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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碎》

作者:马永安

黑色幽默小说:《杂碎》

一个天才策划人的性情历程

  《杂碎》人性善恶边缘的挣扎;人生嘘唏间时光的流逝。

  撕破人间虚伪面皮,

  煽动催人泪下真情

  幽默诙谐的语言让人忍俊不禁,

  激愤辛辣的酷评让人畅快淋漓,

  悲欢离合的爱情让人扼腕叹息。

  这是一部具有黑色幽默色彩的小说。

  小说通过主人公经历的现实与回忆的交叉叙述,以锐利的目光揭示了已经被我们接受认可的种种不正常的
社会现象,以精妙的笔法描写了一次次动人心魄的爱情……

  主人公方正是一位策划人,他的天人文化公司代理了一家乡镇酒厂的白酒的宣传推广,因为年轻时代被欺
骗、被倾轧、被侮辱的深刻记忆,他动用了种种不正当手段参与了市场竞争:利用一群整日饮酒作乐的富裕美丽
的少妇传播关于竞争对手的流言,让他们的产品迅速失掉市场;制造了酒厂挖掘出陈年酒坛的轰动性新闻,并
借对手和新闻媒体的怀疑使其产生了更大的影响;利用电视栏目加大宣传力度,并借与副市长的特殊关系召开
乡镇企业发展研讨会……

  在他的回忆里经历过三次苦涩的爱情:青梅竹马的女孩弃他而去;大学里痴迷清纯的女孩因为他们的爱情
遭到父母的阻挠并受到凌辱而自杀身亡;大他十几岁的美丽少妇给了他肉体的欢愉和心灵的慰藉,却被他彻底
伤害,远走异国他乡。一位电视节目主持人刘露和神秘的富裕少妇天歌同时在他的现实生活中出现,天歌与他保
持的关系因为和谐而显得平淡,没有被他重视,反而爱上了女主持人刘露,但刘露在远走他乡以后才告诉他自
己是副市长的情人,等他深刻理解了天歌对他的一片深情,她神秘的面纱又随即揭开,他一直不能了解的天歌
经历中的三年是在做汽车走私生意,就在他准备与天歌结婚的前夕,她进了监狱……

  他与各色人等打交道:教授、老板、官员、演员、记者、网络情人等等,仔细阅读他们可笑或可恶的言行,逐渐
清晰了各种人物的嘴脸……当不了彻底的坏人,又怎么也成不了好人,他善良时总被伤害邪恶时伤害别人,内
心世界就在这善良和邪恶之间挣扎,同时也有了种种关于社会人生的石破天惊的醒悟,对我们固有的一些观念
颇具叛逆与颠覆色彩的思想也由此产生,偏激但直指事物的实质……

  小说情节曲折,内容丰富,语言流畅,幽默诙谐之处常让人忍俊不禁,激愤辛辣之处让人感到畅快淋漓,
悲欢离合之时又让人扼腕叹息。
  与时下流行的小说比较,既有独特的商战内容,又有凄婉的爱情描述,故事情节更曲折,描述的社会内容
更丰富,对社会人生的理解更深刻,具有相当高的可读性和文学性。

第一章 是人都有杂碎的时候(1)

  1

  是人都有杂碎的时候。天歌忽然说。

  我在她身上游走的手就停止了动作。

  那是个秋日的午后。我刚刚把天歌找来的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孩送入了两个乡镇干部的虎口,这是一段时期以
来我做业务所使用的卑鄙手段。从酒店出来时良心发现地骂了一句 “都是杂碎”。回到天歌家里我们借着酒力顺
理成章地做爱,她因为喝了酒而泛红的双乳柔软而坚挺,温热地散发着情欲的气息,当时我正在醉心地抚摸它
们,裸露着躺在床上的天歌就从呻唤中冒出了这句颇哲理的话:是人都有杂碎的时候。

  我停下,问:什么意思?

  她的脸上露出绯红而妩媚的笑:我想告诉你,如果你认为自己杂碎,在这个世界上你不孤独。

  我仿佛得到了理解并因此而原谅了自己,又仿佛得了某种鼓励,坚决地用自己的身体贴紧了她的身体……

  2

  “杂碎”这个词儿在记忆中苏醒是在几天前我的 34 岁生日宴会上。一群红男绿女在浮华大酒店庆贺,毫无
顾忌地暴饮狂欢,在大家不中不洋、没老没少的《生日快乐》的狼叫般的歌声里,吹灭蜡烛的那一个瞬间,我忽然
有了一种石破天惊的醒悟,发现自己的人生轨道从一开始便脱离方向,而且走得越来越远。往事汹涌而至,回忆
中和眼前的人们都变得面目全非,他们作为人的种种伪装似乎在一瞬间悉数撕去,虚伪、倾轧、欺骗、骄奢淫逸…
…不同的嘴脸显露无遗。

  于是,默默独坐一会儿之后,我忽然对着他们大喊一声:“一群杂碎!!!”当时何从正在唱那首老掉牙
的《一无所有》,一家人都随着他在唱:“你这就跟我走!噢噢噢啊--”没有人理我。

  都喝了很多酒,酒能够释放人的一切潜质。所以那个夜晚的包房里就弥漫着一种暧昧而又放纵的气息,唱歌
的人恨不能把嗓子扯出来,跳舞的人惟一的规则就是相互拥抱,沙发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些食色男女,本来是主
角的我独自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的拐角沙发上,默默地回味从心底忽然冒出的这个遥远的词汇:杂碎!

  漂亮的刘露居然煞有介事地叼了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摇摇晃晃地走到我身边坐下,这完全不是她正常时候
的造型,一看就是醉得面目全非了。她把胳膊支在我的肩头,撮起鲜红的嘴唇把一缕带有脚臭气息的烟雾喷到我
的脸上,舌头磕磕绊绊地问我:老寿星,想什么呢?

  杂碎。我说。
  刘露是上海人,他们的语言系统中可能没有这个词汇,所以她莫名其妙地问:什么是杂——岁?

  世界上的所有人。

  我也是吗?她问得很天真。

  当然。我肯定地回答。

  刘露本来是非常美丽文静的一个女孩子,喜欢很天真地问问题,而且每一个问题都习惯于联系自己。有一次
我们一起吃饭,首饰店老板大奔要了一个叫 "铜钱"的菜,其实就是牛鞭切成了片,因为中间有个孔,被形象地
叫做铜钱。刘露反复问坐在她身边的何从:这是什么?何从说吃你的就是了。刘露执著地说非要知道。何从说是动
物身上的一个器官。刘露问人身上有吗?何从说当然有。刘露问你身上有吗?何从说当然。刘露不顾我们大家意味
深长的笑,进一步问:我身上有吗?我们都看着何从如何回答。何从慢悠悠地说: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刘露天
真地问为什么?何从说白天没有晚上有。我们笑得喷了饭,刘露还是问为什么为什么?

  我给刘露解释杂碎是我们这里的方言,极言其小,小巧的东西招人喜爱,所以属于一种爱称。

  刘露就去搂了每个人的脖子叫杂碎。只是她无师自通地把杂碎叫成了“小杂碎儿”,没有得到我要的结果。

  3

  我的公司叫天人文化事业有限公司,跟时下的大多数文化公司一样,沾边不沾边的事情只要赚钱,什么都
干。开始是与人合作的,办公室选择了一个培训中心的顶楼,后来合作伙伴离开,我按照正常渠道开展业务屡屡
受挫,便想换个地方也换换思路,公司就搬到一家四星级酒店的 15 楼,不是顶层。
《易经》说“亢龙有悔”, 我
有点牵强地与之相联系,于是我租用了这家酒店的 15 楼,可以凭窗远眺,如果有一天走投无路,还可以一头栽
下去,不会有残废的可能。

  那天,高大威猛的何从在上午 11:00 赶到公司,有点眉飞色舞的样子,看来这几天他的收获不小。

  何从是我的初中同学,关系很铁的那种,大学毕业就分配到我们老家那个县里的中学当教师,生性活泼,
交往甚广,总有种怀才不遇的自我感觉,在学校里深受领导厌烦。我接手这家公司时只一个电话他便跑来入伙,
我们配合相当默契。

  我递一根烟给他,他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气灌下去,擦擦嘴说:

  带来两个,金石镇的书记和镇长。

  都安排好了?

  都住在浮华大酒店,每人一个套间。

  我有点不满意:弄两个乡镇干部住这么奢侈,你应该主攻县级领导。

  何从说:算了吧,现在的县级领导没出过国的都在少数,世面见得多了,我跟你说,乡镇的大有潜力可挖。

  我马上打电话给天歌:找两个青春靓丽的小姐,不要太生猛的,要清纯得看了让人顿生怜悯之情的那一种。
  顾不得听天歌骂我又做缺德事儿,吩咐何从:稍微休息一下,马上接待两位科级领导。

  不一会儿天歌就直接闯进我的办公室,用与她清爽秀丽的外形很不协调的烟酒嗓子叫着:方正,人到了,
我又把你向地狱送近了一步。

  我笑:每次都是咱们合谋,我怕什么?到时候咱俩肯定是地狱里的好伴侣,如果在地狱
继续作恶,说不定还能被赶到天堂去。

  想得美,到时候地狱天堂都不接受,你就准备当孤魂野鬼吧。她说。

  反正有你相伴,哪怕四海飘零。

  她推我一把:臭贫。人我已经带来了,就在门外,要不要看看?

  我说:我绝对相信你的眼光。走吧,一起去会会两位镇领导。

  两个女孩就在门外,一身简洁的打扮,一看就像极了清纯的学生,见到我还怯怯地叫一声:老师好!

  这句问候让做过教师的我十分难堪。

  我让何从开车带她们先走,自己上了天歌的 HONDA,天歌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天歌说:两个女孩啊。你该不是已经想入非非了吧?

  我说:叫我一声老师让我的良心露了点头儿,于心不忍。

  天歌微笑着看我: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我敢说她们的经验比你要丰富得多。

  我也笑:你怎么知道她们的经验比我丰富?要是男的还有可比性,她们是女孩子啊,你如何了解?

  她一手开车一手拧我的大腿,十字路口正是红灯,来不及刹车,就越过了人行横道,把我们两人都惊出一
身冷汗。

  我说:我操,你想谋杀亲夫是怎么的?

  她说:想和你同归于尽。

  这时候一个年轻的警察走到车边,打一个敬礼:请把车停在路边,出示您的驾驶执照。

  天歌就把车开到路边,示意我乖乖坐着,自己下车,跟警察面带微笑地比划几下,就回来开车。

  搞定了?我问她。

  我跟他约好晚上在浮华酒店总统套房见面,当面交给他罚款。
  我笑:你这是属于色贿赂。好好开你的车,不要动手动脚的,一点都不君子。

  她还是继续逗:你说我晚上怎么办?

  没关系,我替你去献身一回。

  她笑着说:这也是一种性贿赂。

  我说:我也顺便了解一下男人的经验。

  天歌就是这样一种让你轻松的女人。她的纯净不同于少女的简单质朴,如果把女人比喻成蛇,她属于色彩斑
斓但绝对无毒的那一类。八年前结婚,两年后因丈夫移情别恋离婚,然后到南方过了三年,回来就有了房子和车,
据说被一位老板包养了三年,但这种说法一直没有人能够证实。她在沧海市算作一个名人,无所事事,路路畅通,
有人把她说成是生活糜烂的大众性伙伴,有人说她是一位傻得可爱的善良女子。我曾经多次要求她加盟我的文化
公司,她总是说:其实我一直都在为你工作,还不要你的工资,多便宜的事情,非要弄得大家都别扭干什么?

  4

  汽车到了豪华的浮华大酒店门前,何从和两个女孩子已经等在大厅里。进门的时候我忽然想起问天歌:那两
个女孩知道她们来干什么吗?

  天歌瞟我一眼:你就放心吧。就是我还不知道那两个男人是什么来头。

  我说:忘了告诉你,山区的两个乡镇干部,跟我们公司谈业务。

  她盯着我,似笑非笑地说:你是越来越缺德了。

  我嘻皮笑脸地说:这叫什么话?我是为山区人民奔小康做贡献。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副总经理了。

  她笑:又任命一回。

  两个山区的乡镇干部并不是我们想象得那样纯朴,笔挺的西装反而比我们这些穿休闲服的人更像这家五星
级酒店的客人。

  在酒店的包间里,何从介绍,那位四十多岁满脸沧桑的是镇党委书记王庆礼,三十多岁戴一副眼镜的矮胖
子是镇长张承。等到何从介绍我的时候,说:这是我们天人文化公司总经理……

  正与我握手的张承从眼镜后面透出发光的眼神:你是……正吧?

  大家都是一愣,我惊讶地问:您怎么认识我?

  张承:咱俩校友啊,我比你低两级,政治系的。

  我笑着说:这世界小得就像一盘菜。

  招呼大家坐定,张承有些兴奋,但欲言又止,我就主动给大家解释说:我在学校里是名人,差点被开除,
那通报跟通缉令一样,没人不认识我。
  张承说:我们那时候刚入校不久,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当然印象深刻。

  天歌问:到底是什么事情啊?

  我跟张承意味深长地笑笑:十几年了,别提它了。还是说说张承吧,怎么就当了镇长了?

  张承说:跟师兄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毕业那年就直接调了干,到镇里当了副镇长,当时王书记是镇长,
我们俩就在那个镇里并肩战斗了十年,眼看着他们风水轮流转,自己却一直稳坐钓鱼台,跟我们差不多的乡镇
干部现在都进了城,就我们俩,原地挪了挪,就再没有动静了。

  王书记说:我没什么文化,这辈子就这样子了,张镇长太可惜,又年轻,又有文凭,怎么说也该干个副县
长了。

  我说:伤心事不说,看来你们两位还是很团结的,难得同舟共济。

  张承说:是同病相怜才对。还是那句话,当着师兄没什么可隐瞒的,我们也是想办法出点成绩,不过还稍微
有点良心,不想依靠搜刮民脂民膏修路架桥之类,还是正经八百干点事情,我们有一家酒厂,按说历史很悠久 ,
酒的质量也不错,就是打不开市场,这不是何经理一去联系,说你们公司有点子,有关系,所以一拍即合,没
承想,见到师兄,一家人就更好办了,您就看在师兄弟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我说:见外了不是?你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咱就别客气了,喝酒!

  到最后大家都喝成了醉八仙,天歌带来的两个女孩分别搀扶两位镇官上楼,没想到两位来自贫困山区的镇
官居然见多识广,根本就没有我们想象得出现什么慌乱或推辞,两人和我们意味深长地笑着,张承说:我可就
不客气了。本来话很少的书记王庆礼也反复说:方老板,谢谢,谢谢了。

  我开始理解张承和王庆礼关系好的原因,有人把关系铁归结为四类:一起同过窗,一起下过乡,一起扛过
枪,一起分过赃。其实更重要的还有一点:一起嫖过娼。

  看着电梯上了楼,我忽然感到一阵悲哀,就骂出那一句:都是杂碎。

  天歌问:骂谁呢?

  我说:我骂全人类。

 第二章 我有一种被欺骗之后的疲惫(1)

  5

  也许就是从 34 岁生日那天起我开始喜欢回忆,而且回忆的内容大都和经历中的受伤有关。比如第一次受骗 ,
比如艰难而又古怪的情爱生活等等。所谓第一次受骗其实并没有什么,只是因为当时我还年轻,所以记忆深刻。
上初中的时候正赶上中国电影的一次武打片高峰。买《少林寺》的票需要走后门,我对同学们吹牛说自己能买到,
其实是去早早地排队,等我
带着几十个人的重托到电影院时,才发现许多人比我更早,无奈之下我看到从售票室里走出一个面容慈祥的老
者,他手里拿着几张票在四处张望。我过去跟他套近乎,他说这是别人的。我说能不能帮助我买几张?他说现在
已经没有了,你可以下午来拿。

  你先给我钱,我给你买好,下午你就到这儿来找我,我姓赵。他说。

  我把手中的钱交给他。

  你点点。我说。

  我相信你,小伙子。他笑着说。

  现在你们一看便知,我下午去根本没有人等我,倒是我等了整整一个下午。我把钱和面子包括尊严一起被那
个自称姓赵的老头骗走了。第二天我没有上课又等了一天,你知道,一无所获。我去问售票室里的人,一个女人
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说:你有病啊?没看到我们忙着吗?都是老娘们儿,哪有什么姓赵的老头?

  你已经看出来了我其实很懦弱。我在夜晚曾经无数次想象这样一个场景:在大街上与那个老头相遇,面无表
情地走过去,用电影上的功夫把他打得跪地求饶。

  这“电影”还是指《武林志》

《武当》之类的武打片,不包括让我向往而又痛心的《少林寺》。这部电影我至 今
没有看,当年我拿出很长的一段时间在颜面尽失的前提下积攒零花钱来还债,到后来电视上播放这部影片时,
我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让自己看下去。甚至有人偶尔提到这部电影我也是岔开话题或者干脆悄悄地离开。
《少林寺 》
成了我心中的一个结。

  我真的在大街上与那个令我恨之入骨的老头遭遇过,确信他没有看到我之后,我带着仇恨和羞愧躲开了他 ,
然后再去进行自己的想象。

  在我后来的经历中,无数次产生杀人的念头,也都无数次莫名其妙地消解掉。

  我至今不能搞清楚人为什么还要有一个固定的性格,这玩意儿很怪,你明明已经非常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
的全部弱点,并且已经明确地知道有些弱点会带来什么直接的后果,但你就是没法改变自己,结果眼睁睁地看
着预料之中的不快甚至打击像一列火车呼啸而来,你根本不会去躲避,也没有办法躲避。

  记得一个外国作家好像是席勒说过“性格即命运”的话,卖弄深沉的时候我也会说,但中国人还有一个词
“秉性难移”并有一个“狗改不了吃屎”的形象比喻。既然性格无法改变,所谓改变命运的说法也就成了扯淡。

  6

  我的爱情开始得比较早,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渴望,也就谈不上什么准备。邻居的女孩青云与我是同班同学,
父母之间的关系非常好,常常以亲家相称,因此上小学的时候我经常欺负青云,后来一直是好孩子和班长的她
就经常管我。女孩子的早熟在这里有着充分的表现。

  高中毕业后,我考了省内一所大学的中文系,她成绩优异,去了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学经贸。双方父母的善
良愿望又一次因为我们双双进入大学而变得更加接近现实,我们似乎也在这样的环境之下逐渐适应,认为自己
的毕生已经有了承诺。
  临走的那天,我和青云还是坐的同一列火车。双方父母送我们进了车站,就好像我们会在同一个地点下车一
样放心地挥手,看火车呼啸而去。青云放弃了十几年做班长的矜持,坐在我的身边,靠上我的肩头,让我有一种
受宠若惊的感动。

  以后我们来回都可以同路。她说。

  你要远得多。我说。

  她笑着说:心里想着你,就不觉得远。

  我更加感动。其实后来回想这句话真是毫无意义,如果回来的时候心里想着我,应该感到更加遥远才是。那
时候只顾感动,也没有仔细思考。

  毕业之后我们去哪儿?她问我。

  还在去学校的路上就想着大学毕业的去向,在那个需要国家统一分配的年代这问题也非常可笑,我就说:
不知道。

  如果碰到比我好的女孩你会变心吗?她又问。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坚定地说。

  我们就这样说着一些可笑的毫无意义的话走完了那段路程。我下火车的时候跟她说:我要下车了,你自己好
好保重。

  青云的眼泪就哗地流了下来。她转过身去看着车窗,没有送我。我下了火车,在站台上很近地向她招手,透
过车窗,她流着眼泪,很乖巧地抬手轻轻摇着,这可能是我认识她近二二十年中最美丽也是最楚楚动人的一个
时刻。这时候你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女孩就是在我们的学校运动会上 800 米比赛中刚起跑就掉了鞋子只穿
袜子跑完全程的那个被称作“赤脚大仙”的铁姑娘一样的女班长。

  如今回想起来我对青云并没有那种所谓的矢志不渝的感情,但在心底里一直按照书中读到的别人的爱情感
受来给自己规划,让自己去思念,去憧憬,在来往的书信中点缀一些滚烫的文字,而且我也因为思念而开始写
一些令女生们感动的爱情诗,结果就把那段感情包装得真挚而又美好。

  因为正好顺路,每个学期我都是等她先到我的学校,然后两个人一起回家,然后再从家里一起坐车返校。
假期里两个人总在一起交流各自学校的情况,青云说:你将来一定要考研到北京,在那里看到的要比你现在学
校里学到的东西还要多。

  我不以为然,但还是答应她。

  我的大学坐落在一座文化名城郊外的山坡上,周围都是农民的庄稼,到城内还有十几公里的路程,我们都
称之为学院寺庙,老师们都告诫我们这是最适合于学习的地方,不受外界干扰也不受世俗诱惑,于是我拼命读
书,只希望自己学有所成将来能对得起青云。

  如果没有后来的变故,或许我就会在这份飘渺的情感中度过一生。
  7

  那个暑假天特别热,我和青云一直都在家里不愿出门,吹着电风扇读书看电视,彼此之间的话似乎已经说
完,原本滔滔不绝的青云也常常若有所思地沉默,很是无聊。

  有一天,青云提议一起到她的农村老家去玩,我知道那里,有山有水,重要的是还有一个清澈见底的水库 ,
当然热烈响应。第二天我们就骑车跑了近三十公里,中午时分才赶到了那里。

  根本感觉不到什么倦意,把自行车放到青云的伯伯家里,吃过午饭,顾不得他们全家人的热情就直奔那个
向往已久的水库。

  水库不是很大,但是依傍着青山的这么一汪碧水在炎热的夏季里怎么看都令人心旷神怡,穿过一片散发着
生机的玉米地,我们就来到了水库的大坝上,原本燥热的风顿时就凉爽了起来,我拉着青云冲下大坝,两个人
轮番在一个小树丛中换上了游泳衣,就往水中走去。

  第一次看到青云穿游泳衣的形象,结实丰满,浑身洋溢着青春少女的气息,内心深处涌起的不知是爱恋还
是本能的冲动。

  她已经走进水里,回头看到我拉直的眼神,喊一声:真没出息,过来啊。

  我回过神来,冲过去,带着被揭穿秘密的尴尬和报复心态,一下子把她扑倒在水里。

  青云跌倒,被水呛了,我把她拉起来的时候憋红了脸,眼泪和水一同流下来,怨艾地说:讨厌,你坏死了 ,
呛到人家了。

  触到她的身体的我被一股勇气所鼓舞,没有任何愧疚的表示,而是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吻上她的唇。

  或许如今的年轻人会很难理解,那是我第一次这么贴近地拥抱她,而且是第一次吻她。她的手从我的臂膀中
间抽出来,搂住我的脖子,温润的身体只隔了一层薄薄的泳衣贴住我,让我有一种接受了馈赠的感动。我们就站
在齐腰深的水中这么热情洋溢地吻着。这时候,水库堤坝上一阵欢呼,一群十一二岁的孩子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嗷嗷”大叫。看来他们才是这里的主人,没想到被一对情侣占去了领地,等我们惊慌失措地回头看时,他们已
经大叫着一哄而散。

  青云推开我,在水中蹲下去并抱紧自己的胸。我们就像一对被惊吓的鸳鸯,望着散去的孩子们,无所适从。

  就这么等了很久,确认他们已经不再回来,才发现这个偌大的静谧的水库简直就是情侣的天堂,便真像一
对鸳鸯一样尽情戏水,那个下午,我感觉几乎一直都在水里拥吻着青云。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都累了,双手也被水泡成了白色。我抱着青云一步步走出来,青云一手搂着我的脖子,
一手抚摸我结实的胸肌,我不时地低头吻她的唇。

  我把她放在水边的沙地上,她闭着眼睛平躺着。这姿势给了我一种诱惑,因为她身体的所有线条都在我的眼
前暴露无遗,无论是胸前隆起的乳房、突出的乳头还是结实浑圆的大腿间被泳装遮蔽的部分,都是青春期的少年
希望了解的秘密。但我只是充满渴望地看着,没有任何行动。

  她睁开眼,给了我一个调皮的笑,说:天快黑了,我们该走了。
  被一股欲望折磨着的我如同得到了某种赦免,顺从地拉起她。

  走到我们放衣服的地方才发现,衣服不见了!显然是那些调皮的孩子们对我们恶作剧式的报复,我一时手
足无措。青云居然带了些笑意地说:这群孩子这么坏,我们可怎么办啊?

  我急忙安慰她说:没关系,我们就在水里,等天黑了再回去。

  于是我们又沮丧地躲到渐渐发凉的水里,看着夕阳一点点坠落。

  天渐渐黑下来,我和青云才准备就这么穿着游泳衣回村。但越过水库的堤坝,就发现我们的衣服其实就挂在
路边玉米地边的玉米秸上,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一种惊喜。

  我过去拿了我的衣服刚要转身另外找个地方去换,青云一却把拉住我,幽幽地说:我害怕,你陪我。

  我们走进了玉米地的深处,青云很主动地吻我,黑暗给了我力量,双手就捂在了她丰满的胸前。

  你肯定已经猜到了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当我的目光在黑夜里被青云雪白的身体映照时,原始的本能已经战
胜了一切,我们赤裸着相拥,随即像电影《红高粱》一样在玉米地里完成了平生第一次似是而非的性爱。

  那个晚上我们住在了青云的大伯家,我瞪大了双眼面对乡村的清凉幽静的夜晚,试图回忆那个让我惊心动
魄的瞬间,却想不起任何一个细节。

  8

  回到我们的小城的第二天,青云就不辞而别,独自返校,我却原本认为青云是因为我们的越轨而逃避,所
以一直被愧疚折磨,等回到学校,才收到了青云寄来的信。
  信中说:也许只有这样,我才能偿还这份情债,因为我知道,所有问题都是不能永远回避的,你可以骂我 ,
可以谴责我。但我不得不告诉你,我已经爱上了别人,他是我们学校的硕士生,有才华,有抱负,对我也是一往
情深。我想我们以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了断,应该是最合适的。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办法。……

  我实在无法表达当时的感受,吃了苍蝇或者屎什么的最多也就是这样。

  看起来青云是给我一个了断,而且这个了断还是以她的献身为代价的,但是,我还是像当时很流行的一首
歌中唱到的有一种"被欺骗之后的疲惫"。青云的工于心计或许就在于此,为了让我无话可说,她居然不惜背叛她
的恋人。

  窝囊了几天,我忽然就有了一种轻松,本来内向的性格来了一个转折,令人莫名其妙地阳光灿烂起来。只是
弄不清楚,转型的契机究竟在哪里。

  反思自己的成长历程,发现所有的变化虽然都是在不经意之间,但也都伴随着一次刻骨铭心的触动,许多
事情或许放在别人身上并不会出现什么明显的后果,但在我,就会完全不同。天歌说我比女人还敏感。我发现这
种敏感就像一根针的尖锐部分,越尖越容易折断,折断之后还不如那些因为相对钝而不易折的人更敏感。我称之
为豁然开朗,也称之为矫枉过正。

  但从青云的这件事情上看来,一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是非常迟钝的一个人。
第三章 到处是杂碎的舞台(1)

  9

  张承的出现等于连接了我的回忆,惨淡的爱情经历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我后来的性格,因为在和青云的恋爱
过程中我还是内向而拘谨的,她离我而去的打击可想而知。

  我始终认为那次水库之行是青云精心策划的一个陷阱,而事情的发展几乎是为她的设计
锦上添花,这次行动就让青云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经常让我联想到诸葛亮草船借箭之类的典故。在"策划"这个
词几乎与十几年前 " 文化" 一词同样满街都是的时候,我想这才是成功策划的典范之作,所谓 "谋事在人成事在
天"就是这个道理。正是受到这个启发,我的文化发展公司才改名为天人。

  天人文化发展公司本来叫天人广告公司,经过一个阶段的惨淡经营才明白,这个北方中等城市目前的状况
是,你必须有过硬的关系或者自己的媒体,否则就等于无米之炊,无奈之下改称文化发展公司,像指哪儿打哪
儿的那种枪手,利用文化之"筐"装天下赚钱之业务。

  然后,我就把目光转向了不很发达的县里的领导,他们有钱有势,当然手头上也有各种各样的项目,比如
城建、绿化、城市雕塑的规划和建设,每每把他们请来,天歌都会找来风姿绰约的都市青春女郎,一顿五迷三道
的酒,一场声色犬马的戏,居然也有比较高的成功率。那段时间,我们就像一个个勤劳的掮客,不断地倒着项目,
也就是不断地倒着钱。

  10

  下午在天歌家里美美地睡了一觉,起来喝着她泡的功夫茶。张承就打过电话来:师兄啊,你把我们放进温柔
乡里就不管了?

  我说:你慢慢享受着吧,一会儿我会通知你的。

  他沉吟了一下,又说:那……她们怎么办?

  谁们?

  就是这俩女学生。

  随你的便,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让她们走。

  那……好吧。

  电话扣掉。

  我对面的天歌一直笑咪咪地看着我,她也是刚刚睡醒,素面朝天,只穿了一件睡衣,就显出一些老态。她也
有三十多岁了吧?
  见我盯着她看,便说:看什么看?

  我说:你真该嫁人了。

  她拢了一下长长的头发,表情复杂地说:说什么呢?

  我说:认真地探讨你的终身大事。

  她无所适从地说:少来,你不知道你深沉的样子很难看?

  我明白自己触到了她的痛处,而她并不希望面对。所以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但还是说:跟你说正经的。

  她忽然问我:你说什么是爱情?

  这个庞大而又可笑的问题把我的深沉一下子击碎,就说:爱情就是对异性相吸的美化说法。

  她接着问出一个同样可笑的问题:你相信真正的爱情吗?

  我刚要喝一口茶,“噗”地喷出来,边咳嗽边说:你他妈更深沉了。

  我是认真的。她说。

  我笑笑:那好,听听我的真实观点,所谓爱情,不过是人的一种感觉,也可以称作想象,所谓真正的爱情 ,
有几种存在方式:少年少女的梦中、文艺作品中和生活的悲剧中。文艺作品是对生活悲剧的升华,少年少女的梦
是文艺作品和人的本能相结合孕育而成。就这样,世界上所谓千古流传的爱情都是悲剧。

  她听着,沉思的表情说明是认真的。说:你对爱情很悲观。

  我说:根本不存在什么悲观乐观的问题,爱情就是因为原始的动物性吸引使你希望拥有对方,又因为得不
到的就是最美好的,所以你就把它想象得非常美好,一旦得到,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就像肥皂泡的破灭 ,
这就是所谓的“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对那些结婚后仍然生活得很幸福的人你怎么解释?她像个小姑娘一样地问。

  我忽然找到了当大学教师授课时的感觉,便继续说:这都是些善良的人,他们的相互尊重容忍,化解了性
格中的冲突,事实上已经演变成了一种亲情,一家人了嘛。如果说他们还有恋爱时的感情,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她有些伤感:叫你这么一说,我们都是生活在幻想里?

  我笑笑:其实任何方面都是这样,我只相信那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比如自然科学,其他的,都很难说,每
个人都认为自己的东西最接近真理,真理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我又随手拿起一张报纸:举一个最直接的例子,从这张报纸上你会看到好多振奋人心的消息,这一条:“
我市部分领导到西欧考察”,你看:“他们将对发达国家的企业管理、旅游开发等方面进行考察学习,借鉴经验
”。真实情况究竟如何,大家都明白,不就是拿着公款去旅游一趟吗?但谁也不会去管,大家都被这些想象出来
的结果振奋着。你再随便拿出一条来看,提升意义的部分都是把“应该会怎样”写成了“已经怎样了”,新闻都
靠想象支撑,你还指望什么?

  可能是你的一些特殊经历使你产生了比较虚无的认识。她说。

  我认为不是虚无,而是真正看明白了。我们向来都是对那些故弄玄虚的东西顶礼膜拜,几乎越不说人话越有
市场。其实什么是真正的人话?想说什么说什么,干吗非要弄得好拐弯抹角?还有那些巫医神功之类的,哪里来
的市场?这说着爱情呢怎么扯到神功上去了?都是些没用的东西,还是想干嘛干嘛吧。

  你不懂,女人其实就是生活在幻想里。她说。

  11

  其实很多年我一直回避谈论爱情这个东西,包括我在晚报上开专栏需要绞尽脑汁的那个阶段,就是流行所
谓“酷评”的 20 世纪 90 年代末期,到处都充满了火药味道,“酷评”们一
开始还是拉着一个文人的架势,充满忧愤地指点江山,说实话这比较符合我的性格,便很真诚地加入其中,后
来发现,所谓的“酷评”队伍产生了分化,那些国内知名人士绝大多数将此当成沽名钓誉的手段,不过是为了
追求一种效应,开始还是人咬人,过不了多久,就凶相毕露,变成了狗咬狗。而我身边的好多人居然对此推崇备
至,不过文章一写就难以把握,露出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毁了评论的名声。所以干脆洗手不干。

  晚报的编辑是一个看起来孔武有力的汉子,笔名叫大风歌,但是他的爱好是那一些风花雪月的玩意儿,经
常跟我说《泰坦尼克号》火爆,《我的父亲母亲》火爆,那爱情写的,简直叫人断肠。让我写写关于爱情的一些看法,
我没有写,因为我知道,要是把我那一天对天歌所说的观点写出来,肯定不可能发表。

  12

  张承所在的那个乡镇叫金石镇,不过只见石头不见金子。我和天歌、何从、电视台《快乐碰碰车》栏目的制片人
刘大成和业务员刘露在两位镇官的带领下去实地考察。

  因为我想到利用刘大成的那个电视栏目为他们的酒厂做宣传,所以邀请刘大成和刘露同去。

  车窗外也看不到什么山,就是些乱石堆成的丘陵,丘陵地上的庄稼都像非洲难民一样可怜地生长着,很难
想象除了季节性绿化的作用之外还能有什么收获。

  在面包车里颠簸着,大家又开始讲那些带点黄色的笑话,这其实是世纪之交最火爆的一种文化现象,开始
从酒桌上流行,并在网络上广泛传播,渐渐地几乎取代了休闲时的语言交流。我从来都把此当作一种民间最纯朴
的智慧,并且是一种释放,虽然见到好多人道貌岸然地说庸俗,但还是乐此不疲,因为我觉得假如污染了他的
耳朵而启迪了他的智慧,他还是划得来的,更何况我也明白,其实就是一个面子问题。大家想想,我们历来的主
流文化都把性当成洪水猛兽,到头来人口发展速度最快的不还是我们?

  其实,世上所有的事物几乎都能用性来解释或者比喻,正负、上下、螺丝钉和螺丝帽、肥肉瘦肉等等等等,这
也是中国古代的阴阳说能够解释一切的原因。

  况且,我们的每个笑话结束后,都会伴着刘露的 "什么意思?"于是就有了双重的笑料,也就在不知不觉间
到达了目的地。

  13
  认识刘露有一段很巧合的故事。

  我和何从在制作广告的时候,因为广告合成需要等待,就在制作间里上网聊天。这时候看到聊天室里有一个
叫“真真男人”的人在上面疯狂地问:谁认识刘露?刘露来了没有?

  我们就逗他说:我是刘露的朋友,她让我来告诉你不要再找她了。

  真真男人就说:你怎么能证明你是她的朋友?说说她的传呼号,或者告诉我一点关于她的事情。

  我们说:你爱信不信,我干嘛要证明?

  真真男人就说:那你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

  我们说:她只让我来告诉你不要再找她了。

  真真男人说:你告诉她,我知道错了。

  我们说:你真的不该那样做。

  就这么顺杆儿往上爬。这个家伙居然真上当,开始诉说他的痛苦:原来,他和刘露是网友,几天前从另一座
城市到这里来找刘露,见面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刘露再不理他,几天来晚上他就在网上疯狂地找。有时候喝
得酩酊大醉,据他自己说还吐过血。等聊到半夜两点的时候,他不仅相信了我们,还一厢情愿地认定我们就是刘
露,我们当然将计就计,一边不承认,一边就让他认为不承认是故意的。两个人感受着玩弄别人感情的快意。到
最后已经觉得实在无聊了,那边的真真男人又不依不饶地非要见面,我们只好告诉他:我不在这座城市。那边急
着问:你到底在哪里?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这时候何从的手机响了,一个操着南方口音的男子神秘地问:小丽呀!几乎就是电视上整天让人恶心的那
个广告的翻版。何从以为是哪个家伙半夜里开玩笑,就恶声恶气地说:我是你爹,让你妈听电话!

  那边说:你是谁?这么没礼貌。

  何从就很真诚地说:我真的是你爸爸。

  那边的电话就挂了。

  这时候我正在和真真男人艰难地告别,他死乞白赖地不让我下网,我便告诉他:你马上下网打这个电话。就
把何从电话上的那个号码给了他。他看到是一个外地的号码,还在问:告诉我,你到底在哪里?在哪里???

  我们已经哈哈大笑着下了网。

  从此以后,刘露这个名字倒是深深地印在了脑子里。

  那天,刘大成请客,几年前我曾经做过这个节目的策划和撰稿,后来发现这种电视节目的工作就是把企业
的赞助拉进来,绝大多数用来买明星们犯傻,越做越没意思,便退出了。他旁边低眉顺眼地坐了一个女孩,他介
绍说:上海姑娘,刘露,我们栏目跑业务的。

  我和何从对视一眼,便又是忍俊不禁的一阵哈哈大笑。在座的人都莫名其妙,刘露也涨红了脸看我们。
  刘大成不满地说:干嘛啊?傻 X 兮兮的?

  我就打圆场说:我中学时候一个女同学叫刘露,我追她好几年都没戏,是吧何从?

  何从附和道:就是,方正为了给人写血书还偷了一只鸡杀掉呢。

  刘大成就幸灾乐祸地说:就这还把你乐成那样?

  刘露却说:真是太巧了。

  我说:还有更巧的呢,你是不是认识一个网名叫“真真男人”的?

  刘露惊异地说:你怎么知道?

  看来是一个刘露。我说:那是我朋友,你不理人家,自杀好几次了。

  刘露:真的?

  我说:当然是真的,问他怎么得罪了你,他也不说,天天半夜打电话拉着我出去喝酒,然后到“一网打尽
”网站去找你。

  刘露说:他不是山水市的吗?怎么总在你这儿?

  我叹口气:你是不知道啊,经常来回,吃住在我那里,真是烦死了,今天见到你正好,无论如何要救我,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过节,跟他当面说清楚,不要让他老是折磨我了。

  她居然答应得很痛快:好吧,我跟他说清楚。

  很长一段时间刘露都问我“真真男人”来了没有,我都搪塞过去,但我们因此也熟悉了。后来她告诉我,那
个真真男人与她聊了一段时间之后便来到这里,在宾馆里和她一见面,就直接要脱她的衣服,她拼命挣脱才跑
出来。从此以后换了传呼电话,再不敢上那个“一网打尽”聊天室。

  这时候我才告诉她真相,让她一顿埋怨。不过还是对我们惩罚那个色狼有一种快意恩仇的赞赏。

  但我一直都不明白的是,颇有素质和姿色的刘露怎么会从大上海跑到我们个北方小城来找工作?

  14

  金石镇的酒厂就在镇政府的旁边,规模不大,但据说历史悠久,而且酒厂中间有一个四季冒水的“神龙泉
”,水质极好,过去这泉水被传得神乎其神,就是能包治百病的那种,所以酒厂虽然叫金石酒厂,酒却叫“神
龙泉白酒”。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张承和王庆礼都恢复了镇领导的派头,一脸威风凛凛的严肃,喉咙里的每一个动静都带
有明显的官腔痕迹,这让我别扭。他们给我们一一介绍,酒厂的厂长除了凸出的肚子其他部分也算是西服笔挺,
但是头发杂乱、皮鞋扭曲,看起来是很尴尬的造型。在他紧张的叙述过程中我已经基本了解了神龙泉白酒的现状。
  等听完了那些枯燥的数字,张承说:我请来的这些朋友都是咱们市里的策划高手,方先生是我的校友,因
为这层关系,相信他会尽一切力量帮助我们走出低谷。下面就请方正先生给我们做重要讲话。

  什么重要讲话?我心里说。但还是一本正经地开始发言:我已经基本了解了神龙泉酒的情况,同时也基本形
成了一种宣传推广的思路,可能还不是很成熟,但根据我们的经验,我认为还是很有光明前景的。

  张承见我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接着说:方总的话给了我们很大的信心,但还是没有接触到实质性的问
题,我们希望在这里能听到一些切实可行的计划,不知道方总能不能再具体一点?

  我被这种沉闷的气氛压抑着,心里骂:真他妈狗杂碎。便有些搅局似地说:具体方案回去我们就会马上制订
出来,而且有些想法还是需要暂时保密的,今天主要是来实地了解情况,如果真有响屁,我也就放了,留着也
没什么用。

  有点像截断了尾巴的短暂的笑声。王庆礼赶忙说:时间不早了,咱们先吃饭,边吃边谈。

  一干人等就各自散去。

  张承见他们都走了,才恢复我们看到的那种样子:我们这里也没什么星级酒店,我就带你们去吃点农家饭。

  天歌先响应:好极了!

  张承和王庆礼带我们到了一个镇边的村庄,汽车艰难地转过一条条胡同,来到一个院落前,院内是一幢装
饰得花里胡哨的三层小楼,下了车,张承说:这就是我们的五星级酒店。

  看到院子前甚至附近的胡同里都停满了汽车,我说:真是曲径通幽,谁说酒好也怕巷子深?

  一位打扮得像小楼一样俗气的四十多岁的胖得近乎球体的女子迎出来:书记、镇长,快请进,这就是市里的
客人吧?

  张承就给我介绍:这是老板娘,这是市里来的方总。

  那女子油腻的手就握住了我的手:欢迎欢迎,方总真是年轻帅气。

  乡间的女子这样说话有点出乎我的预料,便跟她调侃:夸我还是骂我呢?

  当然是夸你了,镇长的客人谁敢骂啊?她油腻地笑着,手却并没有松开。

  我只好借介绍别人来解脱:这位是刘大成,那个《快乐碰碰车》节目的制片人。

  那双手立即就扑向刘大成:唉呀,我整天都看你的节目,你们给那些演员多少钱,他们就随便让你们整着
玩儿啊?

  刘大成看我一眼,我跟他笑。老板娘还在说:那些名演员都让你们整遍了吧?

  刘大成只好说:节目都是闹着玩的,谢谢您的关心。
  看来张承他们早有安排,上了楼我们便被分开,我和何从、刘大成、张承一间,王庆礼陪刘露和天歌在另一
间。
  屋里坐了几位漂亮的女孩子,看到我们进来,都站起来,脸上绽放出塑料花般灿烂的笑。

  张承招呼:都坐,都快坐!

  我们每人身边便靠了一个软软的身体。

  说实话我虽然经常给客户们安排小姐作陪,但自己是从来不沾这些的,就如同真正的贩毒分子并不吸毒,
因此感到有些别扭。那女孩也是浓妆艳抹,跟老板娘一个化妆师一样,眉眼间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姿色。刘大成本
来也是那种很要面子的人,在众人面前身上靠一个小姐也表情古怪。我笑着对张承说:你是不是还给我们那几位
女士安排了先生?

  张承:放心,我怎么会那么糊涂?来来喝酒!

  菜的确是乡间土产,但土得有些奢侈,野兔、野鸭、麻雀、蝗虫、豆虫、蝉蛹、蝎子、牛柳、猪脑……天上飞的、地
上爬的、土里钻的都有,堪称山珍宴,我问张承:你们的农家饭就这样?

  张承笑:你们不是贵客吗?

  我又问:外面停的那些汽车恐怕不仅仅是你们镇的吧?

  张承:我们镇哪有那么多高级汽车?不瞒你说,这家酒店真有八方来客,跑上百里路来吃饭的都有。

  我说:还卖什么酒啊,把这个酒店开到市里去也就火了。

  张承:说得轻巧,这原材料供应得上吗?还是喝咱们的酒吧。

  神龙泉酒的确不错,绵软醇厚,香气四溢。我说:好酒!

  张承:那就多喝。

  几个女孩子也是海量,推杯换盏之间,我们都已经醉了。好在我即使喝吐了头脑也比较清醒,赶紧说:不能
再喝了。

  张承说:一醉方休嘛。

  我说:少来这一套,我们是来工作的,你要分清是非主次,并不是多喝酒就会给你办事的那些主儿。

  张承:好好,那就少喝酒,多说话。

  何从已经找不着北了,说:不行,我得多喝,好酒就要多喝。

  我拉下脸来:何从,注意点儿。

  何从便噤了声,说什么也不喝了。这就是他的好处,也是我用他的原因。
  刘大成却已是原形毕露,大手伸到小姐的怀里,另一只手端了酒往小姐的嘴里倒,结果倒了小姐一前胸,
他又凑上去吸。

  我说:刘导,你老婆在门外叫你。

  刘大成就像一下子醒了酒,一边说:不可能。一边正襟危坐起来。

  我说:张镇长,还是说正经的吧,你准备出多少钱?

  他说:不谈这个,先喝酒。

  我说:别打岔,我是生意人,要在几年前我可能不好意思提钱的事情,但如今不同了,你要说没钱,我立
马带人走。

  他招招手,三个小姐识相地晃晃悠悠出门,然后跟我说:我们现在最多拿出 30 万,要是见不到收益,我和
老王就等着上吊了。

  我笑:30 万还弄这么大阵势干什么?跟他妈真事儿似的,你不知道我的时间是很值钱的吗?

  他哭丧着脸:大哥,我们这就是砸锅卖铁了,办贷款又办不下来,银行的那些大爷们黑着呢。

  我说:我来帮你们办贷款,起码拿出 200 万来开辟市场,这就是最低数字,我从你这儿已经没钱可赚了。

  他端起一杯酒,一口喝下去:你要是帮我们办到贷款,你就是我们金石镇的爷爷。

  我笑:你就等着当孙子吧。

  酒足饭饱之后,张承带我们上了三楼,那里是跟学校教室那么大的一个 KTV 包房,似乎就为了显示乡村的


宽敞,看起来更像一个小型的舞厅,四面遮得如同黑夜,迷离的灯光照着,我感到有些发晕,顾不得房间内一
股老仓库的霉味儿,就跑到沙发的拐角处坐下。因为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所以一般到了这种场合,这就是我
的法定位置。

  三个小姐又坐过来。天歌就站在我面前意味深长地笑,看来她们也被灌了不少,天歌喝醉酒的典型表现就是
抑制不住地傻笑。

  我揽了身边的小姐,问她:你是哪里人?

  她说:先生问这个干什么?

  我说:就想知道,如果不想说,我换一个问题,你平常在哪里上班?

  她说:就在这里啊。

  我摇摇头:你根本不是本地人,他们没告诉你我是谁吧?

  她说:我们向来都不知道客人是谁。
  张承见我们聊起来了,过来说:看见没有?这周围装修的墙面都是门,北面是出口,其余的都是小房间,
如果想密谈随便拉开一间就可以,保证安全。

  说完转身出门。

  我不理他,继续跟小姐聊天:那我今天主动告诉你我是谁,我就是本县公安局的局长,你跟我说实话,啊?

  她老谋深算地笑:先生你真会开玩笑,李局长我认识的,不过我可以跟您说实话,我们平常就在县城的春
光好夜总会,今天是临时租借来的。

  临时租借?

  对啊,现在很时兴的,还有人专门做这个经纪呢。先生点一首歌吧,咱们一起唱好吗?

  我一本正经地说:你去邀请他们吧,其实我是一名歌手,要我唱一首歌很贵的。

  她有些惊讶:你是歌手?北京来的吗?有位著名的歌手我还认识呢,叫什么来着?名字很怪的,就是留着
大胡子,很胖的那个。

  是不是灯光一照,满面发光,就跟脸上戴一安全套似的那位?
  她笑:您真会开玩笑。您是唱什么歌的?

  我说:我还没那么著名,一首歌都没唱出来,这不只好到乡镇来走穴吗?记住我的歌名,叫《都是狗杂碎》。

  她笑:您是唱摇滚的吧?歌名真有意思,我最喜欢摇滚了。

  我说:什么摇滚?现在人们都说“别摇了,滚吧”。

  她笑得弯了腰。刘露过来坐在我身边。我说: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婆。

  小姐站起来,处变不惊地说声你好,便到一边去了。

  刘露也已经醉了,平时那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一喝酒便走了样。她靠过来问我:你说我是什么?

  我说:老婆。

  她又问:谁的?

  我说:我的。

  她说: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啊。

  那表情很认真。我的心里莫名其妙地慌了一下。
第四章 年轻的爱情就像疯长的野草(1)
  15

  很长一个阶段在校园里做并不安分的学生,为赋新诗强说愁地感受着人间的种种变故和纠葛,后来忽然发
现当时的所谓痛苦与伤害不过就是一种浪漫的想象,真正的严峻从来就没有开始过。人性之恶都在书本虚构的故
事里受着批判,而且都有了各自恶有恶报的光明结局,我以为世界即使不会纯净如纯净水,至少也是清澈如自
来水。

  每个人的成长都要付出代价,这几乎已经成了真理。因此而有人大力倡导磨难教育,把一群细枝嫩叶的孩子
弄去下苦力,其实不会有什么作用,因为人在肉体上的承受能力除了到集中营一般都能适应环境,倒是心灵的
挫伤最伤人,不会也根本不可能事先设计了来训练。如同古典文学作品中鲜有心理描写一样,多数的中国人还是
只把身体上的疾病当病,对心灵并没有引起足够重视,骂得你再伤心,最多道个歉了事,要是打伤了人就会严
重到负法律责任。

  的确,皮糙肉厚刚刚来得及填饱肚皮,哪有心思管那些虚无飘渺的玩意儿?

  16

  青云毅然决然的离去,除了留给我“被欺骗之后的疲惫”,性格上居然莫名其妙地外向起来,我开始以为
是变化,后来那个叫季雨的女子又用她醉心的那些血型与人生之类的东西做了解释,说我典型的 AB 血型的双
重性格,有时候是偏内向的 A 型,有时候是偏外向的 B 型,至于这个质那个质的玩意儿我也没听懂。不过我已
经明白,所谓性格变化只是外在的不同,所谓“秉性”还是“难移”。

  当然,最有用的还是在想象的热恋中写下的那些爱情诗,因为它使我在一次全国性的诗歌大赛中得了个一
等奖,这在 20 世纪 80 年代末诗意泛滥的大学校园里简直是轰动性的消息。我们班的一个同学用一句句歇后语表
示了不公平:天上掉屎——来了狗运气。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名人,当时的时髦称呼是校园诗人。

  17

  就在这时候,我与外语系的女孩雅迪残酷地相识。

  那是青云离开我的第二年初春。我骑一辆除了铃铛哪里都响的破自行车到水房提水,一手扶车把,一手提了
两暖壶开水,走到校园的林阴道上的时候,在我前面的雅迪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转向,躲闪不及,我们撞到了
一起,几壶水都浇到了她的小腿上。

  我赶忙扔掉车子,过去要撕开她的裤脚,因为常识告诉我,被开水烫到首先要把身体上的丝织物去掉才会
减轻受伤的程度。但她猛然推开我,用双手遮住了自己的腿。

  我一边反反复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一边把哭泣的她扶上我的自行车,飞奔到了学校的医院。

  病房里一片洁白,躺在病床上的雅迪不时露出痛苦的表情,她的一条腿需要用一个支架支住被子,以免磨
破了烫起的水泡,虽然气温还很低,她的汗珠还是在苍白的脸上流着。她不是那种艳丽的女孩,而是洁净清秀的
一种美,当然此时站在她床前的我根本就没有心情欣赏她的漂亮,只是惴惴不安地等待她的判决。

  我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句常用的话怎么听都带了一些古怪,好像我们经常故意犯点什么错误。

  她只是淡淡地反问:你干嘛要故意?

  我很喜欢她的表达,却又不能流露出欣赏或者赞同的迹象。还是带着忏悔口不择言地问了一句可笑的话:那,
你打算怎么办?

  她生气地说:我能怎么办?我想杀了你,可能吗?

