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 年 10 月 广西师范学院学报 ( 哲学社会科学版) Oct .

2003
第 24 卷第 4 期 Journal of Guangxi Teachers College ( Social Science Edition) Vol. 24 No. 4

　 [ 摘 　要 ] 　中唐至两宋时期 , 士人的人格观念经历了一段从 “才子”经 “浪子”再到

“官僚 、学者 、才子”三位一体的螺旋式上升的发展历程 ; 与此同时 , 词则走过了一段从兴起

　 到初步繁荣 、最终走上多元化发展方向的曲折路程 。唐宋时期文人词的这一发展流程受到了

唐 士人人格观念衍变的深刻影响 。
[ 关键词 ] 　唐宋 ; 士人 ; 人格观念 ; 词史流程

宋
[ 中图分类号 ] 　I207. 23 　[ 文献标识码 ] 　A
[ 文章编号 ] 　1002 5227 ( 2003) 04 0062 05

Evolution of Scholar’
士 s Personality Conception and
Developing Course of “Ci”in Tang &Song Dynasties
人 ZHANG Za i-lin

人 ( Depart ment of Chinese , Guangxi Teachers College ,Nanning Guangxi 530001 ,China)

　　Abstract : From t he Mid - Tang to Song dynasties ,scholar’s personality concep2

格 tion underwent a period of spiral develop ment f rom “romantic talented scholar ”to
“prodigal”to “bureaucrat ,learned man and romantic talented scholar”t rinity. Wit h

观 t his at t he same time “

, Ci ”went t hrough a complicated course f rom springing up to
t he beginnings of prosperity , and ultimately on it s pluralistic way. This developing

念
course of“Ci”in Tang &Song dynasties was subjected to t he profound influence of t he
evolution of scholar’s personality conception.
Key words : Tang &Song dynasties ;scholar ;personality conception ;t he developing
的 course of“Ci”

衍 　　我们知道 , 文人词兴起于中唐 , 历经晚唐 、五代的繁衍 , 而大盛于两宋时期 , 并最终成

为了有宋一代文学的标志 。影响文人词的这一发展历程的原因 , 自然应从中唐至两宋时期的

变 政治 、经济 、文化 、思想等等方面去寻找 。而在这些因素综合影响下凝聚而成的 ( 中 ) 唐宋

士大夫文人的人格观念则与文人词的发展有着更为直接和紧密的动态联系 。中唐历晚唐 、五
代至两宋是我国封建社会历史进程中的一个重要转型期 , “其大者则藩镇之祸 , 诸侯之兴 , 皆
与 于政治文教有种种之变化 ; 其细者则女子之缠足 , 贵族之高坐 , 亦可以见体质风俗之不同”,
”[1 ]
“唐室中晚以降 , 为吾国中世纪变化最大之时期 。前此犹多古风 , 后则别成一种社会 。
(P448)

词 在这段历史时期 , 随着时代风气的变迁 , 士人的人格观念也经历了一个衍变过程 , 呈现出比

较明显的 “阶段性”特点 。本文即旨在探讨士人人格观念的衍变与词史流程之间的动态关系 。

史
顺便交代一下 , 因文人词从中唐时期才开始兴起 , 而至北宋中 、后期 ( 可以苏轼为标志 ) , 随
着士人人格观念的定型 , 它发展的基本格局也已大体确定 , 故此 , 我们就拟将论述的重点放
在中唐 ———北宋时期 ; 相应地 , 本文所说的 “唐宋”和 “词”, 主要即是指 “中唐 ———北宋”

流 和 “文人词”而言的 。
一、
“乐童翻怨调 , 才子与妍词” —
——中唐士人的才子人格与词的兴起

程 中唐文人词现存大约有一百多首 , 作者主要是当时的一些知名诗家 , 如刘长卿 、韦应物 、

刘禹锡 、白居易 、元稹等等 。而这当中刘 、白二人的情况尤其值得注意 。龙榆生先生即曾指
(P7)
出 , 刘 、白在倚声填词方面 , “开晚唐 、五代之盛 , 此治唐 、宋诗词所宜特为着眼者也”, [2 ]
●●张再林 　　　　刘 、白的词作数量不仅在当时文人中是首屈一指的 , [3 ] 而且他们还经常谈到词的创作环境 、功

