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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嫁论财与婚娶离轨
—
——以清代江南为中心

宋 　立 　中

　　内容提要 　清代江南婚嫁论财以及婚礼消费中奢靡程度已超越了普通民众的承受能力 , 一些违礼法的

婚娶现象便应运而生 , 比如 “养瘦马”、
“抢婚”、“扛孀”、“冲喜”和 “荒亲”等等 , 这种婚娶离轨现象一
方面冲击了封建的婚姻礼制 , 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婚姻双方的嫁娶压力 , 比如假抢亲 、乘丧嫁娶等 ; 但另一
方面也影响了婚姻家庭关系并加剧了社会矛盾 。特别是不法之徒借机贪图所谓 “聘财”而骗卖良家妇女及
逼醮等不法行为 , 严重损坏受害妇女及其家人的身心健康和人身安全 。
关键词 　婚嫁论财 　婚娶 　离轨

　　继明代之后 , 清代江南的商品经济和商业市镇有了 的商品经济较之明代又有了更大的发展 , 特别是江南市

更大的发展 , 中晚明以来的社会风尚 、传统的义利观念
和婚姻观念的嬗变进一步加剧 , 特别是受到外来文化冲
击的晚清江南 。在此背景下 , 体现传统伦理道德的婚姻
礼制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在婚姻领域内一个突
出的现象就是 , 婚嫁论财成为普遍风尚及其在此压力下
的违礼法婚娶形式 。对于清代婚嫁论财现象及其对婚姻
关系的影响的研究 , 学者多有论述 ① , 但由于各人对之
理解和侧重点不同 , 因而有不同的看法 。目前对婚嫁论
财区域性研究及其压力下的违礼法婚娶问题的探讨尚付
之阙如 。本文仅就清代江南区域的婚嫁论财风尚及其影
响下的婚娶离轨现象略加申述 , 以期从一个侧面反映清
代江南区域社会的实态 。
一
客观地说 , 婚嫁论财并非始于清代 , 封建统治者 、 “近时风尚脱略 , 或书田契以代币 。嫁则以原券还归婿家
富商大贾们的婚娶任何时候都是贪得无厌 、惟财是求的 。
因为他们掌握社会财富和特权 。但随着自然经济向商品
经济的演进 , 社会财富的积累使得一般民众的婚礼消费
有了更大的空间 。原先达官贵人 、富商巨贾们的消费领
地和特权逐渐被普通民众所侵蚀 。因为在自然经济条件
下 , 婚娶中的实物财礼或妆奁总是有限的 , 只有商品经
济高度发展 , 白银成为流通的主要手段 , 金钱财礼成为
主流 , 婚嫁论财之风才能扩布开来 , 并日益成为中下层
小民百姓缔姻的惯习 。清代江南婚嫁论财之风比以往任
何时代和地域都更为剧烈 。这是因为 , 一方面清代江南
镇经济的发展和社会变迁的加剧 ; 另一方面 , 传统的奢
靡之风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更加膨胀 , 一发而不可收拾 。
明末清初的战乱 , 特别是 “江阴城守”、
“嘉定三屠”
等明清战争 , 江南社会经济遭到严重的破坏 , 加之清朝
统治者有感于江南地区士大夫势力较大和奢靡之风的炽
烈 , 采取既贬抑又拉拢的双重政策 。科场案 、哭庙案 、
奏销案和文字狱等对江南的士大夫接二连三地打击 , 有
效地抑制了他们的高消费欲望和夸富的心理需求 。因而
清初江南社会生活一度较为简朴 。中晚明以来的婚嫁论
财 、婚礼奢靡之风稍敛 。早在明朝万历年间 , 杭州社会
便是 : “崇势利而羞贱贫 ……婚娶颇多论财 。近年有士夫
嫁娶者 , 穷极靡丽 , 与嘉湖敝俗相征　”②。至康熙时 ,
杭州商品经济有了长足发展 , 经过清初的短暂简朴后 ,
该区域的婚嫁论财之风又再度炽烈起来 。该府的昌化县
……将嫁 , 先三日运奁资 , 厚薄亦以贫富为差等 ……而
论财破体往往有之”。③至晚清 , 杭州府附郭县临安 , “婚
姻则女索重聘 , 男争妆奁 , 彼此论财 , 毫不为怪”。④江
南其他地区也同样如此 。苏州昆山文人龚炜 ( 1704 ～ ?)
对当地婚娶论财颇为不满 , 他说 , “吴俗风气日下 , 男计