  我说:当然不可能,不过你要真有这种想法,我可以自杀来成全。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方正,你不要烦我了,我的腿很痛。

  她认识我。看到她的笑容我也就有了信心,但直到今天我还是后悔自己说的那句玩笑话。我一直把它当成一
句不吉的预言,不过这种事情发生在雅迪的身上。

  18

  我经常到她的病房里去看她,这自然是必须做的。后来跟天歌谈起这段往事,她问我:如果她不是那么漂亮
你还会经常去看她吗?我坚定地回答:当然会经常去看她。其实她该问我:假如她不是那么漂亮,后来你会爱上
她吗?对于这个假设的问题我只能说不知道。

  外语系的女孩有种非常特别的浪漫,可能是语言与思维方式的关系所致,她们对新鲜的东西有浓厚的兴趣。
我们聊很多时髦的也是很俗的话题,比如诗歌、小说、流行的思潮等等。尤其是我对美国的黑色幽默小说感兴趣,
就讲《第二十二条军规》

《第五号屠场》之类,我还给她讲我的初恋故事,这是对女孩子而言我经历中惟一的财 富。

  她经常就那么静静地听我说,中间用一句“是吗?”来提醒我继续说下去。

  从聊天中得知,她的母亲是一位大学教授,父亲是省里一个部门的处长。她说受伤的事情没有告诉他们,要
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惊天动地呢。

  我都是每天从食堂里买了饭送到医院里去。那时候我们的饭菜票都是定量供应的,男生本来就饭量大,再加
上还要给她买点好吃的,几天下来就有些捉襟见肘,于是,我只得想办法去借女生们的饭菜票来维持生计。

  那天中午我把一份红烧排骨摆在她的面前,扶她从病床上坐起来,她却只是默默地看着,并不吃。我就催促
她说:吃吧,人不都说吃什么补什么吗?多吃点骨头有好处。其实这话很有些不着调,她只是皮肤烫伤又没断骨
头。

  她倒是没追究我表达上的错误,平静地说:我听说你这几天老是吃咸菜,能补什么呢?

  我急忙问:谁跟你瞎说的?
  她说:别以为我在医院里躺着就什么也不知道。

  我说:我知道你的同学经常过来,都是她们猜的吧?再说了,我这体格,吃一半个月的咸菜也没问题。你就
不要乱想了,给我一次自我惩罚的机会吧。

  她抬起头,眼里盈着泪水,小声地说:你该告诉我,我这里有很多呢。

  我笑笑:哪能啊?我伤害了你没有别的补偿,给你送点饭还是应该的。你放心,我是苦孩子出身,这又算得
了什么?

  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捆饭菜票递给我:其实我每个月都剩下很多,我不了解你们男生的情况。

  我接过来,又给她放回枕头底下:你就给我留一点尊严吧。

  她有些生气地说:什么尊严?你能跟别的女生要,为什么就不能要我的?

  我说:因为我让你受了伤。

  她一下子躺在床上:你不拿,我就再也不吃你买的饭了。

  这一招比较奏效,我只好乖乖地拿过来:现在行了吧?那你快吃。

  她这才高高兴兴地起身,又对我说:你跟我一起吃。

  我说:我已经吃饱了。

  她又说:那我就不吃了。

  我无可奈何地笑笑:好好,你这一招简直万能。

  她说:为了监督你,以后你必须买了饭拿来跟我一起吃。

  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怕我产生误会,又像是给我一个容易接受的理由,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主要还是节约 ,
这么一份菜,我一个人吃不了的。

  年轻人之间的爱情就像受过污染的土地上疯长的野草,碰上一点机会就会出来葳蕤着,害处是将一块很好
的土地占据,再也没法播种别的东西,好处就是我回忆中还有些与青春有关的葱绿和繁荣。

  我的那片草刚刚被青云一把火烧掉,等到了另一个夏天又被我的一暖壶开水浇活了,可见其生命力何其强
大。直接的说法就是:我和外语系的女孩雅迪相爱了。

  这种感觉来得悄无声息,只是在日复一日的厮守与交流中怦然心动。谁也没有表白,但就在一天天的交流中
水到渠成地改变了各自的态度,彼此已经心照不宣。我只是盼着下课,她也是每每见到我的面眼睛里就会投射出
一种光芒。

  19
  雅迪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我骑自行车带她到校园外的原野中。春天的黄昏,温暖宁静,到处都散发着一种
浓郁的泥土的芳香,草丛间不时点缀各种不知名称的小花,就如同给我们的一个个惊喜。处在爱情之中的心灵就
是容易感动,即使是面对这样普通的自然景观也有一种到达天堂的满足。

  这真是生长诗歌和爱情的氛围。雅迪腿上裹着厚厚的绷带坐在初生的草坪上,迎着春日暖暖的夕阳,眯着眼
睛,以一副娇媚的神态对我说:给我朗诵一首你的诗吧。

  我便像个真正的诗人一样面对旷野,给她朗诵我的诗:

  十月的结局

  其实 不该铺陈一个

  美丽的开始

  鲜花一季 绿叶一季

  飘摇的心

  如秋风空濛无助

  爱和十月

  就被自己编织成一个故事

  感动自己也折磨自己却学不会后悔

  愈降愈黑的云

  洒一窗外凄冷的泪雨

  十月 便如一只秋雁

  湿了翅膀 沉重了飞翔

  挥手

  把泪湿的再见抛掷

  告别不再勃发的十月

  一世界的等待

  坍

  塌
  成一世界的失落

  她默默地听完,理解了我的诗中表达的是我的第一次爱情,叹一口气说:你很痴情,可惜失落了。

  我说:都是瞎写的,其实我都很难说服自己那就是爱情。

  她笑笑说:一切都过去了,一份失败的感情成就一个诗人,也不算亏。

  我说:你跟一个账房先生一样,收入和支出都算得很清楚。

  她站起来:不跟你说了。便独自向远处走去,我在欣赏着她夕阳下的剪影,虽然步履蹒跚,但仍旧投射出青
春洋溢的美丽。

  忽然,她“唉哟”一声,蹲下来捂住自己的腿。

  我赶忙跑过去:怎么了?怎么了?

  她抬起头调皮地笑着说:看你是不是关心我。

  我恼羞成怒地一把推倒她。她就躺在草地上哈哈大笑。

  20

  雅迪渐渐好了起来,大夫说可以拆了绷带出院了,我们都很高兴,那个下午,两个人像迎接一个神圣的节
日一样很虔诚地看着大夫的操作。

  绷带被彻底揭去,雅迪原本修长细腻的小腿上出现了一片明亮的伤疤,这对于爱美胜于一切的这个年龄的
女孩子来说或许比当初受伤更加痛心。

  坐在病床上的她就那么默默地看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我满怀内疚,不知所措地说:雅迪,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一下子就爆发起来:我怎么办啊?丑死了。说对不起有什么用?都怨你,都怨你。

  我默默地坐在她的床前,捧起她的腿抚摸着,不争气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上面。

  她的腿抖了一下,抬手捧起我的脸:你,哭了?
 我恶狠狠地说:对不起。眼泪又汹涌而出。

  她有些慌张地给我擦眼泪:你别哭,我没事的,我可以穿长统袜可以不穿裙子穿长裤……你别哭啊。

  她的眼泪也滴到我的脸上。我的心底里便涌起诗句:

  那汇流而成的泪水啊
  可是浇灌爱情的源泉?

  我拥住她,她也抱住我,两个人就这么相拥着流泪。她附在我耳边说:我不怕丑,只要你不嫌弃。

  我说:嫌弃也只能是嫌我自己。

  这就是我们最初的表白和承诺。

  21

  那段时期很特别,整个国家都在经历着一场风雨。我们沉浸在爱情之中,几乎没有感受到窗外的喧嚣,等雅
迪出院了,我才发现,大学校园里弥漫着一种神秘而又兴奋的气息。很多同学斥责我的麻木,只有陈振河与我处
在同样的境界中。

  陈振河跟我同宿舍,我们同属不求上进的那一种学生,所以关系也比较铁,他喜欢跳舞,在交了十块钱参
加交谊舞培训班的时候,和我们班的女生甜甜是同学,经常在一起交流,我们宿舍一致认为,陈振河和甜甜比
较般配,又是同乡,应该建立一种新型的关系。

  陈振河表示同意,并开始在每天晚上熄灯以后点上蜡烛给我们念他写给甜甜的情书,最后大家认为通过,
他再于第二天将其塞给甜甜。

  开始时大家都是玩笑,但久而久之,每日一封情书把陈振河自己给感动了,有一天晚上他悄悄告诉我:我
可能已经陷进去了。

  我说:这就叫弄假成真。

  他说:怎么办?

  我说:将计就计呗。

  他说:你说甜甜会怎么想?

  我说:她想,你长期以来一直都锲而不舍地追她,可谓惊天地泣鬼神。

  不久后学生都离开了学校。我去了雅迪的家。甜甜跟陈振河去了他的家。

  后来发生的一切是在临毕业前我和陈振河到学校的一个小酒馆里喝酒时他告诉我的:陈振河的家在一个海
滨城市,哥哥是出租车司机,甜甜的家在离这个城市 100 公里的县城里。甜甜表现得和他非常亲热,到了他家,
家里人都认为是陈振河带女朋友回来了。过了几天,陈振河和哥哥开车把甜甜送回家,她家里的人也认为是女儿
把男朋友带回来了。

  所以那个夏天陈振河始终生活在幸福里。

  谁知道,等下一个学期回到学校,甜甜却忽然变了脸色,似乎和陈振河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那天晚上我俩喝了很多的酒。 回忆起平日里甜甜的种种表现,几乎给所有的男孩子一种暧昧的暗示,但绝
对不和任何人谈恋爱。就像一个钓了鱼又摘下来放生的钓鱼爱好者,只是在这样的游戏里找寻乐趣。

  我说:我明白,这就是女人,希望全世界都爱她,她不过是其中表现得比较主动的一位,谁让你自作多情
了?人家又没有给你任何承诺。

  他满脸通红,端起酒一口干掉:说得是,不就是一个玩笑吗?我他妈的当什么真啊?

  我也干了一杯酒:你至少还有一点虚幻的幸福,我呢?你说说我呢?我有什么?

  伤心事一下子涌上心头,我号啕大哭。

第五章 作为蛀虫的蛀虫的美少妇们(1)

  22

  从金石镇回来,我便让何从开始全面调查了解沧海市白酒市场的准确状况,这对于何从来说是驾轻就熟的
事情。搞贷款看来必须由天歌亲自出马了,因为我自己几乎没有任何可以称作“关系”的人,而在如今的环境之
下,即使是该办的事情你没有关系都很难办成,何况是贷款这类向来都与暗箱有关的高难度问题。

  过去说到“走后门”是很让人有些不齿的,不知不觉之间,“走后门”就成了有关系有能力的表现形式,
再后来,就直接把“后门好办事”变成了“后门能办事”,那些“前门”都成了摆设,或者成了普通人碰壁的
训练场。但没有人提出过什么异议。就好像那些理论上不该暴富的官员、足球裁判以及其他的掌握特殊权利的人明
目张胆地暴富,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也都心平气和地接受一样。

  我们对周围环境的适应能力和宽容程度实在不同凡响。

  我坐在办公桌前,脑袋就这么乌七八糟地转着,自己都在笑自己这些可笑的想法。电话铃骤响。

  方总,您好,我是露露。

  刘露啊,有事?

  方便的话,我过去一趟。

  热烈欢迎。

  我和刘露坐在酒店的咖啡厅里,她低头搅拌着自己的那杯咖啡。我问:有事?

  她有些嗔怪地说:没事还不能来看看你了?

  我开玩笑:我有那么荣幸吗?
  那天你在金石是怎么说的?

  我说什么了?

  你真的忘了?看来醉话就是不能当真。

  我想起了醉酒后对小姐说的话,连忙说:对不起,那天喝醉了,如果冒犯你的话,请你原谅,我其实是有
意的。

  她并不笑:我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

  我说:谁跟谁一样?今天怎么忽然来和我探讨这么深奥的问题?我可是很简单的,像你一样清纯透明。

  你知道我为什么从上海跑到这个北方小城市来吗?

  虽然一直纳闷儿,但我是从来不喜欢得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的,就像中学和大学毕业时我只知道最要好
的几名同学的去向,其余的一概不知,也像在大街上围了一堆人而且越聚越多,我绝不会去打听到底发生了什
么事情一样。便说:我向来不关心别人的隐私,好奇心比较弱。

  她说:如果我要告诉你呢?

  我当然不会拒绝当一个听者,不过可能转眼就会忘掉。

  她就那么低着头继续搅拌着那杯未喝一口的咖啡,眼泪滴落到咖啡杯里。我以为自己早已经变得冷漠,进入
了刀枪不入的境界,但看到女孩子的眼泪,还是有些恻隐之心,就说:别哭啊,好好的哭什么?

  她抬起头,泪湿的长睫毛与满盈泪水的大眼睛构成一个美丽的画面。这当然是写这些文字时的想象,当时的
确来不及置身事外地残酷地欣赏这种图景,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以惯用的调侃强撑着自己的面子:干嘛弄
得跟窦娥似的?到底有什么冤情,告诉我,大哥给你做主。

  她说:我已经 24 岁了。

  我说:整整比我小十岁,要是十年前你见到我还得叫叔叔呢。

  她起身收拾起自己的包,冷冷地说:对不起,我有点失态了,以后再说吧。

  我的一个"哎"字还没有说完,她已经出了门,剩我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坐在那里。

  咖啡厅的老板是一位三十多岁的泼辣女士,平常很熟悉的,她过来坐到我的对面,大着嗓门说:你们男人
最不要脸了,到处沾花惹草,还不负责任,是没给钱还是怀孕了?

  我说:你倒是挺有经验教训,两种情况都遇见过吧?

  她骂:臭男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我说:你倒是吐个象牙我见识见识啊!你们女人总是把罪恶推到男人身上,这种错误光男人自己犯得了吗 ?
很大程度上,一个坏男人身后总是有一个怨妇和一个甚至更多的坏女人。
  她再次服输:说绕口令哪?说不过你行了吧?不过真心告诉你,这女孩不错。

  我说:什么女孩?她是我老婆。

  女老板看了我的身后诡秘地笑,我一回头,刘露就站在那里,她说:我刚才有点激动,太不礼貌了,想想
又回来了。

  我只有尴尬地说:没关系,没关系。

  23

  送走了刘露,我就去了天歌家,本来是去问她贷款的情况,正好她的姐们儿来电话要请客,便一起跟了去。
我说:坐我的车吧。

  她说:算了吧,到她们那儿你这车还不够丢人的。

  我知道她有一群姐们儿天天凑到一起疯玩,都是单身,都很有钱,无所事事,醉生梦死,就说:那就坐你
的车。都说现在是男性社会,我怎么看女人要有钱很容易?

  正因为是男性社会,女人才容易有钱,没听说女人变坏就有钱吗,前提是男人有钱就变坏。她说。

  原来这就是金钱的流通渠道啊,那你呢?坐到她的 HONDA 车里,我嘻笑着问。

  她目视前方:我当然是先变坏才有钱,不过不是大家想象的那种坏。

  我说:你一直都没有告诉我……

  她说:还是不知道最好。

  我继续说:听说你傍了一个大款?

  她很轻松地笑着说:你看我有那么值钱吗?不过既然有人那么说,你就相信吧。

 我只好转变话题:你的那些寡妇姐妹都很漂亮吧?

  她说:保证叫你目不暇接,看中了哪位说一声,我把她带回来。

  我说:要是都看中了呢?

  她轻描淡写地问:你是喜欢一起来呢,还是一个一个轮流来?

  我说:我操,早就听说你们那一拨儿女人在一起特生猛,没想到你走到路上就变得面目狰狞了。

  到那儿你就瞧好吧。
  我和天歌一直保持着一种难以清楚分类的关系,很有些红颜知己的味道。我不知道所谓的红颜知己应该保持
什么样的交往尺度,至少我们之间不是普通的知己那么简单。相互信任,许多内心的东西相互吐露,却并不要求
对方有什么解决的办法或者建议,开玩笑时完全可以不顾对方的感受,率性而说。而且保持着一种近乎平淡的性
关系,没有疯狂的激情,没有以身相许的感觉,自然得就像一起吃一顿饭,不过是为了解决温饱问题,每个人
还是按照自己的生活和感情轨道行驶。所以,在她面前,我是最放松的。

  到了浮华大酒店的包房里,大家已经坐好了,正面位置上是一位 50 岁左右的胖子,两边花蝴蝶儿一般地坐
了一群漂亮的少妇。我们一进门,女人们哗啦啦一阵哄闹,天歌给我一一介绍,胖子是某银行的赵行长,女人们
除了两个广告公司的总经理田秋和郑小萍其余都赋闲。

  少妇们各有特色,王大姐属于大身板大眼睛大嘴巴可以用一个大字概括的女人,田秋却正相反,小头小脸
小嘴巴小巧玲珑,郑小平则是过去以李铁梅为标准的浓眉大眼那种漂亮……她们在一起,也算是一个“美少妇
组合”了。

  天歌介绍我时,女人们发出一阵怪异的笑,赵行长只是敷衍地点点头。

  田秋说:你就是方正啊?说起来咱们是同行呢。

  我说:本来是同行,后来难以糊口,就改称文化公司了。

  郑小萍:你没有我们想象得帅,不过还够气宇轩昂的。

  我笑着说:很荣幸被你们想象过,人总是见面不如闻名的。

  赵行长慢条斯理地说:你们公司我知道,那年还出了一套书不是?我还当了一次主编呢。

  我说:那还得感谢行长的支持呢。

  他说:我得感谢你们才对。话锋一转又说:搞文化的就是空手套白狼吧?

  我本来就不喜欢他的做派,居然企图拿我开涮,更激起我的斗志,便笑笑:也套别的,主要还是人以及他
们手中的钱,其实跟你们银行差不多,不过我们总得找个题目,你们都是直接揽钱来花罢了。

  他黑了脸:我们这是国家储蓄,你们靠坑蒙拐骗私人捞钱,不一样的。

  我慢悠悠地说:我听说银行放的贷款很多都收不回来,真弄不明白你们怎样创造财富,但是,银行的办公
大楼、住房、职工工资等都要比一般单位好出很多,这些钱都是哪儿来的呢?

  天歌从桌子低下拉了我一下,我便心领神会地说:对不起,我这人喜欢瞎琢磨,总得罪人,赵行长您别生
气。

  他说:我没事,大人不见小人怪嘛!

  我提醒他似地说:对,我就是一个小人。我就是看她们都对您那么好,有点嫉妒,没别的。

  几位小娘子赶紧打圆场:别说些没用的,赶紧喝酒。
  那行长还算大度,若无其事地开始和少妇们喝酒,只是不再理我。

  田秋看我有些被冷落,便来打趣:听说你也是单身?

  我也乐得和她们胡说八道:最近刚找了一位,金石镇一个村里的。

  田秋说:现在在哪儿呢?

  世代务农,现在也在那儿,靠绣花儿为生。

  你挺浪漫啊,那我们天歌呢?

  没办法,追不上。所以我发狠,一定要找一个比她强的。

  什么?你说那绣花女比天歌强?

  我说:你别着急,我话都没说完呢,没找到比她强的,就找一个差很多的,但是很漂亮,我呢,准备利用
我的优势,化腐朽为神奇,再把她包装一下。

  抬头看到大家都在听我说,天歌也微笑着看着我,就硬着头皮继续说:我准备把她培养成一个美女作家。

  田秋笑了:美女作家?她还会写文章?怎么没听天歌说啊?

  我说:其实就是能基本认字儿,模样还可以,再去照一个性感点的照片,很模糊的那种,当封面,封面上
边写上“用身体写作的绣花儿美女”,书名就用一首歌的名字,叫《今夜你会不会来》,准火。

  旁边那位姓王的大姐发话了:既然能认字儿就能当作家,你看我行吗?

  我煞有介事地看看她:您只能算是过气儿美女,就是老了点儿。

  她爽朗地笑着说:不就是写跟外国人胡搞那点事儿吗?我实践经验肯定比她们多。再说了,她们写上“用身
体写作”,我就写上“用下体写作”,怎么样?

  大家哈哈大笑。我没笑,继续说:这主意很有创意,而且你的牺牲精神和她们还有一拼,这样吧,我就先给
你出书。

  赵行长似乎不甘受冷落,插话说:你干脆就写“用下体动作”。

  我说:后边加上“的中老年美女”。

  姓王的大姐对天歌说:你行啊,弄这么个坏小子来寒碜我,罚酒!

  24
  也不知怎么回到了天歌家,从床上一觉醒来,那群女人在客厅里吵吵嚷嚷地玩扑克牌,我真是佩服她们的
海量。看看表已经是晚上,仔细回忆中午发生的一切,忽然想起本来是问贷款的事情的,一起吃饭的又是银行的
行长,当时光图过嘴瘾,竟然没有联系起来。她们是不是专门约的行长?我肯定把那老家伙得罪了。想到这儿我
一骨碌爬起来。
  卧室的门一打开,一股浓烈的烟味冲过来,胃里涌起一股酸水。她们见我出来,都不出
声,手里拿着牌,微笑着看我。

  我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内衣,又退回去找衣服,听到外面幸灾乐祸的哄笑,天歌进来说:别找了,全吐
脏了。

  我说:中午喝的什么酒?我从来都是喝吐了也清醒的,怎么会是这样?

  她说:你还说呢,跟那个赵行长对瓶吹,俩人都成了一滩泥。

  她给我拿出一套衣服,我穿上,还正合身,便问:你前夫的?

  她说:什么前夫的,下午王姐亲自给你买的。

  我说:这算怎么回事?

  她说:王姐喜欢你,看你衣服吐脏了,拿去给你洗,顺便买一套回来,就这么回事。

  我说:不需要我卖身吧?

  她推我一下:想美事吧你。

  我又想起中午的事:你们不是为贷款的事儿吧?我是不是把那狗日的得罪了?

  她笑笑:正相反,她们都在他那儿存钱,原来说好有很高的奖励的,忽然就不给了,正想整整他。

  我有些遗憾:怎么不早说?我都没敢发挥。

  她说:开始我也不知道。不过你把他灌成那样,一群娘们儿又把他送回家,恐怕还有人帮我们惩罚他呢,现
在正在家跪搓板也不一定。

  我笑:你们够黑的。

  门外传来一阵大笑,王大姐的声音传进来:还没完事儿啊?我们可要进去了。

  我俩赶忙出门。我说:我俩正讨论这衣服该怎么办呢。

  王大姐说:不穿就给老娘脱下来。

  我说:不是穿不穿的问题,我还没醒酒,非把裤子穿上边,还跟天歌争论。

  王大姐对天歌说:干嘛不听他的?穿出来我们也见识见识。

  大家一致响应。我忽然就联想到美国的一些恐怖电影,任何东西少了很正常,一旦成群,作为异类在它们中
间就很恐怖,比如蚊子、老鼠。同样道理,一个女人很容易对付,这么一群就够受的。
  郑小萍说:王姐还要跟你讨论出书的事情呢。

  我说:不用跟我讨论,自己决定就行。

  王大姐:怎么样?咱们到哪儿去吃夜宵?

  我说:你们去吧,我是不去了。

  田秋说:干嘛啊,我们看你挺好玩的,跟我们去吧。

  我说:我还有工作。

  王大姐:有什么工作?男人一到晚上除了喝酒就是想那事儿,我知道。别不给面子,看我们这些人,哪个也
比天歌差不到哪里去,谁都能满足你。

  天歌说:他可能还不太适应,虽然经商,还算是个文人。

  王大姐:文人谁不知道啊?装得一本正经,花花肠子比谁都多。

  没办法,我又跟她们纸醉金迷了一个晚上。其实她们只是嘴上出格,玩得疯狂,没别的,就是无聊。回来的
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她们又聚到天歌家玩。

  后来天歌说:你把我们想成失足青年流氓集团了吧?我们其实没别的,就是到点儿约到一起吃饭喝酒唱歌 ,
讲讲笑话,名义上是享受生活,感觉也像耗费生命。王姐根本就不碰男人,她喜欢女的。

  我说:女人就是没出息,有俩钱就没有追求了。

  她说:男人才没出息呢,每次请客的都是男人,各种有钱人和有权人,很大程度上,我们还是公款消费呢 ,
他们还得不到什么,也就是过过嘴瘾。

  我说:那你们都是国家的蛀虫的蛀虫。

第六章 真情总被无情阻隔(1)

  25

  因为一种特殊的因素,那个夏天还没有到暑假的时间,同学们都自己放了假。整个学校显得空空荡荡,我弄
不明白所发生的一切,就拿出中国思想史之类的书反复阅读,希望从中找到答案。陈振河还没有和甜甜一起回家,
他百无聊赖地把一本当时非常火的电视专题片的解说词抄写了三遍,我们班新疆的两位女生因为路远留在学校 ,
据说把所有的鞋子都拿出来
刷了一遍,并一直打扫卫生,使宿舍变得一尘不染。

  无聊的日子是难熬的,我却只感到了快乐的时光飞逝。
  那些日子,空空荡荡的校园里,除了和雅迪的爱情,我没有别的课程。白天我们就坐在校园里茂盛的紫藤架
下读书,晚上只要找到一个角落,就把青春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无声地消磨时间。不过我们都守着一道防线,
决不越过。

  那个晚上,雅迪说:爸爸妈妈又打电话让我回家,到处都有很多传言,他们很不放心。

  我抱紧她:那就回去吧,想你了我就去看你。

  她说:我找机会告诉他们我们的事情,他们会答应的。

  我说好。但是总是有一种担心,即使找不到任何的理由,我预想还是可能遭到阻拦,这几乎是一个千古不变
的规律。

  我说:不管怎样,我都会永远等着你,如果他们说上学期间不能恋爱,我就等到毕业。

  她笑着说:我们都已经恋爱了呀,等到毕业的说法岂不是自欺欺人?

  我说:不论如何,我会永远爱你。

  她悄悄地说:我也永远爱你。

  我们又紧紧地拥抱着亲吻。

  第二天送她走的时候,天上下起了细细的小雨,我们说说笑笑地到学校的大门口等车。公路边的杨树下一把
雨伞遮着两个青春的身影,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也仿佛什么话都能引起他们的笑。

  汽车终于开过来,我们就忽然沉默。虽然相恋时间很短,但一直都是厮守着没有分开过,这还是第一次面对
分别。

  热恋中的人就是这么可笑。虽然我们经常会拿出“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之类的话来试图说服
自己,其实更多的还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说别人比较容易。

  我只说了一声:保重。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低头上车。

  汽车缓缓开走,她趴在车窗上很难看地对我笑。我招招手,看着汽车渐渐加速,像拉着一个活塞而去,一点
点抽空我的内心。

  我准备独自返回的时候,远处的汽车忽然停下,再启动时,就在路边留下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很多年后我一
直认为那是一个很典型的电影画面:细雨中,汽车渐行渐远,闪出一个女孩美丽的身影,脚下放了一个硕大的
旅行包。她提起旅行包,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脸上的雨水和泪水交织到一起,附在我的耳
边说:我不想走。

  我们就在细雨中,在车水马龙的公路边热烈拥吻。

  那一刻我几乎被一种幸福感击跨了理智,甚至想就牵起她的手一起去享受我们的爱情。
  但最终还是把自己和她说服,下午的时候,我们又一次在细雨中等候开往省城的汽车。

  大学毕业后的一天,我独自在沧海理工学院的教工单身宿舍里读舒婷的诗集,那首《雨别》一下子在眼前出
现,竟让我泪流满面:

  我真想摔开车门

  向你奔去

  在你的宽肩上失声痛哭

  我忍不住 我真忍不住

  我真想牵起你的手

  逃向初晴的天空和田野

  不畏缩也不回顾

  我真想 真想

  想也想不够

  说也说不出……

  26

  送走雅迪后,我感到学校空得让人难以忍受,思念就像聚焦的阳光,既照亮了生命,又烧灼着心。在她走后
的第三天,我就去了省城。

  雅迪的家就住在省政府的家属院里,大门口的公安笔直地站着,神情严肃。我以为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殊不知另一个公安悄无声息地堵住去路,声音低沉但颇具威严:你找谁?

  我看到这阵势有些慌,怯怯地说:我找雅迪。

  雅迪是谁?

  哦,她姓石,父亲是一个处长,母亲是大学教授。

  那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从 B 大学来的,我和石雅迪是同学。

  你来干什么?

  找同学玩啊!
  过来登记。

  我就跟他去了门口的小屋,登记完毕并不让我进去,百无聊赖地等了二十多分钟,才看到雅迪兴致勃勃地
跑过来,本来是想自己去敲门给她一个毫无准备的惊喜的,让这些人破坏得毫无情调。

  雅迪还是掩饰不住灿烂的惊喜:你怎么来了?

  我拉了她跑出小屋,悄俏地说:我想你。

  她也悄悄地说:这两天我差点跑回去。

  雅迪的家虽然并不宽敞但整洁得很,每一件物品都摆放得十分到位,从这点可以看出她的父母对生活的认
真态度。一进门我们就先钻进雅迪的房间里紧紧拥抱着。她说:我爸爸妈妈还不知道呢。

  我说:要不我先走,你先告诉他们看看他们的态度。

  她说:算了,我们小心一点就是了,他们是很开明的。

  抱得累了,我们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她的父母下班。谁也不说话,我就爱恋地看着雅迪,雅迪也含情脉
脉地看着我,雅迪胖了些,白皙的皮肤就仿佛透明般晶莹,闪烁着动情的泪花的眼眸里盈满爱意。面对着让我魂
牵梦萦的雅迪,心底里就响起当时非常流行的一首歌曲: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觉像春天……

 门外有脚步声。我的心里开始发慌,努力让自己镇定,但总是难以抑制,我的手脚就有些微微的颤抖,雅迪
握一下我的手,又在我的脸上飞快地吻了一下,轻声说:别紧张,是妈妈。我还她一个扭曲的笑,喉咙干涩,没
说话。

  果然是雅迪的妈妈回来了。一进门雅迪就迎上去亲热地叫妈妈,介绍说:这是我同学方正。

  她是那种典型的大学女教授形象,因严肃而端庄,因端庄而又高贵,我费了很大的劲才叫出:阿姨好。

  她冷冷地“嗯”一声便自顾到卧室里换衣服。雅迪跟进去,母子俩嘀嘀咕咕老半天。

  这时候门又响,我只好去开门,来人肯定就是石处长,很帅气的中年人,我说:叔叔好。他看到我,又退回
去看了看门牌号码,确定是自己的家,才进来:你是?

  我说:我是雅迪的同学,我叫方正。

  雅迪这时候出来说:爸爸,这是我同学,方正,这是我爸爸,老石。

  雅迪妈妈在屋里打招呼:老石,你来一下。老石没有任何表示就进了卧室。

  我紧张地看雅迪,雅迪冲我调皮地挤挤眼,悄声说:庄严的时刻到来了。

  雅迪妈妈换了一身比较休闲但还是雍容华贵的衣服出来,径自坐到沙发上,问我:就是你烫伤了雅迪?

  我真没想到她会问出这话,一时慌乱不堪:阿姨,真是对不起,我一直都在照顾雅迪。
  然后你们就谈恋爱?

  我说:对。

  你想过没有,这很像是一个阴谋,而且是很残忍的阴谋。

  雅迪变了脸色:妈妈,您说什么呢?

  我辩解:我们原来根本就不认识,而且我也不会故意这样做。

  石处长出来坐在沙发上,以一种不屑一顾的表情抬头看我,说话的语气却是冷冷的居高临下:你叫方正?

  我说:我叫方正。

  你父亲是干什么的?

  普通工人。

  你感觉自己有什么特长吗?

  我说:我写诗,刚刚得了全国奖。

  写诗?写诗能干什么?

  我无言以对。

  你是学生干部吗?

  我想改变一下压抑的气氛,就说:我属于在野党。

  雅迪开始只顾听我们对话,没发现其实他们一家人都坐在沙发上,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对面,就像接受审讯
一样。她忽然明白了似地说:你坐啊。

  我没看到哪里有我可以坐的位置。

  石处长继续问:听说是你把雅迪烫伤的?

  我只好继续站着回答:我刚才已经跟阿姨解释过了。

  烫伤了也不告诉家里,谈恋爱也没有跟家里人商量,这就是现代大学生的做法吗?

  这问题我实在没法回答,便说:我这不是来看她吗?

  他说: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雅迪惊异地:爸爸?
  我说:可是我跟雅迪……

  雅迪妈妈说:我实话告诉你吧,你们不可能。

  石处长说:我是搞政治的,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我也实话告诉你,你不能搞政治,不能做学问,也就
是说你将一无所成,我们家不会接受你这样没有前途的人。你的选择就是马上走,并且永远不要再找雅迪,烫伤
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算是你逃脱惩处。

  雅迪叫着:爸爸?妈妈?

  我说着:可是我……

  石处长站起来进了卧室,雅迪妈妈站起来做出送客的姿势,并且说:你要是不走,我就叫公安来了。

  我无奈地出门,雅迪刚要跟出来,石处长大喊一声:雅迪,过来!

  我身后的门咣当一声就关上了。

  以后许多年,我总是认为,可能是雅迪的父亲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使我见到带有明显官腔的人有一种本能
的反感,同时我的性格本身可能就给官场上的人一种本能的反感,我总是希望用玩笑来轻松气氛,表面上似乎
巧言令色,而到了关键问题上又坚持说实话,不会变通。

  我给自己的总结是:表面看起来还算聪明灵活,实际上又傻又笨的那种人。

  在省政府家属院周围转了整整两天,没有见到雅迪出现,第三天中午我还在大门外张望的时候,两个孔武
有力的人贴过来,低声说:别说话,跟我们走。其实他们已经架起了我的双臂,身不由己地被他们带到了派出所。

  没有影视剧中蹲在地上被审讯的场面,我坐在一张办公桌的对面,一位 50 岁左右的警察很和善地递给我一
支烟,烟的牌子是当时很流行的外烟好像是叫良友的,我说:谢谢,我不抽烟。

  他点着一根烟,很悠闲地靠到椅子后背上: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说我叫方正,是大学生,到这里找我的女朋友。

  他说:你们大学生不好好学习,瞎闹什么?

  我说我没有瞎闹,就是来看望我的女朋友。

  他问:你女朋友呢?

  我说:她家就在省府大院,父母不同意,我就在外面等。

  他带有讽刺意味地说:你很痴情啊。

  我说:我是真心的。
  他猛然一拍桌子,怒喝一声:你放老实点!

  我吓了一跳: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说:我们盯了你好几天了,说,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我已经说了。

  他说:你们干什么其实我们早就弄清楚了,我这是给你一个机会,等我给你说出来性质就变了,你明白吗?

  我信誓旦旦地说: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说:我不信发誓,林彪对毛主席发誓最多,最后还是他叛国。

  我说:你可以了解一下,我女朋友叫石雅迪,她爸爸是省府的处长,她妈妈是大学教授。

  他说:你就别编了,这些情况我们都掌握了,石雅迪和你一个学校我们知道,你是来找她串联的吧?

  我说:绝对不是。

  我是第三天被系里的书记领回学校的,那时候学校专门有领导到处找自己的学生。跟在神情肃穆的书记身后,
走在省城炎热的夏天里,我茫然无助,内心的屈辱和愤怒无处发泄。

  回到学校,书记跟我谈了很久,看来他了解的情况与派出所的想法并不同,但也与事实明显不符,似乎雅
迪并不喜欢我,是我死气白赖地追人家。但我已经没有辩解的兴趣,从一个罪犯变成一个无赖情人已经是对我的
大赦了。我只是答应理智地对待感情,尊重对方的意见。头脑中一片空白的我居然就没有想到高校间的交流是很
密切的,雅迪妈妈随便找一个同学或朋友就完全可以把触角深入到我的身边。

第七章 策划有时就是一种阴谋(1)

  27

  张承已经打电话催了几次,我也催了天歌几次,款还是没有贷下来。何从已经做出了完整的调查报告。调查
显示:沧海市除了高档白酒五粮液、茅台等名牌酒的少量消费,主要还是以消费本地白酒为主,六成醉和河畔老
窖各分半壁江山,其他的白酒很难进入这个市场。神龙泉白酒只有个别老年人有印象,现在已经没有人喝过了。

  我正在办公室里读着报告,何从进来坐到我的对面。我说:不错。

  他说:什么不错?我看难度挺大,再说,就给那么一点钱,都投广告了,咱们赚什么?

  我说:你就是死心眼儿,干吗非要打广告?现在谁还信广告?
  他说:这么说,所有的促销活动公关手段都没什么用,群众的眼睛是贼亮的,再说了,早让企业给训练出
来了,你一撅屁股,大家就会明白会拉什么屎。

  我说:你先别在这里拉屎,先去问问天歌,钱怎么样了。

  他就笑:我拉狗屎。便出去。

  我马上给张承打电话:调查结果出来了。

  张承:怎么样?

  我说:不出所料,非常难办。

  他说:那钱呢?

  我说:快了。你马上过来一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到了这里也只给我一个人打电话。

  他着急地问:出什么事儿了吗?

  我说:要出大事儿,不过放心,是好事儿。

  敲门声。我说:进来!

  刘露推开门进来,笑眯眯的样子。我这才想起她那天莫名其妙的表现早被我抛到了脑后。

  她也好像完全没有过那回事儿,还是笑眯眯地说:方总您好!

  我就喜欢这种没心没肺的女孩,便热情地请她坐,又问:有事?

  她说:你怎么老是这样问?

  我说:对不起,我这里一般不是讨债的就是送钱的,所以先问,送钱的赶紧热情接待,讨债的想办法溜走 ,
习惯了。

  她说:我还真是讨债的。

  我说:坏了,把实话先说给你了。

  她说:其实不是讨债,就是我们刘导问你酒厂的事情怎样了。

  我说:这个刘大成,这么点儿事情还需要麻烦刘露小姐亲自跑一趟。可能要等几天,不过要开始运作就可能
是急的。

  她说:刘导的意思是,如果确定要搞活动,我们就赶快提前准备,不要措手不及。

  我笑笑说: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了?我当年和他一起三天办两期节目。
  她说:其实,我还有一个意思,就是说……

  我看她有些犹豫,便明白了,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这节目我做过的,放心,就算你的。

  刘大成的节目需要不断地注入资金支撑,他给每一位手下都分派了任务,拉不到相应的赞助数量,可能连
工资都难以保证,但是每拉到一个赞助就可以得到总数量 20%的提成。

  她笑得很羞涩:您真是聪明。要我怎么谢谢你才好呢?

  我说:也不必太客气,到浮华请客就行了。

  她看看手表:现在是 11 点,我就在这里等你下班,一会儿咱们一起去。

  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开玩笑的,何必这么认真。

  她撒娇地说:你不能老是骗人家,今天非去不可,要不然,我还不敢相信你的话了呢。

  女人对付男人的武器并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一哭二骚三撒娇,我说:好好好,现在就走。

  她就去拿我的外衣递给我,我也就只好和她出门。

  到了大厅,何从和天歌正好进来,看何从喜不自禁的样子,我就知道,钱有门了。

  天歌说:你又带人家小姐干嘛去?

  我说:她哭着喊着非要请我客,再三请求,我只好勉强答应了。

  刘露满脸通红,不知说什么好。

  天歌说:你不要欺负人家刘露了,就知道满嘴跑舌头。

  刘露说:方总说的是真的,你们一起去吧。

  天歌说:方正请客我就去。

  我说:你想想,平生最喜欢怜香惜玉的我会让刘露请客吗?

  天歌说:那好,同去。

  我就让刘露坐了何从的车,自己上了天歌的车。

  天歌说:你怎么不跟她一车?这小姑娘对你有意思。

  我说:扯什么淡?

  她说:你要相信女人的直觉。
  我便把那一天在咖啡厅里的事情告诉她,她说:这么明显的表白,你是装傻还是真傻?

  我嘻笑着说:我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主要是离不开你。

  她说:少跟我来这一套。

  我就转移话题,问:钱怎么样了?

  她说:贷款比较麻烦,我从省里的高速公路建设工程款里给你拆借 500 万怎么样?

  我说:当然好了,是不是周期短?

  她说:高速公路要建五年,你们两年内必须还上。而且,至少拿出 100 万给他们。

  我说:没问题。什么时候拿钱?

  她说:还有一个小关口,事先需要给管理处主任送点礼,我打听了一下,这家伙没别的爱好,就喜欢些古
玩字画奇石什么的,也是,钱和女人容易出事,这属于爱好,既风雅又能存钱,还不会贬值。

  咱们也没有这些玩意儿啊。我说。

 她说:要不出去买点儿?

  我说:算了吧,便宜的人家瞧不上,贵的咱又买不起,能不能自己挖潜?

  她说:你还能自己画出一幅张大千的画来?

  我忽然想到将要采取的行动,就马上给张承打电话:你不要过来了,我马上过去,到了再给你打电话,不
要让任何人知道。

  天歌不明白我的意思:不请刘露了?

  我说:回来再说吧,她不过是想把酒厂的赞助给她。

  接着给刘露打电话 :刘露,实在对不起,有个急事儿,我不能去了,回来再给你解释。

  顾不得刘露“为什么为什么”地问,又给何从打电话:带刘露好好吃一顿,我有急事。

  那边还在问:什么急事?

  我说:急着拉狗屎。便扣了电话。

  这边天歌已经把车开上了去金石的路。我说:你真是贤内助。

  她说:其实刘露还真是不错的。
  28

  到了金石镇,张承把我们安排到附近村里的一户人家,房屋明显与村里其他住户有一段距离,房子建得堪
称豪华,在这个村里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里面收拾得很干净,看得出来主人不是一般的农民。

  眉眼俊俏的女主人自己在家,张承解释说女主人的丈夫在外地,我也能看出来,他至少是这个家庭的半个
主人。

  我们坐定,利落的女主人倒完了水就懂事地出了门。我有点搞地下工作的感觉。

  张承说:弄这么神秘,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我说:第一,钱有着落了,拆借 500 万,但至少有 100 万返还,我需要 200 万。

  他说:到我这儿只剩 200 万了?

  我说:还有一点,这不同于国家贷款,贷回来就是自己的,爱还不还,而是必须在两年内还清,具体细节
我也不懂,你和天歌研究。第二件事是我分析了一下沧海市的白酒市场,有点像铁桶阵,看来正常方式是难以解
决了。

  他说: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给我们拿一个方案,我们向县里汇报也好有个照应。

  我说:我的做法都是不可告人的,因此不可能给你方案,你从现在开始就听我的,咱们玩一个惊天大阴谋。
你们厂有没有年代早一点的酒坛子?

  他问:多早?

  我说:越早越好,如果有文物级的最好。

  他说:不可能,有文物我们早卖钱了。不过我们这里有一个村,倒卖一些陶瓷器、奇石什么的,说不定能找
到民国时候的,再早的就不可能了。

  我一听就来了精神:太好了,马上带我们去看看。

  在山坡的那一边就是张承说的那个村庄。全村人关门闭户,鬼鬼祟祟的。我们来到看起来最富裕的一家,在
院子外边就听到尖利的切割石头的声音,进了门看到两个小伙子拿一把电钻在钻一块大石头,旁边是一个水管。
周围摆了一片造型各异的石头。

  正屋里迎出来一个叼着烟卷的老头,张承叫他老支书。

  老支书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我就问:这是在干什么?

  他笑着说:不瞒您说,说是自然形成的奇石,多数还是这么弄出来的,电钻钻上眼儿,磨平了再用水冲光
滑了就像真的了。

  张承说:这附近的山上倒有一些比较奇怪的石头,现在村里人土法上马,也能弄出一些看起来有图案什么
的来。
  老支书就带我们到了另一间屋子,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石头,居然琳琅满目,别具特色,我看到一块足
有一米高的石头,磨平的地方隐约有一些白色的斑点,中间一个暗红色的剪影,看起来很像一位钓鱼的老翁。我
说:这块石头好,是自然形成的么?

  老支书说:说实话,这些点点是自然的,中间就是有一块红色的地方,磨的时候就像做根雕一样,先看看
能弄成什么样子,深浅一注意就成了。

  也许是民间人士的拙,才让画面变得不像美术专业人士做得那么精致,而正是这种粗糙,才更像真的。我对
天歌说:怎么样,绝不绝?

  天歌说:太漂亮了,你想要?

  我问老支书多少钱。

  老支书说:张镇长的朋友什么钱不钱的?有人给我 500 块钱我都没卖呢。

  我说:我给你一千。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还是客气地说:哪能啊,你喜欢就送给你了。

  张承转了一圈过来说:怎么在这里弄起石头来了?忘了正事儿,老支书,村里有没有人弄比较老的酒坛子?

  老支书回答:咱们镇从早年就酿酒,这些东西多着呢,就是没人当个家什儿。

  我们很轻易地找到了六个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酒坛子。回到那户人家,我告诉张承,把酒厂里最好的原酒装
上,用最原始的办法封好,埋到神龙泉旁边。一定要保密。

  张承说:我明白了,不过你这一招管用吗?

  我说:就看你的操作水平了,弄得越真实越好。

  天歌说:算是什么年代的呢?

  我说:前几年听说东北有个地方挖出了几个酒库,说是日本鬼子年代的,我们这个就不说是什么年代的,
让他们想去。

  张承有点紧张地说:别弄大了露了馅儿。

  我说:这么胆小还当官啊?你不说露什么馅儿啊,再说了,平常虚报成绩的时候也没想到露了馅儿吧?

 他挠挠硕大的脑袋:不都这样吗?

  我说:把表面处理好,别让人看出来事先有挖过的痕迹,你们这里有能人,假石头都会做,土就更没问题
了。另外,我已经给了老支书 1000 元钱,明天把石头给我送去。

  他说:你怎么给他钱了?这老东西。
  他不知道我的这次匆忙的金石之行已经有了双重收获。

  29

  我叫了刘大成和刘露到我的办公室,大家正在看张承送来的那块石头:画面上的老翁虽然并不清晰,但轮
廓颇具神韵,那些白的斑点就像是漫天的雪花,这简直就是巧夺天工的"独钓寒江雪"!

  刘大成进门便被吸引,他问:你多少钱买的?

  我说:给你你出多少钱?

  他说:不懂这个行情,反正便宜不了。

  我又对刘露说:真对不起,当时就是去抢这块石头才失约的,一个香港人和一个日本人正在飙价,我还是
利用张承的行政手段才拿到的,改日一定陪罪。

  她善解人意地说:没关系的,吃饭什么时候都可以。

  刘大成说:让我们来不是就显摆块破石头吧?

  当然不是,我说,我出 20 万为酒厂搞一期节目,你先准备一下,定定演员。

  他说:好啊,给我们送钱当然是好事。

  我说:有个条件,这笔业务要算到刘露的门下。

  刘大成看看我又看看刘露:行啊刘露,这么快就比我还铁了。

  刘露红了脸,我说:你他妈说什么呢?谁让你给人下硬性的任务了?这么好的姑娘怕被你逼良为娼。再说了,
里外还不都是给你送钱?

  用词有些过分,刘露怨艾地瞅我。刘大成说:开玩笑,刘露现在可是我的得力干将,不能得罪。

  我说:好吧,一个不敢得罪的得力干将,一个不能得罪的衣食父母,你该请我们俩客了吧?

  何从进门说:底座已经定好了,红木嵌银,一万五千块,你说值得吗?

  我说:别管那么多,今天是刘导请客,同去同去。

第八章 爱情总是愈挫愈奋(1)
  30

  那个暑假对我来说特别漫长。我没有回家,而是以在学校学习的名义骗了父母独自留在空空荡荡的校园里,
因为我盼望着雅迪哪一天会突然来到学校找我。每天一大早睁开眼我就会祈祷今天给我一个惊喜让我的雅迪出现
在我的面前,然后是整整一天的等待,第二天再一次无望地祈祷和无望的等待……煎熬了一个假期雅迪也没有
出现。

  9 月 1 日,学生们陆续返校,似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女生楼前,有许多都是分别了一个假期的恋爱中的男女,迫不及待地相见,男生往往大胆而又深情地拥抱
女生,而女生带着压抑不住的幸福表情羞涩地躲避。

  雅迪站在女生楼的门口,面色苍白,明显消瘦了许多,一脸幽怨地看着我。

  我的心底涌起一股酸涩,轻轻地说:你好吗?

  她的眼泪就流下来。我很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过去紧紧地抱住她,然而就在这时候,她的妈妈居然令人惊讶地
从宿舍楼里走出来,喊道:雅迪!

  我乖巧地打招呼:阿姨,您来了?

  她并不理我,继续喊:雅迪,回房间!

  雅迪看了我一眼,就乖乖地回去。她妈妈并没有跟去,而是过来用一种与她的身份很不相符的语调恶狠狠地
跟我说:你们学校里的领导我都打过招呼了,你要是再纠缠她,别怪我不客气。

  我非常生气地反问:你能一直住在这里吗?

  她被我这一句话问住,憋红了脸:你,你,你简直就是个小流氓。

  我说:你可以骂我,但你不会阻止我们的。说完便悲壮地扬长而去。

  她的母亲真的在学校里住了两个星期。我原来以为阻止自己孩子恋爱的父母都是那些没有文化的封建家长,
没想到大学教授也会这样。或许在课堂上她也会慷慨激昂地抨击封建家长制,但到了自己身上就完全不是那么回
事儿。

  开学的第十五天的晚上,我就和雅迪偷偷地跑到学校外边的树林里。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身影,窃窃私语或
啧啧热吻,各自为政,旁若无人。我们一直都没有说话,找到一处稍微清静的地方,我就一下子抱住她颤抖的身
体,她的双臂揽上我的脖子,我像复仇一般地吻她,她也热情地回应着,两行湿湿的泪从我们的脸上滑过,流
向嘴角,这个吻就变得更加苦涩。

  忽然,她拉了我就跑,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跟着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跑。

  我们跑到了离学校很远的那片草地上,就是我带她去看黄昏的那片草地。

  她拉我坐下来,黑暗中的眼睛里闪烁着邪恶的光芒,抓起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我的双手似乎抓住了两
颗跳动的心脏,柔软而又充满着震撼。她倒在草地上,拉起了自己的裙子,我怀着满腔仇恨进入她的身体……整
个过程几乎是毫无声息。

  坐起来的时候,雅迪对着黑夜放声大哭。

  31

  第二天,我还没有来得及在头脑中梳理昨夜所发生的一切,辅导员就把我叫去问我: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我一下子蒙了,这是什么学校?生硬地回答:没干什么。

  他很生气:没干什么?你是不是跟外语系那女孩出去了?

  我有种豁出去的冲动:是啊,怎么了?

  他被我浑不吝的态度激怒:怎么了?怎么了你不知道啊?人家有男朋友了,你不知道啊?人家没看上你,
你不知道啊?你干嘛纠缠不休呢?

  其实我们辅导员还是不错的一个人,那时候还在上研究生,跟我们完全没有那种师道尊严,我也敢说话,
继续生硬地顶撞他:我怎么知道这些?我喜欢她,她也明确地喜欢我,怎么是我纠缠不休?你问过她本人了么 ?
就听他妈妈的一面之词?

  他冒出一句脏话:操,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我说:你可以处分我,但不可能改变我。我就不相信现在还有谁一手遮天。

  他反而缓和了语气:方正,我们不是经常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吗?你干嘛非要这样?

  我说:那是自我安慰而已。天涯到处有芳草,但只有一棵是我的,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我们不是从七十年前
就追求民主自由吗?怎么一个个说得天花乱坠,到了实际问题上就完全走样了呢?怪不得有人说 "五四"时期追
求科学民主自由的任务到现在还没有完成呢。

  他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但语气还是很严厉:少给我上纲上线。你还在宣扬这些言论,我看就是思想有问题。

  我说:老师,我尊重你也信任你,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

  他说:首先,学校原则上是不提倡谈恋爱的,这是第一错;其次,人家家庭坚决反对,这是第二错;第三
错,私自跑出校园,半夜才回来。够了吧?

  我说:这些错我都承认,可是,哪一个是真的错?

  他无奈地说:算了,你自己回去考虑吧,我没时间跟你辩论。

  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开始思考整个事情的经过,发现自己站在理论上正当的一面,却显得那么渺小。

  32
  雅迪的母亲几乎每周都来学校,我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罪大恶极之处,如此遭人防范。我和雅迪都得到
了两个系的老师们的特殊照顾,要见一面简直就比登蜀道还难。那一个阶段我也经常接到繁重的帮助做课题的老
师搜集资料的任务,干了一些研究生干的工作。

  我就经常钻到图书馆里遨游书海,查了现代文学查当代文学查了西方文论查中国古典文论,总之不会闲着 ,
直到帮助张教授搜集先秦文学的资料的时候,我才明白塞翁失马的道理。

  我的大学生活除了遇到那些不堪回首的爱情,还令我难忘的就是这位个性鲜明的老师了。给我们讲授古典文
学的张教授是一位很传奇的人物,1957 年,正在大学读书的他因为一篇
文章被打成右派,给我们授课时才重现江湖几年。他的精力充沛、博闻强记都令人佩服,经常给我们大段大段地
背《战国策》、《离骚》之类的古代典籍。更重要的是,在很多问题上他的见解都与众不同 。

  我们的教育一直都是惟课本至尊,从小到大的老师一路念着课本下来,对人的创造力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扼
杀。但你又不得不甘愿被杀,否则将付出一生的代价。张教授的观点却独特得古怪。比如对鲁迅的诗歌“横眉冷对
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他的解释是:这是鲁迅先生写的朦胧诗,你翻开《说文解字》

《康熙字典》,没有关 于
“孺子”是劳苦大众的解释,在《战国策·齐策》中则有“齐王有十孺子”的词句,孺子者,美女也,可见鲁迅先
生这是不顾世俗偏见追求爱情的诗句。……

  他的解释多少都有些“反动”的成分,但至少告诉我们文学并非只有一种解释,这些观点即使是错的,也
让我们学会了另外的思想方式。

  张教授把我叫到他的家里,给了我一张写满书目的纸,这是让我帮他查的资料。然后满脸笑意地对我说:你
行啊,得到如此重视,书记亲自点将。

  我只有苦笑,明白他知道这一切因为什么。

  他又说:庄子曰,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我说:我做不到。

  他笑:年轻人,我羡慕你,也同情你,当然了,我还可以帮助你。

  已经心力交瘁的我就像在漫长的黑夜里看到一丝曙光,急忙说:谢谢您,老师。

  他说:今晚我给你们两个小时的时间,你晚饭后直接到我家来。

  从张教授家出来,我有一种想唱歌的冲动,谁知一开口却是那首《一无所有》 。

  晚上我早早吃晚饭就到了教授家里,老人家哈哈大笑:你真是心急,才几点?

