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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与评议・

关于秦桧归宋的讨论
王 曾 瑜

  提  要 : 关于秦桧归宋 , 虽无详实的历史记录 , 但一般史家都认定是作为奸


细由金人纵归 。近年有学者对此提出异议 , 认为秦桧是逃归宋朝 。本文对此进行
商榷 , 认为研究历史忌讳孤证 , 尤其不能回避与自己论点相悖的史料 , 持此说者
仅以陆游《老学庵笔记》为证 , 而回避其他史料与论证 , 在运用史料等方面也存
在问题 , 因而不能令人信服 。
  关键词 : 秦桧  宋代

金人如何放秦桧归宋 , 未能留下详实的历史记录 。已故历史学家刘子健先生早已指出 , “一


般印象总疑心秦桧是女真金人的奸细”, “这只是怀疑 , 并没有实证”。刘先生的思路是 “从他的
亲戚里去找 , 线索有了”, “秦家和他们的亲戚 , 有的帮宋高宗 , 有的帮刘豫 , 私下联系 , 两头
活动”①。尽管没有直接证据 , 但史学家们一般还是认定秦桧就是奸细 , 例如被公认为中国宋史
界泰斗的邓广铭先生 , 就在其《岳飞传》 ( 增订本) 第 80 页中使用了 “女真贵族阴遣汉奸秦桧归
南宋”的标题 。
近年来 , 何忠礼先生对秦桧是奸细提出异议 , 主要是以陆游的《老学庵笔记》为证 。他说 ,
“秦桧南归 , 事关重大 , 但人们对他所以能够南归的原因 , 且众说不一 , 从而成了一个历史的悬
案 。一种人以为是秦桧自己设法逃归的 ; 另一种人则认为是金人为从内部破坏南宋的抗金战争 ,
故意将秦桧作为内奸纵归的”。
“分析上面两种说法 , 我们认为 , 尽管秦桧南归后 , 坚持对金屈
辱投降的路线 , 犯下了种种罪行 , 其所作所为 , 在人们看来 , 确实很像是一个金人打入南宋内
部的奸细 , 但是平心而论 , 朱胜非在《秀水闲居录》中所说的话 , 是颇多疑问的”。“可是 , 与
秦桧生于同一时代的 ‘朝士’, 且见多识广 , 力主抗战 , 对秦桧又极无好感的陆游 , 却作了与朱
胜非截然相反的记载 。应当特别指出的是 , 陆游撰《老学庵笔记》已是秦桧死后四十年以后的
事 , 此时桧之冰山已倒 , 凶焰早息 , 揭露秦桧生前的种种罪行 , 已经无所顾虑 , 陆游更无必要
为他讳护 。故与《秀水闲居录》相比较 , 《老学庵笔记》和《中兴遗史》所载秦桧由金方逃归
”②
事 , 其可信程度确实要高一些 。
据《老学庵笔记》卷 1 载 :

① 《两宋史研究汇编・ 秦桧的亲友》, 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 , 1987 年 , 第 145 页 。


② 《〈老学庵笔记〉中所见的秦桧》, 《岳飞研究》第 4 辑 , 中华书局 , 1996 年 ; 《南宋史稿》, 杭州大学出
版社 , 1999 年 , 第 81 —84 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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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秦桧归宋的讨论