奁资 , 女索聘财 , 甚有写定草帖 , 然后缔姻者 , 于是礼
书竟同文券 , 亵甚矣 !”⑤与杭州府相邻的湖州府安吉州 ,
乾隆时 , “每有较论财礼者 , 此恶习也”⑥ ; 归安县也是
“先论财 , 然后行礼 , 贫富皆然”⑦ ; 嘉兴府也与杭湖两
府类似 。早在明末 , 该府的海盐县男女两家缔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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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不论门第 , 皆从目前富贵”⑧ ; 晚清的秀水县 “近
世俗家论财 , 聘索采 , 娶索奁 , 甚或以此生勃　者 , 君
⑨
子夷之”。 嘉兴大儒张履祥对此评论道 : “况婚姻万世之
始 , 诚 敬 为 主 。 ……女 氏 论 财 , 皆 非 敬 本 重 始 之 义
也”。⑩张氏单方面批评女家索取财礼是不公平的 。因为
传统婚姻并不关注婚姻当事人的利益 , 而是两个家族的
利益 。养育女儿也是一件艰辛而又花钱的事情 , 何况嫁
女还要赠送奁资 。恩格斯认为 “当父权制和一夫一妻制
随着私有财产的份量超过共同财产以及随着对继承权的
关切而占了统治地位的时候 , 婚姻的缔结便完全依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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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考虑为转移了”。 因此 , 单纯地指责女方嫁女如同
嫁卖是不公平的
出任江南的封疆大吏每每到任伊始 , 就不遗余力地
整顿当地社会风俗 , 其中婚姻方面也是一个重点 。汤斌 、
于成龙 、陈宏谋 、裕谦和丁日昌等 都 发 布 过 “告 示”、
“条约”之类 , 企图用官府的力量整顿民间的婚嫁奢靡 、
索取婚聘财礼之风气 , 但是收效不大 。试举两例 :
乾隆 24 年 3 月 , 两江总督管江苏巡抚事陈宏谋
《风俗条约》: “婚娶惟应及时 , 奢侈徒耗物力 , 自行
聘以及奁赠彩帛金珠 , 两家罗列内外器物 , 既期贵
重 , 又求精工 。迎娶之彩亭灯轿 、会亲之酒筵赏犒 ,
富贵争胜 , 贫民效尤 , 揭债变产 , 止图一时美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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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顾八口家计” 。
道光 19 年 12 月 , 裕谦《训俗条约》: “苏俗婚
嫁自行聘以至过门 , 但以夸多斗靡为事 。其计妆奁
则金珠彩币充篚盈箱 , 其重迎娶则花轿珠灯填街塞
巷 。于是有索开门钱者 , 有索盘头费者 。尤可笑者 ,
两家力量不支 , 相约掩人耳目 ……无非侈习贪心阶
之厉也”λξ
g
。 动 , 或称官宦讨取媵妾 , 或称富豪收为儿女 , 始以重价
随着江南市镇经济的繁荣 , 人口流动的加快 , 商品
流通的频繁 , 婚姻嫁娶惟财是求的风气从府州县城逐渐
渗透到广大的乡镇 。特别是五口通商之后 , 上海周围和
杭嘉湖地区乡镇迅速发展 。大都市的婚姻习俗渐染乡镇 。
清末上海紫堤村 “往时婚嫁 , 俱从俭朴 。后来殷富之家
竞尚奢华 , 次户效之 , 至有争索聘礼 , 簪必金珠 , 衣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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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 咸丰同治间嘉兴府新塍镇便是 “里俗嫁娶务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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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靡相高 , 其有为子聘妇 , 嫁女治奁而鬻产者”。 此外 ,