  我有些不好意思,他孩子气地说:你耐心等我吃晚饭,然后我就出去,然后你们就可以相会,这么老了当
一回红娘还是挺有意思的。不过注意,不要出格,我可是随时都会回来的。

  我说:我保证。

  我在静静地等,墙上的挂钟卡塔卡塔地敲打着我的心,时间仿佛时而飞快时而凝滞。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
门响了。

  我开门,雅迪站在门外,讶异地望着我,我知道张教授一定是在这里玩了一个小把戏,只告诉她晚上到家
里来,而没说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作解释,一把拉她进来,关上门,死死地抱住她,她也死死地抱住我。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想到时间有限,就拉她到沙发上,问她:你好吗?

  她说:我不好,我快要崩溃了。

  我说:没关系的,看你妈妈到底能坚持多久?

  她说:他们给我找男朋友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什么?

  她说:爸爸同事的儿子,在公安局工作。

  我愤愤地说:太卑鄙了。你答应了?

  她说:没有,但是我快受不了了。

  我问:他们会逼你吗?

  她说:其实一直都在逼我。我怎么办啊?

  我真的没有办法。头脑中曾经闪过私奔的念头,但感觉这样就太对不起雅迪了,只好说:我们慢慢想办法。

  我终生感激张教授,不仅是他给了我一种全新的思维方式,而是他给了我一次与雅迪幽会的最后机会,这
更让我珍惜。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有起床,学生会的一位干部就来敲我们宿舍的门,我们以为是哪个好事者来催我们起
床,便没人做声,门外就喊:方正,方正,你的电报。

  我连忙起床,把门打开,接过一封电报,只有简单的五个字:父病重,速归。

  就像一个玩笑,我怎么也不会相信健康乐观的父亲会病倒,也许是因为这种心态,让我还能从容地做出安
排。

  雅迪:

  刚刚接到一封电报,我的父亲病重,暂时不能陪你了,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记住,我永远爱你!

  你的:方正

  我写下这张字条托付陈振河交给雅迪才上了回家的列车,一去便是一个多月。
第九章 流言像火种一样落入人群(1)
  33

  张承那边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就是让时间使这一切变得更加接近真实,而这一段时间,我们需要做很多
的事情。我把一千元钱买来的那块石头放到了量身订做的价值一万五千元的嵌银红木底座上,那底座雕龙画凤古
色古香,正面中间是嵌银的草书文字“独钓寒江雪”,与那块石头合而为一,简直堪称巧夺天工。

  我问天歌:这个值多少钱?

  一万六。她说。

  你怎么这么实诚啊?送给你那位主任怎么样?

  她说:算了吧,别露了馅儿,砸了锅。

  我说:在 20 世纪 80 年代,有一群外国小伙子凑到一起搞了一个 21 世纪音乐会,请到了音乐界的名流现场


观摩,最后演出获得了空前的成功,音乐专家们对他们前卫的音乐赞不绝口,等记者采访这些小伙子的时候,
你猜他们说什么?

  她问:说什么?

  他们说:我们根本就不懂音乐,手指头在钢琴上乱砸而已。

  她说:你瞎编的吧?

  我说:这至少说明一个道理,任何事物的价值都是人凭借感觉来定的,而感觉是完全可以引导的,如果我
先拉一个大旗把你唬住,就不由得你不相信。当年一棵君子兰卖到百万元,它就凭什么值那么多的钱?

  她说:那是炒作的结果。

  我说:这就对了,艺术的真正价值就是包装炒作的价值,著名歌手唱一首歌干吗那么值钱?就是人家在成
名过程中炒作花了大价钱,这就是艺术价值的规律。

  她说:可你这块石头并没有炒作。

  我说:你就看我的包装吧。何从,到公安局借三辆警车,当然也要借三五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明天就像押送
国宝一样,把这块破石头送到省城。

  正在听我们瞎扯的何从先是“啊?”了一声,马上反应过来:好,这就是皇帝的的新衣裳。

  天歌无奈地说:行,你们就折腾吧,把事情搅黄了可别说我不帮忙。

  第二天,那块石头被安放到一辆三菱吉普车上,另外还有两辆警车开道,一辆警车压后,再后面是何从和
天歌坐的 HONDA,就这样浩浩荡荡,威风凛凛地开往省城送礼去了。

  临走之前我还嘱咐天歌和从:别忘了,这是我们这里非常珍贵的“雪花石”,中间的红色可能和常说的鸡
血石类似,只是没有开发出来。

  34

  送走何从和天歌,我就胸有成竹地到电视台和刘大成着手研究《快乐碰碰车》的神龙泉白酒特别节目。因为曾
经做过这个节目的策划人,所以对整个运作过程了如指掌,刘大成说:连蒙你的钱都不可能,真是划不来。

  我说:至少你分配给刘露的任务可以完成一部分。

  刘露就在一边不好意思地笑。

  刘大成说:刘露真行啊,左右逢源,看来大城市出来的就不一样,不像我们这里的女士们,看起来很牛
X,到了正事儿上就傻 X 了。

  刘露说:在我们那儿,外地人也很厉害的,我们都不是竞争对手。

  我说:看来都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刘露说:还是说我们的节目吧。

  我说: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把制作成本扣除,剩下的钱全给我请演员就行了。具体内容由我来设计。

  刘大成:制作费四万,刘露提成四万,还剩十二万邀请演员。

  我说:多一点花色,相声、小品,起码再来四个有点名气的歌手。

  刘大成:操,你真黑啊,给别人做我最多也就请四个普通演员,花不了几万块钱。

  我说:操,这不是给我做吗?我算清楚了,相声小品六万,剩六万一万五一个歌手正好。

  刘大成:马上就到国庆节了,演员的价钱一个劲儿的往上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上哪儿给你弄这么便宜的
歌手?

  我说:我知道,咱也不要顶尖歌手对不对?要不然这些钱给一个人也不够啊。刘露你怎么不去当歌手啊?在
台上一扭屁股就等于一名大学教授半辈子的收入。

  刘露:我可不行。

  刘大成:既然这样,请到谁算谁,不要太挑剔啊?

  我就说:总之你蒙不了我。

  刘大成:时间在什么时候?
  我说:中秋节前,等候通知。

  他说:你他妈时间还没定扯什么淡啊?

  我笑笑说:有个思想准备,也先和他们打打招呼。

  临走的时候,刘露跟出来,悄悄地说:谢谢你,方总,请你喝咖啡好吗?

  我当然不能再不答应,就说:让大成一起去?

  她笑着摇摇头。

  我便开车带她去了浮华大酒店的咖啡厅。

  我不得不承认,坐在我面前的刘露是美丽的,端庄大方却又不失女孩子的天真妩媚。也许是天歌对她极高的
评价给了我某种暗示,才开始从一种特殊的角度观察她,审视她,而且有一种逐渐接近的感觉。

  她还是那样低头搅着咖啡。我问:怎么不说话?

  她说: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可能你根本就一直忽视我的存在。

  我说:哪能啊。

  你对女孩子有一种吸引力。她说。

  是吗?我没有感觉,不过他们说我比较招引中老年妇女。

  她笑了笑:你总是开玩笑。

  我说:如果我伤害了你,跟你说声对不起,我一般不道歉的。

她的笑明媚了许多:那我该感到荣幸了?

  我说:本来是来等你道谢的,怎么成了我道歉了?

  她说:那就谢谢你,其实我不是看重那四万元提成的,我只需要完成我的任务。

  我说:我明白,刘大成怎么着也得扣你两万,我了解他。

  她问:你说我还能干别的工作吗?

  我笑笑说:当然,比如做电视主持人,形象没问题,普通话带点南方口音现在是最时髦的,而且你大学毕
业,不像那些花瓶们。

  她说:我可是学外贸的。
  我说:那还可以做进出口生意。

  她说:做生意我可做不了。

  我说:那就当老板秘书,专管老板。

  她娇嗔地说:你坏死了。

  我忽然觉得自己开始陷入一个池沼,尽管饱经沧桑的爱情经历让我心灰意冷,但心底里还是有一个角落在
逐渐升温。

  35

  第二天下午,天歌和何从就从省城凯旋。

  我赶到公司,他们正在眉飞色舞地谈论省城之行的感受。

  何从看我进来,便说:首战告捷,那块石头被当成了宝贝。

  我说:谢谢你们。

  天歌却不跟我握手:你就等着后悔吧。

  我纳闷儿:我后悔什么?

  何从说:天歌说那块石头可能真值钱,你不知道那老头兴奋的样子。

  我说:我又没花大价钱,干吗后悔?

  天歌说:人家主任要到金石镇去考察,你要露馅儿的。

  我说:反正只有这么一块,没法估价。先说钱怎么样吧?

  天歌说:钱马上就会打过来,我办事,你放心。

  我说:好吧,今天晚上我请客,但天歌必须叫上你的那些朋友们,王大姐田秋等人。

  天歌:你今天怎么了?原来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人吗?

  我说:哪能看不起?现在需要你们呢。

  天歌:先说为什么。

  我说:不能告诉你,到时候你们就会明白。

  何从:行了,天歌,你叫就是了,有人请客还管那么多。
  天歌:他请客,一般就是鸿门宴,一肚子坏水儿。

  我说:你就再给我一次往外倒坏水的机会吧。

  36

  酒店的包房里,王大姐一坐下就问:方正怎么想到请我们了?

  我说:最近生意不太好,准备重操旧业,听说你们每一个人都有一段非常复杂的经历,所以请你们来畅所
欲言,给我提供素材,写一本书。

  田秋说:你这不是抢王姐的饭碗吗?

  我说:没关系,就署王姐的名字,我可以尽量写得黄一点,封面就是"中老年美女开创下体写作新纪元"。还
是先说喝什么酒吧,首先声明,为了使大家能够酒后吐真言,今天都必须喝白酒。

  王大姐说:那就喝六成醉。

  我变了脸说:谁还敢喝六成醉啊?你们还不知道吧?

  她们见我严肃起来,都惊讶地问怎么了。

  我说:本地的两种酒都不能喝,当然你们可以喝河畔老窖。

  她们逼问为什么。

  我说:都在传说你们真不知道是怎么的?六成醉的酒窖里发现一具尸体,都死了好几个月了。

  王大姐作出要呕吐的样子。田秋说:又开玩笑。

  我说:我也知道不太可能,但是大家这么说,想想也喝不下去。

  田秋又问:为什么不能喝河畔老窖呢?

  我说:这倒是证据确凿,前不久省里来了一批环境工作者对清水河污染问题进行调查,发现河两岸的村庄
许多年都没有人能去当兵,而且计划生育工作搞得非常好。

  郑小萍问:为什么呢?

  我说:河流污染,水质恶化,很多人失去生育能力,就是生下的孩子也不健康。

  王大姐:这和酒有什么关系?

  我瞪了眼说:酒是用什么水酿的?清水河的河水渗过去的井水。人家拿酒化验了,结果铅的含量严重超标,
酒厂派人拿了一百多万才没有把结果公开。不过你们喝没问题,我怕喝了阳痿。
  天歌一直都在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带有一种笑意,等我说完,她慢慢地说:你真是倒了坏水了。

  我又跟大家说:都是道听途说,千万不要当真,你们说喝河畔老窖还是六成醉?

  王大姐:你小子就没打算让我们喝酒。

  我说:那没办法,只好委屈我买五粮液了,真倒霉,我要不说就省钱了。

  何从露出兴奋的表情:这么说,我们的……

  我做了一个手势,他没有再说下去。天歌说:那就一起宰方正,先上三瓶五粮液。

  我说:简直是在喝我的血嘛。不过,每个人必须先讲述自己的故事,不是有本书叫《绝对隐私》吗?我就写一
本《超级隐秘》,怎么样?

  天歌说:还用她们说?我看你自己编就行。

  我说:你以为做文人就没有职业道德了?论文可以是假的,新闻可以是假的,但女性心灵独白一定要真的 ,
因为,首先是我喜欢听真的。

  田秋:变态啊!

  37

  天歌和何从都明白了我的目的。

  我敢保证,在五天之内,那帮娘们儿能把各界领导和老板们全部说服,不再有人敢喝这两种酒。而且在十天
之内,关于这两种酒的流言会在沧海市的酒桌上传遍。

 回到公司,我又给了何从两万元钱,要求必须在十天之内到各级酒店消费掉,把自己的狐朋狗友请一遍。条件
就是把我演过的戏克隆一遍。何从当然高兴得不得了,既能喝酒,又很好玩。

  打电话告诉张承:第一,等着拿钱。第二,那几个坛子可以出土了。

  他在电话中问:什么理由呢?

  我说:你那泉子难道不该修修了?

  他说:我操,真是呢。

  打完电话我就斜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悠然自得地想:好戏开始了。

  天歌的话吓了我一跳:你就等着两家酒厂派人杀你吧。

  我一骨碌站起来:走,咱们回家,趁还没有被杀死,先享受生活。
  这个提议的产生是因为我忽然感到某种冲动,回到天歌家刚刚进门我就迫不及待地抱住她,开始吻她。

  她推开我:你怎么了?

  我说:忽然很冲动,迫切地要犯错误。

  她说:怎么也得洗个澡吧?

  我说:等不及了。

  涌上全身的血液仿佛要胀破我的身躯,我把天歌拉到床边,她微笑着躺下,自己解开衣服,我没有任何犹
豫地进入......

  一泻千里之后,她整整衣服说:你简直就像强奸。

  我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就这么没出息?

  她一骨碌爬起来:我知道了,肯定是今天吃饭的问题。

  我说:没喝三鞭酒,也没有吃腰花牛柳之类的啊,再说也不会这么见效。

  她说:先洗完澡,我再告诉你。

  等我们都洗完澡,她说当年在南方的时候就听说,带有桑拿浴之类的酒店,有的就在饭菜里下功夫,服务
生看到一些特殊的人,会告诉厨师,厨师就会偷偷在菜里加上催情药,为一条龙服务做好铺垫。

  我说:操,他们把我当什么人了?

  她说:你呢?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突然感到非常对不起天歌。在今天的行为中,我就像一个禽兽,而并没有把天歌当成一个人去尊重。但我
还是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跟她开玩笑,说实话也就是缓解我的尴尬:你反正那个什么……

  她问:你说什么?

  我是从她多年来对我的宽容里产生的胆量:你当年不就是被人包过吗?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嘴唇哆嗦着,我从来没见她发这么大的火:你也这样说我?在我的身上满足了 ,
居然回过头来说我反正被人包过?

  我赶忙说:对不起,我开玩笑。

  她还穿着睡衣,忽地拉开,露出雪白的身子,用手指着自己一字一顿地说:方正,我告诉你,我的身体自
始至终都是纯洁的,如果你就是因为我的过去而认为可以不负责任地来满足,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我真的被她的愤怒吓住了,站起来,拉上她的睡衣,搂住她说:我错了,我真的认错了,你可以打我,但
不要这样骂我。
  她瞪着眼看我,泪水就随着那近乎凶狠的目光流出来:方正,我看错你了。

  我毫无办法,只好默默地跪在她的面前,啪啪打了自己的嘴两巴掌:天歌,我错了,你不要再生气了。

  这是我第一次跪在别人的面前。小时候,父亲带我回老家过年,任凭父亲的威逼和长辈们的利诱,我都没有
给谁跪过,后来朋友们到一些庙宇旅游,他们总是在各种各样的神像前烧一柱香,跪下磕几个头,我也只是点
一柱香,从未跪下过。刚才自己的言行和天歌愤怒的扭曲的形象却让我发现自己本来就没有什么做人的尊严,我
说:我就是一个狗杂碎!

  天歌好像也被我的表现吓着了,她也在我的面前蹲下来,说:好了,是我太不冷静了。其实我知道,你还是
我最真心的朋友。

  我说:天歌,你只要说一句话,我是可以负责任的。

  她苦笑着说:我不会再相信男人关于情感的承诺,何况又是在这种情况下。

第十章 亲情与爱情在秋天一同凋零(1)

  38

  他们早就知道了父亲的病,只是没有告诉我。直到癌症扩散,已经时日不多,才急急地打了电报给我。我至
今都在为那个暑假没能在家里与父亲一同度过而感到内疚,但那时候的方正眼里只有雅迪和灼热的爱情,等到
最后一无所获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鸡飞蛋打"。

  医院的病床上,原本高大的父亲已经瘦得面目全非,我站到他的面前,告诉自己要挺住,但还是忍不住流
下眼泪。

  父亲看到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我迎过去伏到他的床前,他已经不能清晰地说话,但还是给我一个笑脸,
艰难地说:你怎么回来了?

  我说:我来看看您。

  他摇摇头说:我没事,回学校好好学习吧。

  我撒了个谎:学校开运动会,正好停课。

  他才放心地点点头。

  父亲是厂里德高望重的老工人,豁达开朗,虽然我算不得出类拔萃但他一直都是以我为荣。我们之间从来都
没有传统父子间的那种隔阂,我最喜欢他揽了我的肩膀一起逛街。
  在二十多天的时间里,我就一步不离地守在父亲床前,看着他活泼的生命一点点萎缩,感受着切肤的心灵
之痛。

  父亲得的是骨癌,最后的疼痛经常让他汗湿了全身的衣服,但我只是看到他皱一皱眉头,没有听到他出声 ,
或许父亲就是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给我做出一个悲壮的榜样,让我明白,人是能够忍受一切的。

  我还在想着雅迪,交织着担忧的思念是最折磨人的。一边是病重的父亲和近乎疯狂的母亲,一边是我热恋的
无助的女孩,那是我经历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度日如年。

  那一天,我走出父亲的病房,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看着秋风中纷纷飘落的树叶,内心里一股凄凉在翻滚 ,
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我听到了抽泣声,转过身来,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跟了来。

  我说:妈妈,你要挺住。

  母亲说:其实他最不放心的还是你。

  我说:没什么,我都长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

  母亲说:你还没成才也没成家呀。

  看着母亲汹涌的泪水,我说:妈妈,我没有告诉你们,我已经谈恋爱了,女孩是省里的一位领导的女儿,
很漂亮,对我也很好,真的,我这里有照片。

  说着我掏出了雅迪的照片递给母亲,母亲抚摸着那张照片哗哗地流泪:你怎么不早说?快去给你爸爸看看
啊。

  我几乎是跑着进了父亲的病房,把照片凑到他的眼前,笑着说:爸爸,我一直不敢告诉你,这是我谈的女
朋友,叫雅迪,你看看怎么样?

  父亲的表情变得很复杂,眼睛似乎在示意我身后的母亲,母亲马上会意,说:他说看不清,你快回家拿他
的老花镜。

  我赶忙往家跑,气喘吁吁地拿了父亲的老花镜回来,戴到父亲瘦削的脸上,父亲并没有看照片,而是拉着
我的手,似乎想说什么,因为消瘦,他的眼睛大得惊人,那么直直地盯着我,我将耳朵凑上去,听到他一字一
顿地说:像个男子汉。眼睛中的光芒就一点点暗淡下去。那只手也以惊人的速度变凉,我赶紧喊着:大夫!护士!

  那边的母亲已经直直地晕倒过去。

  母亲病了十几天才不得不接受现实,我记着父亲临终的那句话,一直告诫自己要挺住,绝不在母亲面前流
泪。

  等一切归于平静,母亲也能够接受现实的时候,已经是父亲去世后的二十多天,母亲跟我说:反正你爸爸
不管我们了,我们也就不想他了,你还是快快回学校好好学习吧,别耽误了课跟不上。

  我说:妈,我没事,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母亲说:放心吧,妈妈挺得住,那个女孩子你要好好待人家,不要欺负她。

  我说:妈妈,我会的。

  母亲再次拿出那张她不知已经看过多少次的照片,满足地欣赏着:我看比青云那丫头漂亮多了,有人跟你
作伴,妈妈就放心了。

  第二天,我带着一种无法愈合的伤痛返回学校,得到的消息让我彻底崩溃。

  39

  我带着身心的疲惫、一个多月未理的头发没刮的胡须形容憔悴地返回学校的宿舍,陈振河说:辅导员说你一
回来就马上去见他。

  我问:你见过雅迪了吗?

  他的目光躲闪我的眼睛:你先去见辅导员吧。

  我大喊:你先回答我。

  他说:见过了,她--她很好,你去见辅导员吧。

  还像一个丐帮帮主的我走进辅导员的办公室,他看到我,就问:你回来了?

  我说:老师,我回来了。

  他问:家里都安排好了?

  我点点头。

  他说:一定要节哀。

  我说:谢谢老师。

  他又问:他们告诉你了吗?

  我问:告诉我什么?

  他说:关于你的处分决定。

  我说:我不知道,干吗要处分我?

  他说:听我慢慢跟你说,雅迪的妈妈在学校闹了很久,非要学校开除你,学校觉得这件事情跟你并没有直
接的关系,最后给你一个留校察看的处分。

  我一时蒙了:她凭什么要求学校给我处分?
  他说:你不知道?

  我说:我刚刚到校,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说:雅迪死了。

  我像是没有听懂他说的话:您说什么?

  他说:雅迪死了,就在十天前的晚上,喝了过量的安眠药又喝了足有半斤白酒,第二天发现的时候,她已
经死了。

  我的头脑就像忽然间停止了转动,眼前的影像一点点淡化,终于一头栽倒在地。

  醒来的时候,我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浑身虚弱无力,一个多月来积攒的疲惫就在此时得到了释放,而且
释放得那么伤人。他们说雅迪的死没有任何前兆,而且那一天她的母亲还在学校的招待所里,或许正因为如此,
她的母亲没法对学校对我有更过分的要求。

  晚上,我挣扎着从病床上起来,独自走到雅迪的宿舍楼前,默默地盯着三楼的那个窗口,整座楼里洋溢着
青春的欢笑,那个窗口里也是人影晃动,我就盼望着这些人影中能够有一位忽然打开窗户,用最清脆的声音喊 :
方正!

  就如同我有好多天默默地守在家门前,等待着父亲高大的身影回家。

  陪伴我仅仅走过一个季节的女孩,就如同一个梦,在我离开的时候,悄然飞逝,甚至没有一声告别。

  我的眼睛渐渐模糊,女生楼的灯光一下子变得七彩斑斓,我甚至希望这泪水流下之后,我清晰的眼神忽然
会看见眼前站着的雅迪,哪怕正忧伤地看着我。泪水从脸颊上滚落,清晰的世界仍然空空荡荡。我对着那座楼高
喊着:雅迪,回来啊——雅迪——

  看门的老头冲过来,对着我厉声喊:你疯了?滚远点——

  我忽然就有了一种奇怪的联想,或许是雅迪变成了这位老人;或许是上天给我一个残忍的惩罚,夺走了我
的父亲,又夺走了我的恋人;或许一切都是巨大的玩笑,明天一切都会恢复……这时我就想笑,压抑不住地笑 ,
于是就冲着愤怒的老头哈哈大笑,老头叹着气说:疯了,都疯了。转身快步离去。

  我在这样恍惚的世界里游荡了很久,那世界自由而又美妙,没有生死,没有忧患,没有阴谋,没有倾轧,
只有一颗纵横驰骋的心。

  等我真正醒来的那一天,周围的人都说我真真实实地疯过。

  几年之后我做了大学教师,去省城开会的时候,他们告诉我,这里有一位女教授偶尔会颠狂,每到此时,
她总是像祥林嫂一样反复念叨着:雅迪,真对不起。原因是她的女儿被当公安的男朋友强奸后自杀了。

  他们都说这女孩也有意思,自己的男朋友早晚的事情,何必那么当真呢?
  那时候我忽然产生了一种要见见她的冲动,但是,除了给我们彼此产生强烈的刺激,还有什么用呢?

第十一章 真作假时假就容易被当真(1)

  40

  有一个绝顶聪明的哥们儿,是学社会学的,曾经做过电台的夜话节目主持人,算得上是沧海市的风云人物。
他说他一直想研究流言在社会中的作用,因为这是一个具有强大力量的武器,但往往难以把握,如果有谁能够
把它的流通渠道和控制手段研究清楚,那将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

  其实流言就像火药,可以制成消灭敌人的武器,也可以制成绚丽多彩的焰火,所以说既可以当成打击敌人
的方式,也能够变成包装形象的手段。

  他还说人的包装有时就不能仅仅依靠正面的摆事实讲道理,戴安娜王妃本来是一个有着众多弱点甚至有不
忠行为的女子,但最后居然成为一个圣洁得让全世界倾倒的形象。谁要是能把这个现象研究透彻,谁又将成为最
伟大的包装大师。

  我知道集体无意识在这里起了重要的作用。在社会上,你只要创造出一个环境,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盲从。
这让我记起我们上初中时最喜欢玩的一个恶作剧:课间操结束以后,我们几个学生会突然蹲在地上围成一圈,
盯着地面上看,大家也好奇地聚拢来看,人会越聚越多,最后我们始作俑者都偷偷地钻出人群,站在外面哈哈
大笑。

  我的朋友的脑袋里总是产生一些古怪的看法,也是我喜欢与他交流的原因。他颇含学术思考的想法其实对我
的实际操作很有些指导意义。而天歌的那些富足的姐妹们和何从都没有让我失望,整个沧海市很快便闹得沸沸扬
扬,六成醉和河畔老窖的销售量直线下降。

  一切都按照我的想法推进着。而且天歌也没有因为那天的不快而受到什么影响,她及时地给张承送去了拆借
的 400 万元。

  我估算着日子,那埋在土里的酒坛子大约已经与泥土结合得差不多了,便给他打电话:好了,你已经可以
重修神龙泉了。挖出来马上给电视台、报社打电话,不要让那些官员什么的插手,记住,给我准备好 200 万。

  41

  有一位中学的同学是北大考古系毕业。当年他是高二参加高考被北大录取的,曾经因为专业问题不想去报到,
我们的班主任还发了火:北大你都不去,还想上哪儿?毕业后到博物馆干了几年,觉得没什么意思,便辞职自
己倒腾文物,据说已经发了。

  我给他打电话:兔子,也不回家乡看看?

  他在中学的时候是我们学校的百米冠军,就得了一个外号叫兔子。他说:有屁就放,别装得跟大尾巴狼似的。
  我说:有一小事,如果耽误你挣钱,我就杯水车薪地补偿一点儿。

  他笑:你还是那么会用词儿啊,到底什么事,说吧。

  我说:等到了再说,你只要带上当年在博物馆的名片和各种比较唬人的鉴定仪器就行。

  他赶紧问:是不是出土什么东西了?

  我说:没错,我怕他们通过正式渠道请人来鉴定,到时候就没你的戏了。

  我操,早说啊。他说。

  我说:别抱太大希望,不一定是什么年代的。

  他说:我马上回去,你得派人到机场接我。

  我说:没问题。

  我们这里的机场只有周日一班从北京来的飞机,兔子如果真的马上动身就会买去省城的机票,一个小时就
到,而我们这里到省城机场还有两个小时的高速公路,所以必须立即动身去接他。

  何从最近想办法花钱喝酒,狐朋狗友、七大姑八大姨地请了一个遍,自己也整日恍惚,不敢让他去。

  顺手打电话给了刘露:走,跟我去一趟省城机场。

  她欣然应允。

  等我们上了高速公路,我忽然想起来,其实应该天歌一起来的。这才发现自己有了这种微妙的变化:这小女
孩真的让我改变?

  人的感情就是这样,你没有想到的时候,一切都是缓慢地变化着,当你一旦发现这种变化,并且不希望用
理智阻止的时候,那就跟眼前的我们一样,上了高速公路。

  SANTANA 行驶在去往省城机场的高速公路上,刘露就静静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目视前方,我有点受不
了这种压抑,便说:你怎么不说话?

  她转过头来:说什么?

  我说你不知道在高速公路上开车容易瞌睡啊?不想办法提提我的精神,咱们有可能同归于尽。

  她说:跟你同归于尽,怕什么?

  我说:我是没什么,跟一个美女同尽,算是造化,你呢,正是青春好年华,陪我个半老徐爷,亏不亏啊?

  她并不答话,又默默地盯着前方。
  我又问:你怎么了?跟受过什么刺激似的。

  她就认真地问:你和天歌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说:朋友,好朋友,说难听一点还是性伙伴。

  她沉默了一会儿就转过身来抓住我的衣服,眼泪哗啦啦地流出来,我慌忙把车停到路边:你干吗啊?真想
死是不是?

  她抱住我的胳膊,哭着说:你欺负我。

  我说:别这样,高速公路不许乱停车的,一会儿警察就来了。

  她说:那你找一个能停的地方停下。

  我真后悔把她带来,就慢慢开出大约一公里的路程,找到一个加油站把车停下,说:你怎么了?

  她说:我不知道,我不想这样,可是你刺激了我,你明白吗?

  我说: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如果你认为我还是一个可以交往的人就继续交往,如果你认为我就是一恶棍,
干脆回到家咱们就不认识。

  她哭着说:就那么简单吗?你说就那么简单吗?你知道一个人等待的滋味吗?你明白爱情是自私的吗?

  这一些从道理上我都明白,但我发现道理和现实是那么的不同,比如我和天歌的关系,谁能从道理上说清
楚?而我曾经在沧海理工学院和同事杜梅的关系也几乎就是没有道理的。刘露忽然提出的问题让我发蒙,但实际
上我并没有回答,而是干脆拿嘴唇把她的嘴堵上。

  换句话说,我吻了她,她也热情响应。

  我们就在高速公路的加油站的路边上拥吻着,刘露娇小的身体在我的怀里颤抖。过了很久,我放开她,她问:
方正,我是不是很坏?

  我说:刘露你给我时间让我思考,这幸福来得有点突然,我没有思想准备。

  而这时候,兔子已经下了飞机,就在省城机场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到处找我。等我们赶到,这小子就跟我发
火非要回去,我把他拉到一边,悄声说:看到那个女孩了?就是在路上搞定的。

  他一脸坏笑地说:好吧,看在女人的面子上,算我成人之美,你小子艳福不浅。

  我指着他带来的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说:妈的还说我,你毁了不少好姑娘了吧。

  他哈哈大笑着上了车。

  42
  我把兔子接到沧海市放到宾馆里住下便直接带刘露回到了我的家。所谓的家就是小区里的一套住房,我已经
有很久没有到这里来了,缺乏人气的房子在秋天里散发着一种凄凉的冷清。

  我打开门,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欢迎参观!

  刘露走进去又问我:仅仅是参观吗?

  我并没有注意到她变化了的语气,只是说:那你,还想怎样?

  她有点真话假说:我要留在这里。

  说实话她的这话让我紧张。我确实处在一种非常矛盾的境地里,面前的刘露就像一种美丽的诱惑,我却没有
勇气去追逐。我的脑袋里迅速搜寻着到底是哪里产生了阻碍:天歌?年龄?阅历?还是?

  刘露看出我的犹豫,询问地说:怎么了?不欢迎?

  我收回思绪,说:怎么不欢迎?我在想,如何才能把它装修得与你更般配。

  她说:我没有更高的要求。

  我说:我有啊,比如我还想,给你一间,还要留出一间,万一我再发现一位好姑娘就有余地了。

  她笑着说:我知道你就爱瞎说,其实没什么行动的。

  我有种被透视的尴尬,她这句简单的话还真的一针见血,只好继续掩饰:你还真行,一眼就看出我的弱点 ,
我就是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说什么都去干的话,早成流氓了。

  那天下午刘露去买了饭我们就在这座冷清的房子里吃完,看着她像个家庭主妇一样地收拾碗筷,心底里忽
然就涌起一股热热的渴望,家的感觉或许就是如此?

  我们默默地坐在地毯上看电视,电视里演着港台的那种装疯卖傻的古装片,我明白谁也没有真正看进去,
也许男人到了 34 岁的时候反而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没有了那种毅然决然的果敢,更像个无助的孩子,进退维谷。

  她慢慢移到我的身边,倚了我的肩膀,我想伸手揽住她,却感到自己的手臂也是那样的别扭。她说:你是不
是看不起我?

  我说:说什么呢?我还能看不起谁?你现在就是天上的月亮,晶莹剔透,照亮黑暗人间。

  她说:我知道你又在说笑,但我把它当成真话来听。

  我说:我说的就是真话。

  她说:我能听出来的。

  我就没有了话说。一会儿,她站起来说:很晚了,我该走了。

  这话又出乎我的意料,但还是说:我送你。
  她有些失望地说:你也不挽留?

  我笑笑:我怕孤男寡女在一起时间久了会出事。

  她说:我还是打车走吧。

  我说:没关系,我不会把你卖了的。

  不,我打车。她坚定地说。

  43

  我彻夜未眠。

  像个掉到爱情陷阱里的傻小子,左思右想,却总也不能从一个角度说服自己。第二天一大早便给兔子打电话:
唉!起床了,出去弄点青草吃。

  他一股被窝味道的声音骂我:你他妈叫魂哪?

  我说:那玩意儿已经出土了,你等着看新闻还是等着别人拿走了再买票去看?

  他说:真拿你狗日的没办法。

  我说:半小时后,我在大堂等你,记住,先把她打发了。

  他带来的那个女孩子,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在机场跟我说是他的女朋友。我知道他早就结婚了,
却没再问他什么时候离的,怕露馅。

  赶到金石镇已经快到中午,神龙泉的边上挖了一个硕大的坑,坑上面摆了一溜酒坛子,聪明的张承让人把
酒坛子刷得一干二净,这样可以省去很多鉴定上的麻烦。

  兔子顾不得我的介绍,径直奔酒坛子而去,张承招呼的广播电视报纸的记者们也就忽喇喇围了过去。围观的
群众只好远远地看着,因为张承已经请来了派出所的民警,煞有介事地维持秩序。

  一切都像真的。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给兔子透露实情,我知道不管他鉴定的结果怎样,只要没有明显的破绽,这些酒就会起
到应有的效果。他拿着一些不知名的玩意儿左看右瞧,准备翻看坛底的时候一下子没有搬动,说一声:我操,里
面有东西,打开看看。

  揭开坛盖,一股酒香弥漫开来,他居然发自肺腑地高喊一声:酒啊!好酒啊。然后左顾右盼地说:拿个家什,
尝尝,尝尝。

  我适时地过去阻止他:你干吗来了?喝酒吗?还不知是什么年代的,你也不怕药死。
  他说:从这坛子来看,基本可以确定是民国时候的,那要是这酒也是那个年代埋进去的,陈酿啊,估计不
太可能,因为这坛子会渗漏的。

  我说:你没发现它是埋在泉水的旁边吗?是不是外面湿的时候就不容易渗漏呢?

  一边说一边想忘了这茬,应该让张承装半坛子酒。

  张承也过来:兔……对不起,方总,这位专家贵姓?

  兔子说:我姓于,小时候跑得快,他们都叫我兔子,祝贺你们啊,好事情,可惜的是这酒值钱,坛子并不
值钱。

  我说:别可惜了,咱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张承交代厂长:找个地方把它们放好,少了一滴酒我拿你是问。

  厂长答应着,张承就招呼我们和记者们去吃饭。

  记者们直接就把兔子包围了。

  44

  吃饭的时候,张承喝得脸色就跟要下蛋的母鸡,还是上窜下跳地四处敬酒。

  我和兔子跟那些记者们一桌,张承过来,舌头硬硬地说:我先敬来自北京的专家一杯。

  兔子是个酒鬼,早已经喝得没了人样,颤巍巍地站起来:谢谢,不过——我等于白跑一趟。

  张承问我:师哥,怎么回事?

  我说:他本来想弄点古董回去,现在就盯上你那酒了。

  张承:没关系,酒我们有的是,你要多少?

  兔子说:我是说坛子里的酒。

  张承哈哈大笑:坛子里的酒,也有的是。

  我怕他酒后吐真言露了馅,便打断:说什么有的是?不就是六坛子吗?

  张承指着我:他明白,他什么都明白。

  我说:快喝酒,瞎叨叨什么?

  张承:喝——酒。

  兔子:还是没我的事。
  我说:没关系,我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现在有各位记者在场,我拿出六万元买断他的酒,一坛子酒一万
元,就等镇长决定。

  张承催促兔子:先干了再说,先干了再说。

  记者们似乎又发现一个新的新闻线索,纷纷问张承的态度,张承反而一本正经地牛逼:等我们党委研究研
究。

  兔子喝下酒忽然冒出一句:我出 10 万。

  我说:你他妈跟我抢什么?

  兔子说:我知道这玩意的价值,不管坛子值不值钱,这酒就是三十年前埋下的也是珍品。

  我忽然发现这还是一个造势的机会,就说:那我出 20 万买了。

  兔子:我出 30 万。

  我说:你他妈的疯了。

  谁知张承插了一句:你俩就别在这里争了,你就是出 100 万,我们也不卖。

  我作出失望的样子:那你还装得跟领导似的说什么研究研究,不是扯淡吗。

  兔子也说:所谓的领导研究基本上就是扯淡。

  记者们哈哈大笑。

  晚上,沧海电视台就播出了神龙泉酒厂发现陈年酒的消息,第二天的晚报更加夸张,一个大幅照片配上一
个大标题,《神龙泉发现民国年代藏酒 北京专家欲以百万买断》,其他的媒体也纷纷发布消息。

  中午的时候,我去送兔子,兔子说:你行啊,真是成了精了。

  我说:你还是告诉我你该拿多少吧?

  本来是让你骗来的,自己上当活该,但是既然帮你演了一出戏,你怎么也得给点出场费吧?

  我装出纳闷的样子说:什么演戏?

  他说:你骗不了我,那坛子封口不超过半个月,把我当什么了?

  我说:操,多亏是你来,那狗日的镇长喝多了还没给我钱,等我给你寄去。

  送走了兔子,我赶紧给张承打电话:把酒全打开,叫卫生部门的人在记者们面前检验,然后装瓶,你那破
封口技术叫人看出来了,赶快把坛子里的酒给弄出来,把封口的玩意儿都弄丢了它。
  张承说:明白了。

  我说:就是给我钱的时候糊涂。

  他说:电视节目的事情怎么样了?钱我马上给你送去。

  扣掉电话,我忽然想到,已经有几天没有见到天歌了。
第十二章 有多少教授“毁”人不倦(1)

  45

  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身上背的处分自然已经取消。因为很长一段时期我都没有关注外界的一切,只是在书本
里寻找解脱,所以到毕业考试和写毕业论文的时候,我的总体成绩还是比较突出的。看着那些同学们开始实习社
会上的功课,为了一个好单位,有的向系里的书记、辅导员送礼,有的写黑信告竞争对手的状,有的冷面相向,
有的大打出手……其中有一对
四年几乎形影不离的女孩,为了一个进省城的名额翻了脸,相互揭发出许多令人震撼的事情来,叫人寒心。我这
才明白为什么说他人便是地狱,为什么说最危险的敌人就是你身边的人。

  人性之恶就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登台表演,赤裸裸地毫不掩饰。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找到一个好单位便注定一生的幸运,可以一劳永逸,否则就要完全依靠自己事倍功半
地去闯。

  历史系一个家伙为了发泄对分配的不满,偷了教室里的电视机卖掉请同学暴撮一顿,喝醉了酒大吹大擂,
等于自首,被学校扣发毕业证,还临时加了一个记大过处分。

  外语系的毕业晚宴举行得比较早,偌大的食堂很快就变成了战场,据说是因为有三个男生同时追一个女生
而女生同时答应三人引发的三人战火,进而变成了一场全系大战,最后,桌子无一站立,满地都是啤酒瓶的碎
片,七人住进医院,五人重伤。因此,学校决定,其他系的所有毕业晚宴一律取消。

  据说是张教授呼吁的作用,也许是坐收渔翁之利,我还算幸运地被分配到沧海理工学院基础教学部的公共
课语文教研室,煞有介事地当起了一名大学教师。最直接的感受就是:终于不用考试而可以考别人了。

  但没有想到的是,在这里,在这里的那些老师们面前,我根本就是一名不及格的小学生。

  46

  沧海理工学院说起来是一所高校,看起来却不如一所普通的中学。当我走进拥挤的校园看到简陋的几幢楼房
而同时也看到了校园的后墙的时候,我的心早已经凉了大半截。当时已经放了暑假,学校冷冷清清,我到人事处
报了到,一位打扮得很像个体户的女子接待了我,她说:看来你门子挺硬啊?我听不懂,也只是含混地点头。于
是她的态度就变得特别好。

  我被分到了基础教学部的公共语文教研室。教研室主任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姓吕老者,我进去的时候他正背对
着门口趴在桌前练毛笔字,屋里散发着一股劣质墨汁的脚臭味道,我忽然发现这个教研室与我见过的所有教师
办公室的布局都不相同,三张桌子是按照学生教室的方式排列的,老者就在最里边对着窗户,我马上想到,在
他后边的是另一位老师,我肯定就是门口的这个位置。

  老人很是热情,他打着哈哈说:咱这里就是三人,还有一个女的,姓杜,老公在美国,整天就是自己看孩
子,不务正业,你还年轻,一定要好好学习,干好工作。

  我连连点头,他又问:你有没有同学分到中学里当老师?

  我说:有几个。

  他说:好啊,你可以联系一下,我这里有一本书,让他们给学生推荐一下。

  他拿了一本书给我。《初中古文学习技巧辅导》,装帧很简单,书却很厚 。

  他说:这是我出的书。

  我当时是肃然起敬的,那时候有人能够出版一本书是很不容易的,不像今天,出书的年龄越来越小,范围
越来越广,名人放屁都有可能成书,见怪不怪了。

  然后就是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我几乎被这个慈祥得看起来像街头修车工人的老人家感动了,暗下决心,
一定要好好工作,让自己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踌躇满志”一词出自《庄子·养生主》里的《庖丁解牛》,真正的解释是“怡然自得的样子”。在我们的运用
中,多数人将其按照字面的理解想当然地误用作“带着满腹志向准备大干一场”的意思。刚毕业的大学生经常被
冠以带有褒扬意味的“踌躇满志”,事实上我们都是自以为了不起的那种“怡然自得”,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动不动就想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但又不得不接受在现实面前无奈的落差。

  47

  杜老师叫杜梅,跟王朔小说里过把瘾的那位女孩同名。在大学里我就特别喜欢王朔的作品,毕业论文就是写
的他。当然对这个名字很熟悉。

  杜老师进了教研室也不跟吕教授打招呼,也只是跟我点点头。她已经三十四五岁了,但看起来保养得很好,
独具成熟女子的风韵,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水的味道。吕教授也不说话,只是干干地咳嗽两声。我们三个人
就像学生上课一样地坐着。

  刚刚从大学生变成大学老师,真有一点没头苍蝇的感觉,就拿了一张报纸看。

  过了一会儿,吕教授放下笔,拿了一大堆书给我,说:好好看看,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然后哼唱着不知名
的歌出了门。

  我一看整整六册中学语文课本,便哑然失笑。为了考大学我几乎对它们既倒背如流,又深恶痛绝,当了大学
老师居然还要再研究这些?

  杜老师马上变了一个人似地转身跟我说:你是小方吧?别信他的,这老头有毛病,教了 20 年中学语文调到
大学里来的,除了中学语文啥都不懂,还自以为是。
 我只是笑,听这话有点诽谤的意思。她又说:他马上就会让你去听他的课,你就知道了,就会讲古文。

  吕教授又推门进来,杜老师就低了头看书。教授拿了一摞备课本给我,说:明天开始听课,我们这里老师缺,
随时准备讲课。

  我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第二天我早早地到了吕教授要讲课的那间教室,坐到后面,展开备课本准备详细记录。

  吕教授带着君临天下的表情走上讲台,威严地一声:上课!学生们起立敬礼坐下,一切都中规中矩,颇叫
人羡慕。

  那天吕教授讲的是《大学语文》中的现代文学部分,毕竟是简单的一个章节,没法把浩如烟海的现代文学讲
清楚,倒是讲到钱钟书的《围城》的时候,叫我明白老人的确是中学古文研究到了化境,书上说“钱钟书的《围城
”,他居然把“书”字给做了古今翻译,说成是“钱钟写的《围城》”,自然是引起一片笑声,吕教授瞪了眼发
火:笑什么笑?知不知道“笑为嗤也”?此话又引起一片笑浪,吕教授气得脸色发青,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去
找你们辅导员!便气冲冲地出门。

  我身边一位同学问我:你是插班生?

  我笑着点头。

  他说:这老头,就会逐字逐句翻译古文,其他的一概不知,脾气还挺大。

  我说:翻译古文也是水平啊。

  他说:什么啊?这课本里的古文我们中学时早就学过了,现在是大学语文,应该欣赏,不是研究字词句。

  我说:有道理。

  他忽然问:你怎么会半道儿来上课?

  我翻了翻备课本说:过不了多久我可能就会给你们上课。

  他诧异地看我一眼,明白了我的身份,吐了吐舌头,转身再不理我。

  我在想一个笑话:大学教室里,老教授正在上课,忽然发现有位同学睡着了,便对他的同桌说:你把他弄
醒。得到的回答却是:是你把他弄睡的。

  48

  吕教授给我安排的任务主要是研究中学语文课本。这很容易完成,毕竟当年为了考大学几乎把中学语文背个
滚瓜烂熟,大学四年也没有忘记多少,稍一看便可以记起。不过假如不是亲身经历我也不会相信这是事实,大学
语文老师对中学语文迷恋到这种程度的确少见。
  剩下的时间我百无聊赖,只好拿了教研室仅有的几份报纸反复研读,忽然发现上面有购书信息,便向吕教
授推荐:主任,我们教研室是不是可以买点书?

  他从脚臭气息的墨汁味道中抬起头:啊?啊!我看看什么?林语堂?什么人?我不认识。

  我这才相信他真的不知道林语堂、钱钟书等人。因为他毕业于 60 年代,那时候的课本里根本就没有这些人,
而几十年来,除了中学语文课本及其参考资料恐怕他没有读过什么其他的书。我感到悲哀。

  拿着报纸悻悻地回到我的座位的时候,看到杜老师得意的神情,似乎在说:好不好玩?

  忽然,门被推开,杜老师 10 岁的儿子飞飞放学了。他一进门就说:妈妈,老师让你把我们的试卷抄一遍。就
把一份试卷送到杜老师桌子上。

  杜老师愤然说:现在的小学老师真不得了,整天给家长布置任务,好像我们都整天闲着似的。

  我说:我来帮你抄吧。

  杜老师就顺水推舟:让叔叔给你抄。

  飞飞又说:还要交钱。

  杜老师说:这个学期你已经交了三百多块钱了,怎么还要交钱?

  飞飞:学校要成立一个民乐队,每个人都要交钱。

  杜老师:这是什么道理啊?你们学校就会想方设法让学生交钱。

  忽然,吕教授啪地一声拍了桌子,大喊:这是工作场所,要胡闹出去!

  飞飞就噙了眼泪,哀怨地看着杜老师。杜老师站起来,拉了飞飞:走,回家!

  我说:这试卷?

  杜老师扯了试卷就走,眼里分明也有泪光闪烁。

  她们母子出门,吕教授还在愤怒之中:什么事儿?教研室成托儿所了。

  我说:其实,她也是……

  他打断我:也是什么?不就是男人在美国读博士吗?搞什么特殊?我告诉你,以后离她远一点,不要在这
里做老好人。

  我有些生气,但又不好发作,只说:是是是。

  过了一会儿,杜老师又闯进来,对着正在练毛笔字的吕教授说:我们今天论论理。

  吕教授把毛笔往桌上一摔,墨汁溅得四处都是,大声说:你还有理?
  杜老师:你也有孩子,孩子也小过,你当年……

  吕教授打断她:说的是你,你这个星期已经有三个下午没正点来上班了,三次迟到就是一天旷工,应该扣
工资。

  杜老师:我不怕扣工资。

  吕教授:你还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这里我是主任,我有权力管你,不要一点自觉性都没有,没工夫上班就
辞职不干,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杜老师没了话说。我也无所适从,就给杜老师使眼色让她走。

  吕教授继续说:你马上给我走,我不愿看到你,你这种人也就是看孩子的主儿。

  杜老师摔了门出去。吕教授马上去了部主任办公室,一会儿就听到他那特有的巨大的声调。

  我忽然发现自己进了一个古怪的领域,不仅仅是出乎预料,简直是超乎想象。这里的教师都准点准时正襟危
坐在教研室里,不像我们上大学的时候,老师们都不需要坐班。这里的教授是这个样子,找不到与这个名称相符
合的儒雅与博学。当然,这里还有一些更叫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有的学生喜欢把"诲人不倦"写成"毁人不倦"了。

第十三章 杂碎也为情烦恼(1)

  49

  黄昏的时候,我没有先打电话,直接就去了天歌家。

  敲门的时候我还有些犹豫。天歌打开门,看到我,脸上是亲密的笑,我明白她并没有记我的仇。我却笑得有
些尴尬。她嗔怪地问我: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我说:本来想去别的地方,方向盘不听使唤,自己就转到这里来了。

  她把我拉进屋,我才看到乌烟瘴气的房子里又是那一群单身女贵族们一拨儿玩扑克一拨儿玩麻将,她们见
到我都很兴奋,顿时响起上万只鸭子的喧嚣。本来想跟天歌单独见面的我一时不知进退,其实遇到她们本来就不
会有什么退路。

  王大姐大声喊:方正来跟我们玩麻将。

  我笑笑:我不会。
  那边田秋喊:过来打扑克。

  我陪着笑说:我想来跟天歌谈点业务。

  王大姐说:你们俩还有什么业务?不需要讲价钱吧?

  田秋说:我看你们的业务先缓一缓,正好我倒真是有一个业务需要帮忙,天歌,借我一会儿行不行?

  天歌说:欢迎拿走。

  我说:就这么把我转让了?我可是卖艺不卖身的。

  田秋就要拉我进卧室,我说:这么着急?我还没有洗澡呢。

  引来一阵大笑。田秋拉我的手就往肉上捏,我赶忙说:我服了 YOU,松手。

  进了卧室,田秋松了手说:真有事。

  我说:说。

  她说:咱们可是同行。

  我说:把我当什么人了?好男还不跟女斗呢,再说这个年代我争不过你的。

  她说:其实我也就是拉广告还行,说起策划就没辙了,他们给我介绍一个大客户,外资的电器企业,让我
做广告代理,人家是很正式的,需要拿策划方案去审批,我们哪做过这个啊,从来都是找关系、喝酒、签合同、拿
钱,所以只好有求于你了。

  我说:你干脆加盟我们公司得了,你卖身求业务,我卖力做策划,简直是天作之合嘛。

  她过来打我,我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再折磨我,我不干了啊?!

  她说:那就是说你答应了?

  我说:我对女人的任何要求一律无条件满足,不过最近很忙,只能穿插,不介意吧?

  她说:我求你的事情,哪能跟你讲条件啊?

  我说:行了,协议达成,你可以出去把天歌叫来我们继续谈我们的业务。

  她说真没出息就出去叫了天歌来。

  天歌进来:干吗神秘兮兮的?

  我说:我一直都在反思。

  她说:别那么累行不行?我已经忘了。
  我说:成了我心里的一个结,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说什么,我不会有二话。

  她轻松地笑笑:你怎么变成这样?告诉你,我不可能说那句话,你也不用背包袱,多少年了,你还不知道?

  我刚要说话,她又说:不要再说了,真的,越说越复杂,越说越难缠。

  那个晚上我并没有留在天歌那里。因为我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陷入一个怪圈,一边是刘露,一边是天歌,像
拔河绳子势均力敌的两方,难以明朗。

  也许男人真的可以同时爱上两个女人?

  这称做爱的玩意儿究竟从哪里可以分析出成分或者指标?

  或许我的内心深处就是希望听到天歌的那些毅然决然的话,仅仅是给自己找到一道走出那一天的阴影的台
阶?

  我给刘露打了电话,手机关了。

  又给刘大成打电话,刘大成喝得醉醺醺的声音传来:你谁啊?

