警报,都是由俊卿兄通知张作兴兄,然后才传到区本部,大有缓不济

急之弊,如果由刘俊卿直接打个电话给我,那不是快捷多了吗?一念之间,我就把家里的电

话当面告诉俊卿兄了,等我出门回家途中被凉风一吹,顿然觉得违背了我的原则,不过既然

告诉他了,也就算了。

最近,区里的事务来得个多,五花八门,什么问题都有。正因为忙无暇给,家里的小小

不幸也就淡下去了。

三十年三月间,接奉局本部电令,略谓:
「查兄区助理书记刘原深同志,系临沣优秀生,

在沪工作三年来,表现优异。兹特经本局保送中央军校高等教育班受训,俾予深造。文到希

即转饬该员务于六月底前,径赴成都军校校本部报到,幸勿迟延,并将启程日期报备为要。」

原深兄真能到成都军校高教班受训吗?由于我的一项措置,致使原深兄受尽委屈,也误

了他的锦绣前程。

此事经过曲折,且风波迭起,兹商得原深兄同意,请他自己执笔,想必更为真切。

以下这一段,由原深兄用第一人称,以平实的笔触,细说他这一段不平凡的历程──

这一年,我刚刚二十四岁出头,正在「上海区」主管行动业务,工作吃重而且繁忙。照

例这类电文须是先经我手签拟处理意见,送请区书记齐庆斌先生加签,然后转呈区长核示。

由于这通电文内容是关乎我自己本身的问题,未便擅作主张,表示可否,所以就将原件送请

齐先生去处理了。

两日后,区长陈恭澍先生与我单独谈话。他首先说:「恭喜你!局本部那通电报我已经

看到了。这次征召你到高教班受训,是一个大好的消息,关系着你未来的事业前途。我自然

赞同也应该鼓励你去……」他燃起一支香烟,沉吟片刻,接着说:「不过,目前你在这里的

工作繁重,而且业务熟悉,办事顺手,对外勤各单位的联络与指导工作也做得相当切实正确。

如果你一旦走了,我真想不出有什么适当的人选来接手。你知道,那样,势必要出现一段青
黄不接的空白。在我们『上海区』的任务日见艰巨,敌伪气焰日趋披猖的今天,事实上不容

许我们有丝毫的松懈和脱节。因此,我想──为了当前工作上的需要,你能不能考虑放弃不

去?继续留下来好了。当然啦,这是局本部的人事命令,对你个人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机

会,我不想过份的勉强你;倒不是我自私,为了配合现实工作的需要,我不得不征询你意见,

至于去与不去,还得由你自己做决定。」

我明白,陈先生的话,恳切而委婉,所说也都是实情。这去留的问题,事在两难,一时

之间,倒教我有些委决不下。

我是民国二十七年十一月十二日长沙大火的当晚,在宝南街岳云中学,奉戴先生召见,

并作了长约半小时的个别谈话,当面指派由我负责领队,带同十七位同学到上海参加工作的。

其时,前任「上海区」长周道三(伟龙)先生,因不慎失事,已经离职他去,所遗职务由副

区长兼行动总队长赵理君先生暂代,后来终由王天木先生来接任。计算时间,王先生是由天

津来,我和同学们则一路经由金华、温州渡海来,差不多是同时抵达上海。我们同学十七个

人分住公共租界及法租界好几家旅馆,候了十多天,纔与当时的区书记郑修元先生取得联络。

接触的结果,我被留下来在「上海区」担任情报编审工作,其实那时候我毫无工作经验,无

非是跟着前辈同志们学习而已。另外,则有唐与元、张学礼、张毓檀、吴菊生(现在台)、

杨继志、张维贤等六人,也分别派任内外勤不等。最令人惋惜和痛心的,是其余狄玺庭、李

玉顺、刘士愚、丁履敬等十位同学都被分发到「忠义救国军」去服役。不料他们一行人,因

为出发路线与地形不熟,又不谙上海方言,可能穿著打扮,身份掩护也做得不够妥善,纔一

渡过黄浦江,踏上浦东地面,便被日本兵与伪和平军所诱捕,内中除了丁履敬见机,侥幸逃

脱外,其余九人竟同时惨遭杀害。这些位同学都是大好的爱国知识青年,他们一腔热血,献

身革命,在后方接受了严格的训练,竟然一天工作都还没做,就平白牺牲了生命,做了前驱

的「无名英雄」,正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他们的死毫无代价,真是死不瞑目!每想起他们

的声音笑貌,一个个如在眼前,便不禁心痛如割,哀悼无已!

比较地说,我总算是一个幸运者。在「上海区」工作不到半年,自己的本位工作渐渐「上

路」,眼看敌伪与租界当局对我们的压力越来越大,而我们的组织本身也似乎有些老化,许

多地方都有欠健全,缺乏了一股新锐的朝气和旺盛的企图心。为了整顿组织并顾虑安全起见,

大家无不小心翼翼,有临深履薄之感。所以这一阶段,
「上海区」的工作,可以说毫无开展。
万万想不到,就在这年(民二十八)的七月某日,「上海区」内部领导阶层突然发生巨大变

故,真如晴天霹雳一般,令人手足无措。无疑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打击,直接威胁了「上海

区」的存在。所幸这次事变扰攘了许久,也由于同志们趋避得宜,终于平息。随后在是年八

月陈恭澍先生来接长「上海区」。局面终慢慢稳定下来。他收拾残局,重整旗鼓,不久,
「上

海区」的工作便提升到另一个新的里程。

到民国三十年三月,也就是我奉调高教班受训之日,我追随陈先生工作已有两年了。他

出身黄埔五期,是本局的先进,这时候他纔三十二岁,正当盛年,便管领了本局敌后工作最

复杂、最重点地区──大上海的一方锁钥。由于他思维缜密,经验丰富和明快果断,大刀阔

斧的作风,在他领导之下,「上海区」的敌后活动,有如水银泻地,疾雨狂飙,迭创佳绩,

声威远振,造成了空前未有的杀敌除奸的高潮,使得陷区民心奋励,敌伪丧胆。在处理业务

方面,他极富理性;对人事问题上,则知人善任;并表现了开明、正直和浓郁的人情味。基

于这些因素,更激发了内外勤全体同志的责任心与荣誉感,促使「上海区」的工作绩效迈入

了一个巅峰时期。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我虽然年轻,可是陈先生对我的信任与倚畀,正与日

俱增,也使我大有知遇之感,在我的内心里已经对他滋生了深厚的感情。此所以当他以当前

「上海区」的工作为重,希望我放弃赴蓉受训的事,并且补充一句:「至于去与不去,还得

由你自己做决定。」事后,有一位内勤同志背地里对我说:「陈先生这种说法实无异是『将』

你的『军』,我看你还是明白拒绝的好。」但是我却不作如此想。只觉得他情辞恳切,句句中

听,同时也明白显示了自己的确受到这位直属长官的器重,越发觉得情面难却。因此,我稍

一踌躇,便断然地说:「好吧,陈先生,我听您的!反正这受训的事,以后应该还有机会。

不过,您不能对局里说是我自己主动地抗命不去,而是因为此间工作需要,实在离不开。」

陈先生微笑,安慰地说:「那是自然,这我会处理的;那么,我们就这样决定了,随后我就

照实电覆局本部。」

事情在匆忙中做了决定,表面上陈先生和我皆大欢喜。可是到了晚间躺在床上,又不由

我不反复地想:奉调高教班受训,不知道有多少干部同志寤寐以求,我却似乎未经大脑,单

凭一时的感情冲动,就轻易推掉了。年轻人都有向上的心,现在放弃了这大好机会,未免太

不智了,同时也辜负了戴先生培养我的一番至意。可是我话已出口,又不能反悔,这时我心

理矛盾,彻夜难眠。
我为甚么在这里要提到戴先生呢?第一、我在临训班受训,领袖是校长,他是班主任,

毕业成绩我名列优等,他是知道的;第二、远在二十七年十月我到武汉去实习,在一百名的

同学所组成的实习团中,我被圈定为五个实习委员中的一个。团长刘培初先生总其成;队长

则是黄埔四期的张树勋先生,陈仙洲和董威管理事务。其时戴先生正随领袖驻节汉口黄陂路

口的中国银行,每逢星期一清早例必到实习团来主持纪念周。纪念周完毕,总是召见我垂询

一些有关实习的课目、进度、绩效等一类的事,并多所指示。同时他也非常关心同学们起居

生活的情形;我所对答的,他都点头表示满意,从来不曾责难过。因此,我知道他对我的印

象相当不错。只是有一次,因为天气渐寒,每一同学仅有两条军毯,一铺一盖,到夜晚实在

冷的受不住。我自己不大经意地把这事提出来,不料他立时变了脸,将陈仙洲叫了来,当着

我面把他大骂一顿,弄得我尴尬万分。事后虽然每人增发了两条军毯,陈仙洲也找到我再三

道歉,并说:「嗣后这类的事,请老弟直接对我说就行了,千万别再告诉戴先生!你看他这

一顿骂,骂得我狗血淋头。」我说我是无意的,也请他原谅。他龇龇大门牙,做个苦笑,也

就算了。年轻人不懂世故,于此可见。

长沙大火之夜,我奉派带领十七位同期同学赴沪参加工作,戴先生还亲自送我们到火车

站。那时间长沙市内已经放起火来,「通」地一声便冒起一个火头,却听「通、通」之声不

绝于耳,不多久整个长沙市的火头合了龙,大火遂即蔓延开来。广集在车站准备逃难的人,

人山人海,表情惊愕,都莫名其妙,戴先生也不断地回头去看。他面色沉重,一句话都不说,

我也不明白这放火的行动,他事前晓得不晓得。这时候车站两面的房子也燃烧起来,两面的

火苗慢慢连起来形成一个火弩窿。火车是非开走不可了。临上车,他又特别叮嘱我,要我细

心照应同学,并努力工作。在火光闪烁中我凝视着他的脸,他表情严肃而亲切。我永远忘不

了他最后鼓励我的几句话,他说:「你到上海工作,预期三年,如果表现良好,到时候我会

调你回来,否则的话,你永远不要来见我!」不料事与愿违,其后多年,我为工作屡遭缧绁

之灾,受尽种种磨难,数濒于死,终于让他失望了。这都是后话不提。这次征召我入高教班

受训,也正满了在上海工作的三年之期,所以只有我自己心里有数,这必定是他的意思。事

实上局本部对于外勤同志的工作考绩,固然是人事升迁的一项依据,不过我自问工作绩效不

算太好。而且在局本部里除了管人事的李肖白和周康两位先生而外,别的人我一个也不相识,

所以我的判断,除非是戴先生,别人不会如此开心我、爱护我。

果然,陈先生留我继续在沪工作,放弃高教班受训的建议,一连申请了两次俱不获准。
记得局本部最后一次覆电说:「关于刘原深同志调训一节,系戴先生亲自遴选,且与军校方

面已办妥一切手续,未便更改。希遵照前电,即嘱刘员如期赴蓉为盼。」至此,局本部如此

坚决,陈先生想留我也留不住了。

转眼已经到了四月。陈先生说:「事情既然这样,你不去是不行了。现在从上海到大后

方,必须首先择定一条比较安全的路线;其间无可避免的要通过敌伪的层层关卡,接受种种

考验与盘查,以你的年龄、外貌和气质,想必也会特别麻烦些。这些个问题,事先须作充份

的准备,力保无虞。不过,你不必耽心,我会替你去了解和安排。同时有些事情如身份伪装、

掩护故事等等,你自己也得动动脑筋。好在距离开训之期还有两个月,一切准备都来得及。」

那时候,我还不会抽香烟,陈先生的烟瘾却很大,现在他又抽烟了,他抽的总是「茄力克」

「三五」之类当时的名牌罐装香烟。他抽烟还有一个习惯,才抽得几口,总是将大半截的烟

蒂随手丢在地上。见怪不怪,反而觉得他这种习惯和动作潇酒可爱。我看他抽着烟,好象思

索了一会儿,又接着说:「这几天,你就可以把你主管的业务结束一下,暂时移交xx同志

接手,一些工作关系,你也得酌量情形分别予以介绍见面,以便日后好接头。另外……我想

在你等待出发之前的这段日子,你也别闲着,你知道我们行动第一大队,下辖三个分队,大

队长的职务不是一直由区长兼任着吗?其实我只是挂个名,根本没有时间去过问,以致各分

队的人事与工作状况都隔膜了,而且很久以来都没有什么表现。我的意思,在你临走之前利

用这两个月的时间,以代理行动第一大队长身份,去彻底的加以整顿。例如调整人事、补充

武器,或如何解决他们的困难,鼓舞士气等,你都可以放手去做。最近第一、三分队各有行

动制裁的腹案报来,你也就近策划一下,以促其成。我这个构想或者说是一个决定吧,岂非

两全其美吗?你考虑考虑看。」本来我在日内即将交卸,大可一心一意专作出发前的准备,

现在陈先生忽又提出交赋我这一「临时任务」,我有理由予以婉拒。可是,一则他待我太好,

我们彼此感情深厚;再则我一天没有离沪,仍然算是「上海区」的人,我不能如此现实。反

正在我等待出发的这一两个月中间,闲着也是闲着,也许「临去秋波」替他整出一点头绪来,

亦大佳事。所以他怎么说我就怎么答应了。二、人性理性交织下的特务活动

下面这一段,衔接前情,依然是原深兄的手笔,原文如下:

特务工作者的动作总是干脆而快速的。四月中旬,我与陈、齐两位先生以及其它几位内
勤同志作别,女佣赵妈和彩爱两人,亦作惜别之色。从此我单独一人搬出了公共租界西摩路

平安大厦的区本部,住进法租界霞飞路拉都路口一家公寓。这家公寓的东主是一个德国籍犹

太人,年约五旬,身材高大,蓄着花白的大圈胡须,貌样奇古,很容易令人联想到电影「天

方夜谭」中的人物。公寓只有三个房间,是家庭式的,一切设备俱全,冷热水亦供应无缺,

唯独浴室是公用的,也不能自炊,没有公用厨房也。室内的一应家俱古色古香,地上铺着腥

红的地毯,墙上有一架大自鸣钟,走的很准时,每逢敲打,嗡嗡然如奏古乐。壁炉上方挂着

大幅的油画,画的是静物与花卉。壁炉长架上有西洋彩绘花瓶,一具约一英尺高的玉白色大

理石「维纳斯」立体雕像,线条柔美浮凸,面貌美丽,看样子也是旧物。其余还有好几件小

摆设,足供欣赏。

剩下来是吃的问题。现在不比以前,光棍一个,每餐都得上馆子,中餐也好,西餐也好,

我几乎吃遍了整条霞飞路以及八仙桥、虞洽卿路、四马路的前后左右一带,既浪费时间又浪

费钱。我想这日子不会过得太久,好歹凑合着吧。

一周之间,我先后约见了第一分队长刘全德、第二分队长相强伟、第三分队长周西垣。

这里首先介绍刘全德。此人忠贞勇猛,枪法奇准,临场工作,奋不顾身。是一名杰出的

行动员。但是也只限于交办的特定对象,如果要他自己觅取情报线索,或者策划一件案子,

就不大有办法了。所以他只是一个可靠的执行者。他是江西人,从十多岁开始,就跟着共产

党在瑞金老巢当「红小鬼」。两只大眼,开阖之间,隐现血光,令人望之生畏,再配上他微

带沙哑的嗓音,粗犷的动作和极富弹性的身手,不难想象当他临场制裁汉奸之际,用不着掏

枪,对方已经吓得口噤腿软了。我不记得他是在何时何地参加我们工作的,我只知道他是忠

于国家、忠于组织,说一不二,并力求表现的一位好同志。当时他这一个分队规模很小,连

他本人在内,总共才有六个人,却个个龙精虎猛,工作认真。我问他队上有什么困难不?对

于当前的工作有什么意见?他的答复非常之简单明了,他说一切都好,只是久久没做工作,

闲得有些不耐了;也觉得「吃粮不做事」,难以为情。我了解,他的话是出于真心的,当即

予以慰勉,教他少安毋躁,近期可能就有一份任务交他去做。他立刻大表兴奋,有些磨拳擦

掌起来。我说如有什么请求事项,尽可随时提出,凡是合理的、切合工作需要的,我都会支

持他,帮他解决。我们的晤见,满意而愉快,也彼此建立了信心。这话如今说起来,已经是

四十年前的往事了;其后政府迁台,他又自报奋勇,由局里派他回到上海去执行某项任务,
不久就传来他的死讯,他终于遭了共党的毒手,登上「英雄无名」榜了。

其次该介绍第二分队长相强伟了。相是浙江嵊县人,出身草莽,粗鲁不文,却是一位斩

头沥血的汉子。他是资深同志,有良好的工作纪录,那时该有三十几岁了吧?醇朴少言,每

有任务,必亲力亲为,一往无前。他与刘全德似乎是同一类型的人,但刘全德有时喳喳呼呼,

他则一味沉默,干起工作来,却比刘更狠。他有一位副手名骆成金,是杭州警校出身的学生,

也是一员猛将。他身形矮壮,外貌憨厚,由于文化水平较高并且受过训练的原故,比相有脑

筋。相信当初安排骆充当相的副手,必然含有智勇相济的用意在。我约见相强伟,骆也在场,

知道他是出身杭州警校,不由倍感亲切。至此不妨再提一段旧事,民二十九年下半年,骆失

事被捕,关在「七十六号」伪特工总部。他受尽酷刑,上「老虎凳」腿下垫了三块砖头之多,

脚筋和膝骨都快拉断了,晕死数次,始终没有半句口供。志士仁人,意志坚强如此,就连「七

十六号」的歹徒们也不得不伸出大拇指,称他一声「铁汉」。他受刑伤腿,不良于行,是否

已获痊愈?我一直挂念着。到抗战胜利,戴先生不幸于三十五年三月十七日,在南京上空因

飞机失事遇难殉职,所遗忠骸厝于南京郊外灵谷寺墓园,听说骆成金就一直在那里守墓,等

到南京陷匪,其人就下落不明了。谨在此遥祝,但愿故人无恙。

相强伟的第二分队一切正常,队员八人,都是相的旧部,作战骠悍,忠实可资,又有骆

成金从中襄助,我没有不放心的。他们也和刘全德一样,好久没有工作表现,闲得手痒,并

一再表明正磨砺以须,待命而动。

最后要说到第三分队周西垣。周是嘉兴人,化名冯贤,四年前由忠救军调沪,四年来毫

无成绩,尸位素餐而已。万逆里浪也是来自忠救军,故两人有旧,私下常相往来。迨万某变

节投伪,担任伪特工总部第一处长,为了邀功,以积极破坏我「上海区」为能事。认为周是

潜伏在「上海区」组织内的一步好棋子,便进一步加紧与周勾搭。周是个胡涂虫,再加万某

利诱威胁,果然上钩。两人暗中密取联络,为时已久,局惟有听命行事,甚且将该队所有的

武器以及区本部下达的各种指示文件,全部送给了万。破坏「上海区」唯一的好方法,当然

是抓人。但是我们的交通网组织严密,运用灵活,周某根本摸不着边。再则长久以来上级领

导人员没人与周直接碰头的,所以想下手却苦无对象,只有静待时机。

在此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周西垣不稳和种种叛逆迹象,我们早已陆陆续续收到了一些有
关的报告,只嫌有欠具体又缺乏有力的证据。研判这些报告的来源,又以周的队部书记朱敏

者为多。朱敏在报告中直指称他的队长周西垣与「七十六号」秘密勾结,图谋不轨,务宜早

加防范,或予以断然处置,以绝后患。这当然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按我们的革命团体最忌

的就是组织内部出了携贰分子和叛徒;尤其当此抗日圣战中,全国军民正以血肉长城与敌决

死,稍有良心良知的中国人,也不会甘为敌伪鹰犬,出卖自己的国家。何况周是我们革命组

织中的下级干部!所以此事令人不可思议。再细看朱敏的报告,也不能无疑:

第一、从正面说,他举发他的队长谋叛,可以证明他是一位忠实的同志。

第二、照我们人事任用的一般常例,特别是外勤单位的主管与书记之间,虽不一定要沾

亲带故,但十九都彼此有些渊源,要不就是合作无间,互相信赖,非如此不能推心置腹,藉

收指臂之效。朱敏与周西垣的原始关系虽然一时无可查考,相信也不会例外。可是他现在居

然出面举发周的逆迹,此中内情值得玩味。

第三、初步假定:1.朱的确发现或掌握了周的谋逆事实,为维护组织的安全,乃不得不

向上级提出检举。2.朱、周两人,可能因工作意见不合,积久生恨,互相排斥;朱先发制人,

单方面打周的「小报告」有意造作口实,予周以打击。3.朱、周之间,可能有利害冲突或私

人恩怨,到了不可分解的程度;又或朱不甘久居周下,而觊觎周的队长职位,思图取而代之,

故不惜加以诬陷。4.朱、周双双投入「七十六号」
,接受万里浪之指使,扮演「双簧」
,以「窝

里反」的姿态为饵,诱使上级派员直接进行了解与调处,以遂其乘机逮捕从而扩大破坏「上

海区」的目的。若果此一假定属实的话,显然是一项大阴谋,也可以说是一个最危险的假定。

根据事实与情理判断,各项假定的成份都有。关于第一项的,朱敏的报告所加于周的罪

名十分严重,但是内容空洞,未可入信,不无恶意中伤之嫌;关于第二、三两项的,乃是揣

情度理,但亦不能排除其可能性;唯有第四项,最值得注意,可能性也较大。不过在我个人

的观念中,周西垣也算得是老同志,弃明投暗,难以理解;而且朱敏的报告,无异是事前已

对我们提出警告了。如果我们投鼠忌器,始终不派人与之接触,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呢?岂不

破坏了他们扮演双簧的计画吗?细一推敲,也有矛盾。

至我迁离区本部接管行动第一大队之前,陈先生、齐先生和我,就周西垣的问题,曾计
议过两次。我将以上的看法和想法提出来,陈先生说:
「研判个中内情,大抵不出这个范围;

然而周西垣叛逆的事实,我们还有其它方面报来的资料,足可左证。」齐先生说:
「为除此心

腹之患,此人非及早加以制裁不可!现在,我们已将本案报局请示,一俟奉准,即予执行。

我表示异议说:「要处决一个自己的同志,非比等闲,必须握有了可靠有力的证据才行;否

则,万一枉杀,必追悔无穷。我这次下去,一定要和周西垣见个面,进行直接的观察与了解,

以明真象。此举固然有些冒险,我想在约晤时间与地点等各方面,尽量做得技巧而紧凑,即

使他们要玩什么花样,也准备不及。当然我也会特别提高警觉,以防不测。」陈先生和齐先

生听了我的话,不表同意。异口同声地说:「那太冒险了,还得慎重考虑一下才好。
」我说:

「现在我去领导行动第一大队,要等我发出通知并约定会晤的识别暗号之后,他们才知道。

而且在尚未晤面之前,彼此都不相识,他不能确定来者究竟是谁,同时所谓识别暗号是单方

面的,也就是说我一眼就能辨示对方,他却不能,一定要等我趋前交谈,说出暗语才行。这

之前,我可以乘机观察周围环境、人物动态,认为安全了,然后再去和他攀谈。所以我相信

这头一次约晤,应是安然无事的。况且他们假如真要抓人,也不须急在一时。还有重要的一

点,我们『上海区』的人,没有一个识得周是何等样人,是个什么长相。如果上级批准了对

周执行制裁,也无从下手,我与周见过了面,谈过了,而后才能对行动人员暗中予以指点。

不是吗?与周见面,冒点风险也是必要的。」我并没有完全说服陈先生,最后他终于勉强地

说:「我看制裁周西垣是势在必行。你不妨先去着手策画布置起来,专等局里的覆电一到,

立即动手。不过,你自己可千万要当心!」齐先生也说:
「千万当心。」我暗笑他们太过虑了。

同时也为周西垣叛逆的事,我迄未看到真凭实据,就这样糊里胡涂地把他杀了,岂不太冤!