嘉兴府桐乡县的前朱里 、湖州府的南浔镇等皆如此 。
当然 , 江南地域之大 , 时间跨度之长 , 必然存在地
域差异和程度上的不同 。
二
在上述婚嫁论财压力下以及江南社会自中晚明以来
的传统义利观和婚姻观念的反礼法趋势的进一步加剧 ,
婚娶离轨现象在此地域愈演愈烈 。笔者爬梳方志 、判牍 、
案件汇编 、地方文献和文人笔记等资料 , 将该地域婚娶
社会科学战线・
2003 年第 6 期・
清代社会史研究
离轨现象归纳论证如下 :
(一) “瘦马”、聘财与买卖婚 。蓄养幼女嫁卖为人作
妾 , 在明中叶扬州蔚然成风 , 但其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聘
财 。王士性说 : “广陵蓄姬妾家 , 俗称 ‘养瘦马’, 多谓
”λ{g扬州蓄养幼女
取他人子女而鞠育之 , 然不啻己生也 。
为人作妾似乎并未触犯官方禁令 。且此类幼女如同己生 ,
在形式上还覆盖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 。无独有偶 , 生活
于康雍乾年间的昆山人龚炜 ( 1704 - ?) 也对当地同类问
题作了形象化的描述 。他说 : “郡人有收取妇女 , 涂饰卖
人作婢妾者 , 谓之 ‘瘦马家’, 盖以娇养得名 。居间谓之
‘白蚂蚁’, 言其无缝不栖也 。此辈相为表里 , 于是买妾
者辄往拣择 , 中逾则昂其价 , 否则犒以零星 , 谓之 ‘看
”λ|g此地的
钱’。而瘦马家往往驱使蚂蚁百端诳驱 ( 骗 ) 。
瘦马家和白蚂蚁完全撕破了礼法的面纱 , 变成了赤裸裸
的金钱交易 。而在清初的苏州 , 出任江南的方面大员比
较精明强干 , 对整治社会秩序不遗余力 , 比如汤斌 、于
成龙 、陈宏谋等 。但仍有人顶风犯纪 。
“吴下奸谋 , 豢养
雏女 , 买 为 人 妾 , 聘 财 到 手 , 乘 隙 潜 逃 , 名 放 ‘鹁
”}
鸽’ 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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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种买卖不需要花费多少成本 , 其目的就是攫
取聘财 。而富有之家则有条件花成本教这些女子吹拉弹
唱 , 提高档次 , 以便卖个好价钱 。汤斌在《抚吴告谕》
中说 : “更有为富不仁之辈 , 收买人家子女 , 教习吹弹技
艺 , 通同媒媪 , 诱纨绔子弟婪取重价 , 卖为姬妾 。
”汤斌
认为这些人是 “坐享其利”。
“天理王法皆所难容”。这种
现象之所以存在 , 并非 “愚民误堕其术”, 而是其有市场
的 。由于婚聘奁资档次不断攀升 , 贫苦下户之女无力备
办嫁资 , 有时倒是无可奈何地堕入圈套 。“乃有吴下恶
俗 , 有等奸媒牙保 , 觇知贫人子女稍有姿色 , 辄巧言哄
立成文券 , 乃至攫金到手 , 半入奸囊 。而为父母者止图
目前赀财 , 不顾骨肉之分散 ; 或父母稍有良心 , 不受哄
骗 , 若辈即纠合党类 , 候子女偶然出门 , 竟行诱抬入
窟 , 展 转 远 卖 , 得 价 瓜 分 , ……言 念 及 此 , 殊 堪 发
竖”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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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 “略贩之罪 , 新例甚严”, 但犯者如故 。
在中国古代 , 妾的地位与正室的地位无法相比 , 在