  我说:方正,你是不是跟刘露在一起?

  他说:你他妈才跟刘露在一起呢,快过来喝酒。

  我问:你跟谁在一起?

  他说:我在金都大酒店,来不来?不来请勿打扰。

  我说:那你把刘露家里的电话告诉我。

  他说:就先过来,这里海鲜的大大的,嘿嘿。

  等我到金都大酒店找到刘大成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没了知觉,抱了一个酒瓶子在房间里跳舞。其余的人都不
认识,我便拉了他走。

  一路上他还是抱着酒瓶子,我想夺过来扔掉,看到是半瓶的人头马。我一夺酒瓶,刘大成马上紧紧抱住睁睁
眼说:都不要喝了,我要拿走。

  送到他家楼底下,我说:下车。

  他睁了睁眼说:到电视台宿舍。

  我说:妈的,你到家了。

  他显然是把我当成了出租车司机,大声说:到电视台宿舍!你这个司机是怎么回事?我不给你钱是怎么的?
  我抓了他的领子说:你他妈的睁开眼看看我到底是谁?

  他居然吓得紧闭双眼,举起酒瓶子:大哥饶命,我没得罪你吧?这是人头马,算我送大哥的。

  我看他醉成这样,游戏心态萌发,就恶狠狠地说:刘大成,想想你最近干了什么坏事?说出来我就放了你。

  他赶忙说:你,你是刘露的朋友吧?我不是想欺负她,我是真的喜欢她。

  一听这话,本来是开玩笑的我居然真的有了些怒气,打开车门在他的 "饶命"呼喊中一脚把他踹下去,开车
走人。

  半道上于心不忍,又给他家里打了个电话。

  忽然就有了一种非要找到刘露的冲动,我根本不知道她的住处,手机一直关着。我就在深夜空旷的街道上开
着车转圈儿,心里想:刘大成欺负刘露了?刘露受委屈了?

 我敲开天歌的家门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两点。

  睡眼朦胧的天歌穿着睡衣开门,打个哈欠说:半夜三更的,吓死我了。

  睡梦中刘露被十几个彪形大汉追逐,陷入一片沼泽地,身体就在泥泞中逐渐下沉,象极了某一个电影的细
节,围绕的大汉们哈哈大笑着隐去,似乎其中一个变成了我自己,刘露伸
着手绝望地喊着:方正大哥!方正大哥!我惊恐地拉她,嘴里大叫 :刘露!刘露!却无法触及她的手,情急之
下干脆一头栽进泥水里……喊着刘露的名字一骨碌坐起来 ,满头大汗。

  天歌早已经披衣坐在我的身边,平静地说:你爱上她了。
第十四章 文明与坏哪个是人的真实(1)

  50

  星期一。吕教授忽然转过身来说:咱们开个会。

  我就把手里的书放下,杜老师没有动。

  吕教授开始讲话:虽然人少,但我们也是一个部门,单位都有单位的纪律,今天就主要强调一下我们的纪
律问题。第一,上班时间,每天早上要求提前 20 分钟到办公室里来,打扫卫生,提水,卫生是一个部门的形象 ,
这一点很重要。第二,下班时间一定要严格按照作息时间,不要提前离开。不管迟到还是早退,都要有记录,每
两次就算旷工半天,两个半天就是一天。第三,在正常工作时间一律不准随便说话,我们可以根据学生的上课时
间来规定,课间可以放松一下,课间操时间出去走动,课外活动时间可以出去运动……

  真是出乎预料,我想起中学语文课本里鲁迅的一段话: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
不料,也不相信,他们竟卑劣凶残到这种地步……

  老人讲完,长长地松一口气,昂首挺胸,唱着不知名的歌出门。

  我叹一口气。杜老师并没有回头,只是说:不要信他的,他有病。

  我说: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她回过头来,笑着神秘地说:他就是古怪,你不知道,别人给他的女儿介绍对象,让他的女儿和那个男孩
在办公室里说话,他先是跑去把女儿叫回家,然后就去找介绍人算帐,说:让我女儿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要是
出了事怎么办?

  我就笑。

  她又说:他喜欢开会,满足自己的权力欲望,每次讲完了话就会高兴一阵儿,起码一上午不会发火。

  我说:真是水深火热,你怎么能忍受得了?

  她说:没办法,这也是在人屋檐下啊。

  我说:你也出国啊。

  她说:哪那么容易?

  我的话似乎触到了她的一点痛,沉静了一会儿,她才忽然问我:你有女朋友吗?

  我说:没有,谁会喜欢我?

  她说:其实你很不错的,一定有什么往事吧?

  我笑笑,笑容里伴着一些苦涩。

  她露出调皮的表情:我说是吧?你肯定有故事。

  我说:不堪回首。

  她看到我的表情很不自然,便岔开话题:你不知道,飞飞可喜欢你了,你简直就是他的偶像。

  尽管吕教授经常生气,飞飞放学后还是不得不到我们教研室里来,我就拿出小时候的一些玩法跟他玩,居
然让他折服。如今的孩子真没有我们当年那些自创的道具简单而又颇有童趣的花样,他们除了学习考试就是一些
正经八百的与体育或科技有关的玩法,反而没啥意思。

  我就说:我也就是逗他玩,千万别拿我做偶像,不学好。

  她说:他父亲出国很多年了,男孩子只跟着母亲是不行的,我发现他跟男人有一种特别的亲近。

  这话让我无言以对,但已经明显地感觉到她的伤感。虽然只是简单的交流,但还是让新来的年轻的我有些被
信任的感动。

  51

  有个老毕业生给基础部送来几箱苹果,部领导决定分给职工,按重量分到我们教研室总共有 22 个苹果,这
令决定按个数分配的吕教授十分为难。

  杜梅老师冷眼旁观,并给我使了眼色,似乎有一场好戏上演。

  吕教授自言自语:多一个!多一个?

  我说:主任,要不这样,您要八个,您是领导嘛。

  他认真地说:那不行,我是主任,应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杜梅老师掩了嘴笑。我说 :要不这样,把那一个给飞飞,照顾下一代。

  吕教授不说话。

  看到他实在为难,我就自作主张地拿一个去洗了,三两口啃掉,得意地说:现在行了,21 个。

  吕教授厌恶地看我:你已经吃掉一个了,当然剩 21 个。

  居然让我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杜梅干脆收拾东西出门,回头跟我说:方正,我家电灯泡坏了,帮我换一下
好吗?

  我赶忙说:好好好。就要跟她走。

  吕教授大喊:都别走,还没分完哪。

  杜梅老师返回来,拿了七个苹果放到自己的包里,又拿了六个装到一个塑料袋里递给我,我俩就出了门。

  杜梅老师家的电灯其实并没有坏。后来我想为她的这次邀请找到一个词语概括,却没有成功。我们几乎是狂
笑着到了她的家,一进门她就告诉我:电灯没有坏。

  我明白她是想让我远离吕教授的二难选择的逻辑氛围,便说:真是难以想象,世上居然有这种人。

  她说:这个校园里多的是。说完便去洗苹果。

  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天还有些热,她把果盘摆到茶几上,坐在我的对面,泛红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在寂
静的教工宿舍区里,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杜梅老师的家里,看着她的笑脸和薄薄衣衫下包裹着的丰腴的身体,
我的心底泛起一道罪恶的涟漪。

  她拿了一个苹果递给我,我直直地望着她的白皙的颈和那下面隐约的隆起,她的笑就顺了我的眼光逐渐弱
化。我连忙收回目光,伸手去接那个苹果,苹果滚落在地,她湿湿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我几乎是把她从茶几对面
拉过来,狠狠地抱住,她的唇在我的脸上搜寻着,我们就在狭窄的沙发上翻滚,不知是谁蹬到了茶几,果盘滑
落,苹果滚了一地。我几乎是撕开了她的上衣,两个浑圆的富有弹性的球体蹦出来,她的手急迫地搜寻着我的身
体,却把我的皮带越拉越紧,我把她的手拉到她自己的裙摆旁边,自己解开皮带,她也掀起了自己的裙摆……
像一场无声的战争,整个过程只有两个进攻者粗重的喘息……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发现,在教研室的橱顶上赫然摆着一个苹果。很多日子都没有人动它,直到干瘪得面
目全非。

  52

  我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勇气,敢于在没有任何铺垫的情况之下与杜梅发生这样的关
系,这只能归结为人的本能,但本能是作为社会的人应当摈弃的。从这里我们可以发现人的虚伪,不论什么事情,
戴上一顶帽子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去干,而这顶帽子完全都是人自己缝制的,即使并不合适,只要戴上,便可以
把动物性变成人性。比如交谊舞,就是本不该接触的男女之间亲密接触的一个堂皇的理由。结婚是可以疯狂做爱
的充分理由。就如同借鉴是抄袭的理由,管理是以整人为乐的变态者的理由一样。

  但我和杜梅没有理由。完了之后,我说:我喜欢你。

  她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我都老太太了,你喜欢我什么?

  我说:你很美。

  她说:我还很坏。

  我说:我喜欢你坏。

  她说:我不坏你能得到吗?

  这话我也可以说。但“坏”有时就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人类就是在不断抵抗坏的诱惑的自我奋斗中文明
着,而文明,有时就是给所谓的“坏”缝制的一顶堂皇的帽子。

第十五章 无聊也是因为思念谁(1)

  53

  河畔老窖在报纸上登载出了技术监督局的检测报告,以证明酒的各种成分都符合国家标准,六成醉也在报
纸上登出了严正的律师声明,表示要对造谣惑众者实施法律制裁,看来他们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但他们不明白,人们大都有这样一种古怪的心态:坏事情宁信其有,好事情少有人理会。在旁观者看来,上
坡无论多艰难都不过是一种艰难,失控的快速下滑就是一出精彩的好戏。

  “幸灾乐祸”、“惟恐天下不乱”之类的说法或许就是由此而来。

  这种心态到了人的身上便更加微妙。有位朋友曾经这样向我描述他的工作环境:如果你是弱者,大家都会因
为同情而产生怜爱之心,你一般都是好人。如果你超越了别人,他们则会因为嫉妒而想尽一切办法把你拉扯住,
当然假设你的力量足够强大,他们拉不住你,也会把你的裤子扯下来,让你难堪。

  因此,遇到谣传,经常是越抹越黑,对于人,舆论的力量就在于你在乎它的程度大小,对于一件产品,除
了认倒霉没有别的办法。

  看完了当天的报纸,我便去电视台找刘大成,我明白,就他那天晚上的状况,不到上午 10 点是起不了床的。

  刘大成满脸浮肿地坐在那里抽烟,办公桌边上坐了一位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年轻人,手里抱一把吉他,正
在一边播弄着琴弦一边唾沫星子四溅地说着:对于音乐的理解我和别人是不同的,所以我把它当成我的生命,
我每时每刻都在寻找着音乐之神......

  刘大成看到我,忙站起来说:哟,方正来了,快坐快坐。

  我说:你忙着?

  他说:没关系,这是一位音乐爱好者,来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市著名的策划人,方正,你找到他就算是
有了出头之日了。

  那家伙站起来点头哈腰地跟我握手:方老师,您好,我是镇天乐,流浪歌手,请多关照。

  我问:你姓镇?

  他说:不是,这是我的艺名。

  刘大成赶紧说:你们聊你们聊,我先出去一趟。

  我的一个“哎”字还没有出口,他已经仓皇逃离。

  镇天乐给我一根劣质香烟,然后就开始倾诉:我中学没毕业就退学了,我知道好多著名音乐人都是退学的 ,
我开始追求我的音乐理想,自己写了一百多首歌,我先唱一首您听听,鉴别一下……

  我阻止他,又问:你靠什么生活?

  他说:我就是生活在音乐里。

  我问:你靠演出赚钱吗?

  他说:不是,我现在没有收入,靠父母养活。

  我问:你多大了?

  他说:我 27 岁了,我没有考虑找女朋友,也没有别的想法,就想让别人认识我的音乐,到时候我再养老和
找女朋友,我明白,现在的情况找个女人只能是比较一般的,不能找到知音,将来我们不会幸福。

  我继续问:你父母干什么的?
  他说:母亲已经内退,父亲是机械厂的工人,他们很爱我,有时候不理解我,但是我是执著的,你可以听
一听我的歌。

  他开始弹唱《我是谁》: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我走着一条路,路上留下一串脚步,我歌我
唱,我笑我哭……

  听到他的那种近乎叫卖的旋律我也是哭笑不得。赶忙打断他说:你啊,还是找个工作去挣点钱养老吧。

  他有些恼:你们就知道钱是不是?

  我心里在恨刘大成把我推出来受折磨,便说:好了,跟你说实话,我们呢现在正有事,我给你刘大成的电
话,你过后再打电话找他,他是制片人,说了算,在《快乐碰碰车》节目中一播,你火了也有可能。

  他接过电话千恩万谢,非要再演唱一首表示答谢,我说:以后在电视里听吧,我还有急事。

  他高兴地走了。我打电话把刘大成叫回来。刘大成问:怎么,走了?

  我说:我夸奖了他一顿,让他到北京拜师学艺去了。

  他说:好好好,你不知道,最近一天往这里跑三趟。

  我笑笑说:以后你就清静了。

  他高兴:怎么谢谢你呢?

  我说:我只要知道三件事,第一,昨晚上跟谁喝酒了?第二,刘露呢?第三,我的节目演员联系得怎么样
了?

  他说:昨晚上是河畔老窖请客,他们被谣言害苦了,我还向他们推荐你了,哎?你是神龙泉那边的,谣言
该不是你干的吧?

  我说:你他妈别瞎说,害我是不是?第二呢?

  他说:不是你就好,你不知道他们恨成什么样了,把我灌醉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的家。第二,刘露跑业务
去了。第三,你不定时间,演员没法请,这你比我清楚。

  我说:那好,第一,立即把刘露给我叫回来,第二,立即联系演员。

  他惊讶:干嘛啊?指挥着我去调遣我的人,讲不讲理啊?

  我说:我要当面问问,你是如何欺负她的。

  他变了脸:你说什么呢?谁告诉你我欺负刘露了?

  我说:是你自己说的。

  他说:扯淡,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
  我说:你说有没有这事吧?

  他说:没有的事。

  我说:我问问刘露,要是有,我骟了你。
 他说:真是重色轻友,你是刘露什么人啊?

  我说:你别管。

  他说:我真是服了刘露,人见人爱,左右逢源。我跟你说,最近台领导发出指令,让刘露试一试做主持人。

  我说:好啊,我说过,带点南方口音现在正时髦。

  他有些为难地说:可她从来就没有做过,我怕把栏目给......

  我打断他:别装了,谁没有第一次啊?再说了,你们的主持人我还不了解吗?会说话就基本合格,就你这
破栏目,等于找个幼儿园教师带一群明星孩子过家家,谁不会啊?

  他说:妈的,说什么呢?开始你不也是这节目的策划人吗?什么时候学会过河拆桥了?

  我这叫卸驴拆磨。我笑笑说。

  他幸灾乐祸地笑:这比喻不错,你就像一头驴。

  这时候刘露刚好回到办公室,看到我,一脸灿烂:方总你来了?

  我尽力压抑着自己心底的悸动,开玩笑说:正说你呢。

  她羞涩地说:说我什么?

  刘大成说:别信他,我们正说驴呢。

  刘露嗔怪地说:你们坏死了。

  我赶紧解释:别听他瞎说,我们正在说准备让你当主持人的事情。

  她惊讶地说:我?当主持?你们别吓唬我了。

  刘大成接上话:我看你行。

  我就嘲笑刘大成:你真行,变得挺快。你先给我联系演员,我要跟刘露单独聊聊。

  刘大成:干吗要背着我?对了,方正非说我欺负过你,要跟我拚命呢。

  我恶狠狠地说:就你他妈的嘴快。
  54

  刘露静静地坐在我的车里。我说:我做梦梦到你了。

  她闪烁着大眼睛问:梦到我什么了?

  我说:你被一群人欺负,掉到沼泽地里,我想拉你,够不着你的手,自己也栽进去了。

  她幽幽地说:真让我感动。

  我问她:刘大成欺负你了吗?

  她有些讶异地说: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刘大成亲口告诉我的。我回答。

  她平静地说:净瞎说,我怎么不知道啊?

  我说:你不必顾虑什么,真的,有我呢。

  她说:没有的事情,我也不能捏造是不是?

  她的矢口否认让我丧失了判断力。根据刘大成昨晚醉酒后的表现,应该是确有其事,而根据刘露的性格以及
与我的关系,也不应该不说真话。究竟是哪里出了毛病?

  女人对于我来说,也许就是一本廉价的书,能够轻易得到,但通篇都是不可破解的秘语,怎么都不会弄懂。

  刹那间我就丧失了向刘露诉说关切或者相思的兴趣,急着要把这个结解开,马上掉转车头返回电视台。一进
刘大成的办公室,他就说:演员联系差不多了,需要他们表演什么内容你直接敲定,都像跟你合作这么省心就
好了。

  我说:好啊,动作真够快的,我请你吃饭。

  他赶紧摆手:千万别,昨天我差点死在酒桌前。

  我说:不行,非去不可。

  他说:咱们谁跟谁啊,少来这一套,还是随便吃点饭继续研究我们的节目吧。

  我想自己也是有点太着急,就说:好吧,我记着,哪一天有时间再表示。

  他说:就等到节目完了再来个一醉方休。唉?光顾说了,你那钱什么时候拿来啊?

  我也忽然想起了这个茬,说:我马上给张承打电话。咱们这次就让刘露来主持。

  一直没有作声的刘露赶忙说:不行,方总,别给你搞砸了。
  我和刘大成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没问题。

  55

  张承赶到的时候,我们已经把节目研究出了一个基本框架,他的大胖脸从门缝里伸进来,挂着油腻的笑。我
说:进来吧,镇长。

  张承胖胖的身体挤进门,说:大哥,忙着哪?

  我说:还不都是为了你。

  他和刘大成握了手,又对屋子里节目组的人陪笑,说:谢谢大家了。

  刘大成把让他们都散去。我直接问:钱拿来了?

  张承说:拿来了,不过先拿来了节目上用的 20 万。

  刘大成接话说:那就好。

  我说:你准备坑我是不是?说得好好的,怎么就拿这些来呢?

  他说:大哥,绝对少不了你的,我们那边酒厂需要增加设备,扩大规模,另外我还准备建一个奇石古董市
场,还不都是您给开阔了思路吗?

  我说:一码归一码,我可是因为相信你也是为了帮助你才做的这一切,你最后要是把我坑了,我可不客气
啊。

  他满脸无辜地说:大哥,我没说不给你啊,就是缓几天,要说坑你,给我俩胆儿我也不敢,是不是?

  刘大成:算了,人家张镇长这么诚恳,你也不要得理不让人对不对?怎么说也是一镇之长,留点面子嘛。

  张承:等这个节目完了,我再把其余的钱一起给你,保证不会少了,真的,我也是在爬坡,不容易,大哥
应该能理解。

  我是最怕别人说软话的,本来外强中干地撑着,刘大成一打帮腔,也就泄了气:好了,我相信你还不行吗 ?
我们已经把节目设置得差不多了,刘主任也已经联系了演员,时间就定在中秋节前。你把钱直接给刘大成就行。
 张承说:好好,正好进入白酒的销售旺季,借着现在的发展势头再加一把火,一个冬天下来,我们就能打一
个翻身仗了。

  刘大成又吩咐坐在边上一声不吭的刘露:刘露啊,这次你的压力最大,业务算你的指标,又是第一次主持 ,
就看你的了。

  我说:别这样好不好?施加压力,故意拆台是怎么的?

  刘大成说:你今天吃了火药是怎么的?得谁呛谁。
  我冷笑着说:呛是轻的,你注意啊,在劫难逃。

  他说:你别吓唬我,我胆小。

  我对张承说:把钱给他就行了。又转身对刘露说:刘露跟我走。

  刘露看了刘大成一眼,起身跟我走。

  我们一起回到我的公司,刚进办公室的门,何从就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里间,我有些不耐烦地说:什么事
情?别弄得跟掌握国家机密似的。

  何从说:刚才六成醉的副总经理来过,要跟我们合作。

  我说:早干吗啦?现在他们已经没得救了,我们不可能跟他们合作。我给你的钱花光了没有?

  何从:别提了,一天两顿酒,我都快成醉枣了,回家老婆都不让靠近,洗多少次澡都有一股酒气。

  我说:行了,别夸张了,叫你这么一说,那酒厂的人还有人味吗?现在我们开始为神龙泉酒做正面宣传,
下一步再给你钱去喝酒。

  他高兴地说:你就饶了我吧。

  56

  我又跟刘露回到我的家里。一路上乱七八糟地想,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如何行动,刘露一直都是若有所
思地不声不响。进了门,我们就面对面坐着,我拿了速溶咖啡却发现家里没有热水。就干脆打开一瓶葡萄酒装得
像那些小资的中国人一样一人一杯。

  她笑了:在上海好多人这样喝酒,在这里很少见。

  我说:我们这个城市就是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村庄,市民脖子后边的灰尘都没有搓净,哪像你们,国际都市 ,
看别的地方都像乡下。

  她似乎在欣赏着杯子里的红色,不时地看看我给我一个相应的表情。我只好继续说:刘露,我现在真的不知
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你是一个好女孩,但是我……

  她笑笑:你一遇到感情问题就变得不会表达了是吗?

  我说:其实不仅仅是不会表达,是不会思考了。我承认自己是喜欢你的,但是我又不忍心伤害你,因为我感
觉到你应该有一份更加纯净的感情。

  她说:我等着你决定。

  我自己都纳闷儿怎么会这样,那个晚上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天歌的那句话好像给了我勇气,在接下来的失眠
时间里我就下定了决心,见到刘露后就像电影上那些自信的男子汉一样,说一句:我决定了,你今生就是我的
老婆。或者像《大话西游》里的台词:就让我们开始这一段感情吧。但是一到现实之中却像下级执行上级的政策一
样,远远看着那个目标,走的却是另一条道儿。

  57

  和刘露一人端了一杯酒就那么坐到晚上,静静地望着,其实谁都没有喝多少。我在想我是不是从心态上已经
变老,与小我十几岁的刘露有着某种近似代沟的隔阂,否则为什么在头一天晚上因为刘大成的醉话和一个恶梦
所鼓动的决心在面对她时竟然悄悄冰释?或许还因为这个女孩留给我的感觉还不够深入?

  我还是问她:刘露,坦率地告诉我,刘大成究竟有没有欺负过你?

  她笑笑说:你怎么老是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如果有,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我说:可这是他自己承认的。

  她平静地说:相信我,真的没有。

  我说:我忽然看不懂你。

  她有点惊讶地说:这话怎么讲?

  我说:我不知道,本来以为你是那种清澈见底的女孩,但又发现你有很多的想法和做法并不统一,你啊,
真是一个谜。

  她呵呵地笑:我就是一个谜哦,看你能不能解开,方正大哥,我没有看错,你是那种绝顶聪明的人。

  我也被她的笑感染,也笑了:我?我怎么不知道?如果你了解我的过去,你会说我是那种绝顶弱智的人。

  她说:我只看现在。

  我说:其实我们是两个傻瓜的对话,因为我现在就是一个标准的傻瓜,而你居然夸一个傻瓜聪明,不是讽
刺,就是一百步夸五十步,更傻。

  她似乎没了话说,只是看着我傻笑。

  我静下来:刘露,我现在想知道,你为什么从上海来到这个村?

  她也停了笑:你真是,我想告诉你的时候你不听,现在不想告诉你了,你又问,总是不合拍。

  我叹口气说:还是傻,那好,我就等你想说时候再问,女人真是麻烦,干什么都要有周期。

  她说:你真坏。

  我说:这次怎么反应这么快?平常我们说什么都听不懂,都是装的吧?

  她说:就是听不懂。

  她又看了看表:我要走了。
  我看看表:才 8 点啊,我们还没有吃晚饭呢。

  她说:我晚上还有事情,真的。

  我拿起外衣:我送你。

  她说:不用你送。

  我说:上次来非要自己打车走,不让我送,昨天晚上如果我知道你的住处我就会找到你,也不用在大街上
疯转了。

 她犹豫了一下说:好吧,那谢谢你。

  我的心里还想着:为什么不把她留下来?但实际的行动却是开了车去送她,表面上还像那种非常君子的人
一样没出息地谈笑风生。

  到了小区的一座楼前面,她说:到了。

  我说:不请我上去坐坐?

  她说:不好意思,我跟别人合租的房子,恐怕不方便。

  我开玩笑:跟男的还是女的合租?

  她认真地说:当然是女的,要是男的你上去就不会不方便了。

  我笑:那就更不方便了。

  她打我一下:你坏死了。

  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的背面,怅然若失。然后找了一个酒吧自己静静思考这件事,刘露曾经很主动,但
当我开始主动的时候她似乎又变得拘谨了。

  我想起大学里的陈振河和那个叫甜甜的女孩。然后自己骂自己:都他妈三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被这么点情感
的玩意儿弄得像一个傻 X。

  58

  手机忽然响了,是田秋:你在哪里?

  我说:我看看啊,好像是在人间,不过有点模糊,也许是阴曹地府。

  她说:你又胡说什么啊?半夜三更的,我可是自己在家。

  我说:干吗提醒我这个?有什么想法?
  她笑:美得你,我是说你别吓唬我。

  我也笑:那我还就是在阴曹地府,对面是一口大锅,锅里煮了一些淫荡男女,其中一个很像你……

  她骂:方正,你怎么没有一点好心眼儿啊?

  我答:你边上那个就是我。到处是鬼哭狼嚎,真是阴森恐怖,吓得我都快尿裤子了。

  她直接打骂:方正,你个王八蛋。就把电话扣掉。

  我又拨了回复键,她拿起电话刚刚“喂”了一声,我就用低沉而又颤抖的声音说:田秋,你抬头看看我是
谁……

  那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电话扔掉。

  我知道玩笑开大了,赶紧给天歌打电话:快点,田秋在家出事了。

  她慌忙问:怎么了?

  我说:你马上下楼,我去接你,一起到她家。

  天歌上了我的车就问:怎么回事?

  我大致讲了刚才的玩笑,她说:你真是过分,她的胆子特别小。

  我说:我不知道啊。

  在天歌的数落中到了田秋家门前。怎么敲门都不开,直到天歌说了几十遍是我是我天歌我是天歌,田秋才哭
着开门。

  田秋并不理我,只是把天歌拉进去,我进退两难,天歌给我使眼色,我才进屋关了门。不知所措地说:田秋,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那么小胆儿。

  天歌一边安慰田秋,一边说我。

  我说:你怎么惩罚我都认了,骂我打我,拿刀砍我都行。

  她真的生了气,冷冷地说:你走,我不愿看到你。

  我说:我得请求你原谅。

  她说:没什么需要原谅的。

  我说:我可以给你当牛做马,要不这样,干脆我以后就在你家陪你,给你壮胆儿。

  天歌:你还贫。
  田秋却扑哧笑了:你还真会算计。

  我说:我早算计好了,反正我也得有个地方住,这样我还可以把我的房子卖掉,省一笔钱,你要是开恩再
给我发一点工资,就照一般保镖的价格就行,不过我可以进行全方位服务。

  田秋终于忍不住,对天歌说:你怎么认识这么个人啊,真不要脸。

  我说:其实这脸不是我的,所以不怕丢,刚才听你害怕了,就从那里随便拿了一张脸带来了。

  田秋又发出一声惊叫,但因为我们在场并不是真的害怕,冲过来打我。

  我知道,她原谅我了。

  平静下来之后,天歌问:你说你半夜三更打电话找他干什么?

  田秋:本来是说我的业务的事情,谁知道让他吓得正事都没说。

  我说:现在说啊。

  她说:我就是想问你什么时间有空,我说的那个客户准备过来面谈。

  我说:最近正在准备一台电视节目,恐怕要等几天。

  田秋:那就看你的时间,我看这家伙也不是那种真着急的人,国际名牌大企业,不差咱们这一个地区。

  我说:既然不差这个市场,还来干什么?

  天歌:又要抬杠。你们早这么说不就得了?弄得一惊一乍的,我要回家睡觉了。

  田秋赶紧说:你不能走,我害怕。

  天歌对我说:看看,你闯大祸了,赶紧考虑嫁给她,这是最好的办法。

  田秋:我怎么敢夺你之美?

  天歌意味深长地说:他可不是我的,是吧方正?

  我说:我就是全国人民的。还是我走吧,省得带一股阴森之气吓唬田秋,记住下次白天给我打电话。

  又对天歌说:没办法,我闯祸你背锅,算是帮我擦屁股,谢谢啊。

  天歌笑着追打我,我就出了门。

第十六章 与无赖共舞(1)
  59

  人的堕落一旦有了开始往往就难以抑制。我和杜梅充分利用任何可以利用的时间到她的家里幽会,年轻的我
就如同一个“瘾君子”,享受着富有经验而且是热情洋溢的杜梅带来的快乐。每一次结束,都有一种强烈的负罪
感,但每每与她对视,就像《聊斋志异》里的公子看到狐仙的眼神一样,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捆绑了你的神智,只
有乖乖地跟去。

  那个疯狂的秋天就显得异常明媚。

  我和杜梅必然结成了牢不可破的同盟,而作为主任的吕教授就经常发现我们离开工作岗位,不知所归,这
令他愤怒。

  由于教师缺乏,我很快就踏上讲台,开始给学生讲授《大学语文》课程,我对当时的大学语文教程有很深的
成见,中小学主要是语言文字的学习,大学就该是语言文学的欣赏,但当时的大学语文仍旧是中学语文的集中
翻板,不仅仅课本的知识重复,课文也完全是中学课本里曾经有过的,怪不得吕教授照搬当年在中学里的的教
学方法。

  于是,我就希望从自己这里改变,把主要精力放在文学史的讲授上,在讲课过程中注意思维形式的扩展,
也谈论一些现实的话题,这一变化给了这所理工学院的学生们一种新奇的感受,我的课程居然颇受欢迎。

  我给张教授写了一封信,除了对他的照顾表示感谢,还表达了对于他所给与我的新鲜的思维方式的感激与
赞赏。

  我们日常的经验总结是,做事的人容易犯错误,想有所创造的人更容易犯错误,所以大家才都多一事不如
少一事,不说话就不惹是非,不行动便没有破绽。古人也说过:沉默是金、言多必失。

  有一次,在课堂上谈到“论资排辈”问题,我说:这是一种极其可悲的现象,比如,你牵一头驴放在我们
学校,多年以后,他有了年限、资历,最后评定为教授,我们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这话刻薄,但学生们表示同意并给了我掌声的,谁知道几天以后,在全校大会上,院长非常严厉地说:我
们有些教师散布怪论,居然说我们的教授是驴,这件事情一定要严厉查处。

  我不知道是哪一位学生告了状,更不知道如何三人成虎地传达到了院长那里。吕教授是真真地发了火,也许
因为这吕与驴谐音,也许因为我就在他的手下,也许因为我最后没能成为他的盟友,而是跟杜梅一起经常不出
现在他的视野里。开完了会的那个下午,他把我叫到办公室里,青着脸问:那话是你说的吧?

  我说:主任,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大喊:你说是不是你说的?

  我说是。

  他一下子冲过来,对着我的脸就是一个耳光。我顿时感到眼冒金星,捂着脸反应过来,跳起来就要冲过去,
他喊着: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我们基础部的娄书记适时地走进门,看到了这一幕,断喝一声:方正,你干什么?

  我收了手,恼怒地说:主任就可以打人吗?

  吕教授说:你说什么?我就问你为什么叫我驴教授,你就想来打我,怎么反咬一口说我打你?书记,你们
怎么要这么一个人来?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加愤怒,说:你这种教授,连驴都不如。

  吕教授接过话音,对书记说:听见了没有?你听见了没有?

  我几乎不能再抑制自己的情绪,冲上去就要抓他,他一边向书记身后躲着,一边说:书记你看看,你看看。

  高大威猛的书记挡住我,大声说:你想干什么?

  我说:他诬陷。

  书记说:我亲眼看到的还说人家诬陷,你这人怎么会这样?你的档案里有处分记录,我就知道接收你就有
麻烦,跟我来。

  我恶狠狠地看了吕教授一眼,就跟着书记去了。

  书记姓娄,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简历, 1973 年本校物理系工农兵大学生,在此之前基本是小学毕业,现在是


我们基础教学部党总支书记,副高级职称。

  到了他的办公室,他变得和蔼可亲起来,苦口婆心地跟我说:你怎么能够这个样子?有什么样的矛盾也不
能打老同志啊?再说了,你刚来,会有什么矛盾呢?我知道杜老师跟吕教授的关系一直不和谐,你初来乍到也
不能受人挑唆。

  我说:我没有,是他打了我,他认为我说他是驴教授。

  他说:这件事情已经引起了院领导的关注,我今天本来不想提,既然你已经说了,我就实话告诉你,你的
麻烦大了。

  我说:我并不是这么说的。

  他说:我已经调查过了,不管怎样,你作为一个新来的同志乱说乱动就是错误的,不仅不反思自己,还向
老同志报复,你真行啊,先回去写一份检查来。

  我说:我为什么要写检查?

  他终于发了火:就为了你这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态度。

  我发现一切辩白都是枉然,便愤愤地回到教研室,吕教授不在那儿,我不知道他已经去了院长办公室。
  60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到了办公室。提水、拖地、打扫整理屋子。

  吕教授进来的时候正好 8 点,他似乎并没有记我的仇,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满脸轻松,我轻声问候:主任
来了?

  他斜了眼睛看看我,高兴地说:书记请你去一趟,哈哈,有好事情了。

 我就去了书记办公室,唯唯诺诺地问:书记,您找我?

  娄书记冷冷地说:坐吧。

  我说:不坐了,您找我有事?

  娄书记直了直腰,两个胳膊撑住椅背和桌子,转身面对我:院党委让我给你下一个通知,从今天起,你停
职检查,什么时候上讲台还要看你的表现。

  我有些蒙:停职检查?

  娄书记:根据我们在学生当中的了解,你的思想的确存在着某些问题,你是不是还说过让同学们把大学生
活过得浪漫一些?

  我说:是啊,我说过,怎么了?

  他叹一口气,抬起一只手指着我:你啊,你真够可以的,啊?什么叫浪漫?现在的学生你不说他们已经够
浪漫的了,你还鼓励他们,惟恐天下不乱是不是?

  我莫名其妙:浪漫怎么了?

  他以为我是装疯卖傻,站起来,一手叉着腰,一手举起来指着门口,这姿势一定经过了千百遍反复练习,
居然与伟人的动作极为相似,不过说出来的话却不同:去去去,好好反思检查,真拿你没办法。

  回到教研室,吕教授不在,杜梅闪烁着泪光的眼睛看着我:你呀,怎么这么冲动?

  我说:我需要一个清白。

  吕教授走进来,她转过身去。吕教授好像跟我前嫌尽释地带着笑,但话一出口分明又带着刺:年轻人,做事
情不要不知天高地厚啊。

  我不出声。吕教授迈着四方步走到自己的桌前,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多行不义必自毙,玩火者必自焚啊。

  我非常生气,却不敢表现,只是望着他的背影,双目喷火。

  等吕教授继续拿出恶臭的墨汁开始练毛笔字的时候,她写了一张字条递给我:晚上 8 点到我家去。
  整整一天我都在反思自己的言行,找不到任何错误,我便把事实情况汪洋恣肆地写了几千字交给了娄书记 ,
希望通过这种申诉给自己一个清白。

  晚上 8 点,我去了杜梅家。她早已经把飞飞送到了父母那里,一袭粉色的睡衣挂在丰满的身上,我一进门,
她就抱住我靠在门上吻着,间歇处喃喃地说:好孩子,受委屈了。

  听到这话,我的眼泪就汹涌而出,真像一个委屈的孩子接受着她的爱怜。

  她拉我进了卧室,慢慢脱去我的衣服,然后把自己的睡衣象蜕皮一样地一下子脱掉,我们就赤裸着滚到床
上……

  我似乎是想把心底的一切愤怒都倾泻给她,做得凶狠而又疯狂,这反而激发了她的情欲,不时地发出欢快
的呼喊,我就在这呼喊中一次次冲向高峰,在高峰的最高处得到灵魂的释放。

  最后,我软软地躺在床上,她趴在我的胸前,撮起嘴轻轻地吹着我的脖子,说:发泄了吧?

  我说:谢谢你。

  她笑:这是什么礼节?做完爱说谢谢?

  我说:我轻松多了。

  她说:你还年轻,不要火气太大,在这个环境里,只有一个字:忍。

  我说:这不是我的性格。

  她轻轻地说:你一个新来的大学生还配有性格吗?

  我无话可说。

  她又问:你的检查写得咋样?

  我说我根本就没写检查写的是辩解书。

  她摇摇头说:不行,你必须按照他们的想法写自己的罪行,这是认识错误的态度好,不狡辩,然后就是用
最极端的词语说自己坏,并且按照他们的思路把思想根源挖掘到不注意思想政治学习、不严格要求自己,最好是
受到资产阶级思想侵蚀,这样就是认识深刻,才有可能过关,否则,你的错误会越来越严重。

  我说:你还真油滑。

  她说:我父亲是一位老右派,因为耿直,因为认死理,差点把命送掉,一生的苦难就总结出这点教训。

  我说:我不管了,爱咋地咋地,反正我有你就有了一个天堂。

  她叹口气说:别这么想,你还年轻,还要考虑自己的前途。

  我说:谢谢你。
  她笑:又说。

  说完笑着起身去拿一本《笑林广记》给我看:一个老头想偷他的儿媳妇,儿媳妇不答应,告诉了婆婆,婆婆
说:这老乌龟,跟他的老子一样,都有这个毛病。儿媳妇这才明白这家是世袭,就顺从了公公。做完了那事,老
头跟儿媳说:多谢娘子美情。媳妇说:爹爹不要这么客气,自己家里现成的东西,又不费事,哪里谢得许多。

  我看了之后哈哈大笑。她说:你终于笑了。

  我说:谢谢你。

  说完我们忍不住大笑。

  那个晚上我第一次住在她的家里,一边翻那本书一边反复对话:多谢娘子美情。自己家里现成的东西,又不
费事,哪里谢得许多。一边反复地笑,一边继续做爱。也许是因为太久的寂寞,杜梅始终蓬勃着激情,年轻的我
就在她的诱导下经历一次次波峰浪谷,我们就像面对世界末日的两个疯子,无忧无虑,无所顾忌。

  61

  我的“驴”教授事件一时闹得沸沸扬扬,那些教授们纷纷义愤填膺地到院领导那里请愿,让学校想办法换
回他们的尊严。我进入了一个四面楚歌的境地,只有杜梅能够让我的灵魂暂时歇息。

  后来读到了许多关于“文革”期间知识分子问题的文章,我终于明白中国的知识分子是两极分化最严重的 ,
那些正直的人往往是真理和原则的坚定守卫者,任何环境都不会改变他们的思想信念,因为他们有自己独特的
的思考和认识。许多人则带着一种强烈的知识武装下的小农意识,既会见风使舵,又会装腔作势,他们在损人利
己方面有着特殊的才华,但在更多的情况之下还是损人不利己的。

  娄书记见到我的申诉以后严肃地跟我谈话:你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我说:我可以改。

  他说:现在的形势对你很不利,你已经引起公愤了。

  我说:我重新写检查。

  他说:年轻人啊,不要太自以为是,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你倒好,大放厥词不算,居然敢对我们的老教
授下黑手,这是什么性质嘛?啊?我们是高校,都是有知识有修养的人群,怎么容许这种流氓习气出现?啊?

  我压抑着心里的愤怒,诚恳地说:我知道自己错了。

  他说:光知道错还不行,一定要深刻地挖掘思想根源,我知道你在大学里就不是一个好学生,应该考虑一
下自己的前途,对不对?破罐子破摔是不行的。啊?

  我的眼泪涌出来,其实是委屈的泪水,娄书记把它当成了忏悔,似乎看到我流泪便达到了初步的目的,说 :
好了,知道错了,说明还有医治的希望,毛主席说改了就是好同志嘛。回去重新写你的检查吧,学校的意思是先
看你的检查态度再决定处理意见。
  年轻的我难以抑制彻骨的委屈,哭着接过那份写满真心话语的“检讨”。娄书记看我哭得伤心,居然拍了拍
我的肩膀:行了,别哭了,怎么像个孩子一样?

  这时候我有了一个新的发现,他们的心底都有一种规划,就是希望你忏悔悲伤,然后拼命作践自己,就如
同让你从一个山顶滚落下去,直到体无完肤。假如你申诉,那就等于抱住一块石头不肯滚落,就是逆潮流的行为,
当然不会得到任何的理解和同情。

  领导的意志就是真理,不顺着那条路走下去,自然就是谬误。

  工作了十几年的杜梅比我更了解这个环境,在她的帮助之下,我以一种悲壮的心情写下了洋洋万言的检讨
书,在这里边成功地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深受个人主义和资产阶级思想侵蚀,不注意自己的文化和思想修养,
变成了一个仇视领导、嫉妒教授的恶棍,然后是极端的自我批判,把自己说成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请求领导给
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我把这份检讨书送到娄书记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和一个学生谈话,他示意我坐在边上等。那个学生穿着简
朴,蓬头垢面,但眼神里带有一种坚定的光芒。

  娄书记说:人家躲着你呢,你看不出来?怎么学得这么没脸没皮的?

  学生说:我要听她一句话,不过,即使她跟我说不接受我,我也有权利继续追求。

  娄书记:你你你简直无可救药嘛,妨碍人家学习你知道不?学生的天职是学习,你倒好,拿着父母辛辛苦
苦挣来的钱跑到学校来追女孩子,像话吗?

  学生说:我不管,我要成功,我坚信她是对我有意思的。

  娄书记: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好好反思一下,写一份检查来。

  学生起身向娄书记深深地鞠了一躬,一瘸一拐地出门。

  娄书记像是得到了什么重大秘密一样地兴奋,跟我说:这学生就是有病,旷课几天,你猜怎么着?步行几
百里路去追女朋友,把脚都磨烂了。

  他的执著让我想起了我和雅迪的往事,却不知道对眼前的学生该如何评价,娄书记问:你写好了?

  我把检讨递给他,说:我思想觉悟低,您看到哪里不合适帮忙指点一下。

  他显然对我的这句话很满意,带着笑容接过去看。

  我诚惶诚恐地坐了半个多小时等着娄书记看完,随着检讨的不断深入他的脸上逐渐流露出舒心的微笑,最
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把检讨书一下子拍在桌子上,由衷地说:好!果然是中文系学生,思想根源挖掘得非常
深刻,描写也很形象,我这一关算是通过了,下面就看院领导的处理了,你啊,年轻轻的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来呢?我真是替你惋惜啊,倒退二十多年,就你这文笔,那就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啊。

  我在心底里暗暗计算二十多年的概念,当然就推到了十年“文革”时期。
  62

  那个秋末的下午刮起了寒风,大操场上尘土飞扬,人们正兴高采烈地穿过落叶沙沙的林荫道向这里聚集。主
席台上的每一个人都几乎无法按捺心底的兴奋,穿梭忙碌。此时此刻,我就躲在主席台边的小屋里,从内心深处
透射出来的寒冷使我瑟瑟发抖。

  杜梅在头一天告诉我:你一定要像一个男子汉敢于面对一切。尽管我已经答应她我会坚强,但是看到别人的
种种阳光灿烂的表现再面对自己一片黑暗的前方,我不知道此时坚强还有什么意义。

  开会了。这次会议几乎就是专门为我准备,也是吕教授和其他正义的教授们奔波的成果。姓陈的副院长主持
会议,院党委书记首先讲话,主要强调关于教师学生的修养问题,并表示以此为契机净化校园环境,让每一个
人学会尊重领导、尊重长者、尊重知识。

  姓谢的副书记兼院长宣布了学校对 "驴教授"事件的调查结果,当然就是我在课堂上骂教授是驴,吕教授出
于负责任跟我谈话,我却不合作,还企图殴打吕教授,幸亏部里的娄书记及时制止,才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经过
院党委决定,给予我记大过处分,停职察看。

  接下来就是我的检讨,院长办公室主任跑过去叫我:快,该你了。我迎着凄凉的寒风踏上主席台。台下是沧
海理工学院五千多名学生和一千多名教职员工,或站或坐黑压压一片,我忽然发现,在这里,自己就像漂泊在
大海中的一枚落叶,孤独无助。

  我开始念一份忏悔书,带着一种无以名状的屈辱和孤寂念着那些违心的文字。我似乎看到人群边上站着的杜
梅的身影,风尘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擦拭着眼睛离开,不知是流泪还是被尘土迷了眼……就这样看着,感
觉自己置身于几十年前的某一个场景之中,黑压压的人群逐渐膨胀,遮蔽了我的双眼,充斥了我的大脑,整个
人就软软地堆到地面上,失去知觉……

第十七章 谁曾经替我恋爱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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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就被刘大成的电话吵醒。我睡眼矇眬地问:干什么?金鸡啼晓啊?

  他说:昨天晚上北京的老罗来电话,让我们把演员的定金划过去,还要签合同。

  我说:这不都是你的事情吗?找我干什么?

  我想咱们是不是直接去一趟北京,把节目一起确定一下?他说。

  我说:怎么这么麻烦啊?

  他说:不是快到国庆中秋了吗,这帮人的黄金季节又到了,不仅价格飞涨,而且演出不断,脾气也跟着涨
起来了,咱们要不来个结实的,到时候万一出点什么变故,那就麻烦了。
  我说:出就出呗,大不了换人。

  他说:说得轻巧,我们台要滚动宣传,张承的意思还要请市里的领导,那就不能变了。

  我说:酒厂请什么领导?再说了,请了也照样可以变。

  他不耐烦地说:你他妈的快起床,别意气用事行不行?

  我就只好骂一句:狗日的,搅了我的好梦。

  然后起床给何从打电话。

  何从开车。我就跟刘大成算账:你他妈的真不够意思,非要这么早打电话,我算是怕了你了。

  刘大成咬牙切齿地说:我还没找你呢,你倒是跟我算起帐来了,你知道我昨晚上干什么了?

  我问:干什么,桑拿还是搓麻?

  去你妈的,我半夜三更去了派出所。

  我笑:那就是桑拿,而且异性按摩加特殊服务。

  他说:什么啊,昨天晚上刚回家要睡觉,电话响了,你猜是谁,镇天乐,狗日的嫖娼给抓起来了。

  我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气急败坏地说:还不是你把我的电话给了他?他说怕让他爹妈知道,只好给我打电话,小子哭得一塌糊
涂,反复说帮帮忙啊要不然就给打死了。我也是觉得救人一命积德才去的。

  我哈哈大笑:谁叫你那天自己躲了让我受罪?这就是报应。

  去你妈的,这么多年不知道你如此之坏。

  我说:先别说我,先说这小子,你去了怎么样?

  刘大成:派出所人说他自称是我们剧组的演员,态度强硬,无奈之下就教训了他几下。我写了 6000 元钱借


条把他赎出来,但是他出来后说自己根本就没干。后来我也想,抓了嫖娼的怎么就没抓娼呢?

  我说:第一,你就等着赔钱吧,这小子没能力还你,第二,娼也许就是这 6000 元钱的诱饵,也就是说他们


是一伙的。我郑重向你道歉,没想到整你这么惨。

  他说:我不会给钱,这事找公安局赵局长一句话解决,所以说爱一伙不一伙我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
我愿意,你别得意。

  我说:我看你就接着做好事吧,他嫖娼,你交罚款,多好的事情?
  他说:我倒不担心这个,大不了下次不管,可怕的是他一出来眼泪还没有擦干就强烈要求上我的栏目。

  我又得意:好啊,你又多一个坚定的追随者。

  他也得意:我准备让他上这一期节目。

  我急了:你要是敢让他上,我就把你的名片向所有的娼们发个遍,你就等着她们给你打电话吧。

  何从插话说: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刘大成却说:不说这个我不生气,首饰店老板大奔上次就差点把我害死。

  我说:怎么了?嫖完娼把你名片给她了?

  他说:差不多。我俩的车不是一样的吗?他搞了小姑娘还发誓跟人家结婚,自我介绍是电视台的,结果前几
天那小姑娘就到电视台找一个开新的红捷达的,你说寸不寸?满街的出租车都是红捷达,电视台却就我这一辆 ,
差点跳进黄河洗不清。

  我问:你怎么知道是大奔?

  他说:我们俩一起买的车,女孩一描述那人的模样就铁定是他。

  何从问:你怎么办了呢?

  他说:她没咬定是我就是万幸,我怎么就没有方正的坏心眼啊,要不然就把大奔的电话给她了。

  我哈哈大笑:你最近很有意思,总与这事儿牵连,又没自己什么事儿。

  何从开着车冒出拖着长音儿的一句:倒霉啊!

  64

  我一直对北京情有独钟,感觉到这里不仅温蕴着一股帝王之气,还弥漫着一种凝重的文化气息。这个地方既
藏龙卧虎也鱼龙混杂,各色人等几乎都能够找到安身立命之地,因此在这里与什么样的人相遇你都不会感到奇
怪。

  老罗是刘大成的栏目经常合作的经纪人,我们一到北京就首先和他取得联系,过不久一辆北京切诺基开到
我们住的酒店,剃光头留一小胡子的老罗进了房间。

  老罗与我们亲切拥抱,说:怎么,非要来给我送钱?

  我笑笑说:没办法,我们下面的人都这么贱坯子。

  老罗坐下:想找谁?

  刘大成:根据方总指示,一对相声、一个小品,四名歌手,当然是物美价廉的那种。
  老罗:你们不要老这样,常言道便宜没好货啊。

  我说:我们都知道,价钱越高,你的利润越多。

  老罗:怎么听起来跟买菜似的?还没确定人选呢到先讲起价来了。

  刘大成:你先问问谁有时间吧,相声小品各两万,歌手每人一万五,不得超出,但必须都是有影响的人。

  老罗:先说相声,这个价格名家是不可能了。

  我说:现在还有什么名家?都是吃老本的,几十年一个相声说到底,那点包袱观众比他们背得都溜儿,不
要老掉牙的那些。年轻一点的,但又有名气的。

  老罗:你说得轻巧,中年相声演员都借着前几年那点儿名气干别的去了,年轻一点的没
几个行的,有名气的就两对,其中一对还是天价。

  我说:那就找另一对,是白天和黑夜吧?我看白天这小伙子还不错。

  老罗:那好,我先和他谈谈价钱。

  我说:老罗,别太黑啊?!

  老罗笑笑:就他们总共不值几万,我做一个大歌手一下就能赚几万,放心吧你就。

  刘大成:要求节目里必须体现咱们神龙泉酒厂的内容。

  我们拿出半个晚上的时间确定演员,最终决定邀请白天黑夜一对相声,小品演员冒号加一个伙伴,另加三
位通俗歌手,一位民歌歌唱家。可谓阵容强大。

  最后老罗说:那就先这么定了,我先和他们敲定时间,回头把定金交过去。今晚上我请客,到迪厅蹦迪。

  我说:算了吧,老胳膊老腿的了,别蹦散了架子。

  老罗:那就去洗桑拿。

  刘大成说:算了算了,我们走了一天道儿,好好休息一下吧。

  老罗狡黠地笑笑:那你们自己活动吧,我去也。

  刘大成:跩什么跩?不送。

  老罗走后,刘大成就问:方正何从,我们去哪儿?

  我说:你们爱去哪儿去哪儿,我是不去了。

  他俩就鬼鬼祟祟地耳语,然后出去。
  一个人躺在酒店的床上非常无聊,我就想起了青云,许多年来只在小城的院子里遭遇过一次,听说她是在
某个部委工作,也没有她的电话,因此也就是想想而已。又想起了我的中学同学兔子,但是张承还没有给钱,我
也就没带多余的钱给他,虽然知道他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但还是不好意思给他打电话。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显示的是一个北京的电话,但并不是我熟悉的什么人。

  难道是青云?我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接听。

  那边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方正,是你吗?

  我说:是我,你是谁?

  她马上就哭了:我是寂寞玫瑰啊。

  这是我从来就没有听过的名字:寂寞玫瑰?

  她哭着说:才三个月,你就不记得我了?

  我说:您是谁啊?

  她问:你是不是沧海市天人文化公司的总经理方正?

  我莫名其妙:我就是,你到底是谁?

  她问:你现在在哪里?

  我说:我在北京。

  她问:在哪一个酒店?

  我说:你到底是谁?

  她说:你让我见你一面,我真的是寂寞玫瑰。

  我简直一下子坠入云雾之中,究竟谁是寂寞玫瑰?