因之心里也颇感不平。

就因为经过了两次计议,对于制裁周西垣的问题似乎已成定局,我心里早有了底;此所

以在上次晤见刘全德时,我曾慰勉他说:
「少安毋躁,近期可能就有一份任务交你去做。」意

指此也。

四月下旬某日,我终于约见了周西垣。他的队部办事处设在法租界霞飞路霞飞坊 X 号

楼上的一个亭子间。是我临时改变主意,直接约在他的队部见面的。事前我有了出其不意的

构想也做了周详的安排,成竹在胸地去了。当时周与朱敏两人都在座。周年二十九岁,身高

约一公尺七八,长了个大横脸,大手大脚,此外没有什么特征。交谈之下,他言词笨拙,有

稚气的笑容,予人第一印象,是没有主见、没有担当,也没有作为的一个窝囊废。朱敏年纪
很轻,大约二十三岁左右,聪明外露,长相漂亮,像个在学的大学生。谈话的气氛似乎甚好,

我也尽量表现态度诚恳,敢于负责。谈到人事与经费的问题,周说一切如常,并无困难,唯

独该队现有武器(包括左轮、驳壳枪)都已老旧,虽不是到了不堪使用的程度,但恐临事发

生故障,就会误了大事,所以请求酌予补充。我故作踌躇,对他说:「可以考虑,不过据我

所知,我们的库存武器不多,我还得向上级项目申请,预料可以获准,这你放心。」

朱敏似有顾忌,说话很少。随后又谈起制裁许力求一案。许力求乃汪精卫在香港的宣传

机关「南华晚报」的社长,将于五月份由港过沪前往南京参加伪宣传部某项重要会议。据周

西垣探悉,向例许力求每次到沪,必住法租界西爱咸斯路的滃洲饭店,周已在该饭店布有眼

线,拟俟许某到沪,即予制裁。此事周于三月初已经报区核备。我们认为许某殊非重要对象,

可是周在报告中表示很有把握,一方面也是为了工作表现,以提振该队士气为由,姑予允准

进行。周说:「不日即可取得许某照片,当可复印多份,报区备查,并交执行者俾便取认。

现在的问题就是补充武器,实已刻不容缓。」我同意地点点头,心想你将队上的武器统统送

给了万里浪,现在还要多骗几支去孝敬他,此人真不可救!

与周、朱两人晤谈之后,已经获得了初步了解与结论。看周的为人,表面上畏葸怕事,

蠢若鹿豕,可以断言绝不是敢于主动造反的材料;但是相对的,却是一个很容易被牵着鼻子

走的笨货。因此,有关他叛逆的事,只能说可能性很大,必须再与深谈并搜集证据方能肯定。

倒是朱敏外貌有锋芒,行事则颇为深沉。

走出霞飞坊,我搭上电车朝法大马路而去。一来是避免「跟踪」;二则我是想到八仙桥

的「五福楼」去吃中饭。坐在电车上,心里却一直琢磨这件事。

五月,上海的气候渐渐热起来。因为忙于第一大队的事,不知不觉中将赴蓉受训的一切

准备问题,彷佛暂时撇在一边了。猛然想起就不由一阵发急。好在我虽已临时调任外勤,但

仍不乏与陈、齐两位先生直接晤面的机会。除了在工作上有所报告或请示,对于我个人赴蓉

受训的事,眼看日近一日,也不得不提请陈先生别忘了为我积极地安排。

此后半个多月,我与周西垣经常利用交通员传达命令和讯息之外,又继续约晤了两三次,

也许我太大意和过于小看了他,无论谈公说私,都未发现有什么异状。我不是说过朱敏曾暗
示我单独约谈吗?一天下午三点多钟,我采取了「突击行动」,忽然出现在周的分队部。朱

敏像是午睡方醒,正在洗脸。见我突然莅临,表情很是复杂,一面是又惊又喜,一面是「早

在预料之中」的神气。我说:
「打这儿经过,顺便进来看看你们。」我说「你们」是包括周西

垣在内;朱敏说:
「我是住在分队部的,除非有事或者约会,分队长不常来。」我笑笑表示了

解。朱敏压低了声音说:「报告大队长,关于我们分队长的事,我已经写过好几次报告,上

级一直没有答复……」我拦住他说:「你的报告我们已经看到了,因为兹事体大,你的报告

内容又比较空洞,不无置疑。现在不妨就彻底地谈一谈,也好让我了解真相。」朱敏面容一

整,说道:「大队长当然比我更清楚,万里浪现在七十六号很当权,已成为我们正面的大敌

人。糟糕的是我们分队长早在半年前就被万吸收过去了。说起来机缘简单,我们分队长在忠

救军做分队长的时候,恰巧万里浪就是他的指导员,因为这层关系,两个人在上海一拍即合。

分队长本是个胡涂人,万某有的是恶势力,再动之以情,分队长唯有俯首听命了。」我伸手

示意止住朱的话题,问道:
「慢慢,这些情况你是怎么知道的?」朱说:
「他一向当我是自己

人,什么事都不瞒我,有时遇到疑难,还特别要找我商量。可是自从他把本队的枪支──三

支左轮、两支驳壳、一支白朗宁──全部都送给了万,我反对,我对他说:『你这样做,自

己毫无自卫能力不说,万一上级交办一件案子,你拿什么去执行?岂非自暴其弊吗?上级一

交查,大家跟着倒霉!』他当堂向我拍桌子,骂我不够义气,没有决心,我的事你以后少过

问等等的话;果然,后来他就少和我商量这些事,行踪也诡密起来。不过我清楚一件事,他

和万里浪每隔个把月必见一次面,地点、时间不明。另外并设有联络人,每星期一下午三点

吃下午茶的时间,例必在南京路大新公司咖啡座会晤,传达消息或交换情报。不信,可以派

人去实地查证!」朱敏态度郑重,语气率直,说的入情入理,有凭有据,不由你不信。我拍

一下他的肩膀,平和地说:
「我们区长看了你的报告早就称赞妳是一位年青有为,纯洁无私,

忠实可靠的好同志,今日当面一谈,使我十分感动,同时也证明了区长的认定无误。不过我

始终弄不懂你们的队长这样做究竟为的是什么?干了这么多年,难道一点是非之心,义利之

辨都没有吗?当然,你所举发,其确实性已无可怀疑,然而我仍然希望这最好不是事实….…

随后,我也当然会派人去秘密查证的。」朱敏低下头来,意味深长地说:
「报告大队长,我的

检举如有虚枉,我甘愿『反坐』!如果查明属实了,应该怎怎么处置?」我看着他的眼睛,

心想:
「来了!第一手绝招毕竟施出来了,这分明是投石问路嘛!」我仍然假定他们是在唱双

簧,故意斟酌地说:「那也不一定。首先,我个人基本上就反对杀自己人;何况法律不外人

情,『家法』固然严厉,可是你别忘了『团体即家庭,同志如手足』的话,我们培养一个同

志多么不易!人都难免犯错,这要看他的动机何在?有心还是无心?所犯错误严重到什么程
度?来量情处理。特别是在沦陷区与敌人短兵相接,血肉相拼的工作同志,和后方的也不一

样。」看朱敏的表情,颇不以我的话为然,他想反驳,却又忍住了。这小家伙倒真是一个厉

害的脚色。但他似乎已失去了耐性,索兴开门见山:「周的叛逆行为已经非常明显,我看他

随时都将有所行动;为了防患未然,请大队长指示一个具体的对策,也就是我该怎么做?」

看样子是逼我摊牌了。我考虑了一下,自作聪明地说道:「既然谈到了这里,那么我先要表

明自己的态度,第一、我绝不伤害周。我坚信他与万里浪勾搭,乃是一时胡涂,或为某种情

势所逼,出于无奈。第二、他将武器送给了万里浪,也是在同样情形之下不得已而为之的。

至少到今日为止,他还没有做出破坏组织,出卖同志的事。我看此人本质善良,值得同情。

我并不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为了爱护和拯救一个误入歧途,陷溺未深的老同志,我想约他

开诚布公地作一次恳谈。要说他的叛逆行为我毫无所知,他也不会相信,彼此藏在心里,徒

增猜忌,所以不如干脆揭开来,袪除心里的鬼,以肝胆相照的态度,晓之以大义,动之以感

情,唤醒他及早回头。你看这个笨法子行得通吗?」朱敏面现诧异之色,立刻摇头道:「那

绝对不行!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君子,那么高级;你当面把事说穿了,等于坐实了他背叛组

织的大罪,他不会领你的情,因为他不相信你真有诚意为他开脱,弄不好也许当场就翻了,

后果将不堪设想!」其实我这番话也是半真半假,如果可行,我真愿意这么做!不过我可以

预料此路不通,而且这方式也太愚蠢了;我的真正目的则在藉此试探朱敏的反应如何而已。

岂料朱的话倒是正面的,看不出有什么设奸弄巧之处。我随口问道:「你说的也有理,照你

看该怎么办才好呢?」朱敏正容说:「大队长,我觉得目前的情况很麻烦、很紧急,我的责

任尤其大。深恐他一旦发动,我们措手不及,我自己被卷进去事小,万一影响了组织安全,

或累及其它重要同志受害,则责任重大,谁也负不起!所以我要请示大队长及早指示对策,

俾可应变。」我欢然道:
「对!我也不是没想过。现在,我有一个腹案,我们所要做的大体上

可分为三个部份:其一、我对处理周的问题原则是不变的,我决心帮助他,促他觉醒;而不

能『赶狗入穷巷』,我们必须给他自新的机会。这一点,首须在你我之间,构成默契,共同

朝这个方向尽力。如果你我协助并支持他,能在短期之内完成制裁许力求一案,以赎前愆,

并表明心迹,那就更好办了。其二、万一他真是身不由己,或者执迷不悟,我就决定将他调

离上海,使他与万里浪切断关系,如此,万某无所施其技,周也可以脱出枷锁,不致被迫再

倒行逆施了。我认为这是一个连消带打的办法,大可采行。至于周,难免要受到上级的处分,

自在意中,可是我们总算尽力保全了他。这也完全符合我爱护同志的初衷。其三、从现在起,

你要多费心,从正面与侧面去试探他的态度,并严密监视他的一切活动,如发现他有任何举

动,便立即报告,庶可防患于未然。同时,你对本分队的人事、业务、经费,以及现有的工
作关系,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你现在就可以着手暗中整顿,加强控制,准备接管,一俟