法律上 , 妻和夫的地位是相等的 。而妾则不同 , 可以转
让 、买卖 、赠予等 。明清法律对妻妾的地位都有明确的
规定 , 如混淆 , 以妻为妾 , 要受到法律制裁 。“凡以妻为
妾者 , 杖一百 , 妻在 , 以妾为妻者 , 杖九十并改正”µυg。
所谓 “聘则为妻 , 奔则为妾”。因此 , 穷苦人家再穷 , 若
不是家庭有重大变故 , 耻以女为人作妾 。“里人多负气 ,
不肯下人 , 若献身投势 , 鬻女作妾 , 即贫贱少知廉耻者
亦必不屑”µϖg。吴中世家大族云集 , 一些达官贵人纵声色
之欲 , 富商大贾群起效尤 , 因此 , 买卖奴婢的市场很火
爆 。唐甄称 : “吴中之民 , 务鬻男女于远方 。男之美者为
”µω
优 , 恶者为奴 ; 女之美者为妾 , 恶者为婢 。 g
这种现象
 婚嫁论财与婚娶离轨
的普遍存在 , 进一步加剧了婚姻性比例的失调 。
(二) “扛孀”或 “逼醮”。逼寡妇改嫁 , 俗称 “扛
孀”, 又名 “抢醮”, “逼醮”、“抢孀”等 。“抢醮”之事
在苏松太地区贫困农村还是相当普遍的 。同治年间任江
苏布政使的丁日昌就针对这种情况发布告谕说 : “夫妇居
人伦之首 , 贞淫关风俗之原 ……本司前在上海道任内 ,
查得苏松太各属孀妇每多再醮 , 访察其由 , 薄俗所称名
目有三 , 一曰 ‘争醮’, 一曰 ‘逼醮’, 一曰 ‘抢醮’, 皆
由一种蚁棍虺蜴为心 , 逞其簧鼓 , 不顾坏人名节 , 只图
快己 , 贪婪为之主谋 , 媒说哄诱逼勒无所不至 , 遂使孱
弱之妇身遭劫制 , 因而丧节者有之 , 或不甘被辱 , 因而
自尽者亦有之 , 似此败俗伤风在主婚之人贪利忘义 , 固
属丧尽天良 , 而祸首罪魁则蚁棍实为厉阶”µξ
g
。主婚人和
蚁棍合谋干此勾当 , 目的都是为了钱财 。
“抢醮”之风由来已久 , 虽不能说是婚嫁论财的直接
产物 , 但也有间接的关系 。首先 , 逼寡妇改嫁对中间人
来说可以获得不少的好处 , 甚至有以此谋生者 。民国
《嘉定县续志》称 : “专为寡妇做媒贩卖于人者 , 俗谓
‘白蚂蚁’
”; 而 “寡妇不愿适人 , 抢去逼醮者 , 谓之 ‘抢
”µψ
醮’ g
。嘉兴府桐乡县乌镇便专门有人干此勾当 。“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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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孀 、逼寡 , 专恃二婚为生者” 。寡妇本来就居于弱势
群体中的弱势 , 如果有再嫁的打算 , 便立即成为一些不
法之徒的掠取目标 。因为清政府与明朝政府一样 , 提倡
寡妇守节 , 如果夫死再嫁就是失节 , 就受到社会的嘲笑
和鄙视 , 从而为地棍游食之徒掠夺贩卖提供了借口 。道
光年间编的《刑案汇览》一书中就有不少这方面的记载 。
道光六年江苏巡抚所审理的田玉登伙众强抢居丧改嫁的
孙纪氏和张二伙同张二秃子强抢王凤奇之妻刘氏两案 ,
就是这种情况 。该抚《说帖》中称 , “查核案情 , 孙纪氏
因前夫王庭仪病故 , 不愿孀守 , 改嫁与孙渊为妻 。武开
忠遇见田玉登等 , 田玉登道及孙纪氏前夫病故未久 , 甘
心改嫁并非贞节妇人 , 起意抢卖”; “又刘氏因前夫穆大
本病故 , 经父刘文奇主婚改嫁与王凤奇为妻 , 过门成婚 。 “公然以此得女者比比而是”。更可悲的是 , 遇上精明之
张二与张二秃子等会遇 , 张二道及刘氏前夫才故即行改
嫁 , 定非良妇 , 起意抢卖 , 众各允从”。说明民间社会普
遍有此共识 , 即只要寡妇想改嫁 , 就属失节之人 , 就得
不到社会的保护 , 事实上该案的判决也是本着这个原则
的。
“今刘氏纪氏均系居丧改嫁 , 按律应行离异 , 且夫亡
未久即甘心改嫁 , 业已过门成婚 , 实属失节之妇”µ{g。抢
者因此也可从轻发落 。
其次 , 贫穷之家迫于日益高涨的聘礼 , 无力娶妻 ,
便退而求其次 。
“穷乡之害扛孀逼醮 , 遇有夫死者 , 其妇
别无他意 , 地棍游食之辈百计构 , 甚至纠众强抢”, 以
致 “乡间贫妇守志者绝少”µ|g。前引《刑案汇览》一书记