  在我的记忆中从来就没有一个叫寂寞玫瑰的名字,但此刻她正在对面的电话里伤心地哭泣。你可以看出这世
界如今已经荒诞到了什么程度。

  但我不敢告诉她我的住处,毕竟许许多多的经验告诉我,出人意料的陷阱随处可见,就像一个小故事里说
的,一个人发现路边的摊主嘴里念念有词: 149,149,他想走到近前看个究竟,结果就掉进了没有井盖的下水
道里,别人又看见摊主念叨:150,150……

  她哭得实在伤心:怎么才三个月你就忘记我了?

  我说:我真的不认识你。
  她说:你叫方正,是沧海市天人文化公司的总经理,曾经经历过许多不平凡的爱情,也曾经有过许许多多
的命运沉浮……

  我惊讶:你怎么知道?

  她说:你别装傻了,都是你告诉我的。

  在夜晚北京的宾馆房间里,我有一种遇到鬼魅的颤悸。

  她带着迫切的哭腔说:难道你说的话都忘了吗?我是寂寞玫瑰,你是我的老朋友,我们一直都是这么称呼
的。

  我开始想象我的生活中有一段如同琼瑶小说的经历,因为某种变故或者仅仅是摔了一跤就失去了一定时期
的记忆,忘了最不该忘记的人。转念一想纯粹是扯淡。

  不过我感觉在百无聊赖的时候能有一位女子聊天也不错,就说:我的确是方正,但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谁,
也许我失去了记忆,请你帮助我回忆一下好不好?

  她说:看来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受了很多苦是吗?

  她还真信了。我笑:受什么苦?我是越来越听不懂了。

  她着急地说:说你在什么地方?我要马上见你。

  我说:在我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之前,还是不见的好,这样吧,我的手机快没电了,我给你打过去好吗?

  她说:你千万不要骗我,关了手机,又不给我打电话。

  我说:不会的,我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也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放下电话,我开始想象各种可能,我们经常开一些过分的玩笑,比如大家在酒店房间里研究节目,最后刘
大成在那里住下,我们临走的时候就给酒店的按摩房打一电话,要求小姐上门服务,让刘大成饱受惊吓。但这个
寂寞玫瑰显然不是这种情况,而且这名字显然像网名而绝对不是真名,难道有人在网上冒充我?

我的手机又响了,还是她:你怎么不打电话?

  我说:我在回忆。

  她说:我不相信你了,告诉我电话号码,我打过去。

  我告诉了她房间的电话号码。

  她却没有打电话来。

  65
  等了一会儿,那个寂寞玫瑰没有打电话来,我又想这可能是何从和刘大成玩的什么花样。为了防止事情再度
发生,我便关了手机,随便找一位朋友的电话打出去把房间的电话占领。

  我拿出电话号码本,找到了一个女诗人的电话。几年前她到沧海市为她们的诗歌杂志拉赞助的时候认识的,
三十多岁的女子谈起话来却是一身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当时走了几家企业一律碰壁,她便让我给她找一个可
以献身的老板,说既然睡一觉就可以拉来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找也要找一个有品位的人,懂得欣赏自己
和自己的诗。我就笑她抱着这么直接的目的和这么高的要求不把人都吓跑了才怪。她说世道浇离人心日下还能怎
么办,我说你应该找最土的老板又想附庸风雅的那种,否则在这种层次的城市没人会把水漂打到诗歌杂志上去。
我给她介绍了杀猪出身的食品巨头吴老板,还真让她拿了几万块钱走了。

  电话拨通,对面是慵散的动静:您好,哪位啊?

  我说:可能你已经不记得我了,我叫方正,沧海人氏。

  她顿时来了精神:方正?当然记得,你在哪儿呢?

  我说:我在北京。

  真的?在哪儿?我马上过去,要不你过来,我们好好聊聊。

  我笑着说:电话里聊吧,就不要奔波劳累了。

  那我明天请你客。

  我说:我一早要走的,没时间拜访你,就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一边说这话一边想着自己的虚伪,要不是受了一番惊吓我怎么会给她打电话?

  她那边还在遗憾:你真是的,非要临走才给我打电话,下次来先通知我啊。

  我说:好好,最近忙什么?还在杂志社?

  她说:不了,我做起了自由撰稿人,专门写那些婚恋情感一类的纪实性稿子,稿费很高的。

  我笑笑说:看来你变了。

  她说:雪莱说,除了变,一切都不能长久。我终于明白,诗意属于没有欲望的人群,物欲横流的时代你就必
须考虑名利双收。

  我说:没想到,一个坚定的心灵净土守卫者居然也会在短时间之内变节,不过也好,啃着方便面写诗不如
喝着葡萄酒撰文。我那儿倒是有一群经受过各种感情变迁的寡妇,可以提供丰富的素材啊。

  她说:好啊好啊,我现在不仅喜欢钱,更喜欢打听别人的隐私,当然隐私是可以变成钱的,有时间我还要
到你那儿去。

  我说:欢迎啊,整天搜集素材也够累的吧?可能比拉赞助好一点?
  她顿了一下,听声音像是在点烟:累点累点吧,有钱能使磨推鬼啊,一篇稿子能给 8000 到 15000 元的稿费
呢。不过有时候真正纪实的还不如虚构的命中率高,毕竟生活不如故事曲折动人。

  我故作惊讶:原来你们的所谓纪实作品也虚构啊?你都不可信了还让我信谁?

  她笑:信你自己啊,自己做的事情总能心中有数吧。

  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我说:好了,我朋友回来了,我们有时间再聊,再见。

  她还在说:明天我请你吃饭啊。

  我说:我明天一早真的就要就走了,下次到我们那儿我请你。

  我扣了电话去开门。一位三十多岁容貌端庄身材苗条的女子站在那里。

  她问:你就是方正?

  我还没有回过神来,问:您是哪位?

  她已经哭着投入了我的怀抱。

  没有想到,我告诉她的电话号码其实是最准确的线索,细心的她并没有打电话,而是直接赶到了这里。

第十八章 越压抑越堕落越疯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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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沧海理工学院的那个秋天的下午让我一败涂地。

  曾经佩服那些以一种大无畏的气概走上刑场的人,当时也想如果是自己也能够气宇轩昂地显示英雄本色。没
想到仅仅是宣读一封忏悔书就晕倒在地,把原本的悲壮变成了悲惨。

  我说过,其实我的骨子里是懦弱的。

  从那以后我就醉心于搜集有关十年动乱的史料。虽然在我的生命中曾经经历过那段时期,但只是幼年的事情,
没有真切的感受,更没有真切的思考。我从那些林林总总的小说、日记、回忆录、思想史等等中间有了一些发现:
那次“文化大革命”对于很多人都是一次深入骨髓的洗礼,不论是思维、观念还是做法都已经形成了惯性,而且
对那个年代充满向往和温暖的回忆。

  在大学期间,曾经有一位在“文革”期间专门画宣传画的老师,已经久疏笔墨,后来学校让他画了几张宣
传画,他似乎又找到了感觉,便搞了一次画展,到处充满着棍棒和拳头,人物都是满腔怒火的表情……在画展
的留言册上,曾经入狱的张教授写下了这样的留言:时代不会倒转了,请不要勾起我们惨痛的记忆。
  这里的娄书记也经常给学生讲起他们从前大串连的情形,每当此时,精神抖擞,目光明亮。

  更有意思的是,那年的冬天学校搞纪念毛泽东诞辰的歌咏比赛,我因为停职被娄书记调去帮忙,他对于合
唱队的服装问题绞尽脑汁,部主任似乎是讽刺地说:工农兵啊。他居然一拍大腿:怎么不早说?那天晚上,就让
学生一排穿了军训时的服装,一排穿了蓝色的衣服、脖子上扎一块白毛巾、戴上建筑工地的安全帽,最前一排最
好看,一律在头上扎了一块白毛巾,活像陕北的农民。一出场便引起大哗。他很兴奋,我却悄悄溜走。

  67

  那段时光,杜梅的身体是我惟一的温暖的回忆。每当有机会在一起,她就像一个手法高明的烹饪师,变幻着
种种花样为我们做出可心的性爱大餐。而那本恶俗的《笑林广记》就是一道道美酒佳肴的佐料。我就在她的烹饪中
享受着罪恶的欢娱,欲罢不能。

  回到教研室,我无所事事地神游万仞,当然更多地还是思考自己暗淡的未来,每到此时,情绪又会降到冰
点。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遭受如此沉重的打击,假如没有杜梅,我真的无法想象怎样度过那些日子。

  吕教授还是带着不可一世的神情打开那个装满恶臭的墨盒,练他的毛笔字,并且不时地哼唱那些独创的旋
律。我在心里策划过无数种报复的计划,或许是因为我的懦弱,或许是因为我的多虑,最后都没有实施。

  比如我曾经想过以其治人之道还治其人自身,我们三人在场的情况之下,到他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或
者也给他一个耳光,然后让杜梅作伪证,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儿。但跟杜梅商量时她说别人还是会相信他的话,
这是规律,我既然已经成了恶棍,他说我做出什么事情别人都会相信。

  我只好放弃。

  我们的教研室门是用那种五星锁从外面挂锁的,下班时经常是从门边的橱子上拿锁,出门随手挂上锁好,
时间长了就成为一种习惯。中午的时候,我一般是等到吕教授走了才走,但那一天他还在练着字,我走的时候随
手锁了门,我没有感觉,他也不知道。

  那时候楼上的人都下了班,等他出门的时候才发现们已经锁了,大喊大叫了近一个小时才有人发现。

  下午一上班,我就被娄书记叫去,他冷着脸说:你怎么回事?

  我并不知道发生的一切:怎么了?

  娄书记:你挺会装啊?

  我说:什么挺会装?

  他大声说:为什么把吕教授锁在屋子里?

  我说:我没有啊?

  他更加气愤:没有?明明是你干的,今天中午让老人自己一个人在楼里喊了两个多小时。

  我想了想,才发现自己的错误,只好说:真的?我不是故意的。
  他说:我已经领教了你的狡辩,不会再相信你了,你马上搬到我的办公室里来,由我负责监督你的改造。

  我庆幸自己逃过了一次惩处,后来一想,已经不是什么好人了,做点坏事人家也可以理解。但是,我从此就
不能和杜梅在一起了,心里还是怅然。

  很长一段时期,我都在幻想着出现一次意外,抓歹徒或者抢救落水儿童之类的,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挺身
而出,而且保证不再懦弱,或许只有这样我的命运才可能改变。权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但这种机遇始终都给了那些注定当英雄的人,没有留给倒霉的我。

  68

  到了春天,邓小平南巡发表重要讲话,一石激起千重浪。娄书记几乎天天让我陪同他学习,并告诉我一定要
换脑筋才会跟得上形势。

  娄书记有很多的可爱之处,他喜欢高谈阔论,假如你勾起了他说话的欲望,就别想逃走,有时候我想借去
厕所躲避,他居然会跟了去继续讲。

  娄书记反复阅读邓小平同志讲话,最后从字里行间读出了“最深刻的内涵”,那就是想办法做富起来的那
一部分人。

  于是,我们就经常需要开会讨论,中心议题都是大家感兴趣的:如何广开财路,增加收入。各种各样的想法
喷涌而出,有人说办培训班,有人说开包子铺,有人说建澡堂子……娄书记一边夸奖大家的热情一边认真地记
着。
  学校也适应形势,首先要成立一个正科级的学校改革办公室,然后出台第一项措施:定编定岗。

  当时的校园里处处洋溢着一种喜悦,似乎都在随时等待着天上落下纷纷扬扬的人民币。

  渐渐地一切都在冷却,所谓定编定岗也不过是把原来的人员重新梳理一遍,学校没有任
何改变。

  在观察了娄书记的种种表现之后,我终于明白,这些人都已经学会了跟随形势的需要选择最时兴的语言作
为口号,非常投入地去喊,包括那个“换脑筋”。这是长期的政治运动给予他们的经验,可以始终保持一种思想
先进追求进步的形象。

  于是,在又一次讨论的时候我发了言:我们天天都在学习和讨论中浪费时间,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改变,
按照我的理解,邓小平所要求的不是口号喊得多响,而是真正解放思想,付诸行动。我们现在的情况,让我想起
辛亥革命时期的江苏巡抚程德全,听到革命军打来了,就挑一片瓦算是革命,然后把巡抚的牌子换掉,一转眼
就成了革命者,其实从思想上和观念上是不会真正改变的……

  说前边的话的时候,娄书记还频频点头,说到后边他忽然打断我,问:你说的什么意思?

  吕教授冷冷地说:我们的改革就像辛亥革命,可能会失败。

  我说:我只是说,应该吸取辛亥革命不够彻底的教训,首先让大家真正换脑筋而不是把 "换脑筋"仅仅当作
一句口号。
  娄书记又深沉地问:什么意思?

  吕教授叹口气说:就是说我们学校的领导包括娄书记等人只会喊口号,其实还是老脑筋,这是立场问题。

  我听了感到可笑,也不去理他。娄书记却生气了:方正,你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场合?还信口雌黄,这要是过
去你就是现行反革命,知不知道?

  听到有这样一个巨大的帽子等着我,便不再说话。娄书记对大家说:这是我的失职,最近我虽然经常帮助方
正学习,但并没有从他的思想深处挖掘,从根本上提高他的觉悟,今天咱们就不追究他的错误了,今后我保证
帮助他树立起正确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我哭笑不得。

  散了会回到办公室,娄书记又苦口婆心地教育我一通。

  电话铃响,我似乎听到了救命的汽笛声,但娄书记还是说完了他的话才接电话:喂!我是,你是哪位?噢 ,
赵星辰,赵科长,什么?来了几个同学?这么多啊?那就给徐冰打电话,他是税务局的,单位有钱,可以签字 ,
不让他请让谁请啊,别看我是正处级,手里没有财务也是白搭,你们总不能让我自己掏腰包吧?我看啊,以后
咱们要经常聚聚,让那些手里有实权的人轮流请客,反正不用自己掏腰包,对对对,同学们多联系多沟通互相
照顾……

  他放下电话,得意地说:你看我们的同学都当了领导,你啊,要注意追求进步,多为自己的将来想想,不
要破罐子破摔啊。

  我还是哭笑不得。

  我在娄书记那里扮演的角色就是:倾听者、观察者、被教训者和打杂者。几乎随时随地都成为他过教育和教训
瘾的对象,忍受着精神折磨还要装出受益匪浅的样子,而他却可以在我面前随便暴露出他互相矛盾的两面性,
并自认为两面都可以当成我的典范。

  69

  我和杜梅都越来越沉醉于我们自己的游戏之中。她找来了许许多多明清艳情小说作为参照,不断花样出新,
乐此不疲。

  原来放纵具有如此巨大的魔力,也难怪人类想尽一切办法苦苦营造的道德堤坝竟会在一瞬间令人难以置信
地坍塌。我们经常给堕落以自欺欺人的解释,比如思想、比如修养等等,其实它仅仅就是人在诱惑之下理智的消
退,不论金钱、性爱、权力、毒品,都是一种快感的陷阱,所以活着就需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否则任何人都有
陷落的可能。只是因为身份的不同将会引来不同的评判而已,比如名人的乱伦是可以提升人气的绯闻,普通人就
是一种奸情,通俗的说法叫流氓。

  那年秋天——我的故事似乎总是秋天——杜梅第四次申报晋升副教授。她说前三次几乎都被吕教授的一番慷
慨陈词扼杀在摇篮里,同年毕业分来的人都已经晋升,只有她还在屡败屡战。

  基础部全体人员会议。按照程序,当然还是由教研室主任发表意见,吕教授带着笑意,喝一口水,慢悠悠地
开讲:杜梅同志在这几年圆满地完成了教学任务,也有一些文章发表,算是科研成果吧,当然外语成绩也很不
错,毕竟丈夫在美国念博士嘛,但是,平日的表现稍差一点,每天就是看孩子,而且孩子经常要到教研室来扰
乱正常的工作秩序,这还不算,上班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旷工次数太多,说说她还经常跟我发火,尤其是从
方正同志来了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很不一般,合伙跟领导作对,这是严重的思想问题。按照我的理解,可能是受
美国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影响,不注意思想修养,放松了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根本就不像一个高校教师的样子
嘛……

  老人家洋洋洒洒地讲了一个小时,我看到杜梅白皙的脸上透出铁青的颜色,拿着水杯的手在颤抖,而另一
只手就握在另一位女同事的手里……

  也许是大家已经习惯了吕教授的控诉,也许是领导和同事们的良心发现,最后的投票杜梅的得票数超过了
三分之二。第一关通过,如果学校的职称评审委员会再通过,因为我们属于公共课程,还将被报到省里审批。

 会议结束的时候,杜梅并没有通过第一关的喜悦,反而面色忧郁地离开了会议室。那表情让我心痛,然而当时
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毫无锐气的我甚至连愤怒都已经被磨平,变得麻木顺从茫然无措。

  娄书记在我的对面给我总结会议的感想:吕教授这人有点过分,杜梅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要知道群众的
眼睛是雪亮的嘛,对不对?

  我不知道他说这话的真正用意,不敢多言。在沧海理工学院的日子让我学会了设防,况且吕教授还在会上说
我们关系暧昧,也令我胆战心惊。

  杜梅敲门进来,跟书记打招呼后说:我想请方正帮我整理一下资料。

  娄书记热情地说:去吧去吧,终于通过第一关,应该好好准备一下。

  我跟杜梅去了她家。

  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甚至不需要什么暗示,我们就相拥着滚到了床上。长期以来似乎已经习惯了用这种方式
消解我们的一切烦忧……

  风平浪静后,我们就在床上说话。

  我说:你真的该高兴,好好准备学校的那一关。

  她说:还需要打听谁是评委,然后逐个送礼。

  我惊讶:学校也兴这个?

  她苦笑:不光学校,到省里那一关也要找关系,都这样,否则别想晋升。

  我说:那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她说:公平都是相对的,你得想办法取得公平竞争的资格。

  我说:简直难以想象。
  谁也不会想到,更加难以想象的事情就在眼前发生。娄书记带着一种复杂的笑意站在卧房门口,而此时,我
和杜梅赤裸裸地躺在床上。

  忘了锁门,还是?

  杜梅本能地拉起被子遮住自己,我的脑袋却是一下子成为空白,几乎再次晕过去。

  书记也在慢慢调整着他的表情,先是拉下脸来,作出愤怒的样子:好啊,你们这一对狗男女!

  我们像两尊雕塑僵持在那里,无言以对。

第十九章 寂寞的玫瑰为谁开放(1)

  70

  那个真名叫于美红网名叫寂寞玫瑰的女人猝不及防的亲切让我无所适从。我推开她问:你到底是谁?

  从她颠来倒去的叙述中我终于明白,她是北京郊区一家医院的化验师,半年前因为与丈
夫关系恶化而到网络上寻找慰藉,认识了一位网名叫风雨无乡的男子,而这位风雨无乡所提供的一切资料完全
是我的,真实而又详细。

  在几个月的聊天中,寂寞玫瑰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只是从来就没有见过面。三个月前,他说由于生意上的
一些纠葛,现在他正处在危险的境地,有人派杀手追杀他,所以要消失一段时间,等到这一切平息下来之后再
与她取得联系。

  她一直都在等待,却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就在今天她把电话打到了沧海市,查到了我们公司的号码,又把
电话打到了我们公司想办法问出了我的手机号码,而且接电话的人告诉她我出差到了北京。

  她说:我跟单位上请了假,告诉家里人到北京有重要的事情,我一定要见到你。

  我说:真是对不起,这个人不是我,显然是有人在冒充我。

  她说:我了解的一切都是你的,虽然你说话的语气和在网络上的他有一点点区别,但我心目中的“风雨无
乡”就是你。

  我的感觉却别扭得很,毕竟我从来就没有跟她有过任何的交流,也不知道那个“风雨无乡”跟她说过哪些
甜言蜜语让她如此痴迷,但她却将这种痴迷直接给了我,就像娶了一位美女做妻子肚子里还带了别人的孩子的
那种尴尬的便宜。

  我说:现在很晚了,咱们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你住哪里?

  她说:我就住在这里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从心理上也难以接受。便去给她开了一间房。

  送她到了房间转身要走的时候,她说:你别走,我有很多话要说。

  她从后面搂住我,伏在我的肩头哭泣。她的双手拥得很紧,抽泣中鼻息吹向我的脖子,我想起了杜梅,她最
喜欢轻轻地在我的脸上脖子上吹气。但说实话我没法对这个还有一些姿色的少妇有什么感觉,虽然她认为跟我已
经情深似海,但对于我来说,她还是一个陌生人。

  我推开她,说:你让我好好思考一下好吗?

  她幽幽地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我说:不,只是心里上一下子不能接受而已,现在我答应你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有什么话你可以说,就
像对一个知己一样。

  我又转回去坐下,她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丈夫是一个大夫,她本来以为医学院毕业的他会有那种知识分
子的儒雅,但直到结婚才发现他其实是一个粗鲁庸俗的人,经常打骂她和她的父母,过后又会像一个无赖一样
跪地求饶,她一直都忍着,忍到孩子 4 岁,半年前她发现他值班的时候和一个护士鬼混,于是提出离婚,他却
坚决不同意并且在法院的调解人员面前表现得真诚而又无辜,完全赢得了他们的同情。

  她说:虽然我们的婚最后没有离成,但我知道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我问:你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的“风雨无乡”?

  她说:是的,他一直都在安慰我开导我,有时候通宵陪我在网上聊,从那时起,我就把自己的身体留给他
了,我丈夫有那方面的要求我都让他先拿 500 元钱,他说找鸡也用不了 500 元,我就让他去找。

  听了这话我想笑,但又笑不出来,头脑中反复在想是哪个王八蛋冒充我上网?

  我说:我帮你找到他好不好?

  她说:找到你就够了,因为我所认识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说:但是当时跟你聊天的人不是我。

  她说:并不是面对面地聊,本身这个形象就是虚拟的,你说是吗?

  我心里想:这算他妈的怎么回事?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醒来,历数我所熟悉的人,希望能够找出究竟是谁以我的名义在网络聊天室里欠下了这
份孽债,但是一无所获。

  何从和刘大成精神抖擞地回来。

  刘大成:怎么?独守空房?我俩本来想给你一次机会。

  我说:你们疯了一夜,反说要给我机会 ?流氓逻辑嘛。老实交代干什么去了。
  何从躲闪着我的目光,一下子躺在床上:我们就是游荡了一夜。

  刘大成:我们认为只有你现在还是单身,到了北京怎么也要放纵一下,何从,别看他装,说不定刚刚走。

  我说:去你妈的,我一直以为你们还回来,这么替我着想干嘛不早说?其实你们自己才需要放纵,在家里
有老婆管着,我反正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何从,说,干什么去了?

  何从说:我们就是去酒吧聊天,没做坏事。

  我说:在这里不能聊天啊?不光你们俩吧?

  刘大成:实话实说了吧,还有俩女研究生,高学历人才就是不一样。

  我来了兴致:怎么不一样?说说看。

  何从哈哈大笑:就是跟刘大成聊得十分投机,恋恋不舍,只能擦边,却毫无实质。

  刘大成半真半假地说:急死我了。

  我们都笑。我说:原因很简单,就是你们拿钱不够多,人的心理都有一个底线,钱的量变达到一定程度就会
发生质变。

  刘大成:算了,不说不难受,你在这里干什么了

 我说:没什么,拣了一个少妇,风韵犹存,非要以身相许。

  刘大成:这梦做得还有点味道。

  我说:去你妈的,怎么是梦啊,真的,现在就住在隔壁。

  何从:我和大成都知道你是编故事的高手,没想到都编到少妇那里去了。

  我就半真半假:你们俩不信是不是?咱们打一个赌,每人拿出 1000 元放这里,我要是说假话,你俩拿走,


要是确有其事,我拿走,怎么样?

  刘大成有点迟疑:难道是真的?

  我就说:怕了吧?我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这话给了刘大成鼓励:吓唬我们,好,拿钱,不过有一条,你要输了我们每人只得 500 元,赢了却要拿走


2000 元,不公平。

  我就笑:你他妈的算计到家了,好吧,我拿出 2000 元。

  何从息事宁人地说:算了,算了,我们相信就是了。
  刘大成是见了便宜就决不放过的那种人,他说:不行,吹牛必须上稅,何从,掏钱。

  何从只好掏出 1000 元钱放在那里。

  我为了坚定刘大成的信念,故意装出要认输的样子:算了,开玩笑,别让何从掏钱了。

  刘大成瞪起眼:不行,不行,想撤,嘿嘿,晚——了。

  这“晚了”二字刘大成用的是那种女性化的语调。源于流传的一个笑话:说的是古代皇宫里的太监每天报数,
有一天,从女性化的一二三四中间出现了一个粗嗓子的五,发现假太监,便把这人关了起来,宫里的宫女们听
说有个假太监都非常兴奋,到了晚上,一位宫女潜到关押他的牢房前轻轻地说:听说你是假太监,咱们一起私
奔吧?这时候从牢房深处传出一声尖利的女声:晚——了。

  所以我们每每说到这个词都用这种语调。

  我嘻皮笑脸地:真来啊?

  刘大成:不许反悔。

  钱放到一起,他们俩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我。我故意沉吟一下,就去打电话。

  我们约好在餐厅汇合。寂寞玫瑰来的时候,他俩惊讶莫名,而在我介绍之后寂寞玫瑰很大方地与他们打招呼,
并像一个恋人一样依偎在我的身边。我带着胜利者的笑容表现得与寂寞玫瑰亲密无间。

  吃晚早餐我就到寂寞玫瑰的房间,关上门以后,寂寞玫瑰很幸福地拥住我,我赶忙推开她说:你还是回去
吧。

  她很奇怪我的变化:怎么了?你赶我走?

  我说: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再说我们……

  她开始流泪:我还不至于是那种很讨人厌的女人吧?

  我说:不是这个意思,我回去立即给你找到那个“风雨无乡”,我毕竟不是他。

  她问:那你刚才干吗要对我好?

  我一时语塞,为了一个玩笑再一次欺骗她的感情,真有些于心不忍。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说:其实我也想过了,你找到他也好,找不到也好,我心目中的风雨无乡就是你,
但你需要时间来认识我接受我,我可以等,我没有更高的要求,你只要像刚才那样对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突然就有些触及真情的感动,说:我会的,但确实需要时间。

  临走的时候,她轻轻地说:抱抱我好吗?
  我很别扭地抱她,她伏上我的肩头。这时候我相信她并不是因为无聊去寻找某种刺激,而确确实实是需要一
份寄托。

  送走了悲悲切切的寂寞玫瑰,回到我们的房间。

  那俩人像看外星人一样地看我,我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把钱给我。

  刘大成说:方正行啊,居然开始对中老年妇女感兴趣了,老实交待,那娘们儿是什么来头?

  说着很不情愿地把钱交给我。

  我装起钱,并没有那种得意,而是忽然产生一种感觉,既然这么巧合的事情都能发生,那个叫风雨无乡的
家伙会不会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71

  经纪人老罗进门的时候正好赶上我在逼问何从和刘大成,到底是谁以我的名义跟别人聊天。两人一边大叫冤
枉同时也明白了寂寞玫瑰的来历。

  刘大成说:原来如此,白捡一便宜,不劳而获,还卖什么乖?

  何从附和:对啊,这就叫天上掉馅饼,仙妇下凡啊。

  我说:少来啊,我可没做什么?虽然投怀送抱,但本人坐怀不乱。

  老罗哈哈大笑:你也忒老土,还有脸说,现在一夜情是时髦的,送上门来都不要,真可惜。

  刘大成说:你也有脸说?上次去我们那儿,你小子把人家酒店的被子给弄脏了,害得我们赔钱,还没有找
你呢。

  老罗尴尬地说:这不是说方正呢吗?怎么扯我身上来了?

  我说:好了,咱们还是谈正事,中午我请客。

  何从就把我们打赌的事情告诉老罗,老罗说:你俩也是倒霉催的,方正会输给你们?

  我说:这话我爱听。说说什么情况了?

  老罗:完活儿,白天和黑夜要专门给你们的酒厂写一本子,不过要加钱,冒号的小品也定了,还有歌唱家
李大海、著名歌手张美媚、王娅,黄猫费一点劲儿,我答应到那边帮他找小姐才勉强答应。

  刘大成:行啊,都是腕儿。

  我说:附加条件多了点,白天黑夜要加多少?

  老罗:一个数。专门找人写。
我说:答应了。

  刘大成急了:这就答应了?

  我说:你别急,我追加还不行?

  刘大成:你们可都听到了啊?那小姐的钱呢?

  老罗:你们那儿的行情我门儿清,放心,我来出。

  我说:刘大成,你这算计是出了名的,我们都了解,是不是老罗?

  老罗笑着不回答。

  我继续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见见他们?

  老罗:算了吧,快到国庆节了,都忙得跟孙子一样,哪有时间见你们?再说还有几位在外地演出呢?

  我说:有些事情最好当面交待一下,比如相声小品加上酒厂的宣传内容什么的。

  老罗:行了,我办事你放心,交待给我,决不贪污。再有什么事情可以打电话嘛。

  刘大成说:其实我们来见到老罗,心里也就踏实一些了。

  我说:那好,签合同付定金,然后打道回府。

  何从:早知如此,就不用跑来了,打个电话把定金划过来就行了。

  刘大成对打赌的事情还是耿耿于怀:方正主要还是为了来会网上情人。

  我说:你们不也是与研究生干聊一夜?增长很多知识吧?

  老罗说:我说你们也不弄个大点儿的活动,整天抱着个小栏目撑不死饿不着的,有什么意思?我上次给那
个国有大型企业搞一台港台明星演唱会,那承办的小子一把纯赚 70 万。

  刘大成瞪大了眼:怎么搞的?

  老罗说:简单得很,反正企业出钱,假如一个明星我要 15 万,跟他签 30 万的合同,我最多也就是拿个两


三万,狗日的一个就赚 15 万。

  刘大成:太黑了。

  我笑笑:比你黑吧?老罗,一个明星最多给你三千五千的,你看人家。

  刘大成黑了脸:谁说的?我从来就不干这事。
  我就说:好了,不说了,出去吃顿饭,稍微一休整,然后回家。

  在大街上,我们遇到一位身披藏袍的小伙子,满身都是牛头羊头骨和藏刀之类的东西向我们推销。我看中了
一个牦牛头骨,何从和刘大成都看中了藏刀,那小伙子要价 800 元,我们砍到 500 元。

  老罗说:小伙子,我知道你这玩意儿的实际价格,还能大幅度优惠。

  小伙子用生硬的汉语说:不会的,不会的。

  我说:要不这样,我的车里有现在最好的神龙泉白酒,送你一箱,你给我们再优惠一下怎么样?

  何从去搬了酒来,小伙子喜笑颜开,连说谢谢谢谢,就把两把精致的藏刀和一个牦牛头骨递给我们。

  我给他钱的时候他却坚决不要,说:我们是朋友,不要钱。

  反而让我们觉得不好意思。那两把藏刀足有一尺长,很精美的牛皮套上还附有一小块磨刀石。

  我问他俩:你们要这个干什么?准备行凶啊?

  何从说:凡是物件都会有用,比如你的那箱酒。

  这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那边是寂寞玫瑰的声音:你现在在哪儿?

  我说:我们正在回沧海市的路上。

  她有些失望地说:一路保重。

  我说谢谢。

  72

  真正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事情有点不对劲儿,就问刘大成:你不是说演员早就联系好了吗?你说清楚
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大成不好意思地说:这都是你教的不是?对拿钱的人,一定要先答应所有的条件并表示办事迅速,这样
拿钱才痛快。

  我说:你真够可以的,用到我身上来了。

  他笑:我的钱也就很快拿到了不是?

  我想到,或许当时他并不是为了尽快拿到钱,而是因为我正在追究他是否欺负刘露的事情而转移我的注意
力?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杂碎事儿?

  怎么又联想到刘露的身上去了?
  现在想来刘露也的确是一个奇怪的女子,有时候很矜持,有时候又很大方,有时候表现得热情似火,有时
候又表现得平静如水。她像一个谜,似乎轻易就能够解开,但至今在我的心目中还是一片迷惘地谜着。

  就这么迷迷糊糊地想着,何从开的车已经到了一座小城。睁开眼一看,天已经黑了。何从在一家看来还比较
气派的酒店前停了车:嗨!吃点饭吧?饿死了。

  我一看表已经是夜里 9 点了。

  三个人进了酒店,我说:中午是我请客,现在应该是刘大成请了。

  刘大成:干吗我请?都是为你干活。

  我说:为谁干活?还不是为了你的栏目?再说了,早就说演员请好了,又拉我们跑一趟北京,连饭都不管
一次?

  刘大成:算了吧,你得了一个情人,还赚了 2000 块钱,不算白跑吧?

  刘大成还记着这茬。赢了他 1000 元钱就跟威尼斯商人说的:那简直是抹脖子。心里想本来还想还给他的,既


然这样还就让他心痛一回。

  说着我们三个人就进了酒店,门口的迎宾小姐很热情地打招呼:先生您好,先生几位?

  何从说:三位。

  在一个桌前坐下,刘大成说:咱们是不是随便吃点就行了?

  我说:半道上你还准备吃大席是怎么的?

  刘大成便点了三碗面条、一个咸菜和一个凉拌菜。点菜的小姐显然有些不满足,说:先生喝什么酒?

我说:我们赶路,不喝酒了,再说要喝酒还不把这位先生心疼死?

  刘大成说:说什么呢?你来点啊。

  何从说:多加一碗面条,四碗。

  又拿出喝水的大杯子:给倒点水。

  除了我们旁边的一桌,酒店里已经没有什么顾客,那位小姐刚要到一个矿泉水桶前倒水,过来一位领班模
样的人制止了她,小姐把杯子放回来的时候,何从问:怎么了?

  小姐说:厨房正在烧开水。

  我们就在那里等。很清楚,因为我们点的饭菜的质量和数量的确没什么油水,酒店的人并不在意我们,或者
说不愿意伺候我们,旁边桌上的菜一个个上着,我们等了大约半个小时还是连水都没有。
  我叫过一个小姐:你们的面条是不是小麦做的?

  小姐说:那当然。

  我问:是不是新鲜的小麦?

  小姐说:对。

  我问:是不是需要临时播种?

  小姐就没好气地说:就吃这么点儿饭,还拐弯抹角地干什么?

  这时候旁边桌上的人也已经走了,就剩我们一桌在这里干等。何从也没有说话,出门去了。

  一会儿他把两把藏刀从车里拿进来,递给我一把,自己就从水杯里滴了几滴水,然后很从容地埋头磨刀。我
也不说话,同样抽出亮闪闪的藏刀来磨。

  磨刀声在空空的酒店的夜晚显得很尖利。

  刘大成见我们严肃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黑了脸不说话。

  不大一会儿,我们所有的饭菜就热气腾腾地端上了桌,小姐还满面笑容地给我们送上了两个热菜,何从的
杯子也灌满了矿泉水。

  出门的时候,刘大成交钱,他们怎么也不收。

  车子启动,我们哈哈大笑。

  我说:毛主席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真是不假,没想到这两把没花钱的藏刀马上就派上了用场,不过何从要
快开,不然一会儿我们就会到派出所蹲着了。

  何从说:没事,前面就是两个省的交界处,应该问题不大。

  刘大成说:他们不要钱,我反而有点怕了。

  何从说:你贱坯子。

第二十章 情欲与愤怒毁灭与放逐(1)

  73

  在杜梅家的那个下午成为我一生中最惊心动魄的时刻。杜梅原本惊讶的表情绯红地平静下来,娄书记却带着
狡猾的笑意说话了:你们看到了,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可以不把这件事情公开,不过……

  我呆呆地听着,杜梅问:不过什么?

  娄书记: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只要我们……啊?

  我几乎不能理解他的话,一个在我的心目中思想觉悟高得远离人间烟火的人居然也有这种罪恶的念头,哪
一个他才是真实的?

  杜梅有些恼怒地说:你休想。

  娄书记的脸色立即变得很难看:那我就不客气了。

  杜梅马上变了语气:你先出去,等我们商量一下。

  娄书记乖乖地往外走:好好好,好好权衡一下利弊,反正你也不是那个什么了。

  杜梅示意我把门闭上,并飞快地穿上衣服。这时候我的心在挣扎,一方面希望杜梅答应他的请求,以保全我
们的名声,另一方面又因为一种真挚的情感而害怕杜梅的身体被玷污。年轻的我手足无措。

  我们收拾停当,杜梅说:去,把他叫过来。

  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走出去,娄书记问:怎么样?

  我说:让你进去。

  他笑哈哈地拍拍我的肩膀,显得异常亲热。然后急匆匆地进屋。

  我在门外傻傻地站着,头脑中空空荡荡。

  忽然,房间里传出两个人争执的声音,我急忙推门进去。他们正在争夺着娄书记的衣服,毕竟是身大力不亏
的男人,娄书记把杜梅甩到床上,拿过衣服,过去关窗子。

  我一下子明白杜梅企图把他的衣服扔出窗外。

  娄书记披上皱巴巴的衣服,气呼呼地说:我走,我走……

  推开我就要往外走。

  杜梅说:等等。

  娄书记站住。

  杜梅又说:我答应你。表情里沉淀着冷峻与决绝,又指指我:你走吧。

  娄书记以一种胜利的姿态看着我,我盯着他细细的脖子,真想把它拧成麻花。
  娄书记再一次往房间里去。我出门的时候把大门狠狠地摔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的时候才发现我们来的时候太
着急把钥匙留在了上边,刚想去拔,一个邪恶的念头在头脑中形成。

  我承认当时少不更事,但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时冲动做出如此卑鄙的选择。从古到今,在情感方面男人在
关键时刻都是自私的,而女人往往能够豁出一切。我不知道在我和杜梅之间的这种关系究竟算做爱情还是纯粹的
肉欲,只知道杜梅为了我和她自己的名声就要献身给那个时刻都把党性原则挂在嘴上的娄书记了。

  当时没法给自己的感觉定性,也就找不到下一个行动的真正动机,反正我是就近找了一个校内电话给院党
委书记和院长分别报告,让他们赶紧去教工宿舍 12 号楼 3 单元 302 室,有人自杀了。

  打完两个电话忽然感觉到来到沧海理工学院几年来所受到的压抑和磨难一下子烟消云散,浑身上下异常轻
松。在宿舍区的路边上有一个小花园,小花园的中间是一个小小的凉亭,我就坐在凉亭下的石凳上看着院长书记
副院长副书记带了一大群人向杜梅家赶去,我在想象马上将要出现的场景。屈辱、尴尬、愤怒……大家一起来品尝!

  原来要报复一切就这么简单,只需要一个电话,一句石破天惊的谎言。这片围绕我、挤压我、侮辱我的环境就
会荡起波澜。

  但我没有去想杜梅,我好像眼看着这个在我最困顿最失意的时候给我温暖给我欢乐给我慰藉的女子从此渐
行渐远。

  哪位伟大的哲人说的?泼洗澡水的同时也把婴儿一起泼掉。

  74

  沧海理工学院传出了娄书记和杜梅的绯闻,而且多种版本同时出现,充满想象力的人们描述出了种种色情
的细节,也把前因后果填补得滴水不漏如同真实。一种说法是:书记和院长带人闯进杜梅家的时候,娄书记还在
杜梅的身体上,杜梅一脚把娄书记踹下床,疯狂地大喊大叫,而娄书记狼狈地躺在地上还一柱擎天。第二种说法
是当时两个人赤裸裸地坐在床上,一人一杯杜梅老公从美国带来的红酒,浪漫对饮。第三种说法是娄书记正跪在
床下为杜梅口交,杜梅躺在床上两腿夹住娄书记的脑袋尖声大叫……

  你可以看出,在这一方面的想象力,高校里高雅的教师其实比那些整天读街头小报的庸俗的民工们更胜一
筹,他们同样拥有最低级的那种趣味,只不过是埋藏更深,更容易掩饰而已。

  我明白自己把杜梅逼上了绝路。

  娄书记来上班的时候,完全不是平时的那种趾高气扬精心雕琢的形象,面色黑黄,头发散乱。

  他狠狠地摔了一下桌子上的一本书坐到我的对面,我几乎不敢面对他。

  他说:方正,你行啊,够狠毒的。

  我抬起头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又说:你等着,咱们看看谁倒霉。

  我莫名其妙地问一句:杜梅怎么样?
  他一拍桌子:你还有脸问?

  我便默默低头,不再说话。

  除了那些形形色色的流言,没有人知道杜梅的真实消息。杜梅再也没来上班,有人说她去了父母家,有人说
她干脆出了国。后来知道她的确是去追寻她的博士丈夫了,但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也许是因为杜梅的人间蒸发,也许是因为古已有之的“官官相护”,娄书记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每
当办公室里只剩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就变得面目狰狞。我一直以为他在酝酿着某种报复的行动,其实最折磨我
的还是那些琐屑得无法言说的精神凌迟。

  我很少说话,也没有人再听我说话,杜梅的出走坍塌了我惟一的心灵依靠,而更加可怕的是关于我和杜梅
的种种流言也被惟恐天下不乱的人们添枝加叶地传播着,有时候走在校园
里的我就成了这个流言中惟一保留的色情图片,供人们指点玩味。

  而善于对任何人真诚言说的娄书记很快就成了捉奸反被陷害的英雄。

  在沧海理工学院的那段日子我就像一只老鼠一样活着。

  但是后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我彻底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雪上加霜。

  75

  我除了上班一般都是独自一人躲在单身宿舍里读书,不管是什么类型的书都读,其实书在这时候不过是一
种道具,表明我在世上还有所事事,真正的思绪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父亲曾经让我像个男子汉,但我发现自
己根本就没有任何资本去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沧海理工学院能够给予我的就是一份公职,我可以从这里每月
拿到 150 元的工资,维持温饱,因为停职,使我更加失去了活着的惟一意义,我明白什么叫行尸走肉了。原来以
为停职不停薪简直就是奖励,现在看来还的确是一种惩罚。

  黄昏的时候,有人直接推门进来,肩上扛了几个硕大的纸箱,哗啦扔到地上,擦擦头上的汗说:自己在这
里干嘛?还不快给我买饭吃去?

  他拉开灯,我看清是我的一位中学同学,名字叫许财源。中学的时候他家境贫寒,我经常给他一些力所能及
的资助,应当说我们的关系还是比较好的。他从一家专科学校毕业以后跟一个女孩去了她的家乡,在中学教书。
他是这样一种跟你亲热得让你无法拒绝的人,虽然中学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他还是能让你感到毫无隔
阂。

  我到食堂买了几个小菜,两瓶啤酒,两人对坐,喝酒聊天。

  我问他弄这么多纸箱子干什么。

  他瞪了眼说:这是皮鞋,我们那儿家家户户做皮鞋,价格便宜得很,我弄几箱来让你帮着卖卖。不要死抱着
那点儿死工资了,还是想办法弄点儿活钱。

  当时学校正在轰轰烈烈地讨论广开财路的办法,虽然仅限于讨论,但已经调动了广大教职员工追求财富的
愿望。
  我已经心动,但还是问:这,能行吗?

  许财源说:卖完这几箱子我保证能赚你一个月的工资。

  我有些不敢相信,他便给我算了一笔帐:一双皮鞋赚 5 元钱,十双就是 50 元,这是四箱子,200 元钱。边说


边打开箱子给我看,有单有棉,油光可鉴,颇为精致。

  一双最多卖 25 元。他坐下来喝一大口啤酒说。

  我说:到哪儿去卖啊?

  他指着我的头说:榆木脑袋,你们学校连老师加学生有多少人?几十双皮鞋算什么啊?

  我茅塞顿开。第二天便买来几张大红纸写下了我平生撰写的第一个广告:

  好消息

  我处从皮鞋厂家新进部分皮鞋,款式新颖,质量上乘,低价超乎想象,请广大师生从速购买。

  联系地点:教工单身宿舍楼 214 房间

  我的宿舍在其后的两天里人满为患,大家都希望得到“低价超乎想象”皮鞋,许财源在第二天风风火火地
赶回去又带来两大纸箱,最后还是脱销。

  我忽然发现做买卖原来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情。

  那个晚上,我又从食堂里买来几个菜,跟许财源喝着啤酒,他的脸上因为兴奋而焕发出红色的光彩,但有
些遗憾地一遍遍说:价卖低了,太低了。

  我一直认为他希望赚到更加丰厚的利润,却不明白这只是后面的话的一个伏笔。

  我问:这次能赚多少?

  他说:刚才你去买饭的时候,我粗略地算了一下,基本上没赚钱。少了好几双。

  我说:怎么会?你不是说……

  他打断我:咱们没看好门,肯定是让他们拿走了不少,还有我这来回的车费,唉,没赔钱就不错了。

  我满怀愧疚。因为自己没赚到钱,更因为没有帮助朋友赚到钱,本来感到好做的买卖原来并不是那么简单。

  吃完晚饭许财源开始给我仔细算帐,算来算去,最终短了 30 元钱。

  他叹息着:这钱到哪里去了呢?

  我的心开始发虚。就像上小学的时候,有的同学丢失了东西,老师在班上盘问的时候自己脸红一样。
  酒足饭饱的许财源拿出一双皮鞋说:没办法了,我还给你留了一双皮鞋,这次赔点赔点吧,我得连夜赶回
去了。

  我说什么也不要他的皮鞋,心里想或许那短着的 30 元钱正好是这双皮鞋。

  许财源非常坚定地把皮鞋放在我的床底下就赶车去了。

  看着满屋空荡荡的纸箱子和桌子上狼藉的杯盘,我忽然明白:真正赔了的只有我自己。

  没过几天我的宿舍里出现了另一个人流高峰。

  许财源带来的皮鞋看起来金玉其外,事实上仅有两天的寿命,表面的一层油漆褶皱后开始脱落,然后就露
出所谓皮鞋的真正质地:牛皮纸。
  男教师们大多是来文质彬彬地退货,妇女和学生们却直接来兴师问罪。

  我坐在上下层床的下铺,看到各式各样的脸色听着各种各样的音调,脸色的主题是愤怒,音调的内涵是谩
骂。等他们终于清楚了退货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的时候,不知是谁第一个冲过来在我的脸上打了一个耳光,然后
就是众多的人上来拳脚交加,我躲到床的里边缩成一团,还是躲不过无孔不入的拳脚,衣服被撕烂鞋子也被拽
下扔到了窗外……

  我奄奄一息地醒来,宿舍里已是空空荡荡,浑身上下是不可名状的疼。当时的一个念头是:要是不醒过来就
好了。

  76

  年轻的躯体还是充满着活力,休养了几天之后,我把沧海理工学院的一切抛在脑后,打点行装不辞而别。只
把许财源留下的那双皮鞋留在了宿舍里,我不敢动它。

  那个初冬的下午,我迎着眩目的阳光,背着被褥,一手提着装有衣服的旅行包,一手提着装满书的一个纸
箱,站在沧海理工学院的门前,潇洒地挥手招呼一辆摩托三轮。

  等我坐到上面,那个恶声恶气的三轮司机问了我几遍:去哪儿?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无家可归。

  常言说:人挪活,树挪死。而我当时就是一棵本来就垂死的树,挪动的时候又根本没有新的扎根地,好像一
下子凉在了阳光下,到哪里去找活的理由?

  此时我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潇洒,只有一个选择,回家。

  于是三轮车载我去了火车站,我灰溜溜地回到了家乡的小城。

  苍老的母亲看到我把所有的家当带回来,似乎就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反复问:你怎么了?大学里不要你
了?
  我只有安慰她:不是,是我另外找了一份工作,比当教师强多了,要等几天再上班。

  母亲说:好好的怎么就不干了?

  我说:你没听现在都说“穷得象教师,傻得像教授”啊?有办法的都不当教师了,我找的这家是一家大公
司,国外进来的,咱这里的分公司刚刚成立,需要高水平人才,好不容易才选上呢。

  母亲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相信了。那几天我们之间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对话,生怕触动了对方的哪一根敏感
的神经,开始每过一天她都会怯生生地问一句:哪一天上班?我就说:还要等通知。她便不再问。

  为了年迈孤苦的母亲,我必须找到一份工作。

  几天之后我跟母亲说来了通知,又背起行囊来到沧海市,在市郊租了一间民房暂时落脚,然后每天到市里
的各个劳务市场搜寻各种信息希望寻到一份工作。

  好在沧海市跟全国各地一样,当时正在筹建高新技术开发区,招聘启事很多,我按照报纸上的一则招聘文
秘的启事来到了一家简陋的招待所,找到了那个化工公司的筹备处。那天已经是招聘截止日期的最后一天。

  一位肥硕的四十多岁的男子接待我,态度傲慢:你是哪里毕业的?有国家正式文凭吗?我们这里不要非全
日制学校毕业生。

  我把自己的毕业证书恭恭敬敬地递给他。

  他看了一眼,又问:你对开发区的认识是怎样的?

  我说:我想应该是一种经济发展的方向,新的体制下充满活力的一种经济形态。

  他说:行,认识比较正确,先填个表,交报名费 50 元。

  我交上 50 元钱,又工工整整地填好表,递给他。他看了看表:你是沧海理工学院的老师?怎么忽然就不干
了?

  我说:我是学中文的,在理工学院没有发挥的空间。

  他说:我们这也是化工公司啊?

  我说:可是你们现在招聘的是文秘,应该属于专业对口。

  他说:有道理,那好,明天你就来上班。

  我兴奋地答应着。没有想到找到一份工作会如此简单。

  第二天我去上班的时候看到招待所里聚集了很多人,从他们愤怒的议论中明白,我和他们都被骗了一小下 ,
每人 50 元钱的报名费,这是我在理工学院月工资的三分之一,而此时,我已经囊中空空。

  那天我一天都没有吃饭,回到租住的民居,心灰意冷地躺在床上听着一个破旧的收音机。天已经很冷了,破
旧的民居因为久不修缮,四壁透风,身体的凉和心底的凉交织在一起,让我感受到了生命冰点的滋味。
  这时候正在播放一个广播音乐故事节目,一份真挚的爱情把我打动。我就在此时想到了我的雅迪和那分凄美
的爱情。一股冲动促使我坐到桌前,让心里的郁闷和悲伤变成文字,在纸页上流淌。

  我写了我和雅迪的相识、相爱、相依和相恋,也许更希望我们的情感纯洁动人,我没有写到我们第一次分别
后所发生的一切,而是在我们情感最热烈的位置虚构了一个结尾:因为闹了一点小小的误会,雅迪在一个大雪
纷飞的午后独自去了郊外,被大雪掩埋在一口枯井里,离我而去。我仿佛看到了死去的雅迪,美丽纯洁的她就躺
在一片白色里,白色的灵魂悠悠地飞起来,任凭我撕心裂肺地呼唤,还是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第二天,我把稿子送到电台编辑部,那个年轻的女编辑还没有看完已经是满脸泪水,她举起稿子对着其他
人喊:大家看,来了一篇好故事。

  稿子很快就在编辑和主持人中间传阅,我无所适从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该走还是留。

一会儿那位女编辑从里间屋里出来说:你来一下。

  屋里坐了一位四十多岁健壮的男子,他们介绍这是电台的黄台长。

  黄台长问我:你是学什么的?

  我说中文系毕业。

  他又问你现在做什么?

  我说刚刚从学校辞职,还没有工作。

  他说:我们这个栏目现在需要一个撰稿人,你行不行?

  我说当然行。

  他说:需要每天一个故事,时间 20 分钟,一篇稿子 8 元钱。

  我说没问题。

  这似乎就是天无绝人之路的现实版。在我一文不名,整整一天没有吃饭的时候,我将有一个每月两百多元收
入的工作,没有理由不答应。

  77

  这时候似乎应该对我在沧海理工学院的生活做一个小结。年轻的方正在那里体味了生命的又一段暗淡时光。
在大多数人的观念中,知识分子代表着进步与正义,是良心最不容易泯灭的那种,但是当我带着对未来的渴望
和对前途的憧憬踏入这片聚集了所谓知识精英的社会的时候,才这彻底明白现实的无奈与严酷。

  许多年后,我读到一本叫做《丑陋的学术人》的书,也读到了关于“文革”时期知识分子屈膝变节残害同类
的一些文章,恍然大悟地想到,所谓知识分子仅仅是对一个群体的称谓,并不代表任何人性的品质,他们有欲
望有私念有小农意识也有邪恶的品行。
  很小的时候就学过关于“披着羊皮的狼”的课文,当时觉得文章极不可信,披着羊皮就能混迹羊群不是狼
太狡猾而是牧羊人太傻,现在看来其实它寓意深刻。

  这世上还有多少狼披着人皮混迹人群招摇过市残害人类的?或许在所有的羊都成为披着羊皮的狼之后,才
有公平可言?