周的问题不能澄清或决定另调时,我立即推荐由你接任第三分队长。」

在对付朱、周两人的手段而言,我这样说,的确花费了一些心机,自以为攻防兼备,面

面俱到。虽然朱敏是否与周西垣共谋,尚难确定,但是安抚他们,松弛他们的戒心,等待制

裁令下,是必要的。

我一面指示上述的所谓「对策」,一面留意观察朱敏的反应,只见朱敏眉目轩动,表情

复杂,似惊似喜,很难判断他的内心作什么想法。谈话结束后,朱敏说:「是的,我就照大

队长的指示去办。」路上回味我自己说的话,才发觉颇多不妥之处,假定朱、周二人真是互

相串通的,那么我说拟将周调往后方,接受处分,定然凶多吉少,也等于送他的命,因为本

局的纪律甚严,特别是对于有叛逆行为人,决不轻恕,他们宁有不知之理。所以我说将周调

往后方,不独不能松弛他们的戒心,反而会促使他提前发动叛变,岂非弄巧反拙!越想越不

对,因为这项所谓「对策」中间的漏洞太多了,不由不责骂自己过于幼稚。但事已至此,唯

有顺其自然并另外想办法加以弥缝了。

从五月底到六月上旬,我与周西垣、朱敏继续保持接触,一切平静,了无异状。

关于我本人奉调赴蓉受训事,眼看报到期即届,但陈先生允为安排由上海到后方的交通

路线问题及一应准备事项,似乎进行得不甚积极,盖迄无肯定的指示,心下不免焦急如焚。

这会子我与周西垣之间的接触,表面上是集中在制裁许力求案与补充该队武器为主要话

题。根据周的报告,许力求将于日内由港抵沪,在沪顶多作三两日勾留,必须把握时间,不

能坐失良机。我答应他择日约定时间、地点,当面介绍与负责运送武器弹药的同志晤面,然

后再由双方自行约定武器交接方式。同时坚嘱他速将许某照片及有关后续资料搜集完备,补

报备查。过了两天,周又报告说,许某业于本月十三日匆匆过沪赴京,因须赶上伪中宣部十

五日在京召开之会期也。机会既已错失,只好等待许某在会后回程中再予执行。似这样的事

态变化,事所常有,我也就未予深究;不过,我不能不怀疑他是有意托词敷衍,因而更提高

了我对他的戒心。
旋即接奉区部的书面指示,大意谓:
「查该队第三分队长周西垣,勾结万里浪谋叛一案,

因证据确凿,经已再报局本部请予制裁,以免养痈贻患,相信不日当可奉准执行。务希加紧

布置,待命行动。并望吾兄谨慎行藏,勿为所乘为要!」

奉命之后,我立即约见了第一分队长刘全德,我告诉他,我们组织中出现了一名叛逆,

此人名叫冯贤(周西垣的化名)通敌有据,刻已报请局本部予以制裁中。他现在正假名制裁

汉奸请求补充武器,我已佯为允诺,近日即当与兄相偕与之约晤。届时你可伪装是管理军火

仓库的负责人,由我居间介绍并允予补充左轮手枪两支,子弹六十发,介绍毕,我先告退,

至于武器运送及交接方法,随后由你们双方另外洽定之。其实这只是一个障眼的手段,目的

是要你藉此机会认清对象,待命行动。我又仔细描述了周西垣的年龄、状貌,也提供了周的

队部所在地,俾作事前的行动准备。

迟至六月二十二日,周西垣报告,许力求在南京公毕到沪,现住滃洲饭店三○一室,预

定在沪酬诈并游玩一周,然后返回香港任所。许某的一举一动已在严密监视与控制之中,故

关于补充武器一事,实已刻不容缓,如果武器早晨到手,当晚即可行动,许某殆成釜中游鱼

耳。

二十四日,我分别约妥了周西垣、刘全德在静安寺路一家咖啡馆会了面,一切皆按预定

的计画顺利完成。刘全德认清了周西垣,待命行动;周西垣则回去准备接受武器。

二十五日,周又透过交通员传来报告,略称许力求的照片与有关应行补报的人事资料以

及许某此行参加伪中宣部会议的经过、内容等等俱已搜集齐备。有关武器补充已与前途约定

准在本月二十八日接运到手,二十九日即可出动,现已派定行动员某某等三人,其一担任外

围警戒,其一担任执行,另一人则负责掩护撤退。唯尚有其它技术问题以及完成任务之后如

何加强该队工作能量,调整工作人员阵容,进一步提高士气等建议多项,有待当面请示,许

力求的一切资料,容待面呈不误云云。我冷笑,心想此人貌似愚笨,作伪的工夫却很到家,

这是「长线放远鹞」,意图假藉完成许案以固其信,并且想敲一笔竹杠了。只怪我一时大意,

也低估了他,事实上我这一想法是左了。

我通知周西垣,于二十八日上午十时亲到他的队部当面详谈,所有的问题必可负责代为
解决。

二十八年秋至三十年冬的两年中,敌后行动之在上海,对敌伪鹰犬、大奸巨憝以及投机肖小

等的强烈打击,的确产生镇慑作用。影响所及,不仅在沦区声威远播,且为我整体抗战前途

振奋了人心。

然而由于打击力量之未能持续不断的发挥、增强,与乎缺乏有效手段遏止及防范敌伪的反扑,

乃致我方组织迭遭破坏,而敌伪气焰则日趋猖狂。

自三十年初开始,汪伪「特工总部」伙同「上海日本宪兵队」各指定一个授权单位,专事对

我「上海区」施以全面的搜查及逮捕。

处境虽然如此险恶,惟我等深切了解职责之所在,实不敢、亦不愿畏缩不前,据不完整之统

计,在其后的十个月中,我方仍完成了行动、破坏共有六十余案,平均为五天一件,因而,

我同志之被捕以致牺牲者则渐次增多。

际此,为增补实力,对具有深厚潜能而殊少表现之「第一行动大队」乃积极加以整顿。并就

此一问题商诸于已奉令调训、惟尚未成行的助理书记刘原深兄,挽请以代理「第一行动大队」

长名义、用两个月时间,再为「上海区」助一臂之力。原深兄在义不容辞之感召下,当?欣

然承诺。不意由于我的此一措置之顾全不周,致使原深兄为幺么小丑所赚而陷于敌手。他在

缧绁之中虽受尽百般折磨,但仍然坚守志节,维护住组织安全,树立了威武不屈的典范,其

英雄好汉也。

迨至十月底 ,在一个警报频传的夜里,由于我的定力不够,再又作了一连串的错误判断,

竟而自投罗网落入陷阱,好不羞愧。

起初,他们并不知道我就是「上海区」长,后来,三番两次找人指认,终于暴露了?实身份。

事已至此,我尚能把持住的是,绝不能失掉一个曾为千人之首者应有的尊严。至于他们将要

如何处置我,那是他们的事。

不过,「军统局」领导下的上海敌后工作,并未因为我的失职被捕而中辍。
第十章 祸不单行 柱折梁摧(下)三、仁者之心终为幺么所乘

下文仍是原深兄的亲身经历,仍由他执笔,其文如下:民国三十年六月二十八日,夜间

微雨,早晨虽然罢了「点」,可是仍未放情。我一向喜欢下雨天,况且这种半晴阴的天气,

是上海入夏以来最良爽的一日,心身都感舒泰。上午九点钟我走出门口,仰望天色,一片阴

霾,小与会随时飘下来,所以我携着我的米色雨衣。

我在霞飞路搭上电车,先逆着方向驰过了两个站,然后下车,站在路边等候,另外拦一

部「云飞」出差汽车直驰霞飞坊第三分队队部。车过霞飞坊右首的「先施一元公司」约五十

码,停车往回走,公司尚未开门,行人也寥寥可数。看看手表,长短针指着九点四十分。前

后环顾一下,很暇豫地步入了霞飞坊。

我慢步登楼,进入亭子间,周西垣和朱敏两人都在等着我的到来。他们一齐起身表示迎,

旋即替我斟上了茶。

周又展开了他稚气的笑容,笨拙的说:「还差五分钟,不到十点」随后朱敏打开写字台

的抽屉,取出一叠文件,我略略翻阅了一下,内中有许力求的两吋半身照片一˙及所附资料

两纸另外就是伪中宣部此次南京开会的「会议记录」三数张。这个所谓的「会议记录」,不

知他是如何取得?必须回去看看「来源」,再细加研判其内容,才能判定是真是假。

周谈到所补充的武器,只得左轮两支,意是嫌少;又提出他所前称的「建议」,亦多属

泛泛,我一一给了他满意的答复。说到又吸收了两名可靠的行动员,拟先报请「试用」,我

也要他尽管报来。坐谈约十五分钟,朱敏在旁仍然很少发言。我把文件装在上衣内袋里,起

身告辞,伸手去拿我挂在墙上的雨衣,周也同时取下他那件浅咖啡色的雨衣。笑着说:「我

也另有约会,跟大队长一起走吧。」我心头忽然打一个突,旋即释然,我们的同志,为了工

作,通常都是约会特别多,今日凑巧,他也有事,与我同出也属寻常,所以就没有很在意。
我和周并肩漫步走出霞飞坊口,才不过二十分钟,马路上已经熙来攘往,非常热闹了。

我和周在霞飞坊口互相点头分手,我向西,他往东,背道而行。我才一转身走了不到三步路,

猛然觉得后面跑上两个人,左右挟住了我的臂膀,我下意识地一挣扎,两个人都孔武有力,

更紧紧的封住我。我左右一看,这两人都是北方彪形大汉,分明是练过拳术的歹徒。只听其

中一个有点秃顶的在我耳边压低声音说:
「用不到紧张,我们请你去谈谈而已。」这一霎之间,

我完全明白了,是「七十六号」的预谋,我终于被周西垣提前一步将我出卖。我再努力挣扎,

两人更大力地架住我,拉拉扯扯到了路边,路边预停了一部黑色轿车,司机之外还有一个面

白无须的中年人,他由车窗内伸出头来说:
「请上车吧,我们去谈谈」这时候大道通衢之间,

行人如鲫,看到发生了类似绑架事件,无不好奇,˙足而观,一时议论纷纷,观者如堵。可

巧霞飞坊对面就是中国银行分行,门口有携带武器的驻卫警,见事有蹊跷,立刻赶上前来加

以干预,并且出枪制止歹徒的行动,勒令他们放开我。歹徒见事不得逞,大声叫道:「他是

强盗!」驻卫警拿枪指住绑架我的歹徒,也大声说:
「不管是什么,这里是租借,你们不能任

意绑人!」显然,这驻卫警是明白人,根本不理会这些坏蛋胡说八道。出面绑架的两名歹徒,

被迫放开了我,站在一边进退不得,嘴里仍自呶呶不休。我由于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和方才

的出力挣扎,就坐在先施公司门外的台阶上略事休息,但觉浑身脱力,脑头晕眩,非常之难

过。举目一望,四周观看的人越来越多,那驻卫警手里拿着枪,不但监视着两名歹徒,同时

也监视着我。先前那部汽车早已趁乱里开走,大概是回去报信了。我不由叹一口气,自己对

自己说:「这下我完了;想逃也逃不掉了」因为我知道,敌伪的势力早已伸入租界,他们要

引渡,租界当局是无力抵抗的。现在横在我面前的,已不是我个人生死的问题,而是如何熬

受敌伪的酷刑,以保全组织安全的问题。

警笛长鸣,租界的警车来得好快。一部警方的轿车前导,一部大型的「猪笼车」随后,

到了现场嘎然而止,车上先后跳下四名武装巡捕,排开众人,将我与两名歹徒一起推上「猪

笼车」风驰电掣地载之而去。当时有三数新闻记者欲趋前采访,均为巡捕所拒;有那手脚快

的,举起照相机,对正了我猎取了几个镜头,也就算了。我相信这些人必然会跟踪到捕房,

继续进行采访,那么我被捕的消息,最迟明日即可见报,因此,区本部一定立即采取防范措

施。感谢上海新闻界的触觉灵敏,无形中替我施放警报,对于维护组织安全大有助益,所以

我放了一半的心。
不久,车子驶入卢家湾捕房的庭院中,巡捕打开车门,押我们登上二楼,将我和两名歹

徒分在两个公事房隔离监管,等候审讯。歹徒大声吵闹,声言不能离开我一步,一名「三道

头」的警目说:
「这是我们的规矩,他若是是跑了,我们负责。」这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一