秦会之在山东 , 欲逃归 , 舟楫已具 , 独惧虏有告者 , 未敢决 。适遇有相识稍厚者 , 以


情告之 。虏曰 : “何不告监军 ( 完颜挞懒 ) ?”会之对以不敢 , 虏曰 : “不然 , 吾国人若一诺
公 , 则身任其责 , 虽死不憾 。若逃而获 , 虽欲贷 , 不敢矣 。
”遂用其言 , 告监军 , 监军曰 :
“中丞果欲归耶 ? 吾契丹亦有逃归者 , 多更被疑 , 安知公归 , 而南人以为忠也 。公若果去 ,
固不必顾我 。
”会之谢曰 : “公若见诺 , 亦不必问某归后祸福也 。
”监军遂许之 。
首先 , 从年龄上说 , 陆游与秦桧虽仍是耳目相接 , 却不能算 “同一时代的 ‘朝士’
”。何忠
礼先生认为陆游 “无必要”为秦桧 “讳护”, 是有道理的 ; 但说 “与《秀水闲居录》相比较 ,
《老学庵笔记》和《中兴遗史》所载秦桧由金方逃归事 , 其可信程度确实要高一些”, 就可以商
榷 。因为从时间上说 , 后两书出现较晚 , 决非两个作者亲历现场 , 了解秦桧归宋的底细 , 无非
《老学庵笔记》的成书大约在秦桧死后三四十年 ①, 时间相隔不近 。如果稍为
是得之道听途说 。
了解一点金史的话 , 依金太宗时的政制 , 就元帅左监军完颜挞懒在 “东朝廷”的地位而论 , 他
放一个秦桧归宋 , 绝对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 根本无须承担多少政治责任 。上引记载的对话 ,
如 “公若果去 , 固不必顾我”之类 , 就是不合情理的 , 多少反映了道听途说的不可信 。
朱胜非与陆游不同 , 是与秦桧同时代的宰相 , 他与吕颐浩的私人关系不错 , 而与李纲 、赵
鼎 、秦桧等人都有嫌隙 , 这些在《秀水闲居录》中有所反映 。但何忠礼先生说他 “力主和议 ,
政见本与秦桧一样”, 却不符史实 。朱胜非任相期间 , 最重要的政绩之一是坚决主张并支持岳飞
军克复襄汉 。绍兴五年 ( 1135 年) , 宋高宗依赵鼎的建议 , 命令前任宰执上奏 , 条陈对金政策 。
从《三朝北盟会编》所载的朱胜非奏看来 , 他的主张与李纲 、吕颐浩等人相似 , 而与他们相对
立的正是秦桧和汪伯彦 。今摘引朱胜非上奏的一段最重要的话如下 :
今内外劲兵无虑三十万众 。兵既众矣 , 患无可作之气 , 今则勇气可作 。气既作矣 , 患
无可乘之机会 , 今则机会可乘 。不于此时 , 速谋进取 , 使既作之气复堕 , 当乘之机复失 ,
以数年尝胆之勤 , 为一旦噬脐之悔 , 可胜惜哉 ! ②
如果硬要将朱胜非归之于投降派 , 岂非太冤枉 。何忠礼先生引用《秀水闲居录》, 摘自《中兴小
纪》卷 9 , 其实 , 此段文字经清人修《四库全书》时篡改 , 如将 “挞辣”改译为 “达兰”, “虏”
改为 “金”之类 。他另在注中说 : “《会编》卷二二 ○所载略同 。
”这里涉及一个如何用较原始的
记录和版本的常识性问题 , 即应当尽量避免使用《四库全书》。今存较原始的《秀水闲居录》有
关摘录正见于《三朝北盟会编》卷 220 , 此段文字未经清人篡改 。类似的情况在《南宋史稿》中
并不罕见 。以下摘录《会编》原文 , 从秦桧拜相开始 :
未几 , 桧果相 。次年 , 植党以排吕颐浩 , 上乃悟 , 尽逐其徒 , 桧亦罢政 。前一日 , 召
当制学士綦崇礼 , 谕以桧二策 , 仍出其元奏云 : “以河北 、河东人还金虏 , 以中原人还刘
豫 , 如斯而已 。
”令载之制词 。至四年 , 虏使李永寿 、王翊来聘 , 首言此事 , 正与桧语合 。
盖桧自京城随虏北去 , 为彼大酋挞辣郎君任用 。虏骑渡江 , 与俱来 , 回至楚州 , 遣舟送归 。
桧 , 王仲山婿也 。仲山别业在济南府 , 为取数千缗 , 赆其行 。其后挞辣统兵犯淮甸 , 朝廷
遣魏良臣 、王伦奉使至其军中 , 数问桧 , 且称其贤 。乃知桧之策出于虏意也 。桧之初归 ,
自言杀虏人之监己者 , 夺舟来归 。然全家同舟 , 婢仆亦如故 , 人皆知其非逃归也 。
按何先生摘引的《中兴小纪》文字无开头到 “正与桧语合”一段 , 亦无 “其后挞辣统兵”到

① 参见中华书局标点本《老学庵笔记》前言注 1 。
② 《三朝北盟会编》 ( 以下简称《会编》) 卷 176 。按众宰执上奏时间 , 《会编》系于绍兴七年 , 应以《建炎
以来系年要录》 ( 以下简称《要录》) 卷 87 绍兴五年三月所载为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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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  史  研  究 2002 年第 3 期  