收稿日期 : 2002 12 30

62
能性质以及传播流布等方面的情况 。如白居易的《杨柳
枝二十韵》诗就为我们相当完整地再现了当日曲子词创
作 、演唱时的情景 :
小妓携桃叶 , 新歌蹋柳枝 。妆成剪烛后 , 醉
起拂衫时 。绣履娇行缓 , 花筵笑上迟 。身轻委
雪 , 罗薄透凝脂 。笙引簧频暖 , 筝催柱数移 。乐
童翻怨调 , 才子与妍词 。 ……
在这幅 “有声有色”的场景中 , 除了风情万种的妙龄歌
妓 , 柔婉凄怨的动人音乐之外 , 还另有一引人注目之处 ,
这就是 “才子与妍词” ———才华横溢而又风流俊赏的士
大夫文人即席创作美妙之歌词交与歌妓演唱 。由此反映
出“才子”的参与是中唐时期曲子词得以兴盛的一个必
不可少的条件 。而 “才子”正是中唐时期士人心目中的
理想人格观念 。中唐士人常以 “才子”自称 、互指并引
以为荣 。例如 , 刘长卿在《送李七之笮水谒张相公》诗
中云 : “东阁邀才子 , 南昌老腐儒”, 即称友人李七 ( 名
不详) 为 “才子”, 并与 “腐儒”对照 , 扬 、抑 之 意 甚
明 。韦应物亦云 : “讵劳才子赏 , 为入国人诗” (《咏徐正
字画青蝇》) 。而白居易 、刘禹锡和元稹等人则更是当时
社会公认的 “才子”。白居易在《刘白唱和集解》中即有
云 : “江南士女 , 语才子者多云 ‘元白’。
”他们之间还经
常互以 “才子”相称 , 如刘禹锡《答乐天戏赠》诗中云 :
“才子声名白侍郎 , 风流虽老尚难当”; 白居易《和刘郎
中学士 ( 按 : 指刘禹锡) 〈题集贤阁〉》诗中云 : “朱阁青
山高　齐 , 与君才子作诗题” ……
陈寅恪先生曾指出 , 唐代的庶族专尚进士科 , 以文
词为清流仕进的唯一途径 。而白 、刘等人皆出身庶族地
主 , 是业已登上政治舞台的庶族地主阶层的代表人物 。
但在中唐时期 , 庶族地主虽然依靠科举制度的实行而逐
渐参与了国家的政治生活 , 然而如果不能跻身显要的话 ,
则他们仍然不能享有优裕的物质生活 。即使幸运地论资
迁身 , 等到他们从为衣食奔走的风尘小吏一步步升迁至
俸禄优厚的高官要员时 , 往往已经是年纪老大 、衰病缠
身而失去享受生活的身体条件了 。白居易就曾屡屡说到
对 “富贵来迟”、
“欢乐已晚”的强烈感受 : “微躬所要今
皆得 , 只是蹉跎得校迟” ( 《闲适》) , “追欢逐乐少闲时 ,
补帖平生得事迟” ( 《追欢偶作》) ……这种 “补偿心理”
在广大出身庶族地主阶层的知识分子中具有很大的普遍
性 。在这种心理的作用下 , 他们往往放浪才情 , 不拘礼
法 。并对一切新奇的娱乐刺激都抱有浓厚的兴趣 。“长安
进士郑愚 、刘参 、郭保衡 、王冲 、张道隐等十数辈 , 不
拘礼节 , 旁若无人 。每春时 , 选妖妓三五人 , 乘小犊车 ,
指名园曲沼 , 藉草裸形 , 去其巾帽 , 叫笑喧呼 , 自谓之
颠饮”; [5 ] 卷上 “ ( 萧颖士) 既叨科第 , 轻时纵酒 , 不遵名
( )
[6 ] (卷中)
教” ……诸如此类的记载在当时非常多见 , 说的都
是这种情况 。
中唐时期的士人既对社会上新起的娱乐刺激有着非
常浓厚的兴趣 , 因此 , 当词在侑酒劝殇 、娱宾遣兴方面
的那种 “与生俱来”的优势一旦被他们发现时 , 它的进
入文坛便已呈不可避免之势 。
“花枝缺处青楼开 , 艳歌一
曲酒一杯” (《长安道》) 、
“不饮一杯听一曲 , 将何安慰老
心情” (《南园试小乐》) ……白居易的这些记述即生动地
表明了 , 在配合音乐曲调演唱的初始阶段 , 词是怎样被