  许多年的严酷训练之后,我带着浑身上下狼的齿痕进入人海,原来以为可以百毒不侵刀枪不入,但在狼行
天下的过程中,人性还是时时抬头,成为继续前行的阻碍。
第二十一章 杂碎确实无处不在(1)

  78

  电视台已经开始高频率地预告《快乐碰碰车》“神龙泉之夜”特别节目了,大家都知道这一次将要请到几位
国内知名的演员出任嘉宾,都很兴奋。当然也包括张承。

  张承在市里已经住了几天,惟一目的就是要请副市长王秋实参加我们的节目,但一时难
以找到缺口。跟我说了许多次,我根本就没有当一回事儿。

  在我的办公室里,我正和刘大成向刘露商量节目的一些细节问题,张承又心急火燎地跑来。

  他擦擦满头大汗,说:大哥,那事怎么样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多汗?让人给煮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爬楼梯上来的,刚才电梯出了点故障。

  刘大成:什么?你爬 15 楼?

  我说:最近减肥吧?这么胖爬 15 楼。

  张承说:别说我,那事怎么样?

  我问:哪事儿啊?

  他说:就是请王市长参加……

  我说:早忘一边去了。

  他着急地说:那怎么行?如果联系不到王市长参加,我们得考虑改期。

  刘大成:什么?你别开玩笑啊,电视预告了,演员定金都下了,改期?你干脆杀了我吧。
  张承:那你们帮忙想想办法,我在市里两眼一抹黑,找了几个人都不行,哎?大哥,听说天歌神通广大,
您跟她说说帮帮忙行不行?

  我说:我只管节目,别的自己想办法,你去跟天歌说吧。

  张承:大哥,我说不上话的。

  我说:我就不明白,你搞你的企业,跟市长有什么关系?不是说了市场经济要找市场不要找市长吗?

  张承:大哥,咱们出发点不同,您也要考虑兄弟的实际问题啊。

  我说:就是找到,又能如何?一面之交,他还能提拔你啊?

  张承:你不知道,王市长是咱们校友,是从基层一步一步干上去的。

  我实在看不惯他那迫不及待的嘴脸,就说:我没办法,见了领导我躲都来不及,根本不可能有关系,你还
是自己想办法吧。

  张承做出要哭的样子,语气却是少有的坚决:如果请不到,节目一定要延期。

  我和刘大成同时急了:你说什么?

  一直都不说话的刘露开了口:张镇长,您别着急,我看看能不能帮您。

  我们三个人都瞪了眼看刘露。

  刘露说:我有个朋友和市里有关系,不过不敢保证能成。

  张承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过去握了刘露的手:一定能行,谢谢您了。

  刘大成说:刘露看不出来,不光左右逢源,还手眼通天啊。

  刘露羞红了脸:你不要这么说,不是看你们着急吗?

  刘大成:那是,要是张镇长决定改期,哭的是我。

  我说:我需要对刘露重新认识。

  刘露嗔怪地说:你们坏死了,这忙我不帮了还不行?

  张承似乎心情轻松了,赶忙说:不要听他们的,他们是看你能找上市长的关系嫉妒呢。

  我说:好吧,这事交给刘露,下一个环节就是吃饭了,算谁的?

  我、刘大成、刘露一同指了张承:他!

  张承:没问题。
  出门的时候又偷偷拉住我:大哥,带钱不够。

  我说:那你大包大揽?你还欠我钱。

  他说:我马上筹集,做完了节目一定给你。

  我说:别,你要不给,这节目我停了它。

  他说:好好,节目之前好了吧?那你先帮我一点。

  我掏出 1000 元钱给他:算是刘大成赞助的。

  他莫名其妙。

  79

  临近中秋,也到了我们的节目最紧要的关头,演员们陆续到达。

  相声演员白天黑夜提前一天就来了。我先去他们的房间表示问候,白天瘦瘦的戴一副眼镜看起来很斯文,寒
暄几句之后,我说:老罗说你们专门为酒厂创作的相声,我呢想了解一下内容。

  白天不屑一顾地说:我们没问题,你放心就行了。

  黑夜也笑呵呵地说:方总放心。

  我坚持说:你们把本子给我看看也行。

  白天有点不耐烦:我说哥们儿,不要不相信我们啊。

  我说:不是不相信,是为了节目负责也是为了酒厂负责。咱们本来是推销酒的,您再来一个讽刺喝酒的就不
太合适。

  白天说:我们还就是讽刺醉酒的,您说怎么办?

  我说:咱们就稍加修改。

  白天:修改?你说得轻巧,你懂吗?我是专门找北京的相声作家写的,说改就改啊?

  我说:我们是付了创作稿酬的,你起码要让我们满意吧?

  黑夜说:要不咱就让方总看看。

  白天:我要为艺术负责,总不能谁想改就改吧,这个来改那个来改,懂不懂的都来改,我还能说吗?

  我说:白天先生,我曾经做这个节目做了几年,也曾经写过相声,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懂呢?
  他变了色说:那你就自己说得了,别让我们来啊。

  我说:好,既然你这样说,那就这样办,我们审查通过了你就演出,如果通不过或者是你拒绝让我们了解
内容,那你就请回,付的定金我不要了。

  我转身就离开了他们的房间,闭门的一刹那还听到黑夜喊:方总,方总。

我找到老罗:你来协调,如果白天黑夜不让我们了解内容,就让他们回去。

  老罗说:你先别生气,我去问问。

  老罗去问过又回来说他们同意让我听一遍。

  到了房间白天也不理我没好气地自顾自说了一遍。根本不是什么创作,就是把当年一些老相声段子中的关于
醉酒的部分组合起来而已,并且都是讽刺那些喝酒的人劝戒少饮酒的,显然与我们的宣传目的南辕北辙。

  听完之后,我说:必须要改。

  白天说:你说怎么改?

  我说:我是付了创作费用的。

  白天说:我们不要那一万块钱,还不行啊?

  我说:不行。

  他说:我要是不改呢?

  我说:没办法,那就请回。

  他说:我可是知道你们已经做宣传了。

  我说:您放心,第一,我们不是商业演出,观众不需要购票入场;第二,您的名气还达不到让观众追究我
们的地步。这样吧,我派车送你们去机场。

  我出了门,黑夜和老罗都跑出来劝我。

  黑夜说:他就那样,您别介意,我们说一个别的行不行?

  老罗也说:你不了解他的性格,就是那样一个人。

  我说:我就是看不惯那样一个人。

  然后找了刘大成派车送两人去机场,刘大成恶狠狠地对老罗说:你他妈的把事情搞砸了,马上给我再联系
相声演员啊,明天一早必须能赶到的。
  老罗又去打电话。

  节目结束后几天我就在网上看到一则消息《白天为艺术愤而拒演,挥泪告别沧海市》,说当地企业主提出无
理要求,让他表演几乎全是广告的劣质相声,他愤怒拒演,挥泪离去。消息最后对他追求艺术的精神大加赞赏,
并且批驳了那些为了自己的利益肆意毁坏艺术的人。

  我给刘大成看了,他很生气:这不是假新闻吗?告狗日的。

  我笑笑:那些炒作的新闻有几个是真的?

  小品演员冒号第二天上午到了机场,何从开车去接他,回来后说:你看看人家,真是不错,我开的破车关
键时候发动不起来了,人家主动下车给我推,这也是著名演员,一点架子都没有。

  我和刘大成去向冒号道歉,他笑哈哈地说:没事,你们也挺辛苦的,这不是小事儿吗?

  一句话说得我们很温暖。

  天歌和她的几个姐们儿也来帮忙,张美媚王娅和黄猫都已经到达,老罗找了一对年龄稍大从来都没有火爆
过但也算颇有名气的相声演员来做替补,也已经赶到。几位导演各自仔细地向演员们解释节目的设计情况,只需
要下午稍微走走台,晚上就可以直播了。

  副市长王秋实不仅同意参加我们的节目而且听说我国的老歌唱家李大海要来,专门派车到机场接机,张承
就抛开了我们节目的现场准备,跟了王市长的司机去接李大海,下午回来的时候兴奋得满脸绯红,跟我说:我
和王市长陪同李大海吃的午饭,王市长真是不错,一点架子都没有,听说我是校友还专门敬我一个酒,等节目
完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我就讽刺他:你们认识了吗就介绍我们,说不定下次还要问你贵姓呢。

  张承讪讪地笑。有点没话找话地说:演员刚来,马上就上台行吗?

  我说:你不知道,这样的节目他们每周都能参加三场以上,一说就明白,你就放心吧,有一次我们做节目 ,
因为飞机晚点,演员赶到的时候节目已经开始半天了,那才叫悬。

  他说:他们这钱也真好挣,就这么一趟,跟玩似的,几万块到手了。

  我就笑:没办法,世事如此,要是商业演出还要多得多呢,这钱还不是你哭着喊着送给人家的?

  演播厅里,灯光音响正在调试。每当此时就会真切地感受到演出将要到来的紧张气氛,过去在这里帮助刘大
成做节目的时候,我总是躲避着这种气氛,但是这一次不同,我还是仔细检查了每一个环节,确信没什么问题
之后就到刘大成的办公室等着演员们来走台。

  刘露正躲在办公室的角落里仔细地看着脚本。

  我进了门,她抬起头看见我,就可怜兮兮地说:我怎么有一点害怕?

  我坐下来,对她笑笑:只要把他们主持上去调动起来,你的任务就完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几乎是噙着眼泪说: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我想给她放松一下:每当你喝了酒的时候就会完全变一个人,现在是不是弄点酒喝?

  她说:都这时候了还开玩笑。

  我说:你根本不用紧张,到了台上你就说,嗨大家好我是刘露,刘是刘露的刘,露是刘露的露。

  她说:你不怕我真这么说?

  我说:这还是好的,我有一个电台的朋友,第一次上节目时这样介绍的自己,各位听众大家好,我是您的
朋友凯辉,凯是凯旋的旋,军是陆军的陆,对不起,军是海军的海。

  她笑了:真的?

  我说:假的。

  她有些撒娇地说:你就在这里误导我吧。

  这时候我自己也发现,决定让刘露主持或许是一个错误,刚刚有一点稳定的心一下子就变得忐忑起来,又
不能更多地给她压力,只好抚摸了一下她的头:没问题,你肯定行。

她闪烁着迷人的眼睛,向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忽然非常后悔,毕竟是万众瞩目的现场直播,真怕这次冒险把她给毁了。

第二十二章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1)

  80

  我答应做节目撰稿的那天中午,电台的黄台长请客,一天半都没有吃饭的我已经顾不得什么风度,几乎每
一个菜一上桌很快就被我吃个精光,弄得几位主持人和编辑对我不屑地侧目。

  吃完了几个菜,感觉已经饱了。我才说:不好意思,我已经有两天没吃饭了。

  他们都用猜疑的眼光看着我。

  我说:我辞了工作,还没有新的工作,就在郊区的一间民房租住,前天刚刚被骗走了最后的钱,从昨天早
上到现在还没有吃一口饭。

  黄台长笑了:那就多吃一点,不要客气。
  我说:已经饱了。但还有一个请求,您能不能提前给我一点稿费?

  黄台长说:没问题。

  我觉得心里也饱了。

  女人的同情心最容易被激起,就如同女人的嫉妒心最容易被激起一样。几位编辑和主持人一直在招呼我多吃,
后来的饭菜他们几乎都没有动多少。

  那一天我感到了大学毕业几年来第一次被关心的幸福。

  从那以后的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就在市郊农舍的 15 瓦的灯下编写着一个个故事,每天 3000 字并不难,难


的是需要不重复地塑造人物、营造情节,往往是有一个精彩故事出现,大家便要求更加精彩的故事发生。

  那个节目先是在市里获奖然后是省级奖,最后是全国奖,本地的收听率也是直线上升。

  长期昼夜颠倒的我一直都在被这些成功鼓舞着。但事实上成功并不属于我,因为需要让听众相信故事的真实
性,节目中并没有我的名字,因为获奖对于我来说没有晋级之类的作用,上报的作品中还是没有我的名字,我
只是一个工匠,雕琢了故事卖给电台,所有的荣誉都只是一种精神的暗自享受。

  作为一种赖以糊口的手段,居然还有精神的满足,我无怨无悔。

  81

  有人说:好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在年轻的我的心目中这是一种难以企及的境界,所有的好运似乎都是在
别人的眼前出现。我见到许多人志得意满地生活着,有的是父母给他们构筑好了向上的阶梯,即使龙生出来的不
是龙凤生出来的不是凤,老鼠的儿子还会打洞呢;有的是凭借神使鬼差的机遇飞黄腾达,那是真正的好运相伴 ;
还有的就是因为攀龙附凤也可以轻轻松松地活得滋润,前途一片光明。而我却像一个跌入沼泽的倒霉蛋,一点点
陷落,抓不到什么可以救命的支撑。

  夜以继日地为电台写的稿子总算成为我的铺垫。随着节目的影响不断扩大,有人开始打听那些稿件的真正来
源,我除了那些微薄的收入做生活的最低保障,也渐渐有了相关的收获。

  第一次接受我的稿件的女编辑名字叫飞燕,虽然形象上与我们想象中的轻盈的赵飞燕大相径庭,身高不足
一米五,体重超过一百二十斤,但还是有多愁善感的浪漫情怀。她每次拿到我的稿子总要先睹为快,并且大加赞
赏,自然也会在其他地方给予推崇。

  她先是把我介绍给了一家门窗厂,这次很简单,只需要一句广告语,我从来都没有接触过广告,飞燕说其
实就是花言巧语地从别人口袋里掏钱,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有种强买强卖的味道,死皮赖脸地说
我的东西就是好,你不要就是傻瓜。第二层就属于那种花言巧语、巧言令色、巧舌如簧地说动别人,让对方有了就
范的主动性。第三个层次则是顾左右而言它,无形中给产品产生亲和力,让大家在不知不觉中接受。

  听了她的这种高论,让我联想到正流行的一本叫《厚黑学》的书,也是三个层次:第一层是心“黑如煤炭”
脸皮“厚如城墙”;第二层是心黑而亮,脸皮厚而硬;第三层则是心黑而无色,脸皮厚而无形。当时还在想,吴
老板是属于哪一种层次呢?

  与自己在这样的境遇中对好运的渴望心态相结合,我就想出了这样一句广告语:×××门窗,惟独挡不住好
运气。

  广告语出来以后,不仅深得好评,还得到了 100 元的酬劳。要知道,100 元等于我写十几篇故事,也就是近


三万字的篇幅。

  这是一种发现。也就是说我不像当年雅迪的父亲说的那样,学了中文便一无所用。有时候,一次发现就是一
个台阶。而刘大成又给了我一步具有转折意义的台阶。

  他听了我写的故事之后,便找到了飞燕,飞燕又找到我。我们就在一家颇具情调的茶馆里见面。

  刘大成很深沉地说:我听了你的一些故事,很感人。

  我说:谢谢。

  飞燕说:他需要一个撰稿人,酬劳肯定比我们高。

  我说:我现在考虑的只是生存,还真没有发财的打算。

  刘大成说:我听飞燕说,一篇八元钱,简直就是剥削嘛,其实我们的工作量要小得多,给你一篇 200 元,
而且是一周一篇。

  这无疑是一个诱惑。

  我说:我没有做过电视,不知道该怎样写。

  刘大成说:你不是也没有做过广播么?也写得不错。

  飞燕说:在没有踏入这个圈子之前,大家都把它们想象得很神秘,其实一但做起来你会发现,简单得很。

  我说:我知道,其实很多东西都是制造出来的神秘,不是说搞社会科学的就是把简单的东西复杂化吗?

  刘大成说:我们准备做一个现在很时兴的那种游戏性节目,只要把框架设计出来,重要的还是主持人的现
场发挥。

  我说:我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看过电视了,根本就不了解行情。

  刘大成说:我先给你搬一台去。

  于是在我的住处就有了一台 14 英寸的电视台称作监视器的彩电。在它的前面端坐了几天我终于明白,自己
已经落后于这个世界很久了。原本沧海理工学院就与外界隔离,观念上远远落后,而我在离开那个地方以后又这
样闭门造车像隐居一样地过了一年多的时间。惟一的收获可能就是在虚幻的故事世界中让时间慢慢冰释了心底的
伤痛。

  就像歌里唱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却一无所知。
第二十三章 女人的心你猜来猜去不明白(1)

  82

  老罗说过一个笑话,某电视台刚分配了一位科班出身的导演,年轻人非常自傲,一般目不斜视,对别人的
批评不屑一顾,有一次他搞了一台晚会,尽管别人看来晚会几乎一无是处,但在结束后,他还是激动地握住每
一个人的手,带着哭音儿说: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快乐碰碰车》神龙泉酒厂的特别节目却是真正的圆满成功。

  节目结束之后,我就握着老罗的手说: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老罗也这么说,弄得周围的人像看傻瓜一
样地笑。

  在节目中我设计了一个叫《醉酒之后》的同题小品即兴表演,对于贪神龙泉而醉酒的丈夫,要求三组演员表
演出温柔、冷漠、泼辣三种不同性格的妻子的不同表现,其中一名相声演员还客串了温柔的妻子,不仅现场效果
热烈,神龙泉酒也被醉酒的丈夫们暴夸一顿;另一个是游戏性质的,拿来国内的名酒和神龙泉白酒比较试喝,
观众知道哪一种是神龙泉白酒,嘉宾不知道,但最后嘉宾们都一致认为神龙泉是最好喝的,其实这是提前安排
好的结果,除了几位嘉宾别人谁也不知道我的安排;相声小品歌舞等几乎是国内一流的节目,笑声掌声不断,
可以说高潮迭起。这次《快乐碰碰车》在后来电视台公布的收视率调查中遥遥领先。

  刘露的表现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我几乎是提着一颗心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她走上舞台,然后就是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生怕她说错了什么,但
没有想到的是,她不仅落落大方,而且整个节目过程中虽然没有非常出彩的即兴发挥,但一直都是中规中矩,
把每一个环节都恰如其分地组织了下来。

  节目结束的时候,四十多岁颇为英俊的副市长王秋实到台上与演员一一握手,我却发现刘露并不在台上,
而是在台侧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我走过去,向她伸出手:祝贺,一颗新星诞生了。

  她有些羞涩地伸手给我。

  我忘情地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

  然而,她几乎是暴怒地猛然推开我,脸色非常难看,厉声说:你干什么?

  我一下子就蒙在那里,脑袋怎么也转不过弯儿来。在我茫然之际,她把自己的东西混乱地塞进包里,看也不
看我一眼就匆匆离去。

  我转过头来,天歌带着复杂的表情对我摇摇头。

  我在那一刻只想哭。
  晚宴上没有看到流露。我在和演员们打着招呼致谢,发现黄猫不在,便问老罗:黄猫呢?

  老罗神秘地:回房间了,抓紧最后的时间。

  我说:你们不是很快就要赶火车了吗?

  他说:没办法,这小子上午到这里,中午找了一个,下午走完台又找了一个,这不是节目一结束就问我还
有没有时间。

  我大惊失色:是不是人啊?

  他说:可能是牛。

  我笑着说:没事,我请了,回头结帐让他们给你多加 1000 元。

  他说:谢谢。

  我开玩笑说:真是奇事,电视台还管请客嫖娼。

  他感慨地说:人和人就是不一样,你看看人家。

  刘大成过来说:这边我已经安排好了,张镇长让我们一起去浮华大酒店。

  我说:干吗?

  他说:王市长在那里,张承请客。

  我说:他请他的,我们去干嘛?

  他说:还不是以我们的名义请的,再说我们也该去啊,忙乎半天不能让他自己摘取胜利果实对不对?

  我们先四处给演职人员敬酒。演员们那一桌是最热闹的,我和刘大成过去的时候,两个相声演员正在唱一首
歌,据说在网络上很流行的,用的是结婚进行曲的曲调,填上了特别好玩的词:傻冒了吧?结婚了吧?一个人
挣钱俩人花了吧?傻冒了吧?离婚了吧?从此打炮要花钱了吧?……小品演员冒号说:好像不是这词儿,应该
是傻冒了吧,结婚了吧,从此失去自由了吧? 他们就开始争论。张美媚正拿了一个小本子在纪录,一边记一边
喊:慢点儿,我跟不上了。

  我问:你们干吗呢这是?

  老罗说:张美媚搜集各种段子,我们正在为她提供素材呢。

  刘大成:这玩意儿还用搜集啊?方正有的是。

  一群人便非要我说,张美媚更加兴奋,急忙催促:快讲快讲。

  我说:没时间了,还有一些客人等着我们呢,你们也要赶快吃完饭赶火车。
  张美媚说:就讲一个,行不行?

  我说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了。

  冒号就说我先来讲一个吧,让方总想想。就开始讲:一位女士穿了一件一步裙上公共汽车,因为迈不开步,
怎么也上不去,就伸手从后面解开一个纽扣,还是上不去,又解开一个纽扣,还是上不去,这时候排在他身后
的一位男士便一下子托着她的屁股把她推上了车,女士回头大骂:你耍什么流氓?男士说:你才耍流氓呢,不
上车老解我纽扣干吗?

  一个相声演员说:受到启发,我想到一个,说是在泰国,一个女孩起床后去赶公共汽车,因为没吃早饭,
就拿了一个香蕉放到屁股后的口袋里,到了车上怕把香蕉挤坏了,就一直用手抓着,到了一个车站,后面的一
位先生拍拍小姐说:小姐,我到站了。

  说完后,没有人笑,过了一会儿,大家的笑才爆发出来。

 张美媚说:这个我有记录,方总该说个新鲜的了吧?

  我说:我也受到了启发,说是一个泰国人跟马来西亚人吹牛,他问马来西亚人:你们吃过的橘子皮干什么 ?
马来西亚人说:扔了。泰国人:我们不,我们收回来做成维生素出口到你们马来西亚,你们的香蕉皮干什么用?
马来西亚人:扔了。泰国人:我们回收回来做成口香糖出口到你们马来西亚,你们吃完的口香糖干什么用?马来
西亚人:扔了。泰国人:我们
回收回来再做成安全套出口到你们马来西亚。马来西亚人很生气,就问泰国人:你们用完的安全套做什么用?泰
国人:当然要扔掉。马来西亚人说:我们不,我们回收回来再做成口香糖出口到你们泰国去。

  在大家的笑声中,刘大成悄悄地跟我说:咱们该过去了。

  我们就敬了酒。刘大成说:我们还有一桌客人,就不送你们了,一切有老罗代劳,老罗是我们的副导演。

  我又去叫了天歌和田秋他们姐儿几个:走,吃狗日的大户去。

  顾不得刘大成的不满,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浮华大酒店。

  其实我还在想:刘露是不是提前去了浮华?

  到了那儿我发现刘露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去。只有张承和电视台的梁台长陪了王秋实市长等在那里。

  看到我带来的那些人,张承便拉我到一边,悄悄地说:大哥,你怎么带她们来了?

  我说:怕什么,都是朋友,为什么不能来?

  张承无可奈何地说:你啊,真是……

  我说:要不,我们走?

  张承小声说:干吗啊?别害我行不行?还一边假模假式地招呼:大家坐,坐下再介绍,哎呀,好像坐不开 ,
这怎么办呢?
  我就笑着看他的表演。

  刘大成说:要不分两桌吧。

  还是王秋实摆摆手说:不要了,大家挤一挤就坐下了,这样更热闹,啊?

  梁台长也随声附和:对对,挤着热闹。

  别人也就没了话说。张承就只好让服务生加椅子,天歌的姐妹们都是吃惯了大户的人,也不客气,纷纷落座。

  张承便首先介绍我:王市长,这位需要先介绍,因为他也是我们的校友,天人文化公司的方正总经理,也
是这次节目的总设计师,我们酒厂最近就请他帮助策划。

  王市长就站起来跟我握手:方正这个名字听说过,还不知道我们是校友。

  我说:市长日理万机,哪能每个校友都熟悉啊。

  王市长:不过,认识你还是很高兴的,智囊人物,不得了啊。

  我笑:没什么,混碗饭吃而已。

  几句话,这位年轻的市长级校友给我留下的印象不错。

  那天并没有因为市长和台长的在场而拘束,也许因为他们并没有太大的架子,也许因为我和天歌他们多是
民间人士,对官们缺少怕性,总之大家都比较尽兴。我一直都在观察王秋实,他表现得有张有弛,收放自如,既
平易近人,又不失领导风度。我第一次对所谓的领导产生好感。

  不过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结:刘露怎么了?所以喝起就来就没什么节制,也比较容易醉。

  走的时候,王市长拍着我的肩膀:方老弟,以后多联系,我还要向你请教呢。

  我说:哪里哪里,我还需要市长罩着呢。

  他说:说什么话?好了,有时间咱们再沟通。

  张承把我拉到一边:大哥,你先结帐吧?咱们就从节目里出好不好?

  我说:这要刘大成说了算。

  他说:还不是您老人家一句话的事?

  他就去送市长他们。我来结帐。

  本来吃大户,居然吃到自己头上来了。

  83
  大家做了鸟兽散,我上了天歌的车。因为最近太忙,我们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交流了。

  她问:去哪儿?

  我说:不知道。

  她说:你喝了不少,原来你也知道讨好市长,这是一个发现。

  我说:可能是骨子里的奴性吧?

  她就笑:你骨子里居然也有奴性?

  我说:没准还是性奴呢。

  她说:又瞎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她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情,问我:咱们是不是找找刘露?

  我心里热了一下:现在几点?

  她说:深夜一点。你知道她家里的电话吗?

  我说不知道而且没有人知道。

  她问:那你知道她在哪里住吗?

  我说:只知道小区的位置。要不我们去那儿在每个楼前喊她的名字怎么样?

  她就笑,学了电影《有话好好说》中的张艺谋的陕西口音:安红,我想和你睡觉!刘露!方正想和你……突
然就中断了话音。

  我兴致勃勃地说:咱们去?

  她说:算了吧,我还不想到派出所过夜。

  我说:那你把我送去,然后你就逃跑。

  她说:我还不如直接把你送到派出所。

  静了一会儿,我说:开到野外去吧,看一看郊外夜晚的秋色。

  她说:看来这感情真的能把人搞疯了。

  我伤感地说:我忽然想起雅迪。

  她便不再做声,只是默默地把车开到了郊外。
  秋天的夜晚,风有些凉,虽然还不到中秋,但后半夜的半边月亮已经很亮了。我们下了车,就在农田的边上,
听着秋虫的呢喃。我的酒劲似乎一下子冲上来,心里就有了难以名状的那种难受。

  我说:我忽然想哭。

  天歌说:男子汉,就因为那么一下不至于吧?你也该理解刘露,大庭广众之下拒绝你是很正常的,说明她
还是比较传统的女孩,很难得了。

  我说:我想起了青云,也想起了雅迪。

  其实我还想起了生命中呼啸而过的各种情感和挫折,莫名其妙地,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季节这片田地冲开了
我的回忆之堤。

  我坐在田埂上,天歌过来依偎着我,像要给我一些安慰。

  我的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天歌默默地给我擦着泪,并不说什么。

  我忽然紧紧地抱住她,说:天歌,我干吗不娶了你?

  月光下她的脸色很苍白:不可能的,你是在把对另一个人的感情转嫁到我的身上。

  我分明看到她的脸上也有一些晶莹的东西在反射月光,冷风中她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过了很久她才说:咱们回家吧?

  回到她的家里,我们激情洋溢地做爱,天歌的狂放似乎添加了更多的内容。我只以为她是想给我以安慰。

第二十四章 答案不是最后的解(1)

  84

  我有几天时间都没有找到刘露。刘大成告诉我刘露只说要联系业务,根本就没有告知去处。田秋又催着她的
那个广告方案。我就交待了何从给她做一个稍微像样的东西,然后让田秋约请那个中外合资的电器公司的省级代
表。

  我们在天歌家见面。田秋说:他下午过来。

  我说:那好,今晚我请客,你要把几个姐们儿叫上,在谈你们的业务的同时顺便帮我完成一项任务。
  田秋纳闷儿:干吗你请客?应该是我的。

  我说:谁都一样,关键是两项任务都要完成。

  田秋问:说吧,什么任务?

  我说:很简单,就是把刘大成给我弄醉了他,但不要到不省人事的程度。

  天歌插话:你又要干吗?

  我说:不要管,就看你们答应不答应。

  田秋说:这是我们姐妹几个的强项,但首先要帮我把业务谈成。

  我说:再次达成协议。

  田秋就去安排。天歌问我:你又要出什么坏主意?

  我说:就想把心里的那个结解开。

  她微笑着摇摇头:你啊,果然是情到深处。

  我暗自喟叹她对我的理解和洞察,说:如果我们合作,一定会所向披靡。

  她说:我们不是一直在合作吗?

  我说:我指的是工作和生活的全方位合作。

  她红了脸,慢慢地说:方正,不要说这些,这样挺好,再说,你一边挂念着另一个女孩,一边又来和一个
老女人说这种话,真是没良心。

  我说:好吧,我不说了。

  她又问:还没有见到刘露?

  我说:失踪了一样,这还没成腕儿呢,架子倒先端起来了。

  她说:也许有什么事。

  我说:肯定有什么事,我先从刘大成这里打个缺口。

  她笑:听起来像又要搞什么策划。

  我也笑笑:我感觉这背后有什么东西一直隐藏着,但抓不到一点儿头绪。

  这时候我的电话响了,北京的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说:您好,哪位?

  对方说:方正吗?我是于美红。

  我说:您好,有事?

  她说:没事,就想给你打电话问候一下。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说:你走了就走了,也不给我打电话。

  我说:对不起。

  她说:其实我明白的,就是忍不住。说着便哭了。

  我还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等打完电话,天歌笑着:又是一份孽债?

  我说:不知道哪个狗杂碎冒充我,上网弄出一个怨妇来。

  85

  那位电器公司的省级代表是标准的南方人形象,姓乔,小巧玲珑,年龄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白皙细腻
的小圆脸上闪烁着一双聪明的女性化的大眼睛。

  大家落座之后。我说:乔总年轻有为啊。

  他有点腼腆地笑笑:还希望各位朋友多多照顾。

  我说:在座的都是田秋的好朋友,应该说您多照顾田秋才对。

  他说:没问题,我尽力向公司争取,会多倾斜一下这边的。

  田秋说:好,有乔先生这句话就够了,需要我们做什么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旁边的王大姐不甘寂寞,说:听听,乔老板,我们田秋可是已经表达出她时刻准备献身的意思了。

  田秋说:大姐又瞎说。来,大家喝酒。

  从姓乔的经理的口风听得出来田秋的业务没有什么问题,我也就可以放心地实施我的计划。看来田秋对我的
计划进行了部署,最终贯彻落实得很深入,乔总在颇有防备的情况下舌头还是发了硬,刘大成怎么也想不到战
火会悄悄地蔓延到他的身上,几位生猛的少妇狂轰滥炸之后,他就开始忍不住口眼歪斜了。

  我知道南方人是不喜欢北方的那种持久战式的吃饭斗酒的,便适时地叫了停,大家吃完了饭。我说:这样,
田秋和乔老板继续研究业务问题,我和天歌把刘大成送回去。
  我把刘大成扶到天歌的车上。天歌还在嘱咐:别把我车吐脏了。

  刘大成还嘴硬:听见了吗?方正,别把人车吐脏了。

  他既然还能认出我,就没法用诈的手段。我说:咱们请刘大成去酒吧。

  刘大成响应:对,去酒吧,你小子喝酒不让喝足。

  到了一家叫“西部小镇”的美国西部装饰风格的酒吧,我们就要了一个单间。墙上挂了一些左轮手枪的道具。
我把枪取下来,顶到了刘大成的脑袋上。

  刘大成笑:开——枪,为——我送行。

  我就"乒"地喊了一声,他说:真开枪?然后很配合地说:我死了。就一头仰在椅背上翻起白眼。

  我无可奈何。天歌在边上哈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我自己也忍不住笑。天歌说:这下好了,看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我立即换了一副嘴脸,端起酒杯,非常真诚地对刘大成说:大成,咱们喝酒。

  刘大成也端起酒:喝酒!一饮而尽。

  我借着暧昧的灯光为他斟酒,自己做起了痛苦状:大成,你知道——

  他说:我知道什么?我知道喝酒。又一饮而尽。

  我憋着笑,深情地说:我是说刘露。

 他说:刘露?刘露怎么了?对,你看上她了,我说,你没戏。

  我说:我没戏?我怎么没戏?你有戏?

  他说:我?我当然——更没戏。

  天歌还在边上笑。她的手机响起来,就出去接电话。

  我说:刘大成,我喜欢她,我敢说出来,你不敢。

  他轻蔑地:嗤!我不敢?我就敢说我也喜欢她。

  我看到这激将法有门儿,就再接再厉地说:你啊,也就是说说,别看整天在一起,没戏。

  他笑:嘿嘿,你不知道,嘿嘿,我没戏?
  我说:你肯定没戏。

  他说:我肯定有戏。

  我说:你说,你有什么戏?

  他又把一杯酒一饮而尽,狠狠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我?我跟你说,我摸过她的 --呵呵,奶子,很丰满,
哎,很丰满。

  我说:吹牛,你吹牛。

  他的表情充满着回忆的陶醉,居然舌头也没那么硬了:不吹牛,真的,那时候,我看她对我有点儿意思,
就大胆了,有一天晚上,我开车送她,停了车,我就摸她,你猜她怎么着?

  我压住心底的愤怒说:我怎么猜得着?

  他更加陶醉地说:她让我摸,摸,摸了好长时间,你猜她怎么着?

  我说:你他娘的别卖关子好不好?

  他说:我不卖关子,你不知道,她忽然就很生气,很生气,很严厉地说这是最后一次,要是再出现这种情
况就跟我老婆说,女人啊,真他妈的奇怪。

  我问:你害怕了?

  他笑:我?我害怕?我怕谁?

  我问:那就是说还有第二次了?

  他笑:没有了,我,我不敢了,没意思,真的很——没意思。

  这时候天歌进了门:招了?

  我说:就像他说的,很没意思。谁的电话?

  她说:田秋的,那乔经理要找小姐,我给她们打电话安排了。你们男人怎么都这样?

  我说:我可不这样啊。

  刘大成已经在椅子上睡着了。她问:怎么办?

  我说:好办,我们走,你给他老婆打电话,让她来认领。

  她说:你真够坏的。

  86
  接下来的那个晚上我就在分析刘露当时的表现,也许是被吓坏了,也许是慑于刘大成是她的领导一时难以
坚定反抗的决心,但是怎么想都不像是最终的答案。我知道刘大成会做出这种事来,也知道刘露的恐吓是最具杀
伤力的。因为我对刘大成的个性太了解,他好色但胆小,尤其怕老婆,而且他对女性的乳房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好
奇,即使见到那些比基尼的挂历他也会兴致勃勃地翻遍十二页,区分每一个模特乳房的不同。在大街上看到穿了
紧身衣服的女性,如果胸部丰满,他会眼睛直直地目送人家消失。所以我经常说有两样东西是他的最爱:乳房和
钱。

  这是我们的几年合作他留给我的最深的印象。不过我一直认为也是他给了我更大的空间和更多的自信。

  当年第一次写了节目的策划和串联给他。我是下了功夫的,虽然在写的过程中发现这些玩意儿需要没话找话
地加一些废话,但总体感觉还是比电视上的那些更有文化味儿也更加贴切。但他拿过去之后粗略地翻了翻就说:
不行,你还是要好好研究。

  我说:您给提提意见。

  他说:电视和广播的不同就是电视是用画面语言说话的,广播却完全是用音响说话,所以说电视创作要注
意画面语言,你还要好好学学。

  我被他的专业术语蒙住,赶紧回去看着电视学习,但是怎么也弄不懂节目主持人的画面语言该如何表现,
也没有看出我所写的和电视上主持人说的有什么不同,没办法,只好把原稿工整地重新抄了一遍,交给刘大成。

  他看了看说:现在好多了,电视上用就比较舒服了,但是你还要继续改变写法,直到忘了广播,心里只有
电视。

  我心里想笑,却还是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等我们合作了很久并且成为好朋友之后,我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他说:我也就是蒙蒙外行,翻来覆去就
这么几句话,没想到被你给耍了。

  渐渐了解到了刘大成的一切。他是我们这里一所师专的生物系毕业,因为有一个亲戚是市委宣传部的副部长,
所以分配到了电视台,很久都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后来发现,在电视台里,会主持的做主持人,会编辑的做
编辑,会技术的搞技术,什么都不会的做导演,他就当了导演,这里的导演需要自己筹集资金,一不小心就成
了制片人。我曾经问他:要是导演都干不好怎么办?他说那就只好当台长了。

  不过刘大成还是那种敢想敢干的人,他看到那种拿着明星当儿童的游戏节目之后,就认为一定有市场,便
决定自己搞一个这样的栏目,并且土法上马,自力更生,招呼起我们这些生手就干起来。

  我发现,人群总是有着全面的分布,不论什么样的节目,总会有人接受,你即使做出来的是屎,还会有大
群的苍蝇捧场。这就是电视媒体的优势。

  87

  为了表示关心,第二天上午一到公司我就给田秋打电话,问她跟乔经理合作的最终结果。她兴奋地说:全妥
了,就是这家伙太黑了。总共 21 万的三个广告牌要我开 42 万的发票,我朋友告诉我,他在省城一年三万租的房
子,回去要报 23 万,他说的倒是很实在,离乡背井,四处奔波,不就是为了钱吗?你说人家这钱怎么这么好赚
啊?
  我心想,谁说国外的管理就比我们科学?到了中国人面前,什么规章制度都是一张白纸,多年的上有政策
下有对策已经练就了我们对付一切的绝技,糊弄洋鬼子更是不在话下。

  田秋在那边说:怎么了?哑巴了?

  我说:我在担心你。

  她说:担心什么?

  我说:听说他昨晚上要小姐了,怕你求胜心切,英勇献身,这是其一。

  她说: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其二呢?

  我说:其二就是怕你献身之后成了肉包子打狗,所以你必须要求提前付款,不要等他被撤职了你还没拿到
钱。

  她说:我还真没注意这一点。

  我说:因为我们对贪污腐化这些东西已经习惯了,没什么感觉,我相信外商不会,否则这个国际品牌早他
妈的倒了。

  她直说谢谢。刚挂了电话,张承的电话打进来。

  我说:给我送钱来了?

  他说:还真是。另外就是节目做完了,效果很明显,下一步就到了白酒旺季了,该怎么办?

  我说:你在哪里?

  他说:我现在就在市里。

  我说:好,我这里有一个下一步的计划,拿钱来就给你,别总是坑我白给你干。

  他嘿嘿笑:我真拿来了。

  我说:狗日的就送来啊。

  张承其实只拿来 80 万的支票,递给我,胖胖的脸就虔诚地看着我:现在只能拿出这么多,厂里需要资金周
转。

  我说:你挤牙膏哪?

  他笑:嘿嘿,没办法,谁叫咱们是校友呢。

  我说:你不知道,下一步必须大规模地做广告了,你就是把 200 万全给我我也剩不下多少,怎么这么小农


意识啊你?

  他说:要不我先写一个欠条,你先打广告怎么样?

  我说:给农民打白条习惯了是不是?少跟我来这个,到时候你不给我,我还有时间跟你打官司啊?

  他非常诚恳地说:大哥,说实话,我本来拿来 100 万,那 20 万临时派了用场,这几天我一定给你筹集明白


了。

  其实我就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主,看他那样子就没了脾气,便把早已经拟定好的方案给他,内容很简单:

  创意拍摄一个比较精美的广告片在电视台播放,同时在广播报纸同步发布广告。全城开始大面积销售,最直
接的促销手段就是在每一瓶酒里边加上一个小卡片,这个卡片的作用有两个,一是印上一则酒桌上最需要的小
笑话,二是印上一个序号,定期抽奖,法律规定最高奖品不得超过 5000 元,但是 5000 元在今天显然不会有轰
动效应,我们就设立 5 辆家用轿车,获奖者可以低价租用十年。这就是钻空子的一种做法,等于送一辆轿车给获
奖者。

  他看了之后说:5 辆轿车得多少钱啊?

  我说:现在轿车便宜得很,即使 5 万一辆,不就是 25 万吗。

  他说:这要是加上二等奖三等奖怎么说也有 50 万吧?能卖出那么多酒来吗?

  我说:纵观天下促销手段,千古不衰作用永存的就是有奖销售,正因为这种做法滥了,咱才做大的,保证
轰动。你知道那两家酒厂每年的广告费是多少?仅在电视台就投入两百多万,你这才花了多少就心疼了?

  他说:现在都弄些公益活动,咱们不也搞点儿?

  我就笑:现在消费者都被商家训练出来了,那些东西一看就明白你想干什么,谁信?他们就要实惠的。新闻
媒体也一样,你搞了公益活动他们就是给你报道也是“某企业怎么样”,你自己想想还有什么作用?

  把一切说透彻,他也就放了心。我最后交代:把你们的酒多出几个品种,拉开档次,还有,弄个极品包装,
就装那六坛子酒,一滴也不要多装,定个天价,只送不卖。

  他又问:要是有人买呢?

  我说:那也不能卖,本身你就是造假了,不要惹出毛病来,所谓天价,就是提升你所有酒的身价,没别的
作用。

  他如获至宝地走了。

  我又把何从叫来:你去吃遍大小酒店,一个原则就是,到了酒店就要神龙泉酒,如果没有,拔腿就走。

  何从:明白了。

  明明知道从张承那里根本就没得钱赚,但就喜欢欣赏由自己亲手搅起来的滔天波浪席卷大地的壮观景象,
所以现在我就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那种紧张的快感。
  88

  这种快感的培养最初来自刘大成的那个节目。我原来以为这种拿明星不当人的节目不会有什么生命力,大家
看个热闹哈哈一笑也就没了兴趣,想不到它正好契合了现代人希望把一切都拉下神坛的理想和幸灾乐祸惟恐天
下不乱的阴暗心理,居然不断升温,十分火爆。

  逐渐熟悉之后,我也就身兼策划和撰稿双职,不仅可以指挥调动导演和其他工作人员,尤为重要的是,我
能够通过节目的设计组织,直接调动原本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那些明星们,可以绞尽脑汁地设计各种让他们出
丑的游戏,把那件神圣的明星外衣轻易剥下。这对于一个一直被欺侮甚至凌辱的年轻人是怎样的一种满足,是别
人难以理解的。

  曾经以为是电视的力量,逐渐发现归根结底还是金钱的力量。眼看着滚滚而来的赞助最后都进了明星们的腰
包,我们不过是花钱买来一种无用的快感,而刘大成又把剩余的一杯羹自己饮下,我们最后就只剩了汤水,虽
然我已经从食不果腹开始向温饱过渡,但耳濡目染所激发起来的欲望已经难以满足。
看来人的转化有时就在一瞬间。
第二十五章 女人又是命运的转折词(1)

  89

  在刘大成给的栏目做策划的时候,我还经常要编一些小品让演员们即兴表演,而且这种形式还很受欢迎。有
一次我把民间流传的一个笑话变成了小品,说的是某领导饮酒大醉,开会的时候睡着了,轮到他发言,秘书把
他捅醒,他说:上饭。一会儿他去厕所,坐到马桶上说:开车。回到家里,因为吐了一身的秽物,老婆去脱他的
衣服,他又说:小姐啊,现在正
严打,我给你 20 块钱你走吧。

  演出的现场效果非常好,但是却触动了一些人的神经,节目播出后,立即有领导打电话向台长兴师问罪,
台长便向刘大成兴师问罪,刘大成是那种怕领导批评怕得要死的人,自然除了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还兼向我兴
师问罪。

  我说:这有什么?谁生气说明谁有问题,也就是说这小品踩着谁的尾巴了。

  他说:我说要你注意你不听,你倒是没什么事,我呢?

  我说:你也没什么事,最多节目不做了呗,谁做谁就有毛病,你们电视台养的那么多闲人就只有挑别人毛
病的份儿。

  他很烦地说:我还养着你呢,这个栏目没有了,你喝西北风啊?

  我就说:其实你担心的是栏目没有了,自己损失很大吧?当然我并不是专指经济上的,还有政治上的。

  他说:方正,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我说:主要是因为我越来越懂你了。

  以后的日子里,我明显感觉到了他对我的疏远。其实我早该有这种警惕,有一个小品还有忘了是谁写的一篇
小说说的都是一件事,一个人在单位号称自己是气功高手,有预测透视等等特异功能,结果不仅同事们敬而远
之,最后还被领导辞退。谁都不希望自己被看透,尤其是领导不希望被手下的人看透。这也是我们所看到的那些
真傻和装傻的人容易被提升的原因,因此,在现实中,真傻可以傻来运气,装傻就是一种能力了。

  很多人往往不能放下自己的面子,总想把自己显示得聪明一些,这就是普通人。我一直想老子的“大智若愚
”是不是这个道理?

  90

  因为有了广播栏目和协助刘大成做的电视节目的资本,我不仅有了更大的交际圈,而且能够与各色人等接
触并受到尊重,在逐渐的变化过程中并没有明显的感觉,忽然间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后来想
起来,或许就是因为自己的境况发生变化才能与刘大成抵触,假如还是当年那个落魄的方正,我会这样吗?

  那位广告公司的女经理名叫季雨,她来电视台找刘大成的时候只有我自己在办公室里。还没进门一股浓郁的
香水气息已经涌入房内,接着就是一位装扮得珠光宝气的妖艳女子走着猫步进来。这是我最不喜欢的一种女人形
象,因此也没有给她一个好气色。

  她说:您好,您就是刘制片人吧?

  我说:我不是,您是?

  她听说我不是刘大成,就换了一种语气说:我找刘大成,你是干什么的?

  我也不客气地说:到了这里应该是我这么问你。

  她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

  我说:这也是我想说的话。

  她生气地说:去把刘大成找来,这里轮不到你这么和我说话。

  我站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啊?党中央派来的也不会自己就这么进来了啊,起码市委书记陪着吧?

  她被我噎得不轻,气得脸色涨红:我是季雨,告诉他我找他。

  我笑:季雨是谁?他知道这个名字吗?

  她说:我给他打过电话,是他约我来的。

  我说:那你再给他打电话吧,我不管这一摊。要不您先坐坐?

  她说:谢谢。

  我说:不客气。
  她坐下来。我不看她,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她终于忍不住说话了:您是做什么的?

  我听到她的语气有些缓和,也有点心软,便也缓和了语气说:我是这个节目的撰稿人,方正。

  她忽然哈哈大笑,并过来热情地与我握手,让我莫名其妙。她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你啊,这不是大水
冲了龙王庙吗?他们都说我说话太冲,自己就是老不注意,其实我这人还是挺好的,哈哈哈。

  她喜欢那种毫无顾忌的放声大笑。但我还是没弄明白她的话。便有些心里发毛地问:我们认识?

  她又哈哈大笑:你不知道我,我知道你啊,你的那些故事我每天都听,重播我也听,有时候到了家门口,
先不下车,非得在车里听完,我太喜欢了。哎?我问你,那些故事都是真的吗?

  我笑笑:假的,瞎编的。

  她说:你骗我吧?

  我说:干嘛要骗你?我说的是实话。

  她马上便有些失望,说:早知道还不如不见你,一直以为是真的,跟着掉了那么多眼泪,到你这里都成假
的了。

  我说:当时是一种操作,想尽一切办法让大家认为是真的。

  她说:算了,我再也不听它了,不过认识你很高兴。

  我就笑:好像不是那么高兴吧?

  她上来就亲热地打我:你小子,还提这茬儿啊?

  我随着她的大笑一起笑。

  后来我知道,这位季雨是沧海市的名人,有广告公司、模特礼仪公司还有一个巨大的美容院,她是从一名普
通的国营理发店的理发员发展到今天的,经常与各级领导打交道,既财大气粗,又耳濡目染一些官气,说话也
就比较冲了。我不喜欢她的作派但还是比较喜欢她的那种大大咧咧的爽快性格。

 那天她说自己会看手相并给我看了手相。她说:你这人聪明过人,心高气傲,目无领导,但是适合于与女人
合作,因为你的女人缘特别好,将来你会从女人那里得到你最想得到的东西。

  我说:这话我信,女人也会从我这里得到她们最想得到的东西。

  她捶我一下:你想哪里去了?臭男人。

  我说:其实我现在的理想就是有自己的一个公司,没别的,你说哪个女人会给我?

  她笑:你直接娶一个女经理不就得了?
  我说:都不认识,还是您给介绍一位吧,看来为了理想就需要献身了。

  她又哈哈大笑。

  91

  季雨说我很有女人缘,但我好像从来就没有感受到这种缘所带来的喜悦,就连季雨后来所做的一切我都开
玩笑地说是为了证实她看手相的准确。

  她找刘大成的目的就是为了联系做一期节目。季雨代理了一种女子减肥产品,想做一个宣传,因为厂家并不
提供宣传经费,她说最多拿出五万元做节目,希望用最小的投入达到最大的效果,这是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刘
大成本来是以非常热情的姿态欢迎她,但听说她所投入的资金和希望的效果让他无利可图,在经过百般劝说无
果之后,便变了脸色。

  季雨是那种很重面子的人,自然不会看刘大成的脸色,于是两人最后不欢而散。

  就在他们你来我往地争执的时候,一个方案其实已经在我的脑海里形成,季雨告辞时我就很礼貌地代替刘
大成去送她。

  出门后季雨说:这人怎么这样?跟一个商人似的。

  我笑着说:你看不起商人?那你是干什么的?

  她说:我都气死了,你还笑。

  我说:我要是说出我的想法,你也会笑。

  她一听就来了兴趣:真的?快说。

  我说:现在不能说,这里也不是说的地方,你只需要拿出四万元钱来实施,我保证让你的产品火了。

  她说:你不知道我这人是急性子?这么遮遮掩掩的干嘛?要不你上我的车,咱们到我那儿去谈。

  我说: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再仔细想想,拿一个方案给你,明天给我打电话。

  她说:那你等于让我今晚上不睡觉了。

  我说:你就委屈委屈,少睡觉减轻体重可以为你的产品做一个活广告。

  她又哈哈地笑着说:只好这样了,我可是指望你了啊。

  我说:听起来我还很像一个大救星啊。

  她又哈哈笑着上了车。

  我回到刘大成的办公室,他还在气呼呼地说:这人怎么这样?跟个泼妇似的。
  我心里笑他们的话有一种喜剧效果,但还是说:其实我们也可以帮她做的。

  刘大成说:就她那牛样儿,不宰她十万八万的我才不干呢。

  92

  我利用了给电台做过节目的优势,同时也利用了电台的灵活性以及广告价格的低廉,为季雨提出了这样一
个方案:迎合女性爱占便宜的特殊心理搞一次大型的现场推广活动。因为我做过的那个广播音乐故事栏目拥有大
量女性听众,所以提前在节目中间插播几次广告,除了介绍这种减肥产品以外,还要介绍推广活动的时间地点
以及活动内容:现场寻找部分认为自己需要减肥的女性免费使用,购买产品现场抽取大奖。广播电台对活动现场
直播并对那些免费使用的女士进行后续跟踪报道。

  音乐故事节目的确有影响,活动那天来了许多人,本来就人潮汹涌的一个广场,因为电台不断播报着购买
者现场得奖的消息而吸引了大量的后来者,热闹的场面本身又大大助长了女人们抢购的兴趣。

  季雨在人潮中艰难又兴奋地穿梭,尽管天气凉爽但还是满头大汗。

  我把她拉到一个角落里,两个人击掌祝贺。

  她说:方正,你就是一个天才。

  我笑:太肉麻了吧?不过我简直不敢相信沧海市居然有这么多胖女人。

  她说:我当然希望越多越好。还要谢谢你啊。

  我被她的话逗笑了:你是说都是我把她们喂胖的?

  她哈哈大笑:我是说,你给我搞出一个范例,在别的城市也可以这么推广啊。

  我说:别的城市没有我写的广播故事,那才是女人的最爱。

  她说:看来还是和你有很大关系,我得好好感谢你。

  我说:其实这场面也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会火成这样。

  她说:主要还是你有女人缘。

  我又笑:卖弄你的半仙术,太牵强了吧。

  她哈哈大笑。

  最后的结果是,现场所有产品抢购一空,季雨计算当天的利润,除了活动以及奖品投入还有不小的盈余。

  然后,电台对那些免费使用的女士进行了跟踪报道,不知是拿人家的手短的原因还是“有当大家上”的心
理作怪,总之不论有没有效果大家一致交口称赞,电台的好处还在于她们究竟是胖了还是瘦了谁都看不到。
  沧海市在一段时间内因此而掀起了一股减肥热,季雨也就乐呵呵地看着不尽财源滚滚流。

  过了不久,季雨打电话给我,说:向刘大成辞职吧。

  我问为什么?

  她说:我把我的广告公司给你。

我说:不要开玩笑。

  她说:真的,你可以马上过来我们签约。

  尽管在我的经历中只有突如其来的打击,还从未有过这样突如其来的幸运,但我还是抱着“不怕一万就怕
万一”的态度很快赶到她的办公室,她说:我知道你可以做好,公司给你
51%的股份,我占 49%,如果同意,我马上去把法人改过来。

  我笑:你不是为了证明你手相看得准吧?