“出于虏意也”一段 , “婢仆亦如故”的 “如”作 “无”, 当然以 “如”为优 。朱胜非的记录旨在


说明秦桧 “北人归北”的建议乃 “出于虏意也”, 这当然是证明秦桧身份的重要线索 。此外 ,
“桧之初归 , 自言杀虏人之监己者 , 夺舟来归”, 这当然也是秦桧自己留下了重要的破绽 。何忠
礼先生说 : “只要具体分析一下朱胜非的这段话 , 就会知道其攻讦的成分多于事实 , 不足令人凭
信。”他又具体分析说 : “胜非废居八年 , 绍兴十四年 ( 1144) 卒 。《闲居录》正是他晚年退居秀
水 ( 今浙江嘉兴) 时作 。但是 , 本书既有不利于秦桧的内容 , 在胜非生前是决不可能流传于世
的 , 反之很难说没有后人附益之辞 , 这是疑问之一 。楚州距济南有上千里之遥 , 未知金人豢养
秦桧为奸细 , 何必非从那里取王仲山别业之钱以赆其行 ? 这是疑问之二 。有宋铜钱 , 一缗重五
斤 。千缗则达五千斤 , 桧长途跋涉去南宋 , 让他携带这么重的货币以行 , 称言逃归 , 未知为了
达到什么目的 ? 若谓并非铜钱而是金银 , 胜非又安得而知之 ? 这是疑问之三 。宋代国史及秦桧
《北征纪实》皆言桧借故逃脱 , 并未有 ‘自言杀金人之监己者 , 夺舟来归’之语 , 而胜非为何要
作如此记载 ? 这是疑问之四 。

按《宋史》卷 203 《艺文志》著录有 “朱胜非《秀水闲居录》二卷”。《文献通考》卷 217
载 : “《秀水闲居录》三卷 , 陈氏 ( 振孙 ) 曰 : ‘丞相汝南朱胜非藏一撰 , 寓居宜春时作 , 秀水
者 , 袁州水名也 。
’”此段是摘录《直斋书录解题》卷 11 。今存《说郛》  41 有此书残编七条 ,
类似笔记小说 。按朱胜非最后 “奉祠八年 , 寓居湖州僧舍”而病死 ①, 并非寓居秀州 , 即今嘉
兴 , 何忠礼先生说他 “晚年退居嘉兴”, 系误 。至于他何时寓居宜春县 , 已难于稽考 。宋人对
《秀水闲居录》的作者并未提出怀疑 , 如《三朝北盟会编》和《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两大史书中
都广泛引用此书 , 李心传又往往在《要录》注中作了考辨和取舍 。据《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
144 绍兴十二年三月乙卯注 , 可能就是《秀水闲居录》中时间最晚的一条记载 , 是叙述当年科举
的舞弊 : “是年有司观望 , 所荐温士四十二名 , 桧与参政王次翁子侄预选者数人 。前辈诗云 :
‘惟有糊名公道在 , 孤寒宜向此中求 。
’今不然矣 !”李心传在注中引用此说 , 是作为正文的依
据 。诚如何先生的推断 , 《秀水闲居录》得以躲过当时很厉害的文禁 , 是很不容易的 , 但此书毕
竟在文禁后传世了 。
何忠礼先生认为 , “很难说没有后人附益之辞”, 作为 “疑问之一”, 是有可能的 , 但应当按
照胡适先生早已提出的 “大胆的假设 , 小心的求证”原则 , 进行求证 。李心传在《要录》注中
已经对《秀水闲居录》的记载正误有所考辨 , 却没有提出 “后人附益”的问题 , 八百年后的今
天 , 只怕更难以做 “小心的求证”。
至于何先生的第二 、三条疑问 , 似并不涉及多大的实质性问题 , 但据秦桧自撰的《北征纪
实》, 他从金人那里逃归 , 是 “许重赂”于 “舟人”, 到达宋军寨中 , “有副将刘靖者 , 宿议相
图 , 以取囊橐”②。此处不妨引用《三朝北盟会编》卷 220 《中兴姓氏录》的记载 :
建炎四年 , 大金攻楚州 , 乃使乘船舰 , 全家厚载而还 , 俾结和议 , 为内助 。桧至涟水
军贼丁 寨 。诸将度曰 : “两军相拒 , 岂有全家厚载逃归者 , 必大金使来阴坏朝廷 , 宜速诛
之 , 以绝后患 !”贼军参议王安道 、机宜冯由义力保护之 。
按何先生说 : “还有两种是无名氏的《林泉野记》和《中兴姓氏录》, 不过他们的说法与
《秀水闲居录》大同小异 , 基本上是沿袭《秀水闲居录》而来的 。
”此说又是缺乏 “小心的求证”
的一例 , 说是 “沿袭《秀水闲居录》
”, 其实是难于拿出什么依据的 。参对上引的两书文字 , 显