才子文人当作一种娱宾遣兴之具而引入文坛的 。
“心知洛下闲才子 , 不作诗魔即酒颠” ( 刘禹锡《春
日书怀寄东洛白二十二杨八二庶子》) 。白居易与刘禹锡
的填词活动主要是在他们于洛阳放浪才情 、通脱俊赏的
闲居时期进行的 。唐文宗开成三年 ( 838 ) , 闲居洛阳的
刘禹锡写下两首《忆江南》词 , 并于词下自注云 : “和乐
天春词 , 依《忆江南》曲拍为句”。据此推断 , 白居易的
那首 “春词”也应是 “依曲拍为句”的 。虽然白居易的
“春词”今已不存 , [7 ] 但不管如何 , 白 、刘的 “依曲拍为
句”是我国文学史 ( 词史 ) 上最早出现的 “依曲填词”
的实证 , 学术界一般皆以之为文人词大幕正式开启的标
志 。刘禹锡作此二首《忆江南》词时 , 已经 67 岁 , 在此
之前 , 刘禹锡虽曾在贬谪夔州时作过《竹枝词》、《纥那
曲词》、《浪淘沙词》等作品 , 但这些作品乃模仿当地民
间歌谣而作 , 带有浓郁的民歌色彩 , 实不足以体现 “文
人词”的特色 。真正较早地体现了 “文人词”的特色的
是此二首《忆江南》。刘禹锡作 《忆江南》词的前两年
( 836) , 白居易曾赠给他一首《闲卧寄刘同州》诗 ( 按 :
刘禹锡时为同州刺史) , 说自己正在享受悠闲惬意的晚年
生活 , 希望刘赶紧解官与自己一起享受闲居之乐 。刘即
作《酬乐天闲卧见忆》诗相答 , 流露出不能早退的自惭
之意 , 并随后于这一年的秋天即正式向朝廷上表辞去同
州刺史任 , 遂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 ( 洛阳) , 从此直至去
[4 ]
世 ( 842) , 刘禹锡一直在洛阳与白居易等人过着诗酒逍
遥的悠闲生活 。“洛阳本自宜才子” ( 刘禹锡《寄杨八拾
遗》) , 白居易早于大和三年 ( 829) 就已经以太子宾客分
司于此了 。刘禹锡此番到洛阳时 , 他已是 “七年此地作
闲人” ( 《洛阳堰闲行》) 。刘禹锡的到来 , 为白居易的游
赏生活增加了一位诗酒之侣 。与刘禹锡一样 , 白居易的
那些真正体现着 “文人词”的特色 , 在后世产生广泛影
响的作品 ( 如《忆江南》、《杨柳枝》等 ) 也是作于他闲
居洛阳 , 集中实践其才子人格理想的时期 。在白 、刘的
倡导下 , “为词者甚众 , 文人才子 , 各炫其能”, [8 ] 卷七 文
( )
人词也由此渐兴 : 中唐士人的才子人格观念在文人词的
兴起过程中所发挥的巨大影响于此斑斑可见 。
二、“遇酒且呵呵 , 人生能几何” —
——晚唐 、
五代士人的浪子人格与词的初步繁荣
中唐时期 , 李唐王朝虽然已面临着各种深重的社会
危机 , 但毕竟也还出现过 “中兴”的气象 , 所以在士人
的人格观念中 , 也还有积极有为的一面 。而到了晚唐 ,
随着李唐王朝无可挽回地走向没落 , 士人的人格观念也
在由 “才子”向 “浪子”的方向发展 。这一时期的士人
大都恃才傲诞 , 醉心于狭邪之游 。至于五代的情况则更
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韦庄词中所谓 “遇酒且呵呵 , 人生
能几何” (《菩萨蛮》) 就颇能反映此时士人及时行乐 、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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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宕无聊的人生态度 。晚唐 、五代士人的这种 “浪子”人