个监管我的便衣探长,用山东话问我犯了什么事,又说:「你大概还没用过中饭吧?现在已

经两点多,我可以差人替你去叫,吃个炒饭或是来˙汤面,吃饱了才有精神,饿着肚子总不

是事。」我看他意甚和善。又想到我是被周西所陷,敌伪早已摸清了我的底;同时也可以确

定法租界当局无力袒护我,早晚会被他们引渡过去,是故我的身份,在此已无保密的必要。

于是我坦直地告诉他,我是「重庆份子」,不慎为奸人所陷,
「七十六号」派人在霞飞路进行

绑架未成,才到了此地。真高兴在这里遇到你这位同乡,还请你多多照应。他听了我的话,

深表同情,并且频频摇头,以示对「七十六号」的痛恨。此时又进来了一名年轻的便衣,看

样子似属他的部下,他立刻吩咐说:
「你去给这位张先生喊一个扬州炒饭,带一盌蛋花汤。」

这正合我意,其实我也眞是饿了,我跟着拿钱出来请他去办。我「打蛇随棍上」,再请教这

位探长贵姓高名,是那个县属的人氏?我说:「凡是中国人,没有不爱自己的国家的,相信

你也是一样。为了抗战,为了打日本鬼子,我才参加了这个危险的工作。在上海被捕,甚至

牺牲了生命,本是意料中事,我一点都不悔!不过外边我还有许多朋友,不能为了我再受到

牵连,所以我恳求你帮我一个忙,此去是生是死,我都永远感激你!也可以说,你并不仅仅

是帮我一个人的忙,而是帮了我很多同志的忙,也是帮了国家的忙!不知尊意如何?」他眼

睛注意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同事们,小声对我说:「你知道,我的能力有限,况且吃的是外国

人的饭,稍有闪失就会砸掉饭碗。你要我帮忙,恐怕我无能为力。」我说:
「我但求你帮我摇

一个电话,别无所求。」他爽快地答应了,并说:
「这件事虽然冒险,我可以做得到,等我的

伙计叫饭回来就替你打,
」我指指桌子上的电话机,问道:
「这不可以用吗?」他摇手说:
「不

行,这得叫内线,不但有纪录,还有人监听。」说着,饭送来了,那位年轻的探员也跟着进

来。我朝探长使眼色。探长会意,把那年轻的伙计叫过来,附着耳朵说了一阵,随又回过头

来问我所要的电话号码。我索性将内交站的电话告诉了他。伙计奉命唯谨,走到信道对面拿

起壁上的电话耳机拨了号码,运气很好,电话叫通了,伙计打个手势,示意我过去讲话,探

长则一直站在门口把风。对面接电话的果然是内交站长仇淑英。我匆忙地说:「听着!我是

xx,现已失事被捕,暂时拘留在卢家湾捕房,『七十六号』正在交涉引渡中。务必火速报告

区本部!听明白了没有?」淑英说听明白了,接着电话中传来了哭声。我挂了电话走回室内,

向探长连声道谢。一想又不对,今日内交站与区部交通员接头的时间已过,这消息最快也得

等到明日下午方能传到区本部,一日一夜之间变化很大,现在是分秒必争,万万不能耽延。
我很不好意思地要求探长,请再拨一个电话,并将区本部的电话也告诉了他。探长面有难色,

但终于要伙计再来一次。这时我们都很紧张,探长站在门口两头张望,我掩在探长身后盯着

电话号码盘,看那伙计用食指一个字一个字的拨。才拨得三个号码,忽听探长一声招呼,似

是喊叫伙计的名字,伙计如响斯应,便马上将电话挂了,原来有个法籍警官正大踏步地走过。

我才知道,他们最怕的就是被人发现替犯人向外通话,因为这是违法失职的行为,足够敲掉

饭碗,弄不好还得吃官司,无怪他们都捏着一把冷汗了。后来这个电话也接通了,接听者正

是区书记齐庆斌先生。我向他简短地报告了同样的话,并请即采紧急应变措施,以防万一。

最后我表明自己的决心,此去是生死以之,绝对付出生命以保证组织的安全。齐先生仍然一

贯的慢条斯理,在电话里说:
「不要紧张,妥为应付,我们将尽一切努力来营救你。
」我放下

电话,长长舒一口气,总算一块石头落地了。

这两个电话对我来说几乎是无价的,何以呢?第一、我的失事被捕,关系太大了。在沪

工作三年,经历了无数变故;熟识内外勤同志大部份的人;在业务方面,经管过情报、人事、

行动等各种工作。直到目前为止,上自领导中枢的区本部,下至各组各队、抗团,以及内外

交通站,十之五六都与我有联系,我不但知道我们各个办公处所,也熟识每个单位的负责人。

假使,我熬不过敌伪的酷刑,稍一松口,可以一举而毁灭「上海区」的大半。第二、不记得

在那一本书上看过,说人的意志尽管坚强,却往往为肉体上的痛苦所战胜。此所以自古以来

有数不清的「屈打成招」的事例。我认为这话是非常科学,极有道理的。我从被捕的那一刻

起,就自分必死了,同时我也引用上述的话藉以自警。换句话说,不论前途是刀山火海,我

已作了充份的心理准备。

现在好了,这两个电话一打,我的疑惧尽释,理直气壮,我自信有足够的应付敌伪审讯

的能力和坚强的意志;退一万步说,卽使我到时候实在熬不过酷刑,吐露了组织人事的机密,

我也不需多所顾虑,因为他们及时获得了失事的消息,早已通令应变,受不到损害了,我尽

可放心大胆去处理自己的问题。这两个电话一打,就是死,也死得宽心瞑目,教我如何不感

恩!

听隔壁两名「七十六号」的歹徒又在吵闹。不一时,轮到我被提审,山东籍的探长和另

外一名武装警员,押我到了大堂。大堂上人头挤挤,多半都是刑事犯。我看一时半刻还轮不

到我,我站在人堆后面等候。忽然想起衣袋中的文件,必须乘机会毁灭掉才好,我慢慢摸出
来,在背后撕的粉碎。一个便衣探员看到了,我就故作大方地请他扔在壁角的字纸篓里,他

摇着头说:「要扔你自己去扔。」没法子,我果眞自己去扔掉了。大堂正面是一列落地门窗,

外边是一个半圆形的大阳台,我像煞没介事慢慢踱过去,当然探员们仍在监视着我,但并未

约束我的行动。我走上阳台凭拦下望,外面就是捕房的前庭大院子,停着好多部车辆,大门

口有武装警察二名值岗,很多人穿梭般出入。人说「狗急跳墙」我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为什

么不趁此跳楼逃走呢?再仔细一估量,楼高两丈有余,跳下去必然要跌断腿,况且门口有警

卫,院中也有不少警察,绝对逃不掉,反而落个残废,还是不要冒这个险,而且是无济的。

不过,老实说我的的确确有此冲动不止一次。

探员来叫我,带我到另一个小型的法庭应讯,我不明是何理由。进入庭内,高抬上一张

长桌,上面坐着一位法籍警官,年约四十余岁,是一个相当深沉而有威严的人。身旁站着一

个中国人,我猜一定是翻译的。抬下有两名武装警员恭谨侍立,山东探长也站在一边。所谓

「犯人」者除我而外并无第二个人。我朝法籍警官微笑首,表示礼貌,他也点一点头,算是

答礼。这时他手里正拿着一小本文件在翻看,一眼望下去,原来就是我方才在大堂上撕碎扔

掉的那些文件,不知什庆时候已被检出来,拼拼揍揍贴成了一本小簿子。法籍警官透过翻译

首先自我介绍说:
「我是法捕房的刑事科长马隆。
」我一听露出了眞正的笑容。因为我知道他

是我们「上海区」的工作关系人,也就是说他是我们在法租界所布置的高级内线之一,可是,

过去如何不清楚,近年来却是光拿钱不做事。(其时,他每月领受津贴法币五百元,而我的

薪饷却只有八十五元。)他又问:
「你是戴笠的人不是?」我答是。接下来他说的一句话很妙,

他说:
「是戴先生的人我不能不帮忙,但是你的事我实在帮不上忙。」我明白他说的乃是实情,

我当即作了一个谅解的微笑。随后他把手里的小簿子递与译员拿给我看,并且说:「这个我

不给他们(指敌伪),就由我收藏起来。」我表示感谢。他又补充说:「日本宪兵队正在接洽

引渡,大约四点钟你就可以走了。请保重!」这是我被捕到卢家湾捕房后,除了山东探长,

算是第二次所获得的人情温暖。

四点钟不到,日本宪兵队和「七十六号」的人,已办妥了引渡手续,探长押着我到三楼

的楼梯口,一会的工夫,楼梯「登登」的响,从上面走下一大羣人,有法国人、日本人,还

有更多的中国歹徒。彼此又交代了几句,其中一个日本便衣拿出一副光亮的手铐,「喀喇」

一声套在我的双手上,然后押解下楼。在前院登上一部草绿色的日本汽车,开出了捕房。我

的左右由两名歹徒挟持,似乎防我会随时遁去,其实我已丝毫动弹不得。我前后一望,前面
一部黑色轿车,后面又紧随着一部褐色轿车,我坐的车子夹在当中,一路浩浩荡荡的疾驶。

先前经过的马路都是我所熟悉的,后来两边的房舍景物,寥落而荒僻,俱是前所未经,我知

道已经进入华界了。最后到了一处所在,车子一齐停下来,歹徒们押我下车,抬头一看,这

个所在首先令人惊心触目的是门口挂了一张长条木牌,上面赫然大书「虹口宪兵队」。我心

中暗叫一声「糟糕!」这下可有苦头吃了。日本人对待「抗日份子」,特别是「蓝衣社」一向

是惨无人道的。只要一进宪兵队,就注定了九死一生,他们用刑之酷虐,更非现代文明人所

能想象。单是我们的工作同志,在日本宪兵队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已指不胜屈。

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跟他们进去。大门口四名短腿军服的日本兵毕直地立着,进门楼

下很狭窄,一边是柜台,有人在内值班,一边靠墙设一长条板凳,他们把我安置在板凳上,

除了留下两人看管外,余人都上了楼,我心中忐忑,不知等什么。约历半句钟,上面的人下

来了。随又押我上车,一路疾驰,终于到了臭名昭彰的伪特工总部,极司非尔路七十六号。

这才明白方才在日本宪兵队停留,也是办办例行手续而已。

一进「七十六号」,先把我带到「高洋房」,就有三三两两的比较高地位的歹徒走进来,

像看「稀奇哈」一般望着我,不一会又进来一人,此人身穿白纺绸短衫裤,鼻架眼镜,满面

带笑,身高不满五呎,瘦小枯干,活似一副猢狲形状。他开口问我,又像是问旁边的人「来

了!」旋卽自我介绍:
「我是万里浪。」我冷笑说:
「久仰,我虽然不认识你,可是早就知道你!」

我说「早就知道你」是指他在变节投伪之前,任「上海区」第四队副队长的时候,他好象也

听懂了我的意思。他和我拉拉手,笑着说:「这一天折腾的够累的,你先休息,我们晚上再

谈。」

检讨我的失事被捕,败在过于自信,又自以为聪明,更悔不听陈先生的话。当然,请予

制裁周西垣案局本部迟迟未能批覆,这才予周以可乘之机,来个「先下手的为强」,也不无

关系。原来好好地奉调赴蓉受训,一径走了也就没事,这一切现在已成为过去,可是要说不

追悔是假的。总之,我失事被捕,真如万丈高楼失脚,大有粉身碎骨之感!我的事业前途结

束了,我的生命也将结束了!可惜我方二十五岁呵!