① 《要录》卷 152 绍兴十四年十一月乙丑 , 《宋宰辅编年录校补》卷 15 。


② 《要录》卷 38 建炎四年十月辛未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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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秦桧归宋的讨论

然找不出沿袭的蛛丝马迹 。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 38 建炎四年十月辛未注引《林泉野记》的文
字与《中兴姓氏录》相近 , 此处不再重复摘录 。依据秦桧自述与另外三书的记载 , 可知秦桧归
宋时 , 确是 “囊 ”甚丰 , “厚载”本身就有可疑的成分 。
关于何忠礼先生的第四条疑问 , 即 “桧之初归 , 自言杀虏人之监己者 , 奔舟来归”, 确是一
个重要问题 , 但要从秦桧自撰的《北征纪实》中 , 只怕难以寻找答案 。因为从今存互相矛盾的
记载看 , 秦桧前后说法不一 , 其实是谎话不圆 , 而不得不屡易其说 , 而《北征纪实》则是最后
的定稿 。据《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 39 建炎四年十一月丙午载 : “秦桧入见 。 ……桧自言杀监己
者 , 奔舟来归 , 朝士多疑之者 , 而宰相范宗尹 、同知枢密院李回与桧善 , 力荐其忠 , 乃命先见
宰执于政事堂 , 翊日引对 。
”何先生说 “宋代国史及秦桧《北征纪实》皆言桧借故逃脱”, 其实 ,
宋代的官史除会要外 , 都已佚失 。上引《要录》的记载 , 应视为今存较原始者 , 何忠礼先生似
不应视而不见 。此外 , 《宋史》卷 473 《秦桧传》大致是抄自南宋修撰的纪传体《中兴四朝国
史》, 此传说 :
桧之归也 , 自言杀金人监己者 , 奔舟而来 。朝士多谓桧与 ( 何) 、 ( 孙) 傅 、 ( 司马)
朴同拘 , 而桧独归 ; 又自燕至楚二千八百里 , 逾河越海 , 岂无讥诃之者 , 安得杀监而南 ?
就令从军挞懒 , 金人纵之 , 必质妻属 , 安得与王氏偕 ? 惟宰相范宗尹 、同知枢密院李回与
桧善 , 尽破群疑 , 力荐其忠 。
由此可知 , 如果秦桧的南归之说最初就讲得合情合理 , 就没有那么多人怀疑了 。何先生对朱胜
非《秀水闲居录》提出的第四条疑问 , 正在于没有认真阅读史料 。
《卢溪文集》卷 47 《故左奉直大夫直秘阁向公行状》载 , 向子 对胡安国说 : “与桧同时被
执军前 , 鲜有生也 。独桧数年之后 , 尽室航海以归 , 非大奸能若是乎 !”① 研究秦桧南归 , 必须
涉及他被俘北上 , 前后跨四个年度的相关记载 。何先生写道 : “尔后 , 金太宗 ‘高其节’, 以赐
其弟左监军挞懒为任用 。
”“高其节”三字见于《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 38 建炎四年十月辛未的
正文 。尽管是古代史书上的原文 , 但作者的倾向性还是十分明显 。实际上 , “高其节”当然是不
准确的 , 准确的用语应是 “变节”。同时被俘的宋朝官员到北方后 , 都守节不屈 , 而秦桧却是唯
一的例外 。
《靖康稗史笺证・呻吟语》载 : “ ( 靖康二年 , 即建炎元年) 十月 , 虏迁从官陈过庭等
”时显州已升广宁府 ②, 此处仍沿用旧名 , 为今东北辽宁北
至显州 , 惟秦桧依达懒 , 居留弗遣 。
镇县 。陈过庭等人被流放到那里受苦 , 唯独秦桧却 “依达懒”, 而留在号称 “东朝廷”所在地的
燕京 ③。这是被俘宋人的记录 , 可见秦桧在充当俘虏当年 , 即很快变节投敌 。《鄂国金佗续编》
卷 20 《鄂王传》记述秦桧的事迹 , 固然有综合其他记载的成份 , 此处不必赘录 , 单引不见于他
书的一条记录 :
亲王 ( 郓王赵) 楷府卒有自虏中逃归者 , 时虏方来索逃亡急 , 二人走蜀 , 投吴  , 尝
言之蜀人 , 谓兀术尝招桧饮 , 其家亦与焉 。兀术之左右侍酒者 , 皆中都贵戚王公之姬妾也 ,
知桧夫妇得归 , 嗟叹 , 亦有掩泣者 , 兀术曰 : “汝辈安得比秦中丞家 !”
完颜兀术是以主战著称的 , 秦桧居然成了他家的座上客 , 与 “左右侍酒”的赵宋 “贵戚王公之
姬妾”适成鲜明对照 , 亦足见秦桧在女真贵族心目中的地位 。
洪适所撰其父洪皓行状 , 今见于《三朝北盟会编》卷 221 和《盘洲文集》卷 74 《先君述》,