格观念对词的发展也曾产生过重要影响 。
[9 ] (P50)
“唐至温飞卿 , 始专力于词”。
个 “专力于词”的作者 , 温庭筠虽然在促进文人词走向
初步繁荣方面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 但其人却因放荡狭邪 、
傲岸忤物的浪子行为而历来饱受非议 。日本学者村上哲
见先生曾就温庭筠和李商隐的咏史题材诗进行过比较分
析 , 发现温庭筠偏好选取历史上那些因耽溺享乐而招致
毁灭的帝王如陈后主 、隋炀帝 、唐玄宗等作为咏吊的对
象 ; 并且 , 李诗语含讥刺 , 而温诗不仅缺乏讽刺的语气 ,
“反而憧憬那华丽的宫廷生活 , 对于这种生活梦幻般地逝
去充满着无限哀伤痛惜之情”, “而且更具特征的 , 是其
他诗人在咏这类题材时 , 通常都带有批评的语气 , 并寓
讽刺之意 , 而在飞卿的诗中 , 这样的态度可以说丝毫没
(P98～100)
[10 ]
有”, “这一点是令人深感兴趣的”。
李商隐曾因用诗的形式对晚唐时期人们普遍的嗜艳 、趋
细的心灵世界做出过无与伦比的优美精确的传述而享誉
诗坛 , 但从人格原型上说 , 他不能算是晚唐士人人格观
念的代表 ; 而能代表这种人格观念的 , 只能是温庭筠 。
从这一角度或许能帮助我们加深对温庭筠之能够成为词
史上第一个以词名家的士人的原因的理解 。
温庭筠之后 , 词的发展呈现出方兴未艾的蓬勃之势 ,
词人词作有如雨后春笋般大量涌现 , 而这些词人身上的
浪子人格观念表现得也很明显 。比如 , 裴言咸就曾因放荡
不羁 、好作歌曲而为人所谑曰 : “能为淫艳之歌 , 有异清
[6 ] 卷下
洁之士”。
( )
薛能的性格也以傲诞诡激著称 , 辛文房
《唐才子传》卷七说他 “性喜凌人 ……尝以第一流自居 ,
罕所拔拂”, “量人如此 , 非厚德君子 ……资性傲忽 , 又
多佻轻忤世”。
五代词在唐词的基础上有了更大的发展 。在这半个
多世纪的时间里 , 词是人们的共同爱好 , 上至帝王宰辅 ,
下至乐工歌妓 , 甚至隐者 、道士 、佛徒等等各个阶层 ,
无不填词 、唱词 。正是在如此深厚的基础上 , 才产生了
象李煜这样的杰出词人 , 并形成了词人相对集中的西蜀 、
南唐词坛 。同时 , 这半个多世纪也是中国历史上最为黑
暗 、混乱的时期之一 。欧阳修作 《五代史》, 序论尽以
“呜呼”二字冠以篇首 , 以见其时之可叹 。中唐以来士人
政治热情的减退 , 对通脱放浪 、风流俊赏的个人生活的
追求 , 至此已发展到了变本加厉的程度 。面对污浊混乱
的现实环境 , 五代时期的士人并没有改变这种现实的热
情和责任感 ; 他们的愿望 , 只是要在这污浊混乱中最大
限度地寻找欲望的满足 。五代士人这种极端的 “浪子”
人格观念继晚唐之后又进一步促进了词的发展 。明人杨
慎曾注意到 “五代簪伪十国之主 , 蜀之王衍 、孟昶 、南
唐之主李王景 、李煜 、吴越之钱亻叔 , 皆 能 文 , 而 小 词 尤
工”, [11 ] 卷2) 如果再加上后唐庄宗李存勖 , 杨慎所言就更
(
加完整了 。而这几位于 “小词尤工”的皇帝又无一不是
耽溺享乐的昏庸之君 。比如 , 前蜀后主王衍 “荒淫酒色 ,
出入无度”, [12 ] 卷上 他的词皆与其奢靡放纵的生活有关 。
( )
64
如《甘州曲》是他与太后 、太妃游青城山时所作 , “随驾
宫人皆衣画云霞道服 , 衍自制《甘州曲》辞 , 亲与宫人