  她说:当然不是,因为我发现我们是互补的,这个广告公司会做好。不过最终还是说明我看手相看得准。

  我说: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她说:那我告诉你,现在广告公司除了办公用品之外,账上的钱我都会抽走,你的 51%在一段时间里可能
就是几百元钱的价值,意思是以后你赚了钱我会拿走 49%,现在可以相信了吧?

  就如同别人突然送你一样贵重的东西你并不敢接受,等他说其实是为了自己你才心安理得地接受一样,她
这么一说我才真的相信了,高兴地说:资本家就是不一样,算计到家了,好,我答应了。

  从此以后,我有了一个叫顺风的广告公司,季雨利用它的影响招揽业务,然后由我实施,居然真的一路顺
风。

  后来,季雨撤走了她的股份,关闭了所有的业务,跟一位老板走了,再也没了消息。

  我就把公司改称天人,好像只有改变了名称才相信这确实是我自己的公司了。虽然一开始做得十分艰难,但
在我的人生经历中,季雨极像童话里的仙子,化身凡人,给了我需要的东西,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十六章 谁被谁伤害(1)

  93

  已经成功主持了一期节目的刘露可能从此就要开始她的主持人生涯,一周一期的《快乐碰碰车》要求主持人
提早介入熟悉内容,正因为我太了解这个节目的流程,所以断定刘露不会消失很久。
  见到刘露是在节目做完的四天之后。那天我起得出奇的早,像个初恋的少年一样仔细装扮了自己,百年不遇
地吃过早饭,就开车去了电视台。

  刘大成的办公室还锁着门。我就站在走廊里抽烟,一边想着自己的决心,见到刘露我不再犹豫也不再矜持,
就像一个浪漫的美国人一样,开门见山地说:刘露,我爱你,我决定娶你,嫁给我吧。其实这样很老套,似乎是
美国 40 年代电影里的台词。

  正想着,刘露就从走廊的那头走过来。

  我就那么站着,抽着烟,看起来很平静。

  她的脚步轻盈地移动着,我忽然发现那段走廊很长。

  看到我,她灿烂地笑,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似乎什么都已经发生过。

  我说:我等你很久了。

  她笑着说:方总,您好。

  我问: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她说:有个业务,出去几天。

  我发现话题与我的设想相去甚远,便重复说:我等你很久了。

  她打开门,站在门边说:方总,请进吧。

  走过她的身边的时候我曾经想就那么直接拥抱她,但似乎根本就没有初恋少年的那种勇气,于是我干脆把
她拉进屋里,一下子把门关上,倚在门后,紧紧地抱住她。

  她用了一种出人意料的蛮力挣扎,我也奋力地抱住她。我们就在那里无声地角逐。直到我看见她的脸上已经
挂满泪水,才一下子泄了气,松开了她。

  她站在我的面前,幽怨地看着我,泪如雨下。

  我被她的眼泪所震慑,说:对不起,刘露。

  她说:是我对不起你。

  我说:我不明白。

  她说:都是我的错,大哥,你原谅我。

  我问:为什么?

  她说:没有原因。
  我有些恼羞成怒地说:你如果仅仅是为了那 20 万赞助,就直接说出来,不就是四万元的提成吗?

  她哽咽着说:你可以这么想,我不会辩解,我求你,别再找我了。

  我说:给我一个可以说通的理由。

  她说:我没有。

  我真的生了气:刘露,算我错看了你。刘大成曾经欺负过你,你不承认,而且掩饰得很真实,这些都可以理
解。但是,我怎么也不会明白,你仅仅会因为那点钱向我表达感情,而且也表达得那么真实。你在大家的心目中
一直是清澈透明的,难道我们都错了?

  我感觉自己好像陷在一个荒诞的梦里,只想快一点苏醒。就从房里慢慢退出来,并随手拉上了房门。只听见
屋里刘露放声大哭。

  出电梯门时,正好与刘大成遭遇。

  他笑着说:你怎么了?来这么早?走,上去,我跟你狗日的算算帐。

  我说:你还是自己上去吧,刘露正要跟你算帐呢。

  他变了脸色:说什么呢?

  我伏到他的耳边轻声说:她让我剁了你的手。

  他的脸几乎变得蜡黄:方正,谁告诉你我……?

  我说:那天晚上你自己说的,刘露就在楼上,你去看看她吧。

  说完我转身就走。

  刘大成拉住我:方正,别走,你听我解释。

  我哈哈大笑,有些恶毒地说:跟我解释什么?别怕,没关系的,刘露说喜欢你的手。

  我扬长而去。

  刘大成喊了一声便怔怔地站在那里。

  天歌那里似乎成了我此时惟一的去处。

  她拉开门,我说:天歌,我完了。

  女人的敏感与直觉的确令人佩服,她马上就问:你见到刘露了?

  我颓唐地半躺在沙发上,跟天歌讲述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她静静地听着,专注的神情令我感动。我一直以为
自己已经在多年的沉浮中被驯化得刀枪不入,此时才明白其实还是脆弱的。

  她说:你不该失控,话说得太过头了。

  我说:当时确实没法控制自己,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后悔。

  她说:她肯定有些难言之隐,本来也许还需要你的帮助,你应该向她道歉。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看,到此为止吧,本来没什么想法,一不小心陷进去了,这才发现是一个粪坑。

  她摇摇头:临阵退缩,不像你的作派啊。

  我说:临阵退缩,其实正是我的作派。

  手机响了起来。我看了看号码:刘大成。

  她说:道歉还是说和?嗨,人家凭什么向你道歉啊?

  我苦笑着点头,接听电话:干嘛?

  他问:你把刘露怎么了?

  我说:你想象吧。

  他说:哭了一个上午,我刚把她稳定住,这样好不好,我给你们创造一个机会,沟通一下,没有什么解决
不了的,至于我,以后再接受你的处罚。

  我说:谢谢,我看就算了吧,我退出这个游戏,你接着玩下一轮吧。

  他说:哥儿们,别这样,你一向可不是这么小心眼的。

  天歌从我手里夺过电话:刘主任,怎么了?好吧,我们马上就去。

 她挂了电话,递给我,说:我替你做主了,你现在很可爱,起码年轻了 20 岁。

  我问:去哪儿?

  她一边拿外衣一边说:走吧,坐我的车。

  我们去了郊外一个叫“乡村农庄”的地方。这里其实是一个酒店,但完全是乡村景色,四周是大片的果园、
菜园,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四合院落,院落附近养了鸡鸭等家禽,旁边还有一个偌大的养鱼池。正是收获季节,到
处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果实的清香,在城市里住久了,到了这里便感到心旷神怡。

  刘大成真是用心良苦。我这人就是这样没有出息,即使别人伤害过你,只要给一点表示便心存感激,我也知
道,刘大成又正是最会利用这种弱点的人,所以过去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经常就是他明目张胆地占我的便宜,
再用某种方式给我一点补偿了事。
  我们家乡有一个通俗的说法: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吃。

  我们的节目做得比较有影响之后,一位做火腿肠的吴老板曾经找到我为他们做一期特别节目,宣传一种新
产品,按照规定,我会从他投入的 10 万元中拿到 20%,也就是两万元的提成,但刘大成最后把提成据为己有,
理由是我不是专门跑业务的人,但是其他导演在相同的情况之下都拿到了提成。当时我有些恼火,刘大成先是跟
我诚恳地说明,我本来衣食无着现在已经是衣食无忧,应该满足了,然后从吴老板赞助的火腿肠中拿出一箱给
我,我居然就有了些惭愧的感觉。

  后来一想,他的逻辑根本就是不成立的,可能是他当时诚恳的态度麻痹了我的神经,对我来说是巨款的两
万元钱就这样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到了我这里变成了一箱火腿肠。我却有口难言。

  我曾经试图改变自己,但发现这种秉性就跟狗吃屎一样顽固,惟一的办法就是寻找自己的发展空间。

  94

  刘露从刘大成的车里下来,脸上挂着微笑,虽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种悲切和郁闷的样子,但还是让我无法
面对。

  天歌推推我,我走向前去,刘露微笑着低了头,轻轻地说:方正大哥,对不起。

  我说:应该是我说对不起。

  刘大成说:行了,先不要做自我批评了,咱们还是先吃饭去吧。

  天歌便拉着刘露在前面走,刘露亲热地挽了天歌的胳膊,两个人就像一对姐妹。

  刘大成悄悄地说:你还说那个卖猪肉的吴老板怎么样,自己这不是也初具规模了吗?

  我说:你他妈的说什么呢?

  他无辜地说:自己看看。

  我看着她们两个人的背影,好像忽然找到了刘露最近反常的最直接原因,也许由于一直以来并没有把天歌
当成我的情人或者爱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生活着,已经成为习惯,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假如从
刘露的角度去想,作为一个年轻的女孩,是不能容忍的。仿佛心里的一个结豁然打开,心情随即灿烂起来。

  院子里栽满了农村家庭喜欢栽种的花草,同时还种了大葱韭菜等,中间有一口压水井,四周的房檐下,挂
满了一串串的大蒜、红辣椒、花生,墙上挂的是锄头、镰刀、木犁,看起来就是一个扩大了的农家院落。

  农村出身的刘大成说:我就喜欢这里,特别亲切。

  我说:谁想的点子?真是一绝。

  刘大成说:老板我认识,原来是市委的秘书,辞职搞的这个,开始大家都反对,一是离城区太远,不是自
己有车的来不了,二是别人说现在我们这里的人多数是农村出身,对他们来说这种形式并不新鲜,但他就坚持
自己的观点,结果怎么样?大发了。
  四周的房子都是单间,表面看起来装饰很简单,其实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单间内简朴洁净,叫人倍感亲切。

  刘大成招呼我们坐下,说:今天我们到这里吃一个农家饭,不比张承那里差。

  刘露说:很好啊。

  天歌也说:我喜欢这里。

  刘大成说:主要目的不是吃饭,今天上午方正把刘露给惹哭了,责成我请客,专门赔礼道歉。

  刘露说:没什么的,其实都怪我。

  我说:咱们能不能不说这个?

  刘大成说:那不行,一定要说,我知道可能有些话不好当着我和天歌说,一会儿给你们一个机会单挑。

  我说:你假公济私吧?想对我们天歌表达什么?

  天歌:你少转移目标。

  其实那顿饭吃得并不融洽,因为我们还没能交流,心里积蓄的一片汪洋等待泄洪。刘露倒是恢复了过去的那
种活泼和天真,但此时在我的感觉里却更加无法真实。

  95

  吃完了饭,刘大成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给我和刘露创造一个单独交流的机会,让我们去了果园,他和天
歌去了鱼塘。

  正是果实成熟的季节,苹果树上挂满了鲜艳的果实,散发着一种浓浓的香甜。我和刘露就这么走着,谁也不
说话。

  最终还是我打破了沉默:刘露,我今天的话是气话,不要当真,我正式向你道歉。

  她说:不,是我不好。

  我说:如果你是为了天歌,我可以仔细地向你解释,真的。

  她说:我不是为这个。

  我说:那你就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她说:我承认。

  我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说:我不能,我曾经鼓足勇气想告诉你,但你不想听,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我说:你过去对我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她说:我没法回答你,我只求你不要再找我了,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人。

  我说:但在我的印象里,你是爱我的。

  她说:方正大哥,你是一个优秀的男人,身边少不了优秀的女孩子,你——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对我吧,我
会感激不尽。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并不看我,我的心里变得十分复杂,爱恨交加,怜爱和愤怒交织,我说:你不
会告诉我以前只是游戏吧,那些表白和那些——

  她打断我的话:不,我们不要说了,都忘了吧。

  我说:我已经陷进去了,怎么会忘?

  这时候我居然想起了在大学里的陈振河和那个甜甜的关系,难道十多年后又发生在我的身上?现在的我就
成了满足眼前这个小姑娘虚荣心的一条钓了又准备放生的鱼?

  她说:将来你一切都会明白的,但现在我只求你,不要再逼我了。

  我说:我不逼你,但我可以慢慢感化你。

  她说:千万不要,不可能的。

  那个下午什么都没能解决,后来的许多时候我都有一种近乎变态的后悔,假如当时她向我表白的时候我就
答应了她,在有可能的那几个夜晚把她留下来,让她在传统的理论中成为我的人,一切或许就是另外的发展轨
迹。

  96

  人性的弱点就在于此,轻易得来的东西往往不去珍惜,等眼看着它渐行渐远的时候才觉得弥足珍贵。有人说:
男人最大的弱点是不能珍惜他不喜欢的女人的感情。在我看来不仅如此,男人还不能珍惜对他因为痴情而主动的
女人的感情。这是由男人的攻击性所决定的,换句话说,就是贱坯子。

  女人则不同,有人把她们比做凝脂,看起来是坚硬的,其实很柔软,只要有一点热量就能够融化成水。也就
是说,即使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只要你能够坚持不懈,最后就能吃到。

  思考了这一些之后,我就准备像一位真正的少年一样对刘露发起攻势。

第二十七章 爱情中的男人智商也是零(1)
  97

  神龙泉白酒在沧海市呈现出了火爆的势头。标了天价的"神龙泉古酿"只在一些重要场合摆放,是任何人都买
不到的,代表了神龙泉酒的档次,让大家以喝神龙泉酒为荣。大奖销售的广告带动的是整体购买量的增加,而那
些原本不显眼的小笑话却直接推动了酒店的销量。为了调节酒桌上的气氛,很多人不惜多买酒带走也要多得到一
个效果明显的笑话。

  何从吃过一圈之后让那些酒店里没有神龙泉酒的老板开始注意了它,发现它还真的有获取利润的潜力,也
就大量购进了。

  张承也就更多地到市里来了。其实他不仅仅是为了酒,还为了经常向王市长汇报工作。

  我喜欢他来,因为每次都会拿来一部分钱。为了从另一个角度壮大声势,我又为他设计了一项辅助性的活动:
组织一个乡镇企业发展研讨会。凭借他与王市长的特殊关系,利用当前市里大力发展乡镇企业的机遇,通过邀请
王秋实而带动一批有用的人。新闻媒体不敢不报道,而一旦会议召开,一般消费者对于神龙泉酒厂的看法就不同
于以往,酒厂的档次也就随之提升。

  拿到这个方案,张承胸有成竹地说:没问题,王市长一定会去的。

  我说:这是关键,只要你能保证就行。

  张承:要不咱们一起去看看,问一下。

  我说:你自己去就行了。

  张承:你也真是,王市长经常提到你,你却这么大架子,脾气该改改了。

  我想想也是,便跟他一起直接去了王秋实家。

  张承进门的时候简直就像到自己家一样,这一点就让我十分佩服。

  王秋实的妻子在家,张承介绍说她也是我们的校友,是外语系的师姐。师姐优雅端庄,颇具韵味。张承介绍
的时候她一直审视地看我,最后说:你在沧海理工学院工作过吧?

  张承说:忘了说了,师姐是沧海理工学院的外语教师。

  我就有一些被看透秘密的尴尬。笑着说:那您一定认识我了,我在理工学院跟上大学时一样,都是臭名昭著。

  张承:真的?

  师姐就笑而不语。

  张承:你还真行,到哪儿都会搅起波澜。

  我说:你直接说我是中蹚浑水的不就得了?
  张承就跟师姐说:他这人就这样,您不要见怪。

  我说:说什么呢?好像我是你什么人似的。

  师姐就说:好了,别争了,中午想吃点儿什么?

  张承:别说,我还真饿了,王市长什么时候回来?

  师姐:一会儿就回来了,今天正好没应酬。

  这个师姐给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虽然在她的心目中或许我还是几年前那个臭名昭著的坏小子,但是她
并没有任何表现,这种涵养让我能够在这里坐下去。

  王秋实回来的时候,已是 12 点多了。他一进门,张承就去接了他的公文包准确地放到该放的位置,王秋实
很热情地与我握手:方正啊,早就该来了嘛。

  张承:要不是我拉他还不来。

  我说:我向来对领导敬而远之。

  王秋实:什么话?我还算什么领导?大家都是校友嘛。也不给我打个招呼,要不咱们出去吃?

  张承:不用了,我就喜欢吃师姐做的饭。

  我也说:像我这种无家可归的人,难得吃一次家庭饭,就让我也奢侈一次。

  王秋实笑着说:听起来很可怜哪,怎么还不结婚?

  我说:我属于那种过时的残次品,跟革命老区一样,扶贫对象。

  王秋实:这比喻很新鲜,不愧是搞策划的。但用到你身上显然不合适,你是眼光太高吧?

  张承:您别信他,现在起码有俩,一个叫天歌一个叫刘露。

  我说:你别听他扯淡,都是朋友,没有其他的关系。

  张承又要说话,我狠狠地瞪他,他才收了声。

  王秋实也没有说什么,起身去给我们拿烟,师姐这时已经把饭菜端上了桌,王秋实就把烟放下招呼我们吃
饭。

  我看到张承没有要说的意思,就说:我们来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我给张承的酒厂策划了一个活动,需要市
长亲自出马。

  王秋实说了一个“哦”就继续听我讲了关于召开“乡镇企业发展研讨会”的想法,然后说:这是一件好事
情,对市里的乡镇企业发展也有好处,可以说是一举多得,你们去搞,我支持,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张承:您只要亲自去参加就行了。

  王秋实:我当然要去,还要把和乡镇企业发展有关的部门领导都带去。

  我说:那就妥了。

  王秋实说:方正还真行啊,敢想敢干,而且胆子比较大,你们拿汽车做大奖工商局没找你们吧?

  张承说:我们不是奖汽车,是免费使用。

  王秋实:这就叫钻空子,不过,我可不知道啊,哈哈。

  大家都笑。师姐就说:他就是这样,一点儿都不注意。

  我说:还是这样好,要不然我下次也不敢来了。

  张承:其实市长是见了什么人知道该说什么话。

  王秋实说:听起来像是夸我,但又像是骂我。

  师姐笑着说: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意思。

  我看了张承幸灾乐祸地笑,张承涨红了脸解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市长您千万别
误会。

  王秋实一个玩笑化解了一切:张承,小心我给你小鞋穿啊。哈哈。

  搞政治的人确实滴水不漏,让我眼界大开。张承后来告诉我,王秋实毕业后分到一所中学,凭借一支过硬的
笔杆子到了教委做秘书,然后就是市府秘书秘书长一步步攀升,直到现在做了沧海市的副市长。在他的升迁过程
中有一个重要的情节,就是在给老市长做秘书期间,老市长的儿子因为承揽了一个重大工程最终成了豆腐渣的
典型被抓,老市长一病不起,王
秋实不仅像一个孝子一样照顾得无微不至,并且想方设法移花接木成功地解救了市长的公子,成为市长家的功
臣。而老市长恢复健康后,也必有后福地成了省委副书记,王秋实便得以官运亨通,步步登高。

  后来的很多次,我回忆去王秋实家的每一个细节,尽管感觉温馨融洽,但最终也不能确定是福还是祸,因
为我没法断定接着发生的那件事情究竟是否与之有关。

  或许我就是从根本上不适合于接近领导的那一类人,不论对方看起来对你多么欣赏多么和蔼可亲,总是出
现一个畸形怪异的结果。

  98

  当年在大学里的时候我曾经嘲笑过陈振河因为玩笑而陷入情网,也亲眼见到他被甜甜玩弄了情感的惨状。但
是,人的感情有时就是那么奇怪,一旦陷进去就不可自拔。而且愈挫愈奋,越挣越紧。

  刘露主持《快乐碰碰车》又让我重新关注起了刘大成的栏目,而且发现她越来越自如,也越来越大胆,心底
里又因为她的聪慧而多了一份倾慕。

  我把神龙泉酒厂的工作全部托付给了何从,告诉他和张承没有特殊问题就按照我的方案执行,在短时期内
不要再找我,然后开始实施我的追求计划。

  第一步是找到刘露的住处,并且知道她究竟是与谁一起居住,因为此问题在我们这个圈子里至今还是一个
谜。

  我就像一名私家侦探一样在那个有刘露的电视直播的月光明亮的夜晚守候在电视台的门口,并跟随刘露乘
坐的出租车来到了她居住的那个小区,看着刘露上了楼,然后我就站在那个单元的楼下看着三楼东户的灯亮起
来。经过几次打探,我已经知道刘露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

  一切都简单得平淡无味。

  于是,我又重操旧业,捡拾起多年未曾写过的诗,写下了我心底的浓情密意:

  女孩,今夜又是月光皎洁

  而心与心遥遥相望

  我知道有些往事你还记得

  而有些是可以忘却的

  毕竟在我的世界里

  无法抑制的爱

  已经变成

  无法抑制的渴望与思念

  我很满意自己还有这样的诗情。第二天便到花店订购了一束玫瑰花让他们送到刘露的家里。

  以后的几天,写诗和送花变成了我必须完成的功课,并且醉心于这个非常投入的游戏,风雨无阻。

  晚上我正在写这一首新的诗歌:

  我喑哑的琴声弹奏着秋天

  再也不能向你传达什么了吗

  而心脏依旧跳动着红色的赤诚

  跳动着永不歇息的等待与期盼

  听我重复万遍古老的情话
  在你的时光中标上一个个记号

  纵使生命为此点点散尽

  纵使血液不够陈述一生的忠诚

  我愿意像一片泛黄的落叶

  与誓言一道

  化作沉默的泥土

  悄然向往着春天

  电话铃响。天歌在那边问:干吗呢?

  我说:正在像一个傻小子一样写诗。

  她哈哈大笑:不要独自悲伤了,到我们这里来聚聚。

  我说:没有心情。

  她说:就当是来开开心,我的姐妹们都十分想念你,就像你想念那个女孩一样。

  我听到电话那边的爆笑。便说:好吧,或许跟哪一个来了电,我马上移情别恋。

  她说:就是,你总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这样会累坏了身子的。

  我赶到酒店的那个巨大的包房的时候,她们已经喝得有些过,群魔乱舞的样子,看到我进来,田秋先是跑
过来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王大姐便说:不能便宜了田秋,每人来一个。

  我说:得得,饶了我吧,你们还是不要都便宜了我。该不是鸿门宴吧?

  王大姐:听说你被一个小姑娘给甩了,我们特地组织起来帮你脱离苦海,今晚上你看上谁就跟我说,保证
让她帮你解决好问题。

  我笑:算了吧,特地帮我?你们都喝得找不着北了才给我打电话?

  田秋说:这不是先把自己灌醉了好献身给你吗?

  我说:谢谢大家,你们不要把我灌醉了,然后轮奸了就行。说吧,谁有事求我?

  天歌笑笑:你们瞒不过他的。

  王大姐:呵,还是你了解,看来不深入就是达不到心心相印。
  我说:主要是我了解你们,一个个一求人就先在语言上献身,其实光说不练。

  几个人就要围过来非要练练,吓得我大喊:救命啊,非礼啦!

  天歌解围:好了好了,让外边的人听到以为怎么回事呢。

  我便顺从地正经起来:说吧,什么事情?

  王大姐指着一直都没有说话的郑小萍说:小萍代理一个啤酒品牌,想取取经,你给支支招儿?

 我说:都什么时候了?快过冬天了还弄什么啤酒?

  郑小萍说:现在的大酒店还有四季之分吗?

  我说:好,有了这样的思路,你一定能成。

  天歌:先别奉承,等你想办法呢。

  有人说处在热恋中的女人的智商为零,其实这时候的男人也高不到哪里去。我那天就有些头脑发热,便希望
继续自己成功的做法,说:现在沧海不是冷月啤酒独步天下吗?

  她们说是。

  我说:你们知道冷月啤酒喝了会屁眼儿疼吗?

  她们莫名其妙。

  我说:有一个很英俊的小伙子,最大的酒量就是两瓶啤酒,有一天黄昏,他从公园附近的一家小店里买了
两瓶冷月啤酒,喝了之后便在草坪上睡着了,殊不知这里是同性恋的根据地,来了一个人发现了他,心想:这
不是上天给我留的吗?就把小伙子解决了。离开的时候在小伙子身边放了 100 块钱。小伙子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
了,发现身边的 100 块钱,想:在这里睡觉还真不错,居然有的钱赚。到了傍晚又买了酒喝了睡了,那个人又来
了,心想:小伙子是专门等我的吧?又把小伙子给解决了一次,这次放下了 200 元钱。小伙子醒来更加惊喜,到
了第三天的黄昏,小伙子又到小店买酒,店主已经认识了这个老主顾,便打招呼:再来两瓶冷月啤酒?小伙子
说:今天换个牌子吧,不知怎么回事,冷月啤酒喝了屁眼儿疼。

  她们已经在那里笑成了一锅粥。王大姐忽然指点着我说:我明白了,你小子利用了我们。

  我说:说什么?

  她说:我明白你是怎么打败对手的了。那一次,给我们讲的,你忘了?

  天歌皱着眉头看着我。我忽地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说:大姐就不要说了,咱们还是研究啤酒的问题。

  郑小萍笑着说:我也明白了。

  尽管自己认为像这样的变成段子的东西比我的那些谣言已经有了更大的进步,它更便于传播而且作用于人
的观念,一句笑话就足以让别人放弃选择。但因此而暴露了可能只有天歌和何从知道的秘密,假如那两个酒厂的
人得到这一信息,举步维艰的他们一定不会轻易饶了我。

第二十八章 诱惑与冲突(1)

  99

  中秋之夜,我让公司里的人全部放假,拒绝了天歌和她那一群姐妹的邀请,把母亲接到了家里,希望过一
个所谓的团圆节。我曾经多次让母亲到这里与我同住,她总是舍不得那个破旧的家,说我只要快点找一个女孩结
婚,别的就不必多管,如果有了孩子,她自然会来的。

  我买了一个硕大的月饼,摆在了丰盛的酒菜之间,母亲说:太多了,我们也吃不了,浪费。

  和母亲两个人这样默默地守着,总感觉作为一个家似乎还有好多人没有到齐,清冷的中秋之夜便更加显得
冷清。我看见母亲已经满头白发,脸上现出苍老的神态,心里便有些酸楚。

  母亲说:不是我说你,年龄都那么大了,还不结婚,你到底想找一个什么样的?

  我说:妈妈,其实我比你还着急,现在正准备给你找一个呢!

  她说:什么话?给我找?

  我说:当然是给您找儿媳妇。

  母亲的脸上便有了一些快慰的笑意。说:我儿子一定能找个好的。

  这时候电话铃响。是刘露。

  我跟母亲做个鬼脸,指着电话说:说着就来电话了。

  母亲顿时满面光彩:让她到家里来我看看啊。

  我对着电话说:刘露,你好。

  她的声音很低沉:方正大哥,我要见你。

  我说:我去接你过来,我母亲在。

  她说:不,我要单独见你。

  放下电话,母亲正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我说:人家还不好意思见你。

  母亲说:没关系,快去,不用管我。

  我过去抱了抱母亲,便在她的催促之下出门。

  月光普照的街道上显得冷冷清清,我的车来到了一家叫 "不见不散"的休闲餐厅门前,因为是中秋,大家都
回到自己的巢穴享受团圆了,原本门庭若市的这里也清冷了许多。

  我们坐在一个小单间里。开始谁都不说话。我看到刘露红肿着眼,便问:怎么了?

  她的眼泪就流下来:只有我一个人,我忽然就不知道做什么好,那种漂泊在外的孤独感一下子来得那么强
烈。

  我抓过她的手,捧在我的双手里,爱恋地抚摸着:刘露,嫁给我吧。

  她抱住我的胳膊,把头埋进我的怀里,汹涌的泪水沾湿了我的衣襟,我搂住她颤抖的身体,低下头,吮吸
着她脸上苦涩的泪水,找到了她温润的唇,我们便紧紧拥抱着,热情相吻。

  一种悲壮的欣喜在我的心底涌起。

  她喘息着说:方正,我爱你,我爱你……

  我也回应着:刘露,我爱你,我爱你……

  过了一会儿,她紧紧地搂了我的脖子,伏在我的肩头说:方正,但我不可能嫁给你。

  我说:我一定要娶你。

  她说:不管你怎么误会,我始终是爱你的,但是我真的身不由己,大哥,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不要再给
我写那些让我心碎的诗了。

  我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的脸面对我,严肃地问:你开玩笑还是真的?

  她还是低下了头不看我的眼睛,擦着泪说:我一直都在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但有时候真的不能抑制,明明
知道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必须向你表白,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要让你知道我是真心爱你的。

  我说:告诉我原因,我想没有什么不能克服的。

  她说:我不能,慢慢你会知道一切的,或许你不会理解我,但至少,能理解其中的缘由,答应我,不要再
表达什么,像以前那样,做一个理智的大哥哥,好不好?

  我失望地问:这是你给我的最终答复吗?

  她本来已经擦干的眼泪再一次打湿了脸颊,声音中带了无奈的哀求:大哥,你不要逼我了,我都快崩溃了。

  我说:我没有逼你,我只要一个理由,这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吧?
  她说:我会给你一个理由,一个非常充分的理由,但不是现在,我求你了,别再逼我。

  我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爱情渐行渐远,自以为有能力应对一切的 34 岁的我此时此刻无所适从。

  很晚的时候回到家里,母亲还静静地坐在灯下,用期待的目光迎接我,那桌丰盛的酒菜和那个硕大的月饼
一动未动。我强撑笑脸:妈妈,您怎么还没睡?

  母亲一下子就看透了儿子的心事,她问:你,不顺利?

  我希望自己能够年轻 20 岁,这样就可以扑到母亲的怀里,大哭一场。

  而后来所发生的一切,让我更加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一点点雕虫小技的聪明之外,没有比年轻时
的方正进步多少。

  100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因为整个晚上我都在思考刘露的种种表现,也许是因为心态的关系,我又回忆起在
理工学院的那段日子,有人说"人要倒霉,喝水能塞了牙缝,放屁也会砸了脚后跟 ",按说当时几乎把所有的倒
霉事情都让我经历了,现在也该让我一帆风顺了吧?公司的事情还算顺利,感情却又耗得我心力交瘁。

  母亲早早地起床为我准备好了早餐,我吃的时候,她就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你都是起这么晚,也没有人给你准备早饭,这怎么行呢。母亲还是在暗示她所关心的事情。

  我说:我都快 40 岁的人了,您就不用担心了。

 她叹口气:快 40 了,我那时候你都上中学了。

  我的情绪就有点激动:妈,您好好保重您的身体,别想那么多好不好?

  母亲便不再说话。我实在受不了她看我的那种复杂的表情,赶紧吃完了饭跑到公司里去。

  我给他们放了三天假,公司里空空荡荡的。我就站在十五楼的窗前看着湛蓝湛蓝的天,洁白的云在高高的天
上漂泊。此时我就像一个无聊的散文作家一样把白云和自己的境遇牵强地联系,在空空荡荡的天地之间随风漂浮,
无根无基更没有任何支撑,别人看来也许是一个美景,那种孤苦无依的感觉只有自己知道。

  敲门声。我希望是刘露,但明白绝对不是。也就想不出谁会在这时候到这里来。

  我说请进的时候一个五十多左右的男子已经推门进来,衣着考究,稀疏的头发妥贴地后拢,精神抖擞,气
宇轩昂。

  他问我:是不是天人文化公司?

  我说是,又反问他:您找谁?
  他说:我找总经理方正。

  我说我就是,他就过来亲热地握手并自我介绍:我是河畔老窖的董事长江明。

  早听说江明是一个很牛的企业家,一见面果然名不虚传,我便热情地给他让坐倒水,他也不客气,坐到沙
发上,拿出一个烟斗,装了一些烟丝便自顾自地抽起来。

  我说:我们公司今天放假,就是我自己在。

  他说:我听说方总是一个胆识过人的策划家,早就想见见你。

  我笑:过奖了,我就是一个个体户,称不上什么家,更不敢说胆识过人,倒是您气度不凡,让人顿生敬佩。

  他哈哈两声,说:咱们就不要互相吹捧了,这里也没有外人,我就有话直说了,我要聘请你当我们酒业公
司的顾问。

  这让我感到意外,脑子便急速运转,想弄清楚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见我不说话,便从口袋里掏出
一张支票,放到茶几上:虽然你不是政府官员,不存在受贿的问题,但我没有带任何人上来,这 50 万是给你个
人的,其余的咱们可以再商量。

  我赶忙阻止:江总,别忙,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本接受这些钱,也不知道为这些钱需要付出什么,所以
就不敢接受。

  他说:我知道你现在给神龙泉做,而且做得非常成功,我们现在陷入困境你也知道,我就想要你一个点子 ,
给我们企业一个转机。

  我不好意思地说:江总简直是在开玩笑,我那都是雕虫小技,跟您这在市场大潮中摸爬滚打的真正的企业
家没法比较,更谈不上有什么点子。

  他说:埋坛子、大奖销售、小笑话什么的都不错,还有我们两家受到的谣言打击,当然我没说谣言是你散发
的,这东西谁也查不到根源,这就是高明之处。

  我笑着说:看来这黑锅我不背也得背了,坛子更不是我埋的,只有《欢乐碰碰车》节目、大奖销售和小笑话是
我敢于承认的创意,其实也还是常规做法,我是不相信所谓一个点子就可以救活一个企业的神话的,那都是宣
传炒作。

  他磕掉了烟斗中的烟灰,又装了一斗烟丝点上,这个过程始终盯着我的脸,那眼神让我心里发毛。然后他慢
悠悠地说:说实话我一开始没想到神龙泉会成气候,说明你是够水平的,他们给你 200 万,我可以拿出 500 万
请你做宣传代理。

  他的气魄让我心动,但是我并非胸有成竹的所谓策划人,开始帮张承也没想到会把事情弄大,所以在这种
情况之下对于河畔老窖有没有可能翻身心里根本就没底,也没有任何可以让他们有所转机的想法。只好实话实说:
江总,不是我不喜欢钱,也不是我跟金石镇有什么牢不可破的关系,只是因为我真的没有什么办法能帮你们。

  他仰身依在沙发上,傲慢地看着我:这么说你是不接受了?
  我说:是我不能接受。

  他问:没有一点余地?

  我说:的确没有,不是我不帮忙,是……

  他站起来,一字一顿地说:方总,我做了一辈子企业,没想到栽到你这个年轻人手里。

  我说:不是,是……

  他伸手制止我的话,继续说:我的 500 万不能打动你也让我佩服,那我今天算是先礼后兵,你知道,我不


会等死的。

  说完便出了门,留我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那里。

  要出事了。我想。

第二十九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1)

  101

  说出事事情就马上出来了。第二天一大早张承急匆匆打来电话:师哥,不好了。

  我问:哪里不好了?

  厂里一下子来了十几个记者,有市里的还有省里的,说他们得到消息,我们出土的民国时期的酒坛子是假
的,我现在怎么办?

  其实江明走后我已经反复思考过,在我的整个计划中,只有这六坛子酒是一个比较大的漏洞,对方肯定会
从这里下手,应对措施也已经考虑成熟,无非就是用一个新的谎圆了那个旧的谎,媒体不是公安局,一件事情
爆炒一阵子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对于神龙泉来说,还真不一定就是一件坏事。策划书上关于此类状况有一个术语
叫危机斡旋,就是千方百计拐弯抹角地把对你不利的事情让外人看起来有利于你,最次也算是卖了个破绽。

  我跟张承说:放心,他们不来问我都想自己说出去让他们炒作。

  他着急地说:您就别开玩笑了,我都要尿裤子了。

  我笑:就这么点出息?第一,好好伺候他们,准备好丰厚的礼品,想看什么看什么,想问什么问什么,你
就一口咬定除了大家已经知道的一切什么也不知道。第二,你那边凡是参与过这件事的人都不要沾边,这很重要。
第三,马上拿 10 万元钱汇给兔子,算了,还是我先汇过去吧,你小子根本就不知道感谢人家,要不是出事我还
真忘了……
  他说:您先别批评我,还有吗?

  我说:第四,把他们稳住,等着我下午过去,咱也过过开记者招待会的瘾。

  他常常地出一口气:你要来我就踏实多了。

  我马上给兔子打电话:酒厂销售形势非常好,但给你的钱不多,10 万,我存到你的卡上。

  兔子说:出乎预料,我都没指望你们给。我知道有人要搞事,早来找我了。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们的动作如此之快,急忙问:你怎么说?

  他说:我总不能出卖你吧?不过还行,他们给我 10 万我没要,你送来 10 万,看来当个好人并不吃亏。

  我松了一口气:妈的,吓我一跳。

  他说:以后不要等到出事了才想到给钱,一看就他妈的虚情假意,不是酬劳,而是收买。

  我已经放了心,便开玩笑:没出事谁给你钱啊?

  我立即去给兔子存了钱,又给何从打了电话,让他直接去金石镇,然后驱车赶往金石镇。路上又接到了来自
北京的于美红的电话,问我在干什么。

  我说:真叫那个风雨无乡说准了,我现在被追杀,正找地方躲呢。

  她的声音立即变得颤抖:真的?你一定一定要保重啊!

  听着她担忧的抽泣,我居然感到一丝惬意,看来一直有这样一个遥远的陌生的确有的真心实意的人一直牵
挂,也倒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到了金石镇已经是午后,张承和何从已经等在了门口,我一下车,张承就过来握我的手:你可来了。

  我笑:怎么跟见到组织一样?他们人呢?

  张承一边拉了我往屋里走一边回答:还都在那个酒店里唱歌呢。可把我给紧张坏了。

  我说:你怕什么啊?大不了那六坛子酒就是假的,咱们卖的酒没问题就行。

  张承:不瞒你说,酒厂到这一步已经是我的成绩了,现在县里正在考察我呢,这时候弄出个做假来,那影
响就大了。

  在他的办公室里落了座,我慢慢抽烟,张承就探询地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那形象很像某个电视剧里的小
心翼翼的管家,我就说:你别这样啊,让我很不自在,我记得你一到金石镇马上就昂首挺胸官气十足的。

  他说:你就别开玩笑了,我在等你说话呢。

  我说:告诉你放心你放心就是,马上把那一帮狗日的请回来,召开新闻发布会,县里不是考察你吗,咱就
来个坏事变好事,怎么样?

  他问:怎么个变法?

  你就介绍我是你们乡镇和酒厂的新闻发言人就行了,听听,乡镇还有新闻发言人,多牛 X?剩下的交给我,
等着当党委书记吧你就。我轻松地拍拍他的肩。

  张承去请那帮记者,就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等着跟他们的一番唇枪舌剑。江明甩袖而去的时候我还很慌,事
情真的发生了就觉得实在没有什么了。

  但我忽然想起,母亲还在我的家里没人照料,自己只顾忙自己的事情居然把她给忘了。

  打电话给了天歌:张承这里出了点事,我只顾了赶过来,忘了我妈妈还在家里,也不知道吃过午饭没有,
麻烦你去看看她。

  她问:出什么事了?严重吗?

  我说:也许是好事,你就别管了,去看看我妈妈,她想儿媳妇想得要命,你可以以这个身份去啊。

  她说:讨厌。你就放心吧。

  102

  下午 3 点。金石镇会议室。王庆礼、张承、酒厂厂长他们都坐在第一排,后面就是还红着脸的记者们,沧海市
里的那些都有些面熟,没想到的是晚报的那位喜欢风花雪月的大风歌也混迹其中。对于张承他们来说,可能记者
都是可怕的无冕之王,但我因为经常与新闻媒体打交道,对他们了解颇深,没了神秘感,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张承介绍我:这位是沧海市天人文化发展公司的总经理方正先生,也是我们金石酒厂的宣传代理,对酒厂
的一切都非常了解,大家关心的许多问题都可以问他。

 我走上台,从容地坐下,说:我刚才跟张镇长说应该介绍我是是酒厂和镇上的新闻发言人,当然,可能只有
这一次发言机会。

  大家笑了。气氛就开始轻松。

  我说:我这人没有别的毛病,就是嘴比较笨,所以今年都 34 岁了,还没有结婚,因为恋
爱需要谈,但我不会谈,所以如果我说的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还请大家原谅。我想首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
说一下,然后大家有什么问题再问我,我决不回避。好不好?

  下面有人说:好!

  我开始说:

  就在几个月以前,有两位纯朴的乡镇干部到了沧海市,他们就是在座的金石镇的镇党委书记王庆礼和镇长
张承。在这里不需要回避的是,张承跟我是大学里的校友,所以他们找到了我。他们告诉我,他们两个人在金石
镇已经干了十年,他们需要政绩,需要为自己的未来寻求一点资本,但金石镇还是一个相对贫困的乡镇,除了
有一家历史悠久的酒厂,便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挖掘的资源。令我感动的是,两位不想通过修路架桥之类的政绩工
程来为自己贴金,因为那样将会增加本来就不富裕的农民的负担。因为看到过太多的关于这一级领导为了自己的
政绩不顾农民死活的报道,我为他们的精神感动,所以希望能够借助我的力量尽可能地帮助他们。大家中午喝了
点酒,我相信喝的是神龙泉酒,酒的质量好坏不用我说你们自有鉴别。我正是喝过了神龙泉酒才坚定了我的信念,
常言说:酒好也怕巷子深。我想我至少可以让这个巷子变浅。

  关于神龙泉,有一个传说:这里有一户李姓人家的女人分娩,生下的却是一条蛇,丈夫便用粪筐把蛇送走
了,晚上的时候,蛇又回来到了母亲的炕上吃奶,母亲吓得晕了过去,父亲一气之下拿铁锹铲死了蛇并把它埋
掉,后来就在埋蛇的地方涌出了一股清澈的泉水,夜晚的时候有人还曾经看到一条闪光的巨龙从这里腾空而起 ,
虽然在这片丘陵地上水是非常缺乏的,但没有人敢去喝这泉水,直到后来,村里流行了一种怪病,现在看来这
种病应该是出血热,死了好多人,同样病重的女人做了一个梦,一条小蛇来到她的面前,眼泪汪汪地说:娘啊 ,
我没有什么报答你的,你就喝泉水吧,让村里人都来喝。女人不顾男人的阻拦去喝了泉水,马上就好了,于是村
里人都来喝,躲过了一场灾难。从此以后,村里人把这个泉叫神龙泉,多年来村里人一直都喝那里的水,祛病强
身,益寿延年。

  当然这仅仅是一个传说,后来经过检验,神龙泉的水其实是优质矿泉水,对人体当然是有益的。用这里的水
酿出来的酒也自然是好酒。

  用神龙泉水酿酒历史也非常悠久,从史志的记载来看,已经有四百多年的历史,虽然,金石酒厂建立于解
放初期,但那是集合了十几家酿酒作坊才建成的。从这一点来看,在历史动荡的过程中,埋几坛子酒还是极有可
能的。

  我觉得这个泉应该是酒厂的一个最好的卖点,便建议张镇长首先对其进行修缮,张镇长亲自带人挖水池的
时候,发现了这六个装满酒的坛子,我们邀请了北京的专家鉴定,坛子确实是民国时期的,至于是什么时候埋
进去的,却很难弄清楚。我知道这是一个疑点,有人正是抓住这个疑点说这六坛酒是假的,我可以说,酒的确是
真的,就是不知道是谁酿制的。

  因为新闻媒体的报道,有人又说是一种故意的炒作,好像我们自己埋了酒坛子又自己挖出来一样。如果是这
样,每个酒厂都有可能埋藏着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前的酒,我们也可以埋进一些古董去,再挖出来,这也就是毫
无意义的事情了。其实我们自己也一直在想办法弄清楚这件事情,毕竟它对我们是有好处的。

  我想,对于没有任何线索的一件事情,我们可以先不去管它,大家可以从你们的角度来认识这里的书记和
镇长,为了这个酒厂他们几乎是呕心沥血,表面看来好像有点政企不分、越俎代庖,因为到现在为止,我跟酒厂
的厂长并没有打过什么交道,跑贷款、做节目、搞促销,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两位镇领导亲自去干,到了今天,
神龙泉酒终于在市场上旺销,其中的许多艰辛可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好了,我不再多说了,请大家提问。

  记者们为我鼓了掌。我说:别这样,这样我会紧张。

  一个女记者问我:有人说那六坛子酒是你们自己埋进去的,你对这个说法怎么看?

  我说: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至少我现在不知道是谁埋进去的,别人这么说也有他们明显的目的,我想我们
只有想尽办法找到关于藏酒的线索,才能还自己一个清白,现在别人说什么,只能让他们说,不过你们新闻媒
体不能说,我会和你们打官司哦。

  最后一句话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女记者继续问:如果你们永远找不到线索呢?
  我说:那就是一个千古之谜。

  她不依不饶地问:如果我认为你们自己埋的可能性很大呢?为什么会在准备开拓市场的时候出土?你不认
为有点巧合吗?

  我笑笑:第一,好多人都认为我们埋的可能性很大,但只是可能性,我现在也不能严刑拷打张镇长让他招
认,只有慢慢去找线索。第二呢,我们都知道偶然和必然之间的关系,如果不准备开拓市场,他们不来找我,如
果不找我,我就不会建议他们修缮神龙泉,如果不修缮神龙泉就不会挖水池,不挖水池也就不会自己出来酒坛
子了。如果早知道会挖出酒坛子让大家误会,我会晚几年或早几年建议的。现在只好让它巧合了。

  大家笑,女记者继续追问:我们可以知道北京专家的情况吗?

  我说:北大考古系毕业,在博物馆工作,我现在把他的电话公开,大家可以去问他你们想知道的事情。我念
了兔子的电话和手机。

  一个男记者站起来:方总,我听说原来有两家酒厂销路很好,但在神龙泉出现的时候遭
到了流言的打击,您有什么感想。

  我说:我知道流言的事情,但因为是竞争对手,在这里我很难对流言的真实性本身做什么评论,不过这里
有一个先后次序的问题,在我认识金石镇两位领导之前,就听说过这些说法,当然,这倒是有点巧合,我们可
能要背黑锅,但绝对不能承认跟我们有关系。

  他说:我听说的是流言在后,你们开拓市场在前。

  我说:流言这东西在没找到根源之前,谁也没法断定出现的时间,它的不确定性就决定了这一点,或许在
这里我说这流言是我制造出来的,你们回去会有独家新闻可写,可惜它不是我造出来的,它出现的前后对你们
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知道现在很多记者喜欢猜测,并通过自己的猜测给读者以暗示,希望在座的各位不是这样
惟恐天下不乱的人。很多事情不联系什么问题都没有,你一联系就很可怕,有人把美国的两位遇刺的总统肯尼迪
和里根进行联系,发现他们之间居然有那么多的相同或者相近之处,好像不被刺杀天理不容一样,是不是也很
可怕?

  又一位女记者问我:我对您说的神龙泉的传说很感兴趣,它有什么出处吗?

  我笑笑:传说就是另一种流言,没什么出处,假如你写出来,将来这就是出处了。

  后来的好多提问都是比较友好的,在我一个屁仨谎的绕圈子面前,他们发现已经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卖点 ,
都开始对张承和王庆礼的事迹产生了兴趣,我当然不失时机地吹捧,把他们说成为了金石镇的富裕含辛茹苦无
私奉献的高尚人物,说到一些并不存在的感人细节,连我自己都有些感动。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下午 6 点,当然又是一顿暴饮暴食,推杯换盏之间,熟悉的不熟悉的也都变得很融洽。
我的酒敬到大风歌所在的那一桌的时候,他看到我过来就拍起了手:佩服佩服,方正你不写文章简直屈才。

  我说:还没说你呢,没事写写小女人散文,跑到这里凑什么热闹?

  他说:是社长派我来的,昨天下午接到一个电话,说都来采访假酒坛子的事情。不过没白来啊,听你慷慨陈
词。
  我就大声对所有人说:首先声明,我下面的话是在不公开场合说的,谁要是写出来,文责自负啊。今天大家
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肯定是有人故意安排,因为昨天就有人扬言要跟我们做对,也许你们是受到蛊惑而来,
我也不排除有人已经被收买,我先声明,如果发现谁不负责任地故意诋毁我们的形象,不要说我没提前打招呼 ,
不够朋友啊。

  很晚了才醉醺醺地往回走,早就知道少不了这样的状态,所以把何从叫来,就为了能开车把我拉回去。大风
歌和那位最先提问我的女记者搭我的车一同返回沧海市。

  大风歌跟我说:你要注意,我们没有被收买,但总编可能。

  我说:我不管,反正总编不采访不写稿子,最多撤换你们的稿子,但你们不写,他岂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
炊?

  大风歌说:我说你干脆就别搞这些东西了,继续写文章,你当年那些酷评,多过瘾。

  那位女记者姓苏,是省里一家商报的,我问她:苏记者也是接了别人的电话才来的吧?

  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巧妙地绕一个圈子:不是很好吗,能够听到你的一番演讲?

  我就说:我知道都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干的,只是没想到他们在这些事情上工作效率还是比较高的。

  她说:你的应对效率也可以啊,上午那位镇长还是诚惶诚恐的样子,晚上就容光焕发了。

  我打一个哈哈:他都是让记者们给吓怕了。现在你们的名声也不好,让那些假记者给闹的,企业上说防火防
盗防记者,不仅仅是防那些拉广告的,还防那些为了某种目的坏他们名誉的,你说现在这人怎么都这样?只要
掌握一点权力就想尽一切办法让这点权力派生出一些别的东西来。

  苏记者说:您又开始酷评了。

  大家都笑。其实一路上我还在想另外一个问题,年轻时代的方正面对吕教授睁着眼说瞎话的时候,简直不敢
相信人还能够这样,除了屈辱、无奈和愤慨,没有任何办法,如今我也可以站在几十名记者面前脸不红耳不热地
说瞎话,居然洋洋自得。能够这样没脸没皮地说谎是不是一种成熟和能力的表现呢?

  103

  回到家里,已是深夜。打开家门的时候,母亲和天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拉着手亲热地聊天,那情景让我
怦然心动。

  看到我回来,两个人都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天歌说:你可回来了,把阿姨急坏了。

  母亲说:天歌姑娘比我还着急呢。

  我坐下:你们都聊什么了?

  母亲话里有话地说:还不都是在说你,出什么事也不说一声,我在这里还有人管你,要是我不在,就没人
管了。
  我和天歌相视而笑,天歌说:阿姨讲了你小时候的很多事,真好玩。

  我说:妈,你又说什么了?要是把我老底都揭出来我还有脸混吗?

  母亲就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不好意思地笑着,天歌替她解围:放心,都是好事,对塑造你的完美形象
有好处的。好了,你们母子团圆,我把一个好妈妈交给你,任务完成,我该走了。

  母亲现出失望的神色:这么晚了,住这儿吧?

  天歌说:我自己开车,没事的。

  我说:要不我送你。

  天歌说:算了吧,你酒还没醒呢,比不送还可怕。

  天歌临出门的时候,母亲还问:你什么时候再来啊?

  我说:行了行了,您什么时候想让她来,她就什么时候来。

  天歌跟母亲灿烂地笑。我送天歌上车的时候,轻轻吻她一下:谢谢你,我妈相中你了。

  她说:我也相中你妈了,就是没相中你。见到刘露了吗?

  我说:哪顾得上,今天去救火了。

  她问:到底什么事这么严重?

  我说: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估计明天的各新闻媒体都能出现,河畔老窖给我们组织了一个新闻发布会,
效果不错。明天再说吧。

  她几乎是深情地说:回去陪陪你妈妈吧,老人真好。

  回到了家,母亲居然调皮地问我:你怎么送她送这么久?

  我说:您想哪儿去了,都是生意上的事。

  母亲说:这姑娘不错,现在还没结婚呢。

  我说:她没告诉你她是离过婚的?

  我以为凭母亲的观念会就此退缩,没想到就这么半天时间天歌已经彻底俘虏了她,她说:你这么大了,也
不用挑了,人家哪儿哪儿都好,离过婚的怕啥?