① 此条为《要录》卷 136 绍兴十年六月乙丑所引用 。


《要录》作向子  。
② 《金史》卷 24 《地理志》。
③ “东朝廷”之说见《会编》卷 45 《金虏节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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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皓是个被誉为媲美苏武的宋使 , 据行状说 :
初 , 虏围楚州 , 久不下 。时秦留粘罕所 , 虏使之草檄谕降 , 有室 者在军 , 知状 。先
君与秦语及虏事 , 因曰 : “忆室 否 ? 别时 , 托寄声 。
”秦色变而罢 。明日 , 侍御史李文会
论先君在朝 , 必生事 , 遂出知饶州 。
此段记载的错误 , 在于说 “秦留粘罕所”, 按金朝攻楚州的主将是完颜挞懒 , 应是在完颜挞懒手
下充任用和参谋军事时 , 为金人草檄 。从前引《靖康稗史笺证・呻吟语》的记载看来 , 秦桧是一
直在 “东朝廷”完颜挞懒手下 , 而未到云中的 “西朝廷”完颜粘罕那里 。当时完颜兀术也在燕
京 “东朝廷”, 故有设宴款待的事 。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 38 建炎四年十月辛未注也针对此段
记事说 : “时粘罕在云中 , 何由使草檄 , 或即挞懒使之 。
”尽管此条记载有误 , 但秦桧为金人
“草檄谕降”, 应是事实 。楚州之战是建炎时最英勇 、最悲壮的保卫战之一 , 全城军民在赵立的
指挥下 , 义不苟生 , 与秦桧的行为适成鲜明对照 。《鄂国金佗续编》卷 20 《鄂王传》又有所补
充 , 说 : “或言桧尝为虏酋作檄文 , 有指斥语 。
”所谓 “指斥”, 即 “指斥乘舆”之缩写 , 说檄文
中有斥骂宋高宗的言语 。
与上引几条记载不同者 , 是宋使张邵归来后的上奏 。《三朝北盟会编》卷 222 张邵行实说 :
”①
“其见挞懒于昌邑也 , 遇秦丞相间行南归 , 班荆路隅 , 泣涕相勉 , 词气奋烈 , 秦公为之侧目 。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 159 绍兴十九年四月丙寅有张邵上奏 :
唯师臣桧蕴精深高世之识 , 灼见南 、北两朝事体 , 别白利害 , 力赞陛下兼爱赤子 , 敦
讲和好 , 用息兵靖难 , 再造太平 。此非特臣能知之 , 九州四海 、遐陬异类亦能知之 ; 非特
史能书之 , 党庠农塾 、杂记小说亦能书之 。顾有阴功隐德 , 世所未及知者 , 臣请得言之焉 。
臣于建炎三年被旨 , 出使敌军 , 适逢桧于路 , 策蹇衣褐 , 有憔悴色 , 盖被执而训读童蒙 ,
以给朝夕 。亦犹苏武食窖中之毡雪 , 赖以偶活其命 , 留为今日中兴之用 。其后臣益北徙 ,
至金所谓中京者 , 已而二圣稍东 , 有随驾医官七 、八辈 , 因留而居 , 一日 , 同过臣言 : “闻
秦中丞已间行南归矣 。”有荥 ( 荣) 州团练使李子厚言 : “秦公曾为徽宗皇帝撰长书 , 抵金
”② 及臣南归渡江 , 有为臣言 , 曾有自金传写 , 得
帅粘罕 , 引大义以谯责之 , 粘罕有惭色 。
其书稿观之者 , 今士大夫间往往有之 。臣亲见子厚言其事如此 , 则知桧昔在金固有阴功隐
德 , 及于天下社稷者多矣 , 特耻自炫 , 不欲言于人 , 是以世不得知之 。
从此段文字看来 , 张邵拍 “师臣秦桧”马屁之意 , 已跃然纸上 。在张邵被金人放回之初 ,
曾建议迎请宋钦宗 , 因此得罪秦桧 , 被言官弹劾而一度贬黜 ③。此次上奏 , 无非是为利欲所驱
使 。其中叙述秦桧 “策蹇衣褐”等情况 , 就很难认为是可信的 。史称张邵 “自楚州渡淮 , 则逢
金军 , 遂见左监军完颜昌 ( 挞懒) 于昌邑 , 前御史中丞秦桧在焉”④。昌邑是潍州的属县 。《宋
史》卷 373 《张邵传》说 : “初 , 使金时 , 遇秦桧于潍州 。及归 , 上书言桧忠节 , 议者以是少
之。
”但若对张邵此份上奏进行分析 , 却也可推知一个基本史实 , 即自秦桧变节降金后 , 就一直
追随着完颜挞懒 , 完颜挞懒到潍州 , 他也跟随到潍州 , 所以才能在那里见到出使的张邵 。至于