载了不少这方面的案件 , 江浙两省此类案件明显较多 。
再次 , 男女性比例失调 , 使得乡村男青年觅偶甚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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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女子聘财太高 , 相比之下 , 娶寡妇毕竟花费不多 。
但由于贞节观念的影响 , 寡妇多不愿再嫁 , 因此只有
“抢醮”一途 。“抢醮”之风对乡村贫苦男子来说 , 最大
的益处便是省却了一笔不小的聘礼和繁琐的结婚礼仪及
开支 。特别是太平天国战争以后 , 江南地区遭到严重的
破坏 , 人口大量减少 。在战争中死于兵火的女人更多 。
这更加剧了乡间贫困男子的娶妇难的程度 , “遂有棍徒乘
机抄醮 , 俗谓之 ‘白蚂蚁 。
’”µ}g寡妇成了可居的奇货 。
当然 , 逼醮之因还有很多 , 比如家族内觊觎寡妇财
产 , 便勾结无赖棍徒强抢等等 。
( 三) 抢婚 。繁荣富庶的清代江南地区 , 一方面士大
夫和富商穷奢极欲 , 在婚礼上讲排场 , 索重聘 , 求奁资 ,
无所不用其极 。整个社会的婚聘嫁资不断攀升 , 中等之
家群相效尤 。贫苦下户在这股社会风气压力下 , 要么苦
撑 , 要么做出反礼法的举动 。
“抢亲”便是一例 。
“抢亲”本是原始对偶婚制的产物 。在封建社会晚期
的江南出现 , 绝不是简单的重复 。实际是贫富两极化在
婚姻上的反映 。从有关明清江南 “抢婚”记载来看 , 具
有如下几个特点 :
一是男家本已聘定 , 但因女方索财礼 、男家无力应
付 , 不得已出此下策 。松江府宝山县 : “至生女之家 , 或
”µ∼
计培养需索重聘 , 致男家无力筹措 , 酿成抢亲恶习 。 g
嘉定县 “凡民间聘妻 , 女家力争财礼 。无力迎娶 , 或悔
”νυg常州府江阴县同治时 , “女
婚不愿嫁者 , 则纠众抢之 。
家多索聘金 , 婿家无力迎娶”νϖg , 遂有抢亲之举 。湖州府
乌青镇也是这样 , “男子订婚 , 无力迎娶 , 赴女家抢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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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 随行结婚礼者 , 曰 ‘抢亲’
”。
二是男家并未与女方订亲 , 但因贫无力婚娶 , 随纠
众强抢 。这些人多为市井无赖 , 乘女家无备 , 暗中侦察
好后乘夜挟持而去 。面对这种犯罪行为 , 官府往往表现
出敷衍了事的态度 。而 “抢亲”者通过 “买嘱假媒 , 或
伪造庚帖”, 达到民间认可的合法程序 。官府无能为力 。
吏 , 断还此女 , 可此女已生子了 。在讲究贞节观念的清
代, 类似这样被抢女子只好忍气吞声, 自认倒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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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三是 “抢亲”并非男家单方面行为 , 女家有时因贫
穷出不起嫁资 , 按正常礼法明媒正娶又不可能 , 倒也希
望以假 “抢亲”的形式 , 了却儿女婚事 。“妇家虽见之 ,
不与 争 , 既 婚 , 仍 欢 好 如 初 , 旧 俗 亦 有 之 , 今 益 甚
焉”ν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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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珂《清稗类钞》中记载清代杭州男女两家共同