  我说:妈你就别替我操那么多心了,我不会打一辈子光棍的。

  母亲还在念叨:八月十五那天就该让她来,我真是喜欢她。
  她显然已经混淆了天歌和刘露,我也不纠正,催着还在兴奋之中的母亲赶紧去睡觉,自己点了一根烟,默
默地梳理当天发生的一切。

  104

  也许是因为心里有事,早上起得很早,很舒适地吃了母亲做好的早餐,到办公室的时候,何从已经把当天
的报纸全部买来放在了我的桌子上。

  如今的记者们效率也都比较高,看来昨夜都是挑灯夜战,包括有些住在金石镇的都把他们各自的稿件发了
回去,看来各媒体都以为会抓一个爆炸性新闻而专门留了版面的。

  《沧海日报》发的是一篇典型形象的文章《镇领导亲自挂帅振兴乡镇企业》,对王庆礼、张承亲自抓神龙泉酒的
市场开拓大加赞赏,最后还根据我的说法进行了总结评论:从理论上说,政企早就应该分家,是为了防止政府
对于企业的发展给予太多的干预,并非要求政府远离企业,放弃对企业的关心扶持,金石镇的做法非常贴切地
注解了这一切,更重要的意义还在于,他们给那些希望做出成绩的政府官员一种启发,要挖掘潜力实实在在地
发展当地的优势项目,不要做一些轰轰烈烈的表面文章,为自己脸上贴了一时一刻的金,却严重损害了群众利
益和政府形象……

  大风歌写在晚报上的居然是一篇抒情味道很浓的报道,像散文,对清澈见底的神龙泉进行了形象化的描写 ,
继而写到当地镇领导的心灵就像这清澈的泉水,纯净地造福群众。

  省里的那家生活报的女记者显然是对神龙泉的传说最感兴趣,她把我临时编造整理的传说进行了情节化、细
节化处理,写成了一篇非常动人的民间文学。

  省里的晚报向来以炒作各种事件享誉全国,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还比较能够把握分寸,在一个整版的篇幅
内没有多少文字性的内容,更多的还是酒坛子和神龙泉的图片,巨大的标题《金石酒坛之谜》非常醒目,简单介
绍出土情况和各方面的意见,提出有人对其真实性进行怀疑但通过记者的调查并没有找到相关证据,或许在神
龙泉这样一个神秘的地方每一个时代都会有神秘的事情发生。故弄玄虚,哗众取宠,但对我们没有任何坏处。

  我很关心那个首先向我发难的商报苏记者的选题。她写的却是新闻发布会的过程,从这里提炼出一个贫困乡
镇和他们的小企业聘请高层次形象包装者的新鲜主题,标题就是《贫困乡镇有了“新闻发言人”》 。

  我一边看一边笑。也许始作俑者江明做梦也没有想到,就这么三人成虎,张承一不小心变成了关心群众疾苦、
无私奉献的乡镇政府官员的典型形象。而这一次大规模的主动出击等于给神龙泉酒带来了新一轮炒作。

  我马上给张承打电话,电话铃却在我的办公室门外响起。

  张承忧心忡忡地推门进来。

  我说:你怎么来这么早?

  他做到我的面前一边擦汗一边说:早上我送走了最后一批记者就往这里赶,路上又出事了。

  我问:什么事?

  他愁眉苦脸地说:家里来电话说,工商局一早打来电话要求立即停止有奖销售活动,说这是不正当竞争,
超出了法律规定的最高奖不得高于 5000 元的标准。你说怎么办?

  这是江明的第二招。我把那一堆报纸递给他:你先看看这个。

  张承看报纸,我就在想有奖销售的问题,当时考虑到《反不正当竞争法》的这一规定,在宣传中专门提出“
低价租用”这个钻空子的说法,这就像足球赛场上的可判可不判的点球,就看裁判希望对谁有利了。

  张承看完报纸以后并没有我想象的那种惊喜,反而说:这怎么办?

  我说:好事啊,不是正考察你吗?你现在都是典型形象了,等着升官吧。

  他说:我觉得我们越做越大了,就怕收不了场。

  我说:实话告诉你,我本来是一个比你还胆小的人,我觉得现在很好玩啊,所有的一切都对我们有利。人有
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你不懂啊?下一步,我还要进一步把你包装成一个勤勤恳恳爱民如子勇于开拓的好县长
好市长呢。

  他说:算了,先不说这些,你说有奖销售的事情怎么办吧?

  我说:这事情要找王秋实。

  他说:我找了他了,到外地去了,不在家啊。

  我说:你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他的手机呢?他的秘书呢,也不在家?你想办法跟王秋实联系,联系不上
就找他的秘书,首先说明我们这个活动造成的巨大效应,一旦停止就有可能影响沧海市的社会稳定,让他们给
工商局打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然后,整理好你的事迹材料和酒厂的相关资料,跟王秋实敲定乡镇企业发展研讨现
场会的时间,我们开始着手宣传,会议要以市里的名义主办,这消息发出去,就谁也扳不动你了。

  张承茅塞顿开地说:好好,我马上去。

  我说:实在不行,我就以王秋实的名义给工商局长打电话。

  他吓了一跳:你可千万别继续做了。

  我笑他的胆小:开玩笑呢。吓成这样。

  他却说:我感觉你能做出来。

  我说:好吧,我不做了,你不是很能拉关系吗?借此机会找工商局长拉拉关系,来个一劳永逸,别那么抠
门,该出血的地方大方一点。

  他说一句话差点气死我:在这一方面我向来都很大方的。

  我盯着他看,他发现自己的失言 ,连忙嬉皮笑脸地说:跟你不一样,太熟悉了,能赖点儿赖点儿,能拖几天
拖几天。
  看来他也把握了我的性格,这样一说我反而没了话说,只好过去踢他一脚:滚蛋,回头跟你算总帐。

  下午张承打来电话:一切妥当,现场会暂定在 15 天之后召开。

  一场风雨就这么瞬息之间过去,这时候我才感到有些疲惫。

  105

  经过反反复复的思考,江明应该很难再找到我们直接的漏洞,似乎说明在这次短兵相接中我取得了暂时的
胜利。剩下的一切继续交给何从与张承操作,闲了的我就不可抑制地继续想刘露。

  没有想到的是,最惊心动魄的事件发生在中秋节后的第六天。

  我把母亲送回家。临回来的时候,她还是念叨:找一个姑娘结婚吧,你都快 40 的人了,别再让我惦记,天
歌那姑娘不错,我看她对你也有意思。

  我一直都忘不了母亲眼睛里流露出的渴望。到了市里便直接去了刘露的住处,敲敲门没有人,打电话也关机,
那时候已是黄昏,我没有一点食欲,便开着车绕着这个小区转圈,企图等到刘露,即使是再也没了希望,也要
听到她充分的理由,好让自己死心塌地。

  天渐渐黑了,一直都没能看到刘露。我又把车停在她住的那座楼房的附近,居然就在车里睡着了。梦中的刘
露凄婉无助,泪眼矇眬地望着我,我想说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刘露过来拉我的胳膊……

  我醒来,月亮已经升上了天空。拉我胳膊的不是刘露,而是另外的人,几个彪形大汉把我拖出车,不知用什
么堵了我的嘴,遮住了我的脸,天顿时黑了。我又被塞到车里。车子启动。没有人说话。我被两个人死死架住,动
弹不得。后来汽车停下,我又被拖出来,棍棒就如同冰雹在我的周身落下。最重的一下落到我的小腿上,我听到
了骨头断裂的巨响。又一下落到我的后脑。我的一切都黑了……

第三十章 虚拟世界躲不过人间烦恼(1)

  106

  醒来的时候,我就躺在医院里,一条被绷带包扎得洁白的粗得超乎想象的腿吊在床头的支架上,头上也包
了绷带,浑身上下不知道哪里疼,头脑发木。

  天歌的脸有些变形地在我的眼前出现,她含着眼泪微笑着说:你醒了?

  我想点点头,却疼得咧了咧嘴。她赶忙说:别动。

  何从从外面进来,说:终于醒了。然后又对天歌说:行了,你去睡一会儿吧,派出所的人一会儿来了解情况。

  天歌说:我没事,再等会儿吧。
  然后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我看到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说:谢谢你。

  她说:现在还说这个干吗?你不知道,你吓死我了,昏迷了两天三夜。

  何从说:那些人自首了,说是把你当成坏人了。也多亏他们自首,要不然你可能会死在郊外。

  我努力做出一个笑的表情,含混不清地说:看来还得感谢他们。

  何从赶忙说:什么呀,我要求公安一定要严惩。

  等头脑稍微清醒一些我开始回忆当时的情况,那些人的说法显然不成立,把我当成坏人实在不必拉到郊外
暴打,这件事显然是有预谋的,我首先想到的是江明,或许在其他的办法起不到什么作用以后,这是最直接也
是最有效的报复手段。那些人一口咬定根本不认识我,也没有任何迹象说明他们和我有任何关系,看来他们敢于
承担故意伤害的法律制裁,因为幕后的人能给他们足够的补偿或者说支持。何从和天歌发誓要找到幕后黑手,我
却劝他们算了,通过酒坛子事件我自己也明白,铁了心要说假话的人你是很难对他们有什么办法的,而主动自
首就少了公安侦查的环节,等于堵住了发现幕后的缺口,好在他们不想要我的命,对我还算是仁慈的。最后也就
凭他们处置这些人,不再去管。

  刘大成风风火火地赶来看我。我关心的是刘露。

  他告诉我:刘露过了中秋节就请假回上海了,说是家里有事,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这期节目我只好用原
来的主持人。

  我想怪不得我等不到她。

  他又问: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我笑笑说:我怎么知道?

  他说:你还笑。

  我说:现在哭有用吗?

  刘大成走后,天歌伏在我的床前安慰我:刘露回来肯定会来看你。

  我说:我在怀疑她在上海有一个家。

  她笑着说:整天在这里胡思乱想吧你就,又把自己编故事的本事拿出来了?

  我说:好像除此之外很难有别的解释。

  她说: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又这么清纯。

  我说:你看她清纯吗?开始我也这么认为,渐渐发现这女孩子复杂得很。
  天歌渐渐地有些伤感,低着头不说话。我说:你不嫁我,也该找个好人嫁了。她说:我不想。沉吟了一下她又
问我:你感觉我是你什么人?

  我说:太难说了,姐姐、妹妹、情人、知己,哪一个也是,哪一个也不是,有时候我还在想,假如没有你的相
伴,我会怎么样?

  她叹一口气,不再说话。

  107

  经历了一次生死,我忽然把一切看得很开,仿佛生命原本就不属于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像我的爱情们那样
逝去,所以根本就不需要顾忌太多。正在为自己的死里逃生庆幸的时候,收到了一个手机短信:产房里一小孩出
生后哈哈大笑,接生护士都非常奇怪,围拢观察发现小孩子拳头紧攥,掰开后发现一粒避孕药,这时只听小孩
说:嘿嘿,他妈的,想整死我!

  我哈哈大笑。天歌过来看了号码,说:是王大姐的手机号码,她们就爱弄这些玩意儿。

  她们曾经来看过我。我说:其实你的这些姐妹还不是很坏的。

  天歌:什么话?应该说是很好的。

  这时候电话响了。我接听:您好,哪位?

  那边说:我是于美红,现在沧海市,你住在哪家医院?

  我很惊讶:你怎么来了?

  她带着哭音说:我打电话到你的公司,他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你。

  我说:我没有找到那位"风雨无乡"。

  她说:我只是来看你。

  扣了电话,天歌笑着说:看来我得跑一趟?

  我说:真是受不了。

  她说:心里很甜蜜吧?

  我说:怎么一住院就成了贾宝玉了呢?几乎全是女士来看我,让医院的人怎么想?

  她说:没关系,一会儿我到建筑工地给你雇 100 个民工,每天来 10 名。

  我说:这办法不错,一看就知道我是团结各阶层人士的人,不过这男的都是民工,女的都是大款,别人会
不会以为我是民工傍女大款的?
  她一边出门一边说:你就在这里瞎琢磨吧你,我去把你的寂寞玫瑰花接来。

  108

  何从去帮助张承筹备现场会了。始终都是天歌在照顾我,因为我们的特殊关系,她可以没有任何障碍地打理
我的一切。我的心里没有太多的感激,似乎都应当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也是我在很长时间里没有意识到的。北
京的于美红就把她当成了我的妻子,天歌也没有说明,所以于美红放下了她带来的一大包药,又以自己在医院
工作的经验反复地向天歌交代照顾我的一些注意事项,然后不顾我们的挽留,返回北京。

  送走了于美红回来,天歌问我:这女人怎样?挺痴情的吧?

  我说:去去去,少恶心我,你不知道忽然有一个陌生人非要委身于你的滋味,简直就是情感上的掠夺。

  她笑着说:算了吧,心里还不知道美成啥样呢。我把你的手提电脑拿来吧,没事在这里
上上网,也比这么干躺着强。

  我一想也是,这么干巴巴地胡思乱想,还真不如到网上玩玩,就催她赶紧去拿。

  我住的是医院里三星级设施的单人病房,电话非常方便,接上线就可以上网。

  网络上的文字大胆而又随意,这是我喜欢的风格,而且在这样一个开放的环境下,有许多年轻人能够脱颖
而出,让我能够读到许多活泼流畅的文字和动感十足的思想。过去只是走马观花,现在有了时间仔细去读,起码
从我所喜欢的文学的角度,许多年轻人简直是可怕的。

  现实世界是怎样的呢?对年轻人的怀疑、压制乃至拒绝,让社会充满着一股老朽气息。当然也有些扶植年轻
人的老先生,网络上有个比喻:远看是个人在浇花,近看浇的是开水。

  我们把敬老的美德无限扩大,似乎只要老了便可以成为专家,老得不能工作了就请来当顾问,他们在单位
里永远住最新最好的房子,接受最高的礼遇,久而久之培植出一种在年轻人面前是真理化身的自我感觉,永远
正确,不可违逆。

  我把这些感受讲给天歌听,她笑我:你怎么什么事情都要弄出点感想来?都处在残废状态了还在忧国忧民 ,
累不累啊?

  我说:我看到了就想,你说怎么办?

  她说:你到聊天室,凭你的信口雌黄,肯定受欢迎。

  我说:我只聊过一次,与刘露有关。

  她无奈地说:又是刘露,她回来一定会来看你的。

  看来不论多大岁数的人只要一躺在病床上就会有些娇纵的孩子气,这些日子在天歌的照顾下我也习惯了互
相之间交流的这种语气,然后听凭她的安排,我就上了一家网站的聊天室,这里有着年龄、职业、区域、爱好的不
同分类,我首先进入一个叫"我家在沧海"的聊天室,我用了好多的名字都没有人理我,便改称"智慧才幽默",
居然呼啦啦来了好多人打招呼。我便可以很有余地地选择我喜欢的名字来聊。
  109

  有一个网名叫独立寒秋的女子打招呼说:你好,你很聪明吗?

  我说:一般。

  她说:你很幽默吗?

  我说:一般般。

  她说:那干嘛叫“智慧才幽默”?

  我说:取个名字给自己壮胆,同时也看看谁会上当啊。

  她说:哈,说我上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来回答吧?

  我说:好啊。你说。

  她说:熊猫妈妈是怎么死的?

  这显然是一个脑筋急转弯,我想既然说熊猫妈妈,说明跟小熊猫有关系,便自做聪明地回答:难产死的吧?

  她说:不对。

  我说:答案是什么?

  她说:像你一样笨死的。

  我说:哈哈,这算什么问题?我问你一个吧?

  她说:好啊。但不要太难。

  我说:很简单。说一个黑人在沙漠里跋涉了二十多天,没喝一滴水,就在他快要支持不住了的时候,看到一
个瓶子,他把瓶子打开,冒出一股黑烟,渐渐变成了一个魔鬼,魔鬼说:所罗门关了我五百多年,我曾经发誓 ,
谁把我放出来,我要满足他三个愿望,你说出你的愿望吧。黑人说,我因为是黑人受到歧视,所以我要变白,这
是第一个愿望。第二个愿望是,我已经快要渴死了,我要喝很多的水。第三个愿望是,我没有结婚,还没见过女
人的屁股,我要看很多女人的屁股。魔鬼想了想,把他变成了一样东西,同时满足了他的三个愿望。请问,他被
变成了什么?

  她说:哇,好长。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我说:想想变成了什么?

  她说:我服输了,请公布答案。

  我说:女洗手间的抽水马桶。
  她说:哈哈,很好玩。不过不能说明你聪明,这谜语不是你发明的。

  我说:在智慧不能用创造来衡量的时候就只好以积累做标准。比如钱钟书先生讲的,过去的哲学家是有自己
的理论体系的,后来的哲学家就看谁对前人了解得多了,所以应该叫“哲学家的家”。

  她说:呵呵。你是干什么的?多大了?

  我说:我是文化公司的经理,34 岁。你呢?

  她说:我是沧海大学的学生,20 岁。

  随着我国的合校热,沧海市的理工学院、师专、教育学院和几家中专学校组合成了沧海大学,我问她:你是
学什么专业的?我可曾经是理工学院的老师。

  她说:老师好,我是学中文的。

  我说:哈,巧极了,我们专业相同。不过作为老师我要警告你,现在是上课时间,你不上课吗?

  她说:现在我的老师正在给《凤凰涅槃》划分段落总结段落大意和写作特点呢,所有作品总结出来的特点几
乎都是一样的,你讲课也这么味同嚼蜡地误人子弟吗?

  我说:我讲过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但是我没误人子弟,倒是误了我自己。这世界有一种无形的规则,违逆便
受惩罚,因为无形,所以难以改变。
  她说:哇,你好深沉。

  我们海阔天空地聊,从学校到社会,从爱情到生活,从苦恼到欢乐。我发现在这里你一旦正经八百地聊,居
然很容易深入,面对谁都像是面对一个知己,因为不认识,因为没有面对面,也就少了顾忌,不知不觉间就把
心里想说的一切都说出来。

  后来她不但从语态上已经亲热得如同恋人,而且决定到医院来看我了,这让我不太容易接受,似乎非要把
挂在墙上的一幅画中的美景拉到污秽的现实之中,让它也俗气起来。

  天歌在边上笑:你怎么这么实在?把什么都告诉她了?

  我说:我不忍心跟一个纯洁的大学生说谎,也许是最近现实中的谎话说太多了,想说说人话。

  天歌慢慢地说:你变了不少。

  虽然不喜欢那种感觉的破坏,但约定的第二天我还是有所期待,一直想一个青春灿烂的女孩手捧鲜花带着
一缕阳光出现在我的病房门口,但她一直没有出现。

  我再到网上去看,那独立寒秋还在。

  我说:你忍心让一个吊了一条腿的病人在这里痴痴地等你?

  她说:你怎么这么当真?菜鸟吧?一点幽默感没有,还好意思叫"智慧才幽默"。
  我说:我们昨天谈得很好啊。

  她说:那是昨天,你不知道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我正在跟一位美国博士聊,你不要再来烦我了。

  天歌在边上哈哈大笑。我也笑自己忽然就变得如此真诚,居然被一个小姑娘耍了一道。谁说的?在网络上没
有人知道你是一条狗。

  我问天歌:我可以换一个身份换一个名字,然后约她见面,再以她的名义约一个男的,你说到时候会有什
么效果?

  她说:你还是积点儿德吧。

  在年轻人心目中,这里就是一个大游戏场,每个人重新塑造一个想象中的自我在此纵横驰骋,排解寂寞和
烦恼。实实在在的人跟现实生活中一样容易落入圈套,所以你同样需要设防,同样需要伪装自己,否则你不是受
到伤害就是接受被欺骗之后的疲惫。

  网友是什么?就是在你最寂寞无聊的时候趁火打劫地深入了你的内心世界,或者忽然人间蒸发,或者怀着
某种特殊目的见你一面,然后自己该干嘛干嘛,总之不需要负责任的那个最会伪装的家伙。

  110

  我去了一个叫“三十岁的天空”的聊天室。那个灰头土脸的“智慧才幽默”已经不复存在,现在我叫“成功
先生”。

  三十多岁的女子喜欢成功的男人,这是她们经历了一段人生历程后的必然结果。没有想到的是,这里有这么
多少妇,都怀着一种比少女更加纯真的春情,寻找着一份激动与安慰。

  一个叫灯火阑珊的问我:你认为成功的标准是什么?

  我说:名利双收。

  她说:你很坦白。成功的男人应该是聪明的,给你出一个谜语好吗?

  我说:你说吧。

  她说:熊猫的妈妈是怎么死的?

  这可能是网络上流行的一个最弱智的智力测验题,所谓的答案仅仅就是揶揄对方一下,我既不能说听说过 ,
又不能直接给出正确答案,便说:像我一样,笨死的。

  她说:呵呵,你很聪明。

  我说:你这问题不好玩,我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她说:那你就问个好玩的。
  我说:有一个善良的黑孩子死了以后来到天堂,上帝因为他受了很多苦,便要满足他的三个愿望。他问上帝,
天堂里什么是最好的?上帝说,是长翅膀的天使。他说,我的第一个愿望是,也要有一对翅膀。第二个愿望是,
因为是黑孩子受到歧视,所以我要变白。第三个愿望是,因为善良我在人间受了许多苦,我不再做善良的人,要
做一个吸血鬼。上帝思考了一下,把他变成一样东西,同时满足三个愿望,请问变成了什么?

  她说:很难啊。你告诉我答案好吗?

  我说:好吧,护翼卫生巾。

  她说:哈哈,你很坏。

  我说:不是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

  她说:你是做什么的?

  我说:电视栏目制片人。你呢?

  天歌在旁边说我:你干吗呢?我说:我也给刘大成找个网友,如果这个能成功,我下一步就开展这项业务 ,
当然先给你找一个。

  天歌推我:你又开始淌坏水了。

  我说:还是这样比较得心应手。

  电脑上灯火阑珊回答说:我是一个普通职员。你很成功吗?

  我说:我的节目在我们这里收视率最高,收入状况也不错,不能说很成功,但也值得骄傲了。你漂亮吗?

  她说:说漂亮你可能不相信,但如果没有一定的资本,不敢跟“成功先生”打招呼啊。

  我说:你老公做什么?

  她说:是公司经理。就是没有你成功。

  我说:老板太太,不错啊。

  她说:没有什么不错的感觉,我倒是希望他什么也不干,留在家里。

  我说:看来他很少管你,太忙了,你该理解啊。

  她说:我理解,但在内心深处不太接受。

  因为我是刘大成的网络化身,所以言语之间毫无顾忌,渐渐地从谈论情感到表达爱慕,一切如行云流水,
自然而然地水到渠成,聊过几次,她就陶醉在我的表白当中,依依不舍。

  我给刘大成打电话,刘大成开口就说:刘露回来了,不过有点别的变故,我过去再跟你说吧。
  我想不管什么变故,她总归是回来了,回来了自然会来见我一面,所以特别兴奋,对刘大成说:上次在北
京,赢了你 1000 元钱不好意思,作为补偿,我给你找了一位网友,南方女性,漂亮温柔,她很快会给你打电话。

  刘大成:你少拿我开玩笑,我说……

  我打断他,简单介绍我们在网上聊的过程和内容,省得他露馅,然后兴致勃勃地扣了电话,到网上找到“
灯火阑珊”说:我很少有时间聊天,如果想我了,就打我的电话。便把刘大成的电话告诉了她。

  经过观察发现,在这组以年龄划分的聊天室里,30-40 岁的几个最容易满员,可见这些人群是最需要这种虚
拟的情感慰藉的,这是现代人情感的一种奇妙变化。过去是未婚男女在纯情地恋爱,那时候有父母社会的阻隔,
百般努力有情人终成眷属之后才会同居上床,如今父母社会接受了青年男女的自由恋爱,却来了一个翻天覆地
的变化,未婚男女可以轻易上床,那些已婚男女又开始找寻新的爱情,于是现实社会中和文学作品里与道德相
违背的婚外恋如火如荼地遍地开花,那些有贼心没贼胆的则跑到这里寻找虚拟的情感补充。三四十岁的人们情感
异常活跃,年轻人却只是追求感官的直接满足。

  难道爱情就是永远与人别扭着生存的吗?这所谓的“直叫人生死相许的”破玩意儿真有吗?

  天歌给了一个答案:你不是说结婚以后爱情就变成亲情了吗?很简单,大家还渴望爱情,婚后的女人也许
仅仅就需要丈夫的一个表白,一声问候,但男人都去找别的女人表白去了。

第三十一章 浪漫爱情都有一样恶俗的结局(1)

  111

  我已经渐渐地沉迷于网络上的聊天游戏,仿佛一次次可以重新来过的人生,只要那一个网上的自己让你厌
倦,便可以马上把他消灭,再重新换一个名字换一种身份在天地间出现,这真是自由得让人流连的一个空间。

  天歌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网上跟一位饱受创伤的女士聊得火热。她把带来的煲了鸡的砂锅放在床头柜上就坐
在了我的身边,一边看电脑屏幕一边说:行了,该吃饭了。

  我说:等会儿,我正在抚慰一个怨妇孤独的心灵呢。

  她说:我看啊,等你的腿好了,手和眼睛又该坏了。

  我笑笑:哪能啊?这些原装部件,只要没受到外力的重创是不会轻易坏掉的。

  她就静静地坐在我的身边,看到我毫无顾忌地在上面胡说八道,又问我:你觉得给人这么一份虚拟的情感
很好玩是吧?

  我一边在上面打字一边回答:我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说爱跟说屁一样容易"了。
  她接了一句:你们男人都这样吗?

  我的思维一下子被拉回来,把电脑放下,盯着她,她被我的眼神看毛了,不好意思地说:干吗这么看着我 ?
又有什么坏点子了吧?

  我说:不是,我忽然很想了解你的过去,跟我说说你的第一次婚姻吧。

  她沉了脸:干吗要说这个?

  我说:我发现了自己的一个重大的弱点,就是对别人不够关注,刘露曾经几次要告诉我她来到沧海的原因 ,
我都没有听,结果积攒成了一个谜。

  她说:听我的往事就为了填补你的这个遗憾吗?

  我说:不,我突然感觉,现在其实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但对于你的过去我仅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并不了解 ,
我不想有新的遗憾。

  天歌就坐在我的床边,双手握着我的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也不看我,开始第一次向我讲述她的往事。

  112

  天歌是辽宁人,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正式的大学,到了浙江的一所学校进修美术设计,就在每一个学期有
两次长途颠簸的火车上,遇到了他。

  放寒假回家,她没有座位,就在火车的颠簸中那么艰难地站着。旁边座位上的男子默默地看了她很久,这种
目光让她警惕,但他还是说话了。

  他说:小姐,你来坐一会儿吧。

  天歌说:不用,谢谢。

  他说:我看出来你很累。

  天歌说:我不累,谢谢。

  他说:我不是坏人。

  天歌说:谢谢,好人和坏人都不会说自己是坏人。

  他说:你很有性格,我可以保证不和你说话,不给你食品,不——

  天歌坚定地打断他的话:不,谢谢。

  天歌没有想到,他站起来,强行把她按到他的座位上。不知为什么她居然没有害怕也没有反抗,后来他说不
忍心看一位美丽的女孩在他面前如此无助。那天,他并没有信守自己的承诺,而是和她谈了很多,让她看到了他
热情外表下的幽默和博学,更加巧合的是,他居然是搞美术的。但是,他们都没有留下地址和姓名,天歌说害怕
自己对他的好感,居然没有说声谢谢就匆匆下了车,也没有回头。
  第二年春天,大学校园里的一个黄昏,天歌和同宿舍的女孩在校园里散步。就在大操场的拐角处,一个高大
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分明就是火车上的那个男子。他带着疲惫的微笑看着他,
眼角挂着一个男人的泪滴。她怔怔地望着他。

  他说了一句:我终于找到你了。天歌的眼泪就刷的流了下来,不顾一切地投入了这个不知姓名的男人的怀抱。

  他说:我记住了你的校徽。

  天歌说:你很聪明。

  他说:我在这个校园里转了三天。

  天歌说:你太傻了。

  他说:我相信缘分。

  天歌说:我相信真诚。

  天歌的爱情成为大学校园的一个浪漫经典而广为流传。他当时是沧海市艺术学校的美术老师,在去哈尔滨看
冰雪节的路上遇到了天歌,因为共同的爱好,也因为天歌身上所拥有的东北女孩的美丽与个性打动了他。

  毕业之后,天歌不顾家人的反对,来到沧海,带着对浪漫爱情追求的渴望与满足嫁给了他。

  但是,他们的柔情蜜意并没有像他承诺和天歌规划的那样维持到天荒地老,虽然他一直都表现得善良真诚 ,
但凭借女人的敏感她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哪怕是点滴的变化。有一天晚上,他说要赶一部作品去了画室,天歌悄悄
跟了去,看到了他和一位经常到他家里来与天歌非常亲热的女学生的整个过程,他对那个女生的表白以及在最
激昂的时刻所呼喊的一切,与跟天歌做的说的如出一辙。天歌说这让她恶心。

  没有惊动他们,也没有哭闹,天歌没有理会他的忏悔和推卸责任,义无反顾地跟他离了婚。

  天歌跟我说:其实内心深处的那种绝望只有我自己能够体会。也许就是这种绝望促使我跑到了无亲无故没有
任何渊源的海南,希望在一个全新的地方重生一样地开始新的生活。

  我问:他呢?现在在哪儿?

  她说:我回来有很大的向他示威的成分,但他早已经去了北京,当起了流浪艺术家,直到今天,我从来都
不会提及任何与绘画有关的东西,你就明白他伤得我有多深。

  我鼓起勇气,想继续问她在海南的情况,她打断我:不要问我去海南的事情,我不想骗你,也不会告诉你。
现在想跟你说的是,再不吃饭就凉了。

第三十二章 命运是一个难以承受的谜底(1)
  113

  下午,刘大成来到医院,一进门我就乐哈哈地问他:怎么样?接到电话了吗?但他表情肃穆。

  我纳闷地问:怎么了?丢钱了?

  刘大成说:刘露辞职了。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天歌问:为什么?

  刘大成说:或许只有方正能知道答案,这是留给你的信。

  我接过厚厚的信,天歌一把拿过去拆开,看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交给我。

  信纸的最顶端写着:请你承诺,不要给任何人看,看完销毁,我相信你。

  亲爱的方正: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

  当我听到你受伤的消息的时候,尽管没有任何理由说明是因为我,但我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再留在这里了。

  但是,我必须向你讲明一切。

  我其实不是上海人,而是出生在江南的一个小山村,从小因为聪明漂亮受到大家的宠爱,这也决定了我倔
强要强的性格, 8 岁的时候父亲去世,我随着改嫁的母亲去了另外一个村庄,有了一个新父亲和新哥哥,其实
他们对我一直很好,直到高考那年。

  我和哥哥同时考上了大学,但当时家里很穷,不能够一下子供两个大学生,父亲想了一个无奈的办法:让
我俩抓阄,抓到的去上学,抓不到的先帮助家里,等到条件好了再考。

  结果可想而知,我没有抓到。我一直认为这是一次早已注定结果的选择,我的亲生母亲也参与了这个阴谋。
因为后来她说,男孩子终究要顶天立地的,我聪明漂亮可以找一个好人家。

  倔强与好强让我在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跟随打工大军去了上海。我一边打工一边上学,读完了上海大学的国
际贸易专业。但是你知道,我没有正式文凭,也没有城市户口,拿着一纸结业证书,永远都是都市边缘的看客,
无法从实质上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在一家大酒店工作期间认识了他,就是你们的副市长王秋实。他对我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并承诺完全可以改
变我的一切。说心里话,我当时对于一个大我二十多岁的人不可能产生感情,只是把他当成改变命运的一个神灵,
但我知道,我必须献上我的一切,才能得到我所希望得到的一切。

  来到了沧海市,开始他只是把我放到小区的那座房子里,像人们所说的那种金丝鸟,在我的请求下才找到
了电视台的这份工作。
  其实我的内心世界还是排除不了那份孤独,因为我不能表现自己的本性,不能表达自己的内心,只是每天
戴上面具走出家门。我羡慕你无所顾忌的生活,喜欢你的幽默与善良,但是我没有爱你的资格。

  那一段时间,他出国了,我那种一直在威压之下的心情似乎有所放松,寂寞和孤独让我不能抑制自己的情
感,想向你表达一切,甚至想把并不纯洁的自己给你,但是你并没有接受。

  他回来以后。我的心情又像那些大胆的老鼠,见到猫以后自然而然地收敛。那一天张镇长为了坚持找他参加
节目和你争执,我感到自己想为你做点事情的机会来了,就没有考虑后果地主动承担了,跟他说的时候,他发
了火。

  你和刘大成让我尝试做主持人,这其实是我梦寐以求的一种职业,我在一段时间里抛开一切反复琢磨练习 ,
我要做好,做出一个光芒四射的自己。

  我没有失败。但是你太忘情了,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拥抱我,我几乎就看到了我们相拥着的身影一同毁灭的景
象。因为我了解他,虚伪、敏感、多疑、报复心强,那种君临天下的优越感让他不能容忍哪怕是一点相悖的意见,
更何况是背叛?

  后来,他又跟我发了火。

  更加可怕的是,你开始爱我了。这是我最希望又是最怕看到的,我一边在你的表白中陶醉一边又必须阻止你
所做的一切,那段时间我简直就是带着一颗被撕裂的流血的心在生活着。

  中秋节那天,他是必须在家里做一个好丈夫的,我一个人在那座空空荡荡的房子里被寂寞折磨,我想到你 ,
因为每天收到你的花和诗是我最大的幸福,又是我最大的恐惧,是我给你带来了上苍的不公平,但我无能为力。
我曾经想在那天把一切都告诉你,但又怕因此而引起轩然大波,伤害了你。

  我们是中秋节的第二天一同外出旅游的,没有任何迹象说明他与你的受伤有关系,但我总是产生联想。我知
道,在你面前,我已经背负了无法偿还的债。

  回来以后,我向他提出我要离开这里,他爽快地答应。

  我不知道我将去哪里。

  方正,让我再一次说一声,我是真心爱你的。虽然那段过程让你有了一些误会,我居然希望你因此而狠狠地
骂我,自己就在这种内心的折磨中寻找一丝安慰。

  方正,我的爱人。我要走了,我把一切希望留给来生,那时候,让我保留一个完整的一尘不染的自己,等待
着你的爱。

  吻你

  刘露

  那封信上泪迹斑斑。我看完也已经是泪流满面。

  天歌默默地把一个削好的梨递给我。我粗暴地拿过来,把它狠狠地摔在墙上,大喊:出去!你们都出去!
  他们都退了出去。

  我把那封信慢慢撕成碎片,就像撕碎了我的幻想,也像撕碎了我对刘露所有的并不真实的印象。忽然又感觉
那些纷纷坠落的毫无重量的碎片就是我自己。

  我躺在这里究竟是因为刘露还是因为酒厂之间的竞争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不管是谁,他们的目的
都已经达到,此时此刻,我再一次感到了一无所有。

  刘露就像一个美丽的梦,在最关键的时刻醒来,面前却是空空荡荡。

  她的经历让我震惊,我曾经多少次猜想种种不可理解的现象背后的那些可能,都没有猜
中。她试图以付出青春为代价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却在把一个侧面的悲剧变成喜剧的同时,又让另一个侧面
变成了悲剧。只不过有的浮在表面有的隐藏在背后而已。

  我经历中的许许多多的女性,比如青云、比如雅迪、比如杜梅、比如季雨、比如刘露,都像一个个飘忽而过的
梦幻,向着各自的方向飞走,而且走得遥不可及,走得杳无音讯。

  现在我的身边只有了天歌,还是那样不近不远地照顾着我,安慰着我。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的爱情故事,开
始是那么浪漫那么感人,结尾却平淡得俗不可耐。就跟我和刘露的一切一样,这么匆忙地画了一个不堪回首的句
号。

  114

  以后的几天我都在努力地调整自己,但王秋实和刘露的形象总是在脑海里交互出现,我心里曾经坚定地认
为是江明策划了这次殴打行动,现在,我宁愿相信是王秋实所为,这样就可以让我更加理直气壮地恨他。

  张承和何从进了病房。

  何从大大咧咧地问:怎么样了?

  我没有回答。

  张承提了一大袋子保健品放到床头柜上,说:现场会后天召开,其他的一切都很顺利,你放心养伤,还有 ,
剩余的钱我都带来了。

  我说:交给何从就行了,不用跟我说。

  张承又说:王市长听到你的事情,非常关心,他说太忙了,没时间来看你,让我带来这些保健品给你,并
代他问候你。

  我一下子发起火来,指着那些东西瞪着眼说:你给我拿走,拿走!

  张承何从面面相觑,天歌赶忙把他们拉出门,我抓起那些东西扔到了门口。

  过了一会儿,天歌回来,跟我轻轻地说一句:他们已经走了。又捡起那包东西拿了出去。
  天歌从来就没有问过我刘露在信中究竟说了些什么,刘大成也没有问过。但他们明确地知道,刘露再也不会
回来了。天歌只以为我是因刘露的离去而时常情绪失控,却不明白真正的原因。

  此后她的小心翼翼和强颜欢笑又给了我一种负疚的烦躁。

  115

  电视里播放沧海市乡镇企业发展研讨现场会的专题,王秋实在煞有介事地讲话,他要求各地政府向金石乡
学习,挖掘潜力,重点扶持,既要开拓进取,又要求真务实,把我市的乡镇企业发展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张承、刘大成、何从都在我的病房里一起看。

  我已经能够把自己调整到基本正常的心态,看到坐在王实秋身边的张承趾高气扬的样子,就开玩笑说:看
看我们的张镇长,一不小心就这么牛 X 了。今年的优秀党员干部没什么问题吧?

  张承不好意思地说:大哥笑话我。

  何从说:听口风,张镇长很有希望成为下一届分管乡镇企业的副县长了呢。

  我说:行啊,也算连升三级,一步登天啦,张县长以后要对我们公司多多支持。

  张承:那是当然,我还能忘本吗?是吧?

  我笑:还没当呢,官腔先上去了,啊?

  大家都笑他,张承也发现自己上当,红了脸说:又挖坑让我跳。

  刘大成的电话响。他看了看号码便出去接听。

  我说:我敢肯定,这是网友灯火阑珊的电话,狗日的也不向我汇报进展情况。

  一会儿刘大成进门,我们都不说话,微笑着看他,他手足无措地:干吗都这么看我?不就是接了一个电话
吗?

  我说:老实交待,是谁的?

  他嘿嘿笑:这你知道啊,现在一天打无数遍电话,简直烦死了。你算是把我给害苦了。

  我说:早知道这么痴情我自己留着,干吗给你找麻烦?你没事偷着乐吧?要不你把她电话给我,我告诉她
真相。

  刘大成就未置可否地笑。

  何从说:看刘导的表情,很快就能斩于马下了吧?

  这时候电视上的专题片已经播完,接着插播了一条壮阳药的广告,一些著名的影星歌星纷纷亮相,齐夸壮
阳药的神奇功效,还有一个阳物长大的非常形象的三维动画。刘大成似乎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指着电视屏幕说:
你看看人家。

  想起那个笑话,大家都笑。

  天歌正好进来,最近她难得看到我的笑脸,高兴地问:你们笑什么呢?

  本来以为那广告只播一遍,谁想到连续就来了三遍,几个男人不看电视幸灾乐祸地看天歌,天歌说:没什
么啊,只许你们使坏招,还不许别人使歪招啊。

  刘大成说:天歌真行,泰然处之。

  天歌说:听说方正给你找了个网友,啥时候带来我们瞧瞧?

  刘大成:刚把话题岔开,你又来了,今天拿我开涮是不是?

  张承凑到我身边,悄悄问我:你那天说的神龙泉的传说,在哪里能查到?我想把它们加在酒的包装上。

  我也悄悄地说:你怎么守着神龙泉自己都不知道呢?我是根据小时候看的一个民间传说即兴改编的,现在
开始传说也不晚。
  他挠挠头,看着我,我说:看什么?你的创意不错,另外还可以搞矿泉水品牌,就是现在这传说的影响小
了点儿,要不再想办法炒作一下?

  他赶忙说:不用不用,我现在都乱了,不知道我们这个神龙泉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我笑:我看你是有点害怕了吧?

  他说:我有种刹不住车的恐惧。

第三十三章 策划一次自己的幸福(1)

  116

  三个月之后,我出了院。天上还飘着雪花,地上已是白雪皑皑。病床上的我一直都是从一面窗口读着季节的,
忽然看到整个世界的变化,居然还有一种新奇的兴奋。走出病房大楼,扑面而来的白色世界和冰冷的温度刺激让
我兴奋,我呼着热气大声高喊:啊——啊——啊——

  周围的人都惊讶地围过来看我,还有人悄悄说:疯了。天歌难堪地拉我上车,我甩开她继续喊:哈——哈—
—哈——哈——

  天歌使劲拖我,我就像表演一样跟她较劲,人越聚越多,保安也跑过来问:干什么?什么事?
  我说:没事。就顺势把天歌的胳膊挽在我的胳膊下,并肩走下台阶,天歌笑着伏在我的肩头一只手使劲掐我
的胳膊。围观的人彻底蒙掉。

  坐到车里,天歌还在一边说“神经病”一边笑,我说:你走不走啊?

  天歌憋着笑问我:先去哪儿?

  我说:你决定吧,长期以来我已经习惯于听从你的命令。

  她说:本来想先把你带回家,自己享受,想想又不合适。

  我说:把我当什么了?让大家共享?

  她说:男人嘛,应该以事业为重,还是先把你送到公司里看看吧。

  15 楼上,悄无声息。我一进公司的门口,突然间彩花飞舞,我的十几位员工在何从的指挥下同时出现,笑
哈哈地拥过来,齐声呼喊:欢迎总经理回家!

  我笑着说:同志们好!

  他们喊:首长好!

  我说:同志们辛苦了!

  他们喊:为人民服务!

  我说:大家冷不冷?

  他们喊:不冷!

  我说:不冷为什么哆嗦?

  他们喊:冻的!

  天歌已经在那边笑弯了腰,我说:好,还像我的兵。他们又拥上来嘘寒问暖。

  何从说:神龙泉酒销量居高不下,元旦春节到来直接供不应求,张镇长愁坏了。

  我说:不关我事。这就叫赚便宜卖乖吧?

  他说:那张镇长还让我们出后期的广告费,说是你说的。

  我说:可能是我说的。

  他说:那我们不仅白忙乎,还亏了。
  我说:爱咋样咋样吧,公司不是临时倒闭不了吗?

  他刚要继续说,我打断他:小事你就看着办吧,当然,大事你也看着办,我怀念医院。

  他也来了一句粗话。

  我抬脚要踹他,他说:小心。就和天歌一同过来搀我。

  那天晚上,我和天歌的心情都很好。我们做得从容不迫,天歌的温柔几乎要把我熔化掉。

  我躺在床上抽烟,她就依偎在我的胸前。我说:一切都像过眼烟云,最后只剩了你。

  她不说话。

  我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我们的事情了?

  我们什么事情?她问。

  我说:如果你还看得起我,咱们就不要这么通奸下去了,弄个什么本本也过过合法夫妻的日子吧。

  她说:你不想刘露了?

  我说:或许当时仅仅就是被激发起来的斗志,失去了除了为她的命运扼腕叹息,没有更多的依恋。

  她说:花言巧语吧你就,追不到别人又回来跟我说这些,你不感到亏心?

  我没了话说。分析起来自己的这种想法的确有些卑鄙,似乎一直把天歌当成一个补充,又把娶天歌当成对她
的一种恩赐。

  你以为你是谁啊?自己暗自骂自己。

  117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把公司的一切都交给了何从,拒绝了所有的为我压惊洗尘祝贺之类各种名目的请客,特
别告诉天歌好好跟她们那帮寡妇们一起散散心,我不找她不要找我。

  独自一人开着车转遍了沧海市的新建住宅小区,最后在市郊的一个山坡上选中了一套 200 平方米的住房。站


在落地窗前,满眼都是四季常青的郁郁葱葱的松林,而楼底下就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山顶,你可以想象这里的
幽静与舒适。

  又找到一位中央美院的朋友帮助设计,我的设计思想有两条:一是符合画家的审美趣味,二是操作简单必
须能在 20 天之内全部完成。他说画家的审美趣味各不相同,我说我也不懂你就按照你的趣味来。

  这家伙极好地贯彻了我的第二条:地板保持水泥地的原貌,只是打磨得锃亮;墙壁用白色涂料重新刷过之
后,每一个房间都有一面墙壁画上了不知是象征派还是什么派别的画,反正是最好画的那一种;没有床,只有
床垫直接铺在地上;家具是粗糙的原木;灯倒是很多,却没有一个是那种豪华的灯具,而是各种矿灯和户外用
灯;客厅正对门口该放电视柜的地方也是直接用粗糙的红砖砌成,边边角角故意敲破,另外一边则是一个颇具
现代情调的酒柜;沙发更像是粗布包裹起来的不平的床;只有窗帘特别讲究,不论是色彩还是质地都显示出了
一种档次和品位……收拾的过程我一直都在怀疑结果,等十几天后一切收拾妥当这地方居然像一个造诣颇深的
老艺术家一样透射着魅力。

  把居家过日子的一切都置办齐全。我的下一步计划就是:找一个适当的机会,把天歌带到这里,不管我们各
自的过去不管各种各样的心理阻碍也不管她的拒绝,正式宣布与她结婚,然后请来我的母亲一家人过一个快乐
团圆的春节。

  既然天歌因为浪漫的爱情开始了第一次婚姻,我想让她有浪漫的第二次也是最后的一次。

  我似乎看到了天歌的惊喜和感动。

  一切都进行得天衣无缝,我身边的人没有一个知道。心底里藏着这样一个秘密,让我有
一种莫名的兴奋。

  一大早到了公司,就想到春节临近,应该想办法为我的员工们准备点年货了。

  电话铃响。我说:您好,那位?

  那边说:方总你好,我是江明,打了几次电话你都不在公司。

  我问:您找我有事吗?

  他说:我想见你一面。

  我说欢迎的时候江明已经风度翩翩地推门走进来,我惊讶地:想不到您会来,而且这么快。

  他直接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拿出烟斗熟练地装烟丝点烟,跟我说:我承认我输给你了,但我想我也背
了黑锅。

  我说:我们不存在谁输谁赢吧?

  他说:我今天亲自来,只想说三件事,第一,我的承诺还有作用,你什么时候感兴趣,我随时等你签约。第
二,我放弃了沧海的市场,但外地市场开拓得很顺利,六成醉却早已经停产。第三,召集记者和到工商局举报都
是我的人干的,这我承认,不过你受伤的事情完全与我无关,在你住院的时候我就想去看你,又怕刺激你,因
为从时间和背景上考虑我有最大的嫌疑,但我还没有卑鄙到这种程度。

  我说:对于这事,我并没有怀疑谁,也不想弄明白究竟是谁。

  真正的意思是,我越来越对人说话的善恶真假失去了判断力。

  何从神色慌张地推门进来,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公安局来了两个人,说是要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我就跟江明笑笑说:江总,看来我们的合作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公安局的人此时就在隔壁等我。

  话说得很轻松,内心里还是充满恐惧。
  江明带着惊讶的表情站起来:没想到会这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打个招呼,我先走了。

  江明出门,我跟何从说:让他们过来吧。

  何从出去,我身上已经有些寒意,还在反复问自己:出什么事了?

第三十四章 杂碎的彻底失落(1)

  118

  我点了烟的手微微发抖,还是轻松地问: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怎么就跟你们打起了交道?

  一高一矮两个三十多岁的警察穿着便衣,一脸严肃,高个介绍说:我姓王,他姓康,我
们就是来了解一些情况,没别的意思,你不要紧张。

  我问:关于谁或者关于什么的情况?

  他说:现在我来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同时请不要问我们任何问题,问了我们也不会回答你。

  似乎很不公平,但也要接受:你们问吧。

  问:你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认识天歌的?

  天歌?我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认识她的?这第一个问题就仿佛带有严重病毒的网页,一旦打开,立即
死机,并且一片空白。

  他又问:请你如实回答,你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认识天歌的?

  我努力回忆,感觉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开始,仿佛与生俱来的一种相识,我只好说:确切日期和当时的情况
的确记不太清,三年前也许是四年前,朋友一起吃饭认识的吧?

  他说:你说的确切一点,三年前还是四年前?

  我说:我记不起来了怎么说确切?到底什么事你们直说行了吧?

  他不理会我的态度:你知道她过去的情况吗?比如在海南。

  我说:估计我听说的和所有人听说的没有区别,她从来就没有正面告诉过我。

  因为他们闭口不谈天歌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也认定她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对于他们接下来的每一个
问题都如实回答。
  天歌出什么事了?在整个过程中这个疑问一直在脑海里顽强地挣扎,所以他们一走我就赶忙给天歌打电话。
家里电话没人接听。手机关机。

  我一遍遍地打手机,每次都听到:您所拨叫的用户已启用自由全球呼,请留下您的电话号码……

  打过十几遍之后,我就把自己的手机摆在面前,默默地盯着它,等着它突然间响起来。

  铃声响起。我没顾的上看号码抓过来就接,并想当然地叫天歌:喂,天歌,你到底……

  那边却是刘大成急迫的声音:方正,你快来跟我老婆解释她非要跟我离婚那女的半夜两点往我家打电话是
她接到的我跟她说是你搞的鬼她根本就不相信你来看看……

  我拉开身边的窗户,顺手把手机扔了出去,也不知道它在下降十五层楼的过程中刘大成又说了什么,在落
地粉碎的瞬间刘大成听到了什么。

  我和何从赶到天歌家里,一片狼藉。

  一种超乎寻常的恐惧袭击了我,这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天歌在我的生命中是多么的重要。

  找了很多人打听,得到的信息几乎让我窒息:天歌涉嫌走私,已被收审。

  119

  看守所的探视室里。天歌就坐在我的对面,形容憔悴,只有那粗粗的烟酒嗓子还那么熟悉。

  这是我托了很多人才得来的机会。

  她苦涩地笑笑:你好吗?

  我想伸手去抓她的手,却够不到。尽管在到这里之前我告诉自己一定要表现得坚强洒脱,但眼泪还是哗地流
出来。

  她却说:你现在该明白了,我在那三年里不是被什么人包养,因为我没那么值钱。我进了一家公司,他们实
际的业务就是走私汽车,出生入死地干了三年,我忍受不了那种冒险,再说赚的钱也足够了。

  我说:让我难以置信。

  她说:你又不得不信,好了,现在没什么顾虑了。我爱你,方正,我嫉妒任何一个和你打情骂俏的女人,我
更嫉妒那个刘露。我希望拥有你的一切,但我知道不可能,我每天都在想象今天的这个场景,我预感早晚都会发
生。

  我说:你该早告诉我,起码我……

  她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已经满足了,真的,我们生活得那么和谐,是世间的夫妻们不能达到的一种
境界,我受过一次男人的伤害,自认为已经了解了男人,若即若离是让男人倾心的最佳距离。

  我说:天歌,我希望补偿一切,我等你出来,我娶你!
  她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出来。

  这时候看守开始催促。

  我说:还需要什么,告诉我。

  她说:给张承的那 500 万是我的,高速公路的那个主任不仅要礼品,还要我,但是,在这些年里,我完全


是属于你一个人的。我已经如实交代了,估计他们也会找张承,他仅仅就是一个借钱的,还了就没事了。

  我的胸口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堵着,说不出什么,只是点点头。

  她站起来走出几步,又回头说:不要再纳闷了,那个风雨无乡是我,闹着玩的。

  我默默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仔细梳理自己的经历与情感才发现,其实天歌早已经深入到了我的生活,正因为自然和谐才不被自己察觉 ,
失去的时候终于醒悟,但为时已晚。

  120

  我独自一人去了郊区山坡上的那所房子。

  虽然是白天,但我把所有的窗帘拉上,又把所有的灯都一一打开,看着这个别致的空间里弥漫着的温馨与
浪漫,想着这个几天来一直让我兴奋不已的秘密。

  我无数次想象过这样一个场景:把天歌带进门,所有的灯就这么亮着,我什么也不说,走过一个又一个房
间,这里的装饰会唤醒她对于自己喜爱的专业的一种回忆与怀恋。她会惊讶,会赞叹不已,我就会告诉她:这处
房子的主人希望娶你为妻,与你一起在这里度过浪漫的一生,而且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此时我不回答她的任何提
问,打开音响,那里面应该传出悠扬的《结婚进行曲》,我就唱:糊涂了吧?困惑了吧?不知道这人就是我了吧?
她会追着打我,我们就在这 200 平方的空间里追逐嘻闹,最后一起倒在床垫上相拥相吻……

 想到这个场景已经不能实现,我心如刀绞,泪水长流。

  突然间,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的头脑中闪现:我能不能把天歌弄出来?

  回去的路上,我发现街头已经有了过年的那种气氛。公路边摆了一长溜的台球桌,那些闲下来的人们就在冷
风中戴着乌黑的白手套在起劲地玩台球。这是非常有意思的景象,你很
难把这里的人与那些穿了白衬衣黑马夹的运动员联想到一起。街道上到处可以看到花花绿绿的气球、鲜艳的对联、
大红的灯笼……

  天歌已经不能看到这一切了,我不能想象到了除夕之夜她能做什么,或者说被允许如何度过。我必须在春节
期间弄清楚天歌在这桩走私案件中占有什么样的位置,正常情况下应该受到什么样的刑罚,我又有多大的可能
找到这个链条上的一个薄弱环节,让她身上担负的刑罚像路边的那个雪孩子一样逐渐融化变小,甚至消失。

  我就这么想着,胸口既空空荡荡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堵塞,开着车,在沧海市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在市政府门前,聚集了很多的人,他们是因为企业困难无法过年而来静坐的。

  一副标语写着:我们要过年!我们要吃饭!

  落款是:六成醉酒厂全体职工。

  在车里,我感到了彻骨的冷。

  我就是一个十足的杂碎。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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