① 《周益国文忠公集・ 平园续稿》卷 25 《敷文阁待制赠少师张公 ( 邵) 神道碑》有类似记载 。


② 《周益国文忠公集・ 平园续稿》卷 25 《敷文阁待制赠少师张公 ( 邵) 神道碑》说 : “桧在中京 , 尝代徽宗
皇帝移书粘罕 , 述海上盟约及用兵 、讲和利害 , 结好基此 。 ”此处说秦桧为宋徽宗 “移书”的地点是在
中京 , 但从上引张邵奏看来 , 并无中京的地点 。
③ 《会编》卷 222 张邵行实 ; 《要录》卷 149 绍兴十三年八月庚子 、丁未 , 卷 150 绍兴十三年九月丁卯 ;
《齐东野语》卷 13 《张才彦》。
④ 《要录》卷 28 建炎三年九月丙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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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秦桧归宋的讨论

张邵行实说他出使时 , “遇秦丞相间行南归”, 显然是不确的 。张邵出使在建炎三年 , 而秦桧南


归在建炎四年 , 应以张邵本人的上奏为准 。他是到达中京大定府后 , 才得知秦桧 “南归”的 ①。
关于张邵奏中提及的秦桧为被俘的宋徽宗起草上完颜粘罕书 , 其实是摇尾乞怜之词 , 但各
书记载不一 , 或说是宋徽宗起草 , 经秦桧修改 , 或说是秦桧起草 。此事后来秦桧上奏中也承认 ,
在此不必多论 ②。按《宋史》卷 473 《秦桧传》之说 , 宋徽宗的上书是 “桧以厚赂达粘罕”, 此
说其实也反映了秦桧在金朝的特殊地位 。
另一个值得考虑的疑点 , 是秦桧南归时携带的 “亲信高益恭”。《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 38
建炎四年十月辛未注抄录了《中兴遗史》, 并说明其正文系 “以赵 之《遗史》及桧《北征纪
实》参修”。
《要录》的文字经清人篡改 , 今查对《三朝北盟会编》卷 142 , 其中关于秦桧南归的
叙事 , 其实就是照抄《中兴遗史》, 而未经清人篡改 。原文太长 , 而且比《要录》注中详细 , 今
仅摘录直接的记事于下 :
桧为任用 , 又随行作参谋军事 , 又为随军转运使 , 在孙村浦寨中 。楚州陷 , 孙村浦寨
金人纷纷争趋入楚州 。桧常以梢工孙静为可与语 , 遂密约静于淮岸 , 乘纷纷不定 , 作催淮
阳军 、海州钱粮为名 , 同妻王氏 、砚童 、兴儿 、翁顺及亲信高益恭等数人 , 登小舟 , 令静
挂席而去 。
依《中兴遗史》之说 , 秦桧与陈过庭等其他被俘官员不同 , 确是变节降敌 , 但又是在楚州
逃归的 。
《三朝北盟会编》卷 197 另引一段《中兴遗史》:
初 , 秦桧在虏中 , 与挞懒相善 。桧还朝为宰相 , 知挞懒封鲁王 。桧欲间挞懒 , 使贰 ,
乃令高益恭赍书与挞懒 。益恭者 , 燕人 , 与桧通心腹 , 随桧归朝 。桧授以承信郎 , 令赍书
贺挞懒封鲁 〔王〕, 劝挞懒就封 , 以治鲁地 , 且己为南朝宰相 , 〔可〕以相应 。令刘光世差
人 , 送益恭至沂州刘令 ( 冷 ?) 庄金人寨 , 取投 ( 交收) 文字 。光世令涟水军山寨统领官王
勋 , 送益恭至金人寨 , 得回文 , 到清河 , 遇祝友据楚州 , 差人在清河把隘 , 遂杀勋 。光世
以承信郎借补勋之子恪 。益恭至祁州投书 , 为人所告 , 金人遂杀挞懒一族良贱八百余口 ,
而益恭以烹死 。
此段文字又见《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 130 绍兴九年七月己卯朔注 。李心传只是在注中说 : “祝
友据楚州在绍兴初 , 去此已久 , 恐必有误 。”按秦桧初相是在绍兴元年至二年 , 完颜挞懒是在