我心力交瘁,但是自觉斗志空前的旺盛。我在记事本中偷偷写了两句话:「誓以我个人

的自由换取我们工作的自由;誓以我个人的生命保障组织的生命!」现在我是无畏的,必当

穷其心智,鼓其锐气,应付来日大难。我死,「军统局」不能死,「上海区」也不能死!
叛徒周西垣明目张胆地出卖我,迟早会绳之以法;朱敏一直态度暧昧,究竟是不是与周

扮演双簧呢?目前他的下落又如何?这是存在我的心中的一个谜,一个疙瘩。

偶回头,见「高洋房」里的一只巨型写字台,玻璃板底下压着一张红色名片极其醒目,

上面附言道:
「奉上名茶『碧螺春』两罐,敬乞里公笑纳。晚朱敏拜。」四、霎时间发生了巨

大变故

这一天,我觉得是最长的一天;当然也是我最难忘的一天了。不仅关乎我一己的荣辱得

失,同时也对于我所领导的「上海区」,发生了难以补救的重大影响以及不可收拾的变局。

民国三十年十月二十九日,过了午夜,就是十月三十日。

就在二十九日晚上十一点多钟,电话响了,一听到铃声,我的心立刻扑突扑突跳得好厉

害;在过去,我家里,除非偶而有人打错电话之外,在这个时候,从来没有人来过电话,如

果不是打错了,意会着,必定是有了要紧的事。因为知道我家里电话号码的,根本没有几个

人;一个是替我租这幢房子的胡永荃兄,一个是前一向为我儿子看病的聂崇侯大夫,还有一

个平常给我家其办点琐碎事情的胡永安,他是胡永荃的弟弟,他们全不会三更半夜打电话给

我。此外,与工作有关的只有一个在公共捕房的刘俊卿兄了。而和我关系最密切的区部书记

齐庆斌兄,他连我的电话住址都不知道,当然不会是他打来的。我拿起耳机一听,单是一句

「二爷吗?」,已经知道是俊卿兄打来的了。我说:「是我,出了事?」他说:「还没有,很

紧,『北边』和『西边』的,前后到了十来个,他们准备夜里出动,到那里?找谁?还不知

道。我不下班,随时会有电话,请你多保重。」

我一听就懂,原来「上海日本宪兵队」和伪「特工总部」
(七十六号),已经派出不少人,

「知会」公共捕房,准备今夜要大举抓人。抓谁?最有可能的就是我们。

最近几个月,我们「上海区」有好几个单位失事,有好些个同志被捕,卽便没有人透露

一句口供,也会留下不少线索。虽然该疏散的已经疏散了;该迁移的也都迁移了,可是总没
有万全的方法,把所有的线索一刀切断而毫无牵连,又何况若干不可知的人事关系,更不可

能隔离得一无攀扯。

这些天来,为了「上海区」整个组织的安全防护,的确已尽其所能,可是对于即将来临

的这场暴风雨,当然要谋以应付之道。于是我想打个电话给老齐,先把刚才得悉的情况告诉

他,同时也要和他打个商量。拿起电话一想,不行呵,他刚搬了家,还没有装电话。

就在这个时候─午夜过后一点钟光景,电话又响,等我赶前两步去接,忽然停了,拿起

听筒一听,嗡嗡作响,这不是作弄人吗?我从客厅里踱回卧房看看,孩子们都已睡熟,内人

低着头坐在床沿上打毛线。我让她早一点睡,她抬头望了望,没有回答我。

此刻,夜深人静,除了大街上过路的车子偶而扫过街面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我最担心

的是嘎的一声一辆车子停在巷子口,从上面倏的跳的下个大汉来,那可就麻烦了。眞是疑心

生暗鬼,于是用左手扯住窗帘子的下角,再用右手掀开一条缝,朝外面瞄了瞄,灰暗一片,

看不到什么。正走向沙发打算坐下来好好的想个主意之际,电话铃起,一听,仍是刘俊卿兄

打来的,他说:「两三分钟之前,他们已经出动了,有好几批,我现在和克莱德在一起,一

有消息,马上打电话。」他说到这裹一顿,我以为已经说完了,刚要把电话挂断,忽又听到

耳机里又传出喂、喂的叫声,我凑近耳机回了一声,只听俊卿兄又说道:「二爷,还有,法

租界那边,据说也一样,要特别加以小心才好。」

噢!对了,他们是有计划的全面出动,企图不在小处,这可怎么好?我看了一下墙上的

钟,差五分两点,外面早已实行宵禁,此刻有什么本事也施展不开了。

说到这里,无妨再把事先的措施说一说:我们早就拟了一套釜底抽薪的根本大计,奉准

后,目前正在执行的过程中。此一计划的基本精神,就是「大换班」,是要把在上海已经暴

露身份的、或是有了安全顾虑的工作同志,无论职位高低,任务重要与否,一律调离上海,

再由后方各地以及忠义救国军中,抽派干部前来予以补充。

这么做所牵动的层面虽然太大,而执行时所遭遇的实际问题也必定很多,可是不这么做

也不行。据事前估计,从上海调走的人员,大约总在五百人之谱,其中有一部份还携家带小,
并不像战斗部队那样,一声令下,立卽开拔;而预期派到上海来的,原计划近乎千人,这要

一个一个的遴选,其间需要考虑到的事项,比调走的还要多得多,所以进行的相当缓慢。

有一个最困扰的问题,也许很容易会想得到,那就是经费的支应了。因为这次大调度,

我们所放弃的工作处所─包括办公、交通、联络、电讯、技术等有十几处之多,还有家具、

器材、设备、装修等的损失,再加上一部份房屋的押租和顶费收不回来,累得主管财物的总

会计与区会计,已叫苦不迭;另外,还有一笔数目庞大的旅运,费用有待随时筹措,更是供

应不暇了。

有金钱出入,总得记一笔账,这正是特务工作本质上要求严格保密的一大讽刺。我们为

了此一问题,曾伤透了脑筋,甚至发生过争执,可是又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最令人担心的就

在这里,万一有一天会计部门出了事,那才是不堪设想呢。

我枯坐在客厅裹思索了这么久,一接触到这个问题,眞的不敢再想下去了。三点钟刚过,

电话又响,那种声音显得尖锐刺耳,有一种使人惶悚不安的感觉。这若是在白天,或者多几

个人在一起,也许就不一样了。我一听,自然是俊卿兄打来的,他说:「有一批人已经回来

交差,只带来一个人,看样子不像是这边的,我一定等到结束后才下班,二爷请安心。」

这么一说,我如释重负,立刻松了一口气。相隔只有到厕所小解那么一点时间,俊卿兄

在电话里的头一句话就说:「不好了!克莱德刚刚告诉我,又有好几批回到行里,其中十来

个全都是咱们的,另外还有好多东西。」我强作镇定的请俊卿想办法说:
「能不能查查看都是

些什么人和什么东西?一有消息,赶快给我个信。」前后不到一刻钟,才松弛下了的心情,

突又紧张起来了。我好急,两年来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以及多少人血肉筑成的工作基

础,岂不要毁于一夕了吗?最气人不过的是,只有等着挨揍,毫无还手的余地。

从三点半起,差不多每隔十多二十分钟就有一个电话,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俊

卿兄说:「有一个叫程远的和一个叫孙国昌的,一案二人,从他家里抄出好几箱东西,据说

都是些租约、账目之类,我没有看见,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现在,西边的人已经先把他们二

人带走了。」
这位程远,就是区会计陈贤荣的化名,孙国昌是陈贤荣的亲戚,最近因为一个人事多忙

不过来,特为请来帮忙并已报请任为助理的。这一下麻烦大了,陈、孙一出事,无论挺得住

挺不住,即便一句话都不说,只凭那些个账目单据,就已经足够牵动全局的了。

此刻,我的情绪反而比刚才稳定了不少,自己不断的嘱附自己,千万慌张不得,大敌当

前,不容许再有丝毫差错,非沉着应付不可!于是我决定有两件事必须马上就办:第一,立

即电告重庆局本部;第二,赶快找到齐庆斌商定应变之计,马上就办。

不过,此时此地,一个可作差遣的人都没有,要做到这两件事,非我自己去不可;除此

之外,也曾想到过,可以打电话给张作兴,请他跑一趟电台先把电报发了,再去老齐家里把

老齐约出来随便找到地方会面,这当然也是一个办法。再一想,不大妥当,据作兴兄当面告

诉我,最近这一向,他似乎有被人钉上了的感应,但却不能遽加肯定,小心起见,已经通知

他暂时停止活动中。因是之故,仿以不劳动他为妙。

我拨了一个电话给作兴兄,意思是要核对一下电台的地址对不对,可是电话响了好几声

都没有人来接,也许还在熟睡中,索性就不多麻烦他了。

四点四十几分,有一股重大的力量支配着我,决定自己去!

重阳天气,早晚已颇有凉意,我穿上整套的西装,外面罩一件夹大衣。回到寝室里望望

妻儿,内人不曾睡下去,手里虽然还拿着毛线,却凝神的注视我的行动。她问我:「你要出

去?」我安慰她说:「我先到一个地方去一趟,然后去找老齐,不致于有什么事情发生。我

最迟到八点钟,一定会打电话回来,你等在家里千万别出去。」她点了点头,无奈的放下了

毛线。

我轻轻开了房门,转了个弯,再慢慢的扭动门球推开大门,走出巷子口。马路上静悄悄

的,一个路人都没有。不大明亮的街灯,照射在地面上,灰溜溜一片。

当时,
「上海区」与重庆之间,经常保持通报的有三个电台,离着我西摩路住处最近的,

是在新闸路,用不着电车,也无车可坐,步行不屑几分钟就到了。
行进中,插在大衣口袋里的一只手,捏着五块钱,如果遇见巡逻的巡捕,就凭我的一身

穿戴,顶多问上三两句话,足够打发掉的了。还好,一路平安,没有碰到什么。

这个台,是在一幢公寓房子的四楼,也是最高的一层,有临街的窗子,我抬头望了望「安

全标志」一切正常,于是脚步轻轻的走了上去。我一轻一重的敲了两下门,没有人应声,等

了一会,再敲了两下,依然没有反应,我开始犯了嘀咕,不会呀?也许他们睡沉了吧?就是

穿衣服起床,也要一点时间,又何况是在半夜里。我看看表,五点十分,猜疑间,屋子里隐

约有了动静,眼看看,房门微微的打开一条缝,里面看我,光线暗,也辨认得出,我看里面,

好象有个黑玻璃珠在门缝里闪动,根本弄不清楚是谁,如果那是敌人在此「卧底」的,也只

好认输了。

门打开了,正是也称为台长的主任报务员 xxx(「上海区」三位台长是秦尔同同志、张

湘南同志、顾汉卿同志,这个台是那一位,前些年还记得,现在又不敢确定是谁了),我也

来不及说别的,连忙草拟了一个报告紧急情况的电稿,请他卽刻用台上的密本发了。他告诉

我说:
「最近一次通报的时间,要等到七点。」我有意等到发了之后再走,又一想,绝不会立

刻就有回电,而且也不必要在此多耗时间,急于星火的还是看到老齐之后,如何应付「燎原」

的问题。于是请这位台长多辛苦,通报后,要求重庆多给一些时间,与上海通报。

五点半不到,天还没亮,我又踽踽走在街道中。边走边想,总要找到个车行才好,记得

好象不远处有一家祥生车行,再转过一条街口就到了。不巧,有车没有司机,只有耐心的等,

过了大约五人分钟,才有空车回来。我上了车,先塞给他两块钱(短程车资记得是一块钱),

叫他送我到法租界兰心大戏院对面。

路不远,通行无阻,几分钟就到了兰心大戏院。我下了车,车子尽管去了,这倒没有什

么好顾虑的。我又提高警觉、聚精会神的察看了附近一带的情况,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也没

有什么值得引人注意的。兰心大戏院是在蒲石路上,从戏院大门口左转,这条街是不是也叫

蒲石路,现在想不起来了。

我故意的走到马路对面,抬头朝齐庆斌兄新搬的这种房子三楼一看,虽然隔着一层厚厚
的窗帘布,仍然遮不住屋里的灯光,奇怪,这个时候为什么开着灯?