作为词史上第一 唱之曰 : ‘画罗裙 , 能结束 , 称腰身 。柳眉桃脸不胜春 。
薄媚足精神 。可惜许 , 沦落在风尘 。
’宫人皆应声而和
之”; [12 ] 卷上 其《醉妆词》 “极写游宴忘归之致”[13 ]
( ) (P54)
,
而题中的 “醉妆”, 也有来历 , “ ( 王衍) 每宴怡神亭 , 妓
髟
妾皆衣道衣 , 莲花冠 , 酒酣 , 免冠 , 坐 髻为乐 , 因夹脸
[14 ] (卷七)
连额 , 渥以朱粉 , 号曰 ‘醉妆’” 。后蜀后主孟昶
曾有意要从王衍身上吸取教训 , 对臣下说过 “王衍浮薄
而好轻艳之辞 , 朕不为也”[15 ] 卷下 之类的自戒之言 , 但实
( )
际上孟昶并未做到这一点 。
《五代诗话》卷一说他 “尝言
不效王衍作轻薄小词 , 而其词自工 。
”这也从反面证明了
词与当时社会上风行的轻薄浮艳习气有着不可割舍的
“血缘关系”, 词之为助兴佐欢的工具这一观念在当时已
故此 , 尽管 深入人心 , 使人欲罢不能 。
有帝王推扬在上 , 则有臣僚趋尚在下 。五代君主好
为轻艳小词之习既是受了时代风气影响的结果 , 又反过
来会对这种风气的流播起到推波助澜的促进作用 。这方
面的例子很多 , 如毛文锡 、鹿虔　 、欧阳炯 、韩琮 、阎
选等五人事后蜀孟昶 , 被人称为 “五鬼”[11 ] 卷二 , 则五人
( )
的薄于操行可以想见 。而五人俱以小词为孟昶所赏 , 词
风也大抵以轻艳流丽为主 。无独有偶 , 南唐著名词人冯
延巳也因与其弟延鲁等五人互相交结 , “侵扰时政”, 而
被时人视为 “五鬼”之一 [16 ] 卷二六 。冯延巳为人 “轻脱贪
( )
求”, 擅长 “以大言压众而惑人主”, [16 ] 卷二六 。在他为相
( )
期间 , 南唐纪纲颓驰 , 朝政腐败 。而当国家一再丧败 ,
稽首称臣于敌之时 , 冯延巳仍与中主以小词相谑 , “元宗
( 李王景) 因曲宴内殿 , 从容谓 : ‘吹皱一池春水’, 干卿何
事 ?”延巳对曰 : “安得如陛下 ‘小楼吹彻玉笙寒’, 特高
妙也”[16 ] 卷二六 。
( )
三 、“有笔头千字 , 胸中万卷 , 致君尧舜”
与 “为向青楼寻旧事 , 花枝缺处馀名字” — ——宋
代士人官僚 、学者 、才子三位一体的人格观念与
词的多元化发展
“有笔头千字 , 胸中万卷 , 致君尧舜”与 “为向青楼
寻旧事 , 花枝缺处馀名字”分别是苏轼 《沁园春》与
《蝶恋花》中的词句 。前者抒发抱负 , 充满自信 , 颇能反
映出宋代士人人格观念中 “官僚”和 “学者”的一面对
词之发展的影响 ; 后者则又恰好反映了宋代士人人格观
念中 “才子”的一面对词之发展的影响 。
随着赵匡胤在陈桥驿的 “黄袍加身”, 分崩离析的中
国又呈现出了统一的趋势 。作为开国之君 , 赵匡胤自然
不能坐视士人身上那种足以导致国家败亡的浪子习气继
续流行下去 , 他在开国后不久即有意着力重塑士人的人
格观念 。经过几代皇帝的努力 , 至真 、仁两朝之际 , 赵
宋王朝逐渐实现了儒家政治所期望的那种 “政治领袖和
(P50)
文明领袖的一致化”, [17 ] 士人的人格观念也在朝 “官
僚 、学者 、才子”三位一体的方向转变 ; 而词在宋代的
[18 ] (P136)
兴盛也是从真 、仁两朝之际才开始的 。 以下就让我
们先对宋代士人人格观念的形成过程作简要分析 , 然后 己对人生所持的态度是 “人生行乐耳”[21 ] , 而他确实也
过着 “未尝一日不燕饮 ……亦必以歌乐相佐”[22 ] 卷上 的生
( )
再进而论述这种人格观念在促进宋词朝多元化方向发展