“天会十五年 , 为左副元帅 , 封鲁国王”③。天会十五年即绍兴七年 ( 1137 年) , 刘光世军其时早
已改为驻守淮西 , 他又于当年罢兵权 。秦桧是在绍兴八年 ( 1138 年 ) 再相 , 完颜挞懒又在天眷
二年 , 即绍兴九年 ( 1139 年) 的政变中被杀 。由此可知《中兴遗史》记载之差误 。但《三朝北
盟会编》卷 172 引秦桧绍兴五年上奏 , 却有一段值得注意的文字 :
臣顷归朝廷 , 妄进狂瞽 , 令刘光世通书虏酋 , 说其利害 , 以为得地则归 ( 刘 ) 豫 , 失
亡则在虏 。即蒙陛下听纳施行 , 不旋踵 , 虏果退师 。 ……继海州擒获汉儿高益恭 , 稍知文
字 。臣又尝妄议 , 俾携酋长书归 , 谕以立国之体 , 当明顺逆 , 助豫则叛者得利 , 金国何以
统众 , 款本朝 , 则河南之地自非金国所欲 , 若渊圣所割河朔 , 既立有盟约 , 岂敢睥睨 。又
明言不当留朝廷所遣信使 , 以致不敢再遣 。得旨作书 , 纵益恭北还 。旋有所留一 、二使人

① 《要录》卷 38 建炎四年十月辛未注说 : “苟如张邵所奏 , 谓桧自中京间行南归 , 则无是理 。 ”按张邵奏


并无此说 , 此是李心传读书粗心所致 。
② 《会编》卷 211 《北狩行录》, 卷 220 《中兴遗史》; 《要录》卷 16 建炎二年六月 , 卷 165 绍兴二十三年七
月戊戌 。
③ 《金史》卷 4 《熙宗纪》, 卷 77 《挞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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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  史  研  究

来归 , 后所遣使 , 始不拘留 。①
秦桧所说 “令刘光世通书虏酋”是建炎四年 ( 1130 年 ) 他归宋后不久的事 , 有北京图书馆藏
《 王刘公家传》卷 3 为证 。他所说 “旋有所留一 、二使人来归”, 是指绍兴二年 ( 1132 年 ) 金
人放回宋使王伦的事 。由此推算 , “纵益恭北还”的时间大致是在绍兴元年 ( 1131 年 ) 至二年 ,
即是秦桧初次任相期间 。完颜挞懒被杀是在高益恭归金后七八年的事 , 从今存各种记载看来 ,
当然与高益恭投书无关 。
秦桧被俘北上时 , “小奴砚童与婢兴儿 、御史 〔台〕街司翁顺”随行 。他归宋时 , 除了上述
三人外 , 又增加了 “燕人”“亲信高益恭”②。但秦桧奏中却说是 “海州擒获汉儿高益恭 , 稍知文
字”, 当时将原辽朝统治区的汉人称 “汉儿”。秦桧把高益恭带到南方 , 又放回北方 , 并且诡称
他只是被俘者 , 而不承认此人是自己带回的 “亲信”, 这种掩人耳目的手法 , 当然也是一大疑
点。
研究历史 , 忌讳孤证 , 尤其不能回避与自己论点相悖的史料 , 这是一条常识性的通则 。上
引一些与何先生论点相悖的史料和论证 , 并不是新论 , 早见于邓广铭先生《岳飞传》 ( 增订本) 、
刘子健先生《秦桧的亲友》以及笔者的一些论著中 。何先生主要是注意了《老学庵笔记》的孤
证 , 似乎是对秦桧不是奸细提出了新说 , 但由于对上述史料和论证采取了回避态度 , 只怕难以
成为有力的新说 。
事实上 , 金人如何放秦桧归宋 , 若能留下详实的历史记录 , 反而应是怪事 。但若能分析以
上所述的各种疑点 , 包括 “其后虏使李永寿 、王翊来 , 议七事 , 第一事欲尽取北人 , 与桧二策
合”③, 人们判断秦桧是奸细 , 大致是没有冤枉他的 。当绍兴八年 , 秦桧独相 , 力主对金屈辱和
议时 , 临安府有百姓出榜帖 : “秦相公是细作 !”④ 也足以反映当时民众对秦桧身份的评判 。但既
然传世的史料不可能提供秦桧是奸细的过硬证据 , 就留下了人们讨论这个问题的空间 。本文论
证如有不当 , 欢迎批评和指正 。