缓慢着移动脚步继续往前走,再侧转头去仔细看看摆在窗棂底下的硬纸板,刚好从灯光

中可以看到射出的一面影子,那不表示安全无虞吗?

刚要踱过马路,再一想,不对,老齐不会天不亮就起床,也不会熬到黎明时分,不睡觉,

还是小心为妙。于是加快脚步,一直走向前去。留神周围,一点异常的现象都没有。

走着,悟过来了,齐家有两个孩子,要早起上学,他家的小大姐也要替他们准备早点、

照顾他们穿衣服洗脸什么的,怎么能够摸黑呢,这不是开着灯的最好解释吗?

对呀!老齐搬到这不过才两三天,连交通人员还不曾接触过,在十多个小时前我们在这

里见面的时候,还谈到这一层,在他的直觉上,一无可疑之处。再说,就是我们经常接触的

麻子(张作兴兄),因为他有「带菌」之嫌,惟恐有所感染,所以连他都没有来过。想来想

去,总不致于出事。

用不着犹豫了,掉转身子,越过马路,径往老齐住处走去。

再抬头望望三楼旧光依,灯,看不到人影摇动的景象,我有意的在楼梯口停顿了一下,

再倾耳听了听,什么反应都没有。这些举动都好象自己在吓唬自己一样。

不必犹预,决定上楼。

这是一幢公寓式的新房子,梯面不算太窄,我走上九级楼梯的第一个转角处,看见放着

一把藤椅,咦!这幢房子里还有看更守夜的?再朝地面上看看,倒没有香烟头、火柴棒一类

的东西,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有人在此守候过?可是又不能因为得不到解答掉头就下去呵。

不去管它,转上楼梯,经过二楼,并没有发现什么反常的现象,于是再登三楼。离着楼

梯不过三五步,就是这里了。再左右打量了一回,没有人也没有动静。
我依照约定,伸出右手,用食指按下两短一长,电铃声一停,只见门缝里伸出一只手来,

我看的清楚,是一只女人的手,快速的摇了两摇又缩回去了。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心中大

动立即转身跳跃而下,呼吸都快要窒息了,自己觉得两条腿有点发软。

等我一跃三级的到了大门口,只听楼上也有笨重的皮鞋声连窜带蹦的追了下来。我也来

不及回头看看是什么人,更顾不得是一个还是两三个。我跑出大门往右一转,朝着兰心大戏

院那个方向飞步狂奔,心里提防着追赶的人会开枪阻止,下意识的略作「之」字形继续前进。

其实,这都是多余的,不仅减低了速度,也将失去重心。

等我跑过兰心戏院门口,正准备转入一条弄堂之际,后面的人已距我不远,心里一慌,

身上穿的夹大衣偏偏刮住了电线杆子,使劲一扯差点掼了一跤,待我稳住脚步,再往前跑的

时候,追我的人已经赶到,只觉得小腿肚子上挨了重重的一击,立刻失去平衡,不由得身子

一栽,两手着地摔了一个大马趴;追我的那个人乘势一屁股压在我脊梁背上,再要挣扎,已

经动弹不得。

他们的人,不只一个,后到的和压在我身上的,分别左石,两个人合力一架,就把我从

地上提了起来,果然,他们手上都有枪。

完了,什么都完了,错误的判断,做了聪明的大笨蛋。这两个人长的都不高,粗粗壮壮,

结结实实,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我早就看出来了,他们都是日本人。其中一个把我的

膀子扭曲到背后,还不时的往下用力的按,另一个则枪口抵住我的腰部,挟持着往老齐住的

那幢房子走。这时候,天色泛白,太阳还没有露面。

不是我赖着不肯走,而是他们喜欢推推揉揉的把我拥上了三楼。屋裹另外还有一个小家

伙,正监视着梳辫子的小大姐,她,也许就是在门缝摇手示意的阿平吧?

我看不到老齐,也看不到齐大嫂,连孩子们也不见了。阿平满脸忧戚,一屋子乌烟瘴气。

我很想不顾一切的问问阿平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行,一开口便露出破绽,先冷静观察一番,

再作道理。
明白了,他们三个是留下来「卧底」的,老齐恐怕已经被他们逮走了。刚才追出来的那

两个,很可能是穿便衣的日本宪兵,守在屋子里的那个小矮子,也许就是翻译。此人一脸木

气,毫无表情,两只眼睛斜看瞟过来,正在那里惦量我的身份,一接触我的目光,又连忙别

过头去,正属于獐头鼠目那一流货色。追我的那两个人,一旁嘀咕的几句,其中一个走出去

了。

他们没有替我带手铐,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大方?」莫非还估不透我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坐在客厅里被指定的坐位上,踢了一脚、压在我身上的那个日本人,手里拿着枪坐在距我

三、四尺远的椅子上,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假设我一动,他似乎就要开枪的样子。

我略为沉了气,在打主意,因为他们并不认识我,自然不会了解我的身份,我如果用找

错了地方那一类的话去打发他们,恐怕也无济于事,倒不如爽爽气气的承认我是做传递工作

的「交通」,先暂时瞒哄过去、掩饰住眞实身份,也好再看机会行事,现在,也只好对付到

那里是那里了。

心情略为一爽,嘴里淡淡的,非常想抽根香烟,正待掏口袋,急忙又把手缩回来,于是

开口对那个小矮子说:「喂,这一位,我想抽烟,口袋里有,可不可以自己拿,请你们放心

我身上没有枪。」他一听,眉毛一竖,立刻走过来伸手翻我的口袋,又上上下下的摸了几把,

然后才把香烟拿出来摆在离我不远的桌子上,我拿了一枝,他用打火机替我点烟,我们正扮

演着一幕哑剧。

香烟一吸,嘴里发燥,又想喝水,我说:「我嘴里干的慌,请你叫那个小大姐给我一杯

水喝?」这杯白开水,滋味无穷,眞的是旣好喝,又解渴。我留神察看他们的一举一动,得

不到什么解答。正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好几个人,除了刚才出去的那个日本人之外,为首

的一人西装革履,神气活现,他先裂开嘴对我笑了笑,反而使我觉得可憎,然后以广东官话

对我说:「你是担任什么工作的,希望你坦白的交代出来,如果不说实话,当心要吃苦头。」

他一上来就用威胁的口吻叫我吐实,一定是个难缠的家伙。我只有将计就计,顺着他的口气

回答说:「我干的是什么,当然瞒不过你,说眞的,我是重庆派来的抗日份子……」我刚说

到这里,他已经不耐烦了,他说:「我是在问你担任什么职务。」于是我连下去说:「我是这

里的内交通。
」他接着问:
「你叫什么名字?」:我说「姓章,立早章,叫章宝照。」他追问: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我说:
「是来拿信的。」他瞪了我一眼,就此打住。他和同来的几个

人,交头接耳不知说了些什么,挥手示意叫我站起来跟他们一块儿走。

门口停了两部汽车,这个小广东拉着我登上后面的一部,随着又挤上一个来,恰好把我

夹在后座的中间。司机的好象早有默契,他也不问开到那里,就起步急驶而去。

我看不清车外面的景色,也不知道开到那里去,我想,这该是最后的一瞥了!五、保持

住应有的人格与尊严

我注意行进中的方向,车子不是往北开,也不是朝西开,走了五六分钟就停下来了,抬

头一看,原来是法租界总捕房。他们架着我走上高台阶,步入一间宽敞的大厅,好象候诊室

般的已经围坐着好些人了。待我环视一周,一眼就看到大高个子老齐也在其内;他面容憔悴,

一夜之间满腮都是黑漆漆的胡子。我盯着他看,他也睁大眼睛望着我,眉目中惊讶、失望、

懊丧、愤恨,兼而有之,只是没有适当的方法说出来而已。

我坐在一排靠背椅的中间,与庆斌兄侧面相对,很希望能在对方的眼神里或者是小动作

上,寻出一点根由来,可是不知怎么搞的一时之间又迟钝的不得了。

我和老齐在昨天还在一起说东道西,月旦天下大事,料不到一夜之间想交谈几句都受到

环境的限制,在我们来说,可谓风云陡变呵!不过,事情已经糟到这般地步,感慨无补于实

际,还是打点精神应付卽将到临的许多难题为上。

人声嘈杂中,又有一批人拥入大厅,我眼睛一亮,差点惊叫出来,突然看到内人也被他

们抓来了。我也顾不得许多,马上站起来赶忙上前拉住她的手问道:「是不是看我不回来,

你到齐家去找我?」她点了点头,我提醒她:
「千万少说话…:」刚说到这里,有人走过来干

涉,同时把我拖回原来的座位,我不肯坐下,提高声音对那个小广东说:「这位太太就是内

人,你看,她大着肚子,又不是做工作的,你们抓她干什么?我章宝照刚才不是和你说过我

是内交通吗?有什么问题问我好了,千万不能难为她。」我这几句话虽然表面上是在讲情理,

而实际上也在提示老齐和内人他们听。这样免得以后各执一词,破绽越来越大。谁知道这个
小广东闷声不响,皮笑肉不笑的望到别处去了。此刻,大厅(候审室)挂钟指出八点二十七

分,从另一间房子里出来一个人,招呼老齐随他进去:老齐站起来,显得好疲倦,也许是人

太高,连背脊都有点驼了。不过,他仍然保持着高度的镇定。能使我精神为之一振的,是捕

房里的人不许日本人他们跟进去。我想,等一会我进去的时候,也是如此这般的话,那还有

一点小小的机会可以利用。

老齐被唤进去大约只有十几分钟就出来了,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什么来。接着,轮到了

我,果不其然的不让那个小广东跟在后面,虽然他们争执了几句,结果还是我一个进去的。

这是一间办公室,并不如想象中有法官高踞在上、俯视垂问的样子。大写台后面坐的是

法国人,五十岁上下,短小见方,不缓不急,很有气质;我希望他就是我们「上海区」的关

系人马龙,写字台旁边另外坐着一个比他年纪轻的中国人,面前摆着一个纸板夹子,看上去

不是书记就是翻译了。外国人挥手让我坐在那个预置的空位上,大概是要问我几句话了。我

不待他问我,先就冒然叫了一声「马龙先生」,看看他有没有反应,不意他竟微笑的点了点

头,接着,他和那个年轻的中国人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外国语,于是,那个人瞄了我一眼站

起来从另外一房门走到后面去了。

我不管可能是马龙的这个人懂不懂我说的是什么,还是直截了当的吐露了我的心意,为

了便于他了解,我边说边作手式的告诉他:
「我就是『关镇』,上海的负责人。」我顿了一下,

以目示意问他知不知道,他连连点头,我再问他说:「你能为我做些什么?」紧跟着我又加

了一句:
「你们能不能把我留下来?」他大摇其头,他用手指了指写字台上的电话,我会意,

向前一步,拿起来就拨,马龙看看外面,只听对方铃响,可是没有人接,我不死心,挂上,

拿起来再打,是 X 嫂的声音,我说:
「先生在吗?」她说:「在洗手间。」我说:「快!请他

赶快来接。」这是我在没有百分之百失去自由之前,最后一次下达命令了。
「喂!我和老齐向

你道别,程远也一起去,以后的事由你完全负责,卽刻报出,分别通告,听候指示,使搬。」

不待对方说话立卽把电话挂断了,为的是怕上当。这个电话是打到「第二办公室」的,接电

话的是人事助理书记桂涤非。

我回到原来的座位上,虽然明晓得马龙帮不上多大的忙,但已面临生死关头,总希望马

龙能够想出个办法─不解到「日本宪兵队」或是「七十六号」去。于是我再要求马龙设法协
助;马龙离开这张写字台,转身走到后面去了。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有人探头,想进来又好

象是被拦住了。过了两三分钟,马龙和刚才那个年轻人一道回来,冲着我把两手一摊,表示

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这也就无可奈何了。

不得已求其次,我稍为提高嗓门对马龙说:「你看,内人也被他们逮来了,她不但怀有

身孕,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况且与我们所做的事情毫无关系,基于人道,你们应该立刻放他

回去才对。至于我,你们旣然屈服于日本人的权威之下,那也只有听凭你们了。」马龙和那

个人用法文说了半天,那个人传达给我说:「他说,他非常同情你们,可是他和他的上司恐

怕都爱莫能助,所以对你表示万分的歉意。关于尊夫人的事,他答应向日本人力争,现在就

去交涉。」

说罢,马龙又出去了。这么一来差不多已经过了半个小时,那个说广东话的小子,似乎

等得不耐烦了,他一下子探头看看,一下子又要闯进来,连巡捕都显得厌恶起来了。

马龙回来后,翻译告诉我说:
「你太太可以回家;你们几位可要委屈了。
」什么?「几位」?