导演的一出 “抢亲”闹剧 , 不无悲苦意味 。
劫婚者 , 仓猝毕姻 , 不备礼 , 而强迫从事也 。
然亦有先日订明 , 而出于彼此之自愿者 。张阿福 ,
绍兴人 , 寓于杭 , 自幼聘王氏女为妻 , 年三十矣 ,
贫不能娶 , 女亦年二十有七 , 其母屡托媒媪趣阿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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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 。媪曰 : “彼贫 , 奈何 ?”母曰 : “彼无婚费 , 我亦
无嫁资 。无已 , 其抢亲乎 ?”媪以告阿福 , 阿福大
喜 , 乃期某月日纠众劫女去 , 母故招集比邻至 , 张
氏夺女 , 则合卺已毕 , 贺客盈门矣 。媒媪劝曰 : “事
已至此 , 复何言 ! 当令其明日来谢罪也”。母若为悻
ζ
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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悻者而归 。
(四) “冲喜”和 “荒亲”或 “拔亲”。“冲喜”这种
婚娶形式是有违封建孝道的 , 明清封建政府都反对乘丧
嫁娶 。雍正《大清会典》规定 : “凡居父母及夫丧而身自
嫁娶者 , 杖一百”ν{g。“冲喜”在清代的江南乡村甚至城
市都普遍地存在 。“又或因父母病而仓猝婚嫁者 , 谓之
”ν|g。也有叫 “见喜”的 。早先的 “冲喜”带有一
‘冲喜’
定的迷信色彩 , 但也有生理学的根据 。在喜庆的气氛中 ,
病人因心情愉快 , 病情可能好转或痊愈 , 但多数并不如
愿 。但在婚姻消费日高的清代江南 , 男家为省聘财 、婚
费 , 女家为省嫁 资 , 情 愿 采 取 此 苟 俭 的 婚 礼 形 式 。与
“冲喜”相类 似 的 婚 娶 离 轨 现 象 叫 “荒 亲”, 又 叫 “拔
亲”、
“忽亲”、
“拖亲”或 “乘丧嫁娶”。清乾隆以前的无
锡就有这种情况 , “子女当嫁娶及亲新殁 , 仓卒就事 , 谓
之‘拔亲’, 尤为悖乱”ν}g; 该地清末仍然盛行此风俗和
做法 , “无知小民有新丧娶妇者 , 谓之 ‘拔亲’; 又父母
疾不行婚礼 , 肩舆舁女而归 , 谓之 ‘冲喜’, 二者非礼之
甚”ν∼
g
; 嘉兴府秀水县一带称 “忽亲”, “或有父母病剧 ,
仓卒婚嫁 , 曰 ‘见喜’, 或遭丧乘凶婚嫁 , 曰 ‘忽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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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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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变礼也” ; 该府的一些市镇则称 “拖亲”。“至若父母
新死 , 或因门户零丁支持无人 , 匿不发丧 , 既婚乃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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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之 ‘拖亲’
” ; 湖州府一带称 “荒亲”。乘丧嫁娶而不
行婚礼 , 可以节省大笔结婚费用 , 即使 “非礼之甚”, 小
民也在所不顾 。
“冲喜”的直接牺牲者是女子 。如果夫家父母一方生
病 , 死亡倒也无大碍 。如果是丈夫病死 。那么她就要在
贫苦孤寂中度过一生 。可能还会遭人白眼 , 被夫家嫌弃 ,
被认为克夫 , 命里犯冲 , 扫帚星之类 , 苦不堪言 。
三