所发挥的影响问题 。 活 , 他的很多词就是诞生于这样的歌筵酒席之上的 。而
赵宋王朝代表的是庶族地主的利益 , 魏晋以来在政 曾官至宰相 、又身为宋代诗文革新领袖的欧阳修则与苏
[23 ] (P89)
治 、经济上享有特权的士族阶层至此已基本消亡 , 豪门 轼一起被认为是宋代 “最浪漫”的两位士人 。 宋仁
大族把持仕途 , 压制孤寒的时代已经成为历史 , 展现在 宗天圣八年 ( 1030 年 ) , 年仅二十四岁的欧阳修出任西
士人面前的是一条可以凭真才实学跻身统治集团的光明 京 ( 今洛阳) 留守推官 。他在洛阳任职期间 , 遍游嵩岳
坦途 。加之宋朝实行优待士大夫的政策 , 不仅广开进取 名胜 , 与钱惟演 、梅尧臣 、尹洙等文士 “游饮无节”, 并
之途 , 且给赐优裕 , 故宋人孔平仲有 “待士大夫有礼 , 自号 “达老”。后来梅尧臣在作诗回忆这段生活时还曾有
莫如本朝”之言 [19 ] 卷二 。这种形势自然会激起士人奋发
( )
“山东腐儒漫侧目 , 洛下才子争归趋” (《四月十七日与王
攻读 , 以求科第及名 、入仕为官的强烈愿望 。
“孤村到晓 正仲饮》) 之言 。而欧阳修的填词活动正是从洛阳期间的
犹灯火 , 知有人家夜读书” ( 晁冲之《夜行》) , “无哗战 这段诗酒放达的浪漫生活开始的 。王水照先生主编的
士衔枚勇 , 下笔春蚕食叶声”, ( 欧阳修《礼部贡院阅进 《宋代文学通论》认为 : “欧阳修词中如《玉楼春》 ( “春
士就试》) 这样的诗句正是当时广大士人刻苦用功 、角逐 山敛黛低歌扇”、“尊前拟把归期说”、“洛阳正值芳菲
试场情形的生动反映 。一批又一批的知识分子即由此进 节”、
“常忆洛阳风景媚”) , 《夜行船》 ( 忆昔西都欢纵 )
入政府机构 , 他们当中的佼佼者可以一直进入到行政的 等都是写这段生活的”, 并进一步推论说 : “某些艳词很
中枢 。如曾经担任过宰相的欧阳修 、王安石都同时又是 可能作于此时”, 综合考察词在北宋初期的创作环境及欧
当时最为出色的学者 。苏轼虽未曾为相 , 但也官至中书 阳修一生的文学创作活动 , 此推论当可成立 。由此足见
舍人 、翰林学士知制诰 。他们既是朝中重臣 , 同时又是 中唐以来士人的“才子”人格观念对词之发展的巨大
文学家 、经学家 、史学家 、考古学家 。正如日本学者吉 影响 。
川幸次郎先生所言 : “在历代大帝国中 , 宋是文化性最强 再说后者 。顾炎武在《日知录》卷十三中曾对宋初
的一个”, 宋代的官僚很少有 “不会做诗 , 不能谈论哲学 士风的变化情况做过一番总结 , 他说 :
(P7)
[17 ]
的”。 在宋代士人的人格观念中 , “官僚”与 “学者” 《宋史》言士大夫忠义之气 , 至于五季 , 变
就是这样非常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的 。除此之外 , 宋代士 化殆尽 。宋之初兴 , 范质 、王溥犹有余憾 , 艺祖
人人格观念中 “才子”的一面也很突出 。北宋士人的才 首褒韩通 , 次表卫融以示意向 。真 、仁之世 , 田
情是勿庸置疑的 , 只要碰上适当的机遇 , 放浪才情 、风 锡 、王禹 、范仲淹 、欧阳修 、唐介诸贤 , 以直
流洒脱的一面便会在他们身上表现出来 。北宋士人 “才 言谠论倡于朝 , 于是中外缙绅知以名节为高 , 廉
子”人格观念的流行大约始于真宗朝 , 而此时正是宋代 耻相尚 , 尽去五季之陋 。
社会奢逸享乐之风开始抬头之际 。宋人王木永总结北宋社 而在宋代首先为词的发展注入一股新风的 , 正来自这批