那么除了老齐和我之外还有谁?

时间,是三十年十月三十日上午九点多,老齐在前我在后,另外还有什么人我认不出来,

我们被他们两个架一个拥出了法捕房。我要和内人说几句话,他们好象没听见一样,我管他,

一边走、一边大声告诉内人说:
「回家后,那里也别去,等我的消息好了。」说完了这两句话,

总难免为之黯然。

还是刚才那部车子,我和老齐好比三明治当中的两块肉,被夹得紧紧的,动都不能动弹,

几乎挤得透不气来。

车子只有两个去向,一个是闸北的宪兵队,一个是沪西的「七十六号」,起步不多久,

已经判定是朝西开了。

老齐在车上几次想说话,嘴唇颤动了一下,却没有声音发出来,可能是强行压制住了;

我也想说,目的是在对对嘴,不过,他们不傻不呆,还是沉默为妙。不如察言观色,尽量的
多了解,也许更便于应付。

望车子外面,视线全被车上的人遮掩了,什么都看不清楚。老齐索性闭上了眼睛;我不

肯闭眼睛,我要看个明白。

没多久,车子缓慢的停了下来,到了一个所在,那个小广东先跳下去,门口的卫兵向他

敬礼,他一招呼,车子全开到里面来了。进门不远处,一个左转,车子又停了下来,除了老

齐和我之外,连车上的司机都劈里扑鲁一齐跳了下去,马上站在两边,叫我们下来。

此刻,我看到还有两部车,车上也有人,可是见不到有人下来。他们引路,进了一道小

角门,里面像是一条甬道,也可以视为一个院落,两面南北向各有一排平房,都已间隔成小

屋子。他们把老齐带进坐南朝北当中的一间,把我带进了另外一间,室内陈设简陋,木制桌

椅而已。想必就要「审问」了,我不由得一阵好窝囊。

进来的仍然是那个操广东口音的人,他问我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来碗面吃,我那里吞得

下东西,最感需要的倒是一杯水。出乎意料的,他不但没有问讯我,反而作了一番自我介绍,

他说:「我叫林焕芝,我现在这里负责行动科,从前我是『上海区』第四队的,我哥哥林镇

城在第三队。话不必多说,希望我们由『老同事』成为『新同事』那就好了。」听他的口气,

分明不知道我的身份,我虽然一肚子火,当然要按住性子冒充「交通」充到底。

林焕芝开口诈了我一句,他说:「我看你不是担任交通的吧?」我没有回答,接着他又

说:「你负什么责任,还是坦白的说,否则,大家都不愉快。」我说:「林科长,我既然到了

这里,还有什么可以瞒得过你们的,我看不如让我和那个大高个子先谈一谈,反正也逃不出

你们的手掌心。」他有点犹豫,就在这个时候,又进来一个人,长的比林焕芝矮了半个头,

橄榄形面孔,水蛇腰,两只大眼睛,在老太婆似的嘴上叨着一根烟,眞不顺眼。我顿然想到,

这小子莫非就是万里浪?

林焕芝站起来和这个人招呼,他们两个在一旁嘁嘁喳喳的咬了两句耳朵,这个人一转身

又出去了。林焕芝这才回答我适才想和老齐谈话的事。他用警告的口吻说:「谈谈可以,可

不要玩什么花样。」说着,他把我带到了隔壁。老齐低头坐在那里,不像是受过凌辱的样子。
林焕芝则有意的躲出去了,说不定也许有人在窃听。于是我凑近老齐,低声说:「他们此刻

还不知道我是谁,我说我是内交通章宝照,希望能够混过一时,以后再找机会。」老齐摇了

摇头,这表示不是好办法。我又问:
「那么你呢?」老齐说:
「他们已经弄得清清楚楚,有什

么事你就往我一个人身推好了。」话还没有说完,林焕芝进来叫我跟他走。

这一回,不再到隔壁那间屋子,出了角门,右转,好象是一片大操场,一直朝后头走,

有一座高大的洋房。对了,情报资料中提到过的「高洋房」,大概就是这里了。登上高台阶,

有七、八级,大厅外面,又站着两名荷枪的警卫,走进去,右面,是一间摆了八九张大沙发

的会客厅,黑压压一片,显得死气沉沉。

那个不顺眼的家伙早就等在那里了,他神气活现的说:「我叫万里浪,先介绍一两位朋

友给你,然后我们再谈。
」我心里说:
「果然是这个混账王八蛋,想不到落在这种衣冠禽兽的

手里,死也不能瞑目。」噢!他说要介绍朋友给我,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找个人来认认我?

没猜错,褚亚鹏从外面进来了,起初,稚气未脱,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老样子,等他一

看到我,就好象触了电似的,竟然木在那里了。万里浪指着我问他:「见过吗?」褚亚鹏略

一迟疑,立刻又摇了摇头;万里浪反过来又问我,我答话说:
「这位是褚先生。」接着我再对

褚亚鹏说:「褚先生,你或许想不起来了,在两个月之前,我不是送东西到过静安寺路把角

处的那家电器行吗?」这是我故意讲给万某听的,以表明我的交通员身份,看神色,他并没

有很轻易的相信这段话。

事实上,褚亚鹏原是「北平站」的交通员,调来上海,工作依旧,因为他喜爱无线电装

配,后来就在静安寺路顶下一间小店面开了一家电器行,作为「上海区」的联络站,而交由

褚亚鹏主持。一个多月前,褚被捕后情况不明,可是那家电器行还开在那里照常营业,想或

已被敌伪利用了。他今天没有指认我,总算还有良心。

褚亚鹏坐在一边,蒋安华又进来了,他是「上海区第三行动大队」队长,已被捕一段日

子了,如果不是现在看到他,还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呢。他衣衫不整,头发蓬松,满腮胡子,

一脸霉气,一看就是从牢里出来的。他毫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故意避开眼光不看我,万里浪

让他坐,他正在思索着如何应付这个始料不及的尴尬局面。
我心想这可糟了,如果一个一个认下去,迟早总会露出破绽来。其实,破绽已经不少了。

万里浪突然间蒋安华说:「你们熟吗?」蒋摇头,摇得有点免强,不要说万里浪看得出

来,连我也觉得不妙。此刻,万里浪颇有得意状,可是他并没有作进一步的追询。

外面又进来两个人,前面的那一个,肥都都、脸圆圆,架着一副墨镜,带着笑容让后面

的人先请,我注目一看,后面的那个人正是我们「南京区」的区长钱新民,这一下可麻烦了。

他不待我有所表示,就抢先一步拉住我的手,大叫「恭澍兄」,再加上另一只手,一边摇一

边连呼「恭澍兄、恭澍兄。」

钱新民的一声呼叫,戳穿了我的眞实身份,也打断了我的一线希望,当然再也没有充作

「交通」的必要,于是我蓦然起立,把身上的夹大衣脱下来往沙发背上一丢,顺手整一整领

带,正色的对着万里浪说:「不错,我就是『上海区』长陈恭澍。」

事已至此,一度紧张的心情,反而松快多了,我自己觉得在应付卽将到来的诸多问题上,

也比较有了定力。第一、我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失掉做一个区长应有的尊严,至于他们将要

如何处置我,那是他们的事。第二、这并非单纯的个体事件,我虽失去统驭能力,但仍有责

任维护组织的安全,以及千人之众能够继续活动。

坦诚的说,在当时我并没有但求一死的意愿,否则,就不会活到现在了。为什么不肯死,

因为输得不值,想要翻本。

如果用忍辱偷生这句话来形容这段过程,我不承认也不行,可是事实上并不尽然,因为

其间的确有些个意想不到的境遇。下一部书,凡是经历过的事,无论是光彩的或是抹黑的,

均将毫无掩饰,不作保留的加以记述,这虽然会勾起许多痛苦的回忆,但得能以存眞,总比

自装门面,编造些个假话来得心安。

最后,需要表明一点,就是这一次落败,只能算是我个人的马夫前蹄;「军统局」领导

下的上海工作,并不因为我的失职而中辍。据了解,自「上海区」遭受重大破坏后,卽由潜
伏于上海,从未暴露身份的「上海预备区」(亦称第二区)区长姜绍谟(次烈)兄负起全部

责任,继续奋鬪直至抗战胜利。

写在「英雄无名」第三部专书出版前

抗战期间,我「军统局上海区」的工作同志,牺牲于上海抗日行动工作中者,极为惨烈,

实不祇「英雄无名」第三部书中所记述的这么几位;至于前后执行的案件,也绝不祇这么几

宗。之所以未能一一详记,是因为有些事迹已无从稽考,其中大多是伴着人的死亡而湮灭;

更有一些个案,单凭记忆又记不住那么许多了。也就是说,一部份已经查不出来,另有一部

份则由于笔者没有尽心尽力的加以搜集而使然,关于这一点,应该对死难的先烈们深致歉疚。

「上海抗日敌后行动」的分段刊出,虽然告一段落,从头到尾再看一遍,却颇有言未尽

当、意未尽善之感,当然也有些不敢尽情描绘之处,类如打击敌军最有力的「破坏」案件,

就从略甚而不提了。

无可讳言的,在全书中,笔者的确隐瞒了一些事实,这完全是出于好意,主要的是不想

损坏一个已经塑成的形像。

此外,获读者指点,承友好提示,经自我察觉,以及于他文所见,经证实有夹缠不清或

互相颠倒之处,也将趁此机会略加修正增删。

为此,预定在专书出版时将更动原文者,有以下各处:

一、关于耿嘉基的经历(见第二章第六十五页)部份,将略加修正。另有资料记载,耿

某会被汪伪圈定为「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

二、关于「青岛站」女性工作员被勒毙的故事(见第三章第八十四页),承刘仲康先生

见教,将有大幅度的修改与补充。
三、俞叶封一案(见第四章第一二四页),在旧资料中,说他曾任伪「上海总商会」会

长,惟迄无更有力的资料堪为左证。

又另据大陆平剧演员李洪春在「梨园掌故」中自述:「新艳秋到上海后第一天的打炮戏

是红拂传,我和梁慧超倒第二的小商河,梁演杨再兴,我演岳飞。」此节,随波先生前此亦

有更正。

四、关于徐寿新、余廷智、周锡良三位先烈的殉难日期(见第六章第八十七页),承徐

展先生电话示及,仍为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五、张啸林一案中的主要人物林怀部(见第八章第一二九页),如今已有了下落。兹据

香港来人谈:
「前几年,林怀部在苏北『上海第 X 农场』第三大队劳动改造中。」因来人还

要回去:只好从略。

六、陈公博是伪立法院院长,伪行政院长则由汪某自兼(见第九章第八十五页)。文中

所记的「陈公博是当时的伪行政院长」,错了。

七、关于「七十六号」枪杀大批无辜银行行员一事(见第九章第八十九页),将有以补

充。

八、第十章的一、二、三段,系刘原深兄原稿,自第四段起,仍为笔者自述,文中未作

明白交代,显得眉目不清。当加以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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