婚嫁论财及其影响下的违礼法婚娶 , 对清代江南社
会生活和婚姻家庭都产生重要影响 , 既有积极的一面 ,
也有负面的作用 。对此种婚娶离轨现象 , 我们必须具体
情况具体分析 , 既不能一概否定 , 也不能一概肯定 。
首先 , 婚娶离轨对婚姻家庭的消极影响 。男家争嫁
妆和奁资 , 女家计较聘礼 , 相持不下 , 有的不得不推迟
婚期 。
“然有家计厚奁者 , 女家索重聘 , 锱铢必较 , 互相
诟詈 。甚至争长论短 , 有轿在堂前而指令不上轿者 , 误
过吉期 , 致启讼端 , 此大可耻也”οω
g
。更 “有女家多索 ,
ξ
ο
g
男家延挨 , 子女怨旷 , 酿成强抢逼娶 , 至戚成仇” 。这
就违背了婚姻 “合两姓之好”的原则 。即使勉强成婚 ,
社会科学战线・
2003 年第 6 期・
清代社会史研究
因有前嫌 , 遂成冤偶 。
其次 , 造成江南社会混乱 , 治安恶化 , 流氓势力猖
獗 。如果说 , 抢亲之举多为婚姻聘定方所为的话 , 那么
扛孀或逼蘸大多为地棍流氓所为 。前引《刑案汇览》中
此类案件为数不少 。比如江苏巡抚在《道光五年说帖》
中所提到的施和尚 、杨四 、王三幅 、梁二有等 11 人的流
氓团伙抢夺王侯氏嫁卖案就是一例 。施和尚等不但抢走
了王侯氏 , 而且打死了前来阻拦的王侯氏的公公王珠 ,
造成受害者家破人亡 。案发后 , 主谋施和尚等外逃 , 致
ψ
ο
使此案久悬 。g
有的家族为霸占寡妇的财产 , “引匪类硬
作媒证 , 乘夜肆行强抢 , 以致夺志伤风 。 ……念嫠妇力
能递呈申诉者十不一二 , 而控案者尚接踵而至 。此外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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οg
力含冤者更不知凡几”。 乡间流氓恶势力得不到有效制
裁 , 使得广大妇女特别是孀妇及其家人的人生安全得不
到保障 , 更加助长流氓势力的嚣张气焰 。
再次 , 对妇女特别是寡妇的身心造成较大的伤害 。
在三从四德的传统社会氛围中 , 女子的处境本来就很艰
难 , 加之贞节观念与社会舆论的左右 , 使得寡妇的内在
意愿与外在环境产生强烈的冲突 。夫死身心本已受重创 ,
再遭逼醮 , 往往使她们万念俱灰 , 只好一死了之 。上海
郊区的罗店镇 , “孀妇不从 , 夜半率众破门而入 , 赤身卷
{
οg
去 , 逼勒成亲 , 致关人命”。 丁日昌对被逼醮寡妇的处
境的描述当不为过 。他说 : “凡醮 , 十人不愿者半 , 依违
濡忍 , 饮恨终身 , 抑郁成疾 , 因而不起者半 ; 其尤烈者
身遭劫制 , 义不苟生 , 仰药投缳自明心迹 。 ……幽愤所
积 , 足贻水旱疫厉之灾”ο|g。此外 , 作为弱势群体 , 寡妇
还受到生计 、宗族和社会恶势力的多重压迫 。寡妇成了
恶势力肆意侵凌的对象 。“无赖徒棍聚党焚赃 , 奇幻百
出 , 或扛帮之 , 使不欲嫁者必嫁 ; 或把持之 , 使欲嫁者
不得嫁”ο}g , 完全违背寡妇个人意愿 。致使寡妇的生存环
境恶化 , 所以地方政府一方面打击扛孀犯罪 , 另一方面
为维持所谓的社会教化 , 提倡贞节观念 , 往往鼓励地方
士绅创办善会善堂 , 比如恤嫠会 、清节堂等慈善机构 ,
以便给不愿改嫁的寡妇一个精神栖息所 。
又次 , 婚嫁论财压力下的违礼法婚娶也有积极的一
面 。婚娶离轨本来就是以婚嫁论财及繁琐婚礼的对立物
出现的 , 本身对封建婚姻礼制是一个冲击 , 不然不会出
现 “妇家虽见之 , 不与争 , 既婚 , 仍欢好如初 , 旧俗亦
∼
οg
有之 , 今亦甚焉”的奇怪的抢亲之举 。 此外 , “荒亲”
或“乘丧嫁娶”一方面省却了婚姻双方家庭的婚娶费用
和其他负担 , 避免在正常情况下婚礼简朴遭到舆论指责
的压力 ; 另一方面也是对传统的忠孝观念的冲击 , 以现
世人生利益为重 , 儿女婚事应该摆在首位 , 否则造成婚
姻愆期 , 给男女双方当事人造成无尽的伤害 。作为封建
礼法的卫道者的方志作者往往会发出 “虽曰从权 , 实乖
世道”πυg , “虽士族或恬不以为怪 , 此 俗礼之最宜痛革
 婚嫁论财与婚娶离轨 137