会风气的变化过程说 : “祖宗立国之初 , 崇尚俭素 , 金银 宋世士风丕变的倡导者 。王禹　和范仲淹开始在词中抒
为服用者鲜 , 士大夫罕以侈靡相胜 , 故公卿以清节为高 , 写自己的仕宦之感 。王禹　的《点绛唇》 ( 雨恨云愁 ) 以
而金银之价甚贱 。至东封西祀 , 天书降 , 天神现 ( 按 : 清丽的笔触描状江南雨景 , 作者用世的抱负以及不被人
此皆为真宗时事 ) , 而侈费浸广 , 公卿士大夫是则是效 , 理解的孤独愁闷隐约流露其间 ; 而范仲淹的《渔家傲》
而金银之价亦从而增” [20 ] (卷二)
再者 , 赵宋朝廷实行的优待 ( 塞下秋来风景异) 则 “颇述边镇之劳苦”[24 ] (卷十一) , 边地
文士的政策也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宴游享乐之风 。宋太 前线的紧张气氛 , 敌强我弱的不利形势都于词中可见 。
祖在开国后不久所采取的 “杯酒释兵权”策略 , 其中就 这种仕宦之感在欧阳修的词中也多有反映 , 如 “世路风
含有倡导人们追求娱乐享受的人生观的意思 , 并对词的 波险 , 十年一别须臾” ( 《圣无忧》) 、
“如今薄宦老天涯 ,
繁盛有 “促发之功”。 [18 ] (P140)
再加上中唐以来士人风流俊 十年歧路 , 空负曲江花” ( 《临江仙》) , “浮世歌欢真易
赏的流风余韵的影响犹存 , 这种种因素激荡交融在一起 , 失 , 宦途离合信难期” (《浣溪沙》) 等等 , 就都是他作为
就使得中唐士人的 “才子”人格观念在宋代得以重新流 一位政治家俯仰身世 、兴怀沉浮的仕途经历的表现 。这
行起来 。 批宋世士风丕变的倡导者 , 同时又都是著名的学者 , 他
词至北宋真 、仁两朝之际 , 开始出现了多元化的发 们开始在词中发表议论 , 抒写对世事 、人生的态度和看
展格局 , 而决定着这种发展格局的力量 , 正是士人官僚 、 法 , 融入自己的学识襟怀 、修养情趣 。如寇准的《阳关
学者 、才子三位一体的人格观念 。由于相对 “才子”的 引》 ( 塞草烟光阔) 、范仲淹的《剔银灯・
与欧阳公席上分
一面而言 , 宋代士人人格观念中 “官僚”与 “学者”的 题》、张 曰
升 的《满江红》 ( 无利无名) 、
《离亭燕》 ( 一带江
联系更为紧密 , 所以在下面的论述中我们也就把二者放 山如画) 、以及欧阳修的《朝中措》 ( 平山阑槛倚晴空 ) 、
在一起来谈 。以下即对这两方面的情况作一简要分析 。 《浪淘沙》 ( 把酒祝东风 ) 等等都是如此 。这些都显露出
先说前者 。宋代的重要词家几乎无一不是才情富丽 、 词的发展正在由较为单纯的 “才子”、“浪子”之词而向
风流俊赏的 “才子”。比如 , 宰相词人晏殊曾向张先说自 复合型的 “官僚 、学者” ( 当然还有 “才子”) 之词的多
65
元化方向过渡的新动向 。
另外 , 为宋词的多元化发展做出了较大贡献的还有
张先 、晏殊 、宋祁 、王安石等人 。不过 , 为词的多元化
发展做出了决定性贡献的 , 还得说是宋代 ( 乃至整个中
国封建社会) 士大夫文人人格观念的典型代表人物苏轼 。
历来有关苏轼对词的贡献之论多矣 , 笔者以为 , 这种种
意见归结到一点 , 即是苏轼基本完成了对词的风貌的改
造 , 从而最终为词的多元化发展格局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
清代词论家陈廷焯言苏词胜于其诗文 , 为 “此老平生第
[25 ] (卷七)
一绝诣” , 盖即着眼于此 。而杨海明先生则指出 :
“只有到了苏词 , ‘词品’才和 ‘人品’基本上对上了
(P330)
号”, [26 ] 因此 , 苏词的引人入胜之处即在于它比较全
面和真实地展示了作为封建时代知识分子 “标本”的苏
轼的人格魅力 。苏轼兼儒 、佛 、道 、纵横诸家与贤臣循
吏 、风流才子于一身 , 他一生的行为处事无不表现出这
种特点 。比如 , 苏轼在杭州时 , 一面招募饥民重修六井 ,
浚湖筑堤 , “堤成 , 植芙蓉 、杨柳其上 , 望之如画图 , 杭
[27 ] 卷三三八 ( )
人命之为苏公堤”。 同时又谈禅访道 , 且 “倚翠
[23 ] (P116)
偎红 , 艳史尤多”。
苏轼这种集官僚 、学者 、才子于一身的人格特点反
映在他的词中 , 于是就有了抒发报国情怀的 《江神子》
( 密州出猎) 、感叹功名不竟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揭
示仕隐矛盾的《沁园春》 ( 孤馆灯青 ) 、表现旷达处世态
度的《定风波》 ( 莫听穿林打叶声 ) 、谈禅论道的《如梦
令》 ( “水垢何曾相受”及 “自净方能净彼”) , 还有产生
于歌宴酒席之上 、游戏笔墨的《减字木兰花》 ( 郑庄好
客) 、
《西江月》 ( 照野弥弥浅浪 ) 、《戚氏》 ( 玉龟山 ) 等
等 。苏轼的这一番改造将词最终引上了多元化的发展道
路 , 正所谓 “指出上一路 , 新天下耳目 , 弄笔者始知自
振”[28 ] 卷二 ; 由此 , 词与诗一样成为人们抒情言志的工具
( )
乃至反抗斗争的武器就有了可能 , 它发展的基本格局也
就由此而大体得以确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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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 而这尚不包括二人词中有争议的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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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 “莫怪红中遮面笑
: , 春风吹绽牡丹花 。
”意思与
刘禹锡的《忆江南》有相通之处 , 刘禹锡词注中所
言之“乐天春词”
或即指此 ,可惜它已无全貌 ,难以
确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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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 张再林 ( 1973 - ) , 男 , 湖南永州人 , 广西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 文学博士 。

广西 南宁 530001 。
[ 责任编辑 : 翟建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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