〔作者王曾瑜 , 1939 年生 , 研究员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  100732〕

( 责任编辑 : 顾  石)

① 《会编》说此奏上于绍兴七年 。今据《要录》卷 87 绍兴五年三月考证 , 应上于绍兴五年 。


② 《会编》卷 142 , 《要录》卷 38 建炎四年十月辛未注引《中兴遗史》。
③ 《鄂国金佗续编》卷 20 《鄂王传》。
④ 《朱子语类》卷 131 , 《朱文公文集》卷 97 朱松行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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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STORICAL RESEARCH NO13 , 2002

th
Retrospective on Chinese Historiography in the 20 Century
Research on Chinese Historical Geography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Ge Jianxiong  Hua Linfu ( 145)

Discussions and Reviews


A Discussion on Qin Huiπs Return to the Song Dynasty Wang Zengyu ( 166)
With reference to Qin Huiπs return to the Song Dynasty it is generally believed that he was released by the
Jin Court on purpose as a spy , although there are no reliable historical records. This view has been challenged
in recent years by some scholars , who believe that Qin Hui escaped from the Jin to the Song Dynasty. This pa2
per discusses this problem. It is suggested that in discussing historical problems one should not cling to single
pieces of evidence and , in particular , should not deliberately sidestep historical data bearing evidence contrary
to his own belief . Those who believe that Qin Hui was released by the Jin Court have their evidence only in
Pen Notes in L aoyue Hut by Lu You , the poet of the Song Dynasty , and deliberately dodge other historical ma2
terials and evidence. Therefore , their argument is not convincing. In addition , their methodology is open to
question.

An Investigation of the Origin of Macao , Foreign Name of the Chinese Place Aomen ( 澳门)
Deng Jingbin ( 173)
P1Pelliot ,the French Sinologist ,put forward in 1935 a“theory of Macao”,the main points of which are :
● The name“Macao”was borrowed from a place of the same name in Burma.
● The city was a wasteland before 1557.
● It owes its development and prosperity entirely to the Portuguese.
This theory had widespread influence among academic circles abroad , especially among Portuguese scholars.
While the second and third points have been refuted by a good deal of historical evidence , the first was not
thoroughly challenged due to a lack of data. Based on abundant historical literature and the latest studies and
through inductive and comparative analyses this paper proves the untenability of the view that“Macao ”was
borrowed from a place in Burma , showing instead that it originated from“Ama”, an ancient religious faith.

An Investigation of the Ownership of Diaoyu Island and Its Surrounding Isles —


——An Inquiry Starting
from Notes on Mission to Liuqiu by Chen Kan of the Ming Dynasty Mi Qingyu ( 182)
Sovereignty over Diaoyu Island and its surrounding isles remains under contention in present day relations
between China and Japan. A clear2cut description of the boundary between China and Liuqiu in Notes on Mis2
sion to Liuqiu was in fact presented to the Ming Court in 1534 by Chen Kan , Title2conferring Envoy of the
Ming Dynasty. This was later recognized by officials and scholars of China , Japan and Liuqiu as well as resi2
dents and sailors on the islands. This fully demonstrates that Diaoyu Island and the surrounding isles have been
Chinaπs territory from ancient times. The western bound of the Kingdom of Liuqiu was marked by what the doc2
uments refer to as Mount Gumi ( the present Jiumi Isle) . As a Chinese poem puts it ,“Long years have passedΠ
But the written record stands witness. ”Only by respecting history can we understand and resolve the present
dispu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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