者”的感慨 πϖg , 从反面也可看出此种违礼法婚娶对正统 υ

µ
g　雍正《大清会典》卷 157 《刑部》9 , 《妻妾失序》。
封建礼教的冲击了 。 ϖ
µ
g　重修《崇明县志》卷 6 《风物志・
风俗》。
ω
µ
g　唐甄 : 《潜书》下篇上 , 《存言》, 中华书局 , 1963 年

注释 : 版。

　　①　郭松义和王跃生两位学者各自从不同角度研究了婚姻 ξ
µ
g　《　催饬禁逼嫁抢醮由》, 丁日昌 《丁中丞政书》卷

论财对婚姻关系的影响 。郭著考察了清代全国婚姻关 11 , 《藩吴公牍》4 , 温廷敬编 , 文海出版社 。

系的变化 , 对违礼法婚娶形式稍有涉及 , 但未能集中 ψ

µ
g　民国《嘉定县续志》卷 5 《风俗》。

讨论 ; 王文以财礼纠纷引起的人命案件为考察对象 , ζ
µ
g　民国《乌青镇志》卷 19 《风俗》。

说明婚姻论财对婚姻关系的影响 , 其间涉及到民间买 {
µ
g　《刑案汇览》卷 8 《户律婚姻・
强占良家妻女》, 祝庆祺

卖婚姻的形态 , 与本文论述的 “养瘦马”等违礼法婚 编 , 清道光 14 年刊本 。

娶现象有较大差异 。参见郭松义 《伦理与生活 —

——清 |
µ
g　道光《璜泾志稿》卷 1 《风俗・
流习》。

代的婚 姻 关 系》, 商 务 印 书 馆 , 2000 年 版 ; 王 跃 生 : }

µ
g　民国《前门塘乡志》卷 1 《乡域志・
风俗》。

《18 世纪中国婚姻论财中的买卖性质及其对婚姻关系的 ∼
µ
g　民国《宝山县再续志》卷 5 《礼俗志・
风俗》。

作用》, 《中国经济史研究》2001 年 1 期 。 υ
ν
g　民国《嘉定县续志》卷 5 《风俗》。

②　万历《杭州府志》卷 19 《风俗》。 ϖ
ν
g　民国《江阴县续志》卷 9 《风俗》。

③　康熙《杭州府昌化县志》卷 4 《风俗志・
风气》。 ω
ν
g　民国《乌青镇志》卷 19 《风俗》。

④　宣统《临安县志》卷 1 《舆地志・
风俗》。 ξ
ν
g　《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第 715 卷 , 《常州府风俗

⑤　龚炜 : 《巢林笔谈》卷 3 《礼书竟同文券》, 中华书局 , 考》。

1981 年版 。 ψ
ν
g　民国《昆新两县续补合志》卷 1 《风俗》。

⑥　乾隆《安吉州志》卷 7 《风俗》。 ζ
ν
g　徐珂 : 《清稗类钞》第 5 册 《婚姻类・劫婚》, 中华书

⑦　光绪《归安县志》卷 12 《舆地略十二・
风俗》。 局 , 1984 版 。

⑧　天启《海盐县图经》卷 4 《方域篇四・
县风土记》。 {
ν
g　雍正《大清会典》卷 157 《刑部》9 , 《居丧嫁娶》条 。

⑨　民国《秀水县志》卷 1 《舆地志・
风俗》。 |
ν
g　民国《乌青镇志》卷 19 《风俗》。

⑩　张履祥 : 《杨园先生全集》卷 4 《书》 3 《与钱恺度》, }

ν
g　乾隆《无锡县志》卷 11 《风俗》。

清・
姚琏辑 , 民国壬申年大成会刊本 。 ∼
ν
g　光绪《无锡金匮县志》卷 30 《风俗》。

ϖ
λ
g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 4 卷 , 人民出版社 , 1972 年 υ
ο
g　民国《秀水县志》卷 1 《舆地志・
风俗》。

版 , 第 75 页 。 ϖ
ο
g　民国《濮院志》卷 6 《风俗》。
ω
λ
g　陈宏谋 : 《风俗条约》, 钱思元《吴门补乘》卷 1 《风俗 ω
ο
g　民国《无锡富安乡志》卷 5 《风俗》。

补》。 ξ
ο
g　陈宏谋 : 《风俗条约》, 袁景澜 : 《吴郡岁华纪丽・吴俗
ξ
λ
g　裕谦 : 《训俗条约》, 民国《吴县志》卷 52 下《风俗》 箴言》, 江苏古籍出版社 , 1998 年版 。

2。 ψ
ο
g　《刑案汇览》卷 5 《名例九・犯罪事发在逃》, 祝庆祺
ψ
λ
g　咸丰《紫堤村志》, 《风俗》, 沈葵增补 。 编 , 清道光 14 年刊本 。
ζ
λ
g　《新塍琐志》卷 1 《风俗》, 咸丰 、同治间修 。 ζ
ο
g　道光《江阴县志》卷 9 《风俗・
妇女》。
{
λ
g　王士性 : 《广志绎》卷 2 《两都》, 中华书局 , 1981 年 {
ο
g　光绪《罗店镇志》卷 1 《疆域志上・
风俗》。

版。 |
ο
g　《出示谕禁苏松太各属地方蚁棍逼醮孀妇等》, 《丁中
|
λ
g　龚炜 : 《巢林笔谈》卷 4 , 《瘦马家与白蚂蚁》, 中华书 丞政书》卷 26 , 《巡沪公牍》1 。

局 , 1981 年版 。 }
ο
g　道光《双凤里志》卷 1 《风俗・
流习》。
}
λ
g　袁景澜 : 《吴郡岁华纪丽》, 《〈放鹁鸽诗〉序》。江苏古 ∼
ο
g　民国《昆新两县续补合志》卷 1 《风俗志》。

籍出版社 , 1998 年版 。 υ
π
g　民国《濮院志》卷 6 《风俗》。
∼
λ
g　汤斌 : 《抚吴告谕》, 乾隆《苏州府志》卷 2 《风俗》。 ϖ
π
g　民国《新塍镇志》卷 2 《风俗》。

作者单位 : 南京大学历史系 　　
责任编辑 : 